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之渙一口回絕了：“不可。審案有時，豈能隨意推後？這樣吧，今日暫且不審，洛氏你可調閱卷宗。但是，不可阻撓本官審案。明日巳時，繼續詢問！退堂！”

眾人唱喏，見韓之渙起身離開後，方才離去。洛葭月不做理會身後傳來的議論聲，只看向被衙役押著的荀或淵，以目光示意他莫要緊張，自己自有法子。轉過身來，見姚壁正打量自己，目光似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想起此人方才在公堂上說的那句話，“你認識她才多久”，心裏疑惑不已。這人怎麽知道自己與荀或淵相識不久的？難道荀或淵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的關註之下？如果是真的，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牢房前站著四個身強力壯的衙役。為首的衙役低頭仔細檢查了眇目衙役手持的腰牌，看了洛葭月許久後，這才揮手放行。聽得鎖鏈哐當作響，牢門打開，洛葭月沒有聞到想象中的酸腐味，略略放下了心。至少，這個呆子沒受什麽虐待。

退堂後，她直接找上門去，要求探監。監牢已得了消息，派了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衙役，帶領她前去。

眇目衙役拱手道：“娘子請。”一擡頭，僅有的一只眼閃著芒光，看得洛葭月微微一怔。

這人，並不如表面上這般平庸。

洛葭月道謝後，走進牢房。雖然有陽光自墻上的窗洞照進，但被木條割成好幾道後，威力已是弱了許多。洛葭月只覺得自己一腳從光明世界踏入了黑暗的的地底，適應了好一陣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高大的木欄桿將內間隔斷成六間牢房，最前面的五間擠滿了犯人，每一間起碼有七八人，擠得滿滿當當的。

關著的犯人都懶懶散散地，或躺或靠，就是不看她一眼。洛葭月剛走了兩步，忽覺有些異樣，擡頭一看，原來靠著天花板處建了一圍欄桿，如峭壁上的棧道一般，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這“棧道”只容一人同行，還站了幾個身背弓箭的弓手，皆是年輕力壯、精幹警醒之輩，正居高臨下地巡視。見洛葭月正看著他們，都投來冷然的目光。眇目衙役忙指著最後一間牢房道：“荀或淵便在這裏。”

與別間牢房不同，最後一間只關著兩人。聽得人叫，荀或淵立刻爬起，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快步走到木欄前：“阿月！”

“或淵……”洛葭月這才看清楚荀或淵的臉。這才兩月不到，他清減了不少，除了一雙眼明亮依舊。

荀或淵倒是笑得很開心：“阿月，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就知道你會來幫我。你說我……我……你……”聲音稍有一絲哽咽。

這呆子！洛葭月心底難受，用衣袖蓋住荀或淵的手背，手心觸到他的手背：“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

荀或淵卻伸出手，遮住洛葭月的唇。洛葭月的心猛然一跳，紅霞倏爾飛到臉上：“你……”

“阿月你聽我說。”荀或淵側臉看了看坐在牢房角落的人，輕聲道：“那人就是張通。我被關在這裏將近十天，已經問清楚了。他果真就是會稽陳娘子的夫君。他告訴我，十五年前，陳娘子曾將一名左肩上有紅色胎記的兩歲女童送與了一對中年夫婦。阿月，那個女嬰是你嗎？”

洛葭月一楞，立即看向角落。在幽暗的光陰下，墻角裏坐著一人，看不清面容，只知道身形削瘦，頜下隱見三縷短須，一身粗布長袍穿得甚是整齊。坐在雜亂的稻草中，腰背依舊挺得筆直，看著比常人要高上許多。

他便是張通？洛葭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位看起來像一位教書先生的人，當真是縱橫兩浙路、江南東路多年的大盜張通？別不是抓錯了罷？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張通微微睜開了眼，朝洛葭月看來，又若無其事地閉上。洛葭月只覺這一雙眼乍露精光，瞬間又斂去光華，如石頭一般平淡無奇。

“你就是觀音兒？”張通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仔細聽來，還有些顫抖。

“觀音兒？”洛葭月微有不解。

張通擺擺手：“荀小子，觀音兒來救你，還不快把你犯的事說給她聽！”

荀或淵道：“她的事最重要。阿月你聽我說看，他還記得送孩子的兩夫婦的模樣……”

“好了，或淵。”洛葭月已定下心來，擡手制止他，“時間有限，我的事你先別管。你先把事情經過說一遍。我還要去查閱卷宗。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荀或淵本想再說洛葭月的事，遲疑片刻才低聲道：“前年的四月中旬，祖父病危，我連忙請了假，趕回龍泉。在家待了七八天，祖父病情剛有好轉，便催我回去。我不敢有違，又是連夜趕回。在經過溧陽下坪村時，確實與人發生了些摩擦。但是，當時是我騎的馬，濺起泥水，飛到一人身上。那人便攔住我，硬要我賠償衣裳。我自然不允，與他爭執了幾句。後來在別人的勸說下，我賠了一百錢才得以離開。”

也只有這呆子才能拿出錢來。洛葭月想，他當時還是溧水縣尉，都沒想著借著官威呵斥幾句？她問：“那你可記得，與你發生沖突的人，是不是就是章五郎？作證的王久年是否也在現場？”

荀或淵皺眉想了許久：“時間太久，我記不太清了。”

“只有這兩人嗎？”洛葭月問。

“還有其他人，但是我都不認得。”

這條線索暫時問不出來什麽，洛葭月繼續催促。荀或淵回憶片刻：“端午當日下午，江寧府街上發生鬥毆，當時的江寧知府將此案交由溧水偵辦。當我趕到現場時，李昌已經沒了呼吸，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還有幾個圍觀的也受了傷。我問了人，又找了目擊證人，都說是右手上有駢枝的人動了刀子。章五郎正符合這一特征。我便抓捕了他，也找了目擊者作證。當天晚上便定了案。只是因為……”

“只不過什麽，你說。”洛葭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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