洛葭月道：“不過是救人心切，一時沖動而已。”

聽得一陣叮當作響，張通站起身，向牢門走來。洛葭月借著墻壁上氣孔投下的微微的光，這才看清，原來張通手上腳上都用粗大的鐵鏈鎖著。難怪他只坐在墻角，拖著如此沈重的東西，動一動都是極其困難的。

“小丫頭，好氣概，張某甘拜下風。”張通站在牢房裏，打量著洛葭月。洛葭月這才看清此人的相貌，無甚特別之處。他年紀約有四旬，須發半白，眼角堆著少許皺紋，若非穿著陳舊的囚衣，竟與普通的教書先生沒什麽兩樣。

洛葭月道：“不知張公為何要見我？”

張通默了片刻，問道：“洛娘子，我大宋如何？”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洛葭月不知張通葫蘆裏賣什麽藥，沈默片刻才道：“國泰民安。”

“是，國泰民安，國泰民安。”張通喃喃說了兩句，長嘆一聲，“只是我張通偏尋了一條死路，禍及妻兒……長年不相見。聽荀小哥說，洛娘子曾見過我那老妻幼子？”

洛葭月的心都提到喉嚨口了。若是他問起陳娘子、桂郎該怎麽說？難道要承認是自己的緣故，才讓桂郎枉死不成？

“是……是的，見過的。”洛葭月低聲道，“桂郎很可愛，很懂事。有什麽好東西，都先想著給娘帶回去……”

張通默然無言，忽然道：“十五年前，我在太平州居住，曾在一戶極有名望的江湖人家裏做跟班小廝。那家人請了幾家仆婦仆役，其中有一對夫婦，遭了不測。妻子臨死前，央求陳氏將兩歲的女兒尋個好人家。我娘子便將女娃兒送給了路過的一對夫婦。”

洛葭月下意識緊抓了手指，遭遇不測，是什麽意思？張通依舊沈浸在回憶中：“那對夫妻姓葉，從北邊來的。丈夫葉雄，個子挺高，為人很沈默，平時不大愛說話，是主家請來看家護院的。她渾家叫阿奴，平日放放羊，或是做些縫補之事，就是身子骨不大好。當真可憐。”

可憐？心狠手辣的張通，說他們可憐？洛葭月問：“他們，為什麽會死？”

張通又向她看來，目光晦暗不清：“那天的暖爐會，奇怪的地方實在太多。這麽多年，我時時想著，也有一兩處百思不得其解。或許，你自去查證一番，真相便會水落石出。”

洛葭月閉上眼，長舒一口氣，心底滋味難言。尋了這麽久，竟然還找到了有用的線索。雖然，現在爹娘已不在人世，聽張通的話，怕是另有隱情，但也好過自己無知地度過一生。

如此一想，她心底更是愧疚無比。張通夫婦將自己送與了師父師娘撫養，自幼無憂無慮長大，而她卻害死了張通的獨子。當即向張通福身致謝：“多謝告知。”

張通卻沒有說話，看著她的目光甚是覆雜。過了許久，洛葭月又聽到鐵鏈叮當作響，中間摻雜著張通含糊不清的聲音：“過兩日，你再來一趟……如此……亦好……”

他是說給自己聽嗎？洛葭月不解，見張通又回到墻角，不發一言地躺下。等了許久，洛葭月也只得站起身，微微一福身後，轉頭離開。

剛一出監獄門，夕陽乍然照進眼中，刺得洛葭月下意識閉上了眼。張開眼，方看見荀或淵的笑臉近在咫尺：“阿月，阿月，張通是不是給你說了你爹娘的事？”

“嗯。”洛葭月微微笑道，晚風徐來，心底暢快無比，“咱們走罷，去江寧酒樓。張廚子說，要特地為你設宴壓驚。”

兩人從提刑司走向江寧酒樓，荀或淵興奮地一路說笑。洛葭月雖是開心，但仍有少許不安掛在心頭。韓提刑說，姚壁已不見了蹤影，他已下了圖文海捕，要將此人捉拿歸案。

荀或淵忽想起一事，躊蹴著不知怎麽開口。洛葭月觀他面色，便問：“有什麽事麽？”

“阿月，”荀或淵支吾道，“待這事了了，你可否，隨我回一趟龍泉縣？有件事，我想……”

洛葭月聽得心不在焉，忽見路旁高大精致的花月樓，便地叫住荀或淵：“你且在此處等等，我去去就來。”

荀或淵自然聽命與她，看著洛葭月快步走進了花月樓裏。片刻後，她才走出來，神色有些不安。

“阿月，怎麽了？”荀或淵問。

洛葭月搖頭：“無事，本想拜訪……一個人，她卻不在。”

魏紫明明說，她晚上要去見那個蒼山野人，怎麽現在就外出了？假母說，未時前後，有客相邀，魏紫在青樓裏護院的護送下去了，恐怕晚間方回。

“找什麽人啊？”荀或淵看著花月樓前高大的歡門，恍然大悟，“這不是花月樓嗎？我還曾經去過，差點就見到第一天見客的行首花魁……”

洛葭月一個眼刀掃來，掐斷了他的話。荀或淵很是識相，立即陪著笑道：“阿月，我只是去坐坐，還沒見到人就走了……你相信我……”

“我是你什麽人，相不相信你，跟我有什麽關系？”洛葭月道，故意略略挑起下巴，語意頗酸，“荀縣尉年輕有為，豈是我這等江湖女子高攀得上？”

荀或淵臉都憋得紅了，連連擺手：“哪裏是你高攀，你那麽聰明，我我我……我才是高攀你。阿月你不要嫌棄我笨……我還是……還是……”

“那好，我問你。”洛葭月頓生促狹之心，故意不看他一眼，徑直向前走去，“你是我什麽人，我又是你什麽人？”

荀或淵語塞，看著洛葭月緩緩向前走著，步態從容，當真是天地最美的景色。不知打哪來了一股勇氣，他疾步跑上前，猛地攔在洛葭月面前：“阿月，你是我我……我的……”

“什麽你的我的，”洛葭月故意蹙起眉尖，心底暗笑，“你若是說不出口，寫總寫得出兩個字吧？”

這當頭哪裏去找文房四寶，荀或淵有千萬句話，根本說不出口，急得抓耳撓腮。見他如此，洛葭月心底的笑再也憋不住，即刻便要笑出聲時，忽聽一個男聲笑道：“兩位，談情可以，莫要擋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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