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葭月從床底爬出，長舒了一口氣。她拍了拍裙上的灰塵，對女子微微一福：“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女子置若罔聞，在梳妝盒裏挑揀著金玉首飾，拿起一支銀鎏金蓮葉釵頭的簪子，在青絲旁比劃著，攬鏡自照。她穿著淡紫衫子，衣料輕軟若雲，手指纖白如蔥，眉目精致，渾身氣質高潔，不像是青樓女子，倒像是大家閨秀一般。

沒錯，此地便是江寧府最大的妓館花月樓，洛葭月誤打誤撞，闖進了花魁魏紫的房間，暫且躲過追殺。

“行首……”洛葭月見她根本不看自己一眼，傲冷如冰，便有些尷尬。她平素故作清高，以淡臉示人，不過是一番偽裝。偏偏俗人就吃這一套，將自己捧成仙姑下凡。她看得出，這位花魁行首，是真的清高自傲，連多餘的字都不肯說一個。

侍女見狀，連忙上前拉了拉洛葭月的袖子：“我家小姐一向如此，不必介懷。娘子若要離開，且隨我來。”說罷，轉到屋外等候洛葭月。

洛葭月想起這幾日聽到的閑話，兩年前，花月樓來了個賣身的女子，名喚魏紫，被讚江寧府青樓行首。她容貌上乘，才學一流，只是性子冷淡，等閑人見不得面。洛葭月心道，今次被兩個不知來路的殺手追趕，誤打誤撞見了江寧府花魁的容貌，也算賺了。

她朝魏紫微微點頭，正要掀簾離開，正在梳妝的花魁忽地開口問道：“娘子莫不是來查溧水縣尉荀或淵被冤屈一事？”

洛葭月一怔：“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你不用管。”魏紫漫不經心地挑起一抹胭脂，勻在腮邊：“你要救他，怕是以卵擊石，勸你還是算了。”

魏紫貌美，洛葭月也不差。兩人如此對峙，竟有些誰也不肯相讓的架勢。屋子裏靜悄悄的，狻猊獸腦香爐裏冒著徐徐白煙，窗外夏風清涼，徐拂柳枝，送進悠長悠長的吆喝聲。

被她這麽一激，洛葭月反倒笑了起來：“多謝行首關心。這世上難事極多，若都是畏難不前，倒像是先將自己想做是雞卵，毫末小事都以為是石頭，那自然什麽都做不了。不過，洛葭月倒是以為，凡事不試上一試，怎知是兇是吉？”

魏紫停下手，起身回頭：“倒是奴家小看娘子了。奴家本想……”忽地又停下，有些發怔地望向窗外。洛葭月只看見她半張臉，目光哀傷，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事。

“娘子若是能幫他，再好不過。”半晌，魏紫轉臉看向洛葭月，“奴家雖是風塵中人，對這事，倒是能幫上幾分忙。只是不知道，若真能將那荀或淵救出牢籠，娘子要怎麽謝我？”

洛葭月再次打量了魏紫，見她神色不似作偽，一時也猜不出她何出此言。想了想便道：“娘子需要我做什麽，我照做便是。”

“若要你死呢？”魏紫硬聲道。

洛葭月道：“萬死不辭。”她杜全部身家，魏紫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他就那麽好，值得你為他死？”魏紫反問，“娘子莫要將真心托付，到頭來，到頭來……”

洛葭月聽著這話怎麽有些不對勁。難道魏紫與荀或淵是舊交？她說什麽真心托付，難道那個呆子看起來老實，實際一肚子花花腸子？

“行首……可是認得荀或淵？”洛葭月遲疑地開口。認得便認得，沒什麽大不了。若是他曾做了什麽不老實的事，本仙姑定要給他好看。

魏紫已恢覆了平靜了，方才弦然欲泣的神色仿佛是無意中落在她臉上的面具。她看了洛葭月一眼，忽然轉身進了房間。洛葭月不知所以，只得枯站等待。沒過一會，魏紫又從簾幕後走了出來，手裏是一封封好的書信。

“娘子，且聽我細細道來。只是，”魏紫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將信封遞給洛葭月，“這信裏是至關緊要的一件事，放在梳妝臺中。若荀或淵能洗脫冤屈，勞煩娘子轉交給他。”

洛葭月看著魏紫，鼻端嗅到一陣淡淡的玫瑰香膏的味道，見她的神色極其不自然，像是隱瞞了什麽事。她思忖許久，點頭道：“好。若真有那麽一天，這封信定然能完好無損地交到荀或淵手中。”

魏紫微微松了一口氣，當著洛葭月的面將信放在梳妝臺的小盒子裏。請洛葭月坐下，再喚來丫鬟上了果子，她才緩緩說道：“自奴家誤入風塵，見識了各色人物，奇奇怪怪的事也領略了些。以前的日子，就當是夢一場。”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洛葭月百思不得其解，按捺下好奇，在一旁靜聽。魏紫頓了頓，偏頭思索片刻：“大約是兩個半月前，花朝節前後。那天，奴家踏青歸來，聽說幾位等候已久，匆匆換了衣裳，進了包廂。坐在主位上的是位青年公子，讀書人打扮，年近而立。奴家雖是眼拙，卻也認出其中一人，本不應出現在此地。酒席上，並無什麽稀奇，不過是吃喝耍笑。只是，當那位公子與重要客人在走廊上敘別時，奴家在包廂裏偶爾聽見了幾句話，大略是‘人已安排妥當’、‘再等一個月就可下手’等。奴家雖是疑惑，也不敢再聽。”

年輕公子？洛葭月立刻想到今日與自己在公堂上對峙的姚壁，莫非就是他？

“他姓甚名誰，長什麽模樣，有什麽特征？”洛葭月問。

魏紫道：“他只說自號蒼山野人，不過奴家倒是偷聽到，其人應是姓畢。”

姓畢？莫非是姚壁的化名？洛葭月又問：“談吐舉止如何？”

“言談舉止很是文雅，而且戒心頗重。”魏紫道，“他還對奴家試探了幾句。”

洛葭月想，就算這人是姚壁，也說明不了什麽。為人伸冤，總不能去連青樓也不準去吧？唯一能證明的是，荀或淵已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了，對方早在兩三個月前就已排兵列陣，而他是什麽都不知道，傻傻地落了進去。

“那人，”洛葭月道，“什麽蒼山野人，後來來過沒有？”

魏紫嘆道：“倒是來過兩次，可惜什麽都沒說，不過與奴家談天說地。”

“原來如此。”洛葭月微微一笑，忽地正色道：“且請問行首，你是怎麽知道，妾身是在查荀或淵的案子呢？你方才講的話裏，那位蒼山野人公子，一直沒有提到過荀或淵三字。那娘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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