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或淵嘆氣：“那晚，幾個同僚本拉著我去……去酒席，我還沒動筷子，就得了消息，祖父已經……已經不行了。我只得又是連夜趕回。待祖父頭七一過，又回了溧水辭官守制。褚知縣已將此案的卷宗材料整理上報，我也沒太留意，只是後來聽說姜判官判了他斬監候……阿月，你相信我我……”

洛葭月本想問“同僚拉著你去哪裏的酒席”，生生忍住了。她道：“放心，我定然是相信你的。只是，還得韓提刑相信才行。這兩天你且在牢裏忍著，我去尋找證據。”

“阿月謝謝你。”荀或淵看著洛葭月，“你你在公堂上……你說……”

洛葭月忍住想暴打他一頓的沖動，故意柳眉倒豎：“我說什麽，你聽不聽？信不信？從不從？”

荀或淵心裏又是激動又是不可置信，舌頭再一次打結：“我我我我信信信從從從……”

墻角傳來一聲嗤笑，是張通開口：“觀音兒，你要不要與老夫打個賭？”

觀音兒？是自己的小名麽？洛葭月淡著一張臉，不說話。張通自顧自地說：“我賭你，找不出辦法，救這傻小子。”

“不勞費心。”洛葭月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她再次仔細端詳了他許久後，才轉過臉，叮囑了荀或淵幾句，轉身離去。

依舊是那個眇目衙役帶領她向存放檔案的屋子走去。洛葭月默忖片刻，才開口道：“請問怎麽稱呼？”

眇目衙役慌忙擺手：“娘子客氣了，當不起。我姓楊，提刑司小小牢頭。娘子喚一聲楊頭便好。”

“原是楊牢頭，失敬。”洛葭月揣測，此人估摸有個三十七八歲，當小吏的時間頗長，從他口裏定能打聽些事，便微笑道：“楊牢頭在江寧府衙有些年頭了吧？”

楊牢頭擺擺手道：“十多年了。我原本是弓手，抓人時落了殘疾，這才當了衙役。老天能混口飯吃，萬事不愁。”

洛葭月道：“現如今天下太平，日子理應不錯罷。”

“太平是太平，可就那些個聚眾的匪盜太可恨……”楊牢頭恨恨看了一眼牢房，咬牙道：“所幸抓住了人，看提刑不判他斬立決！”

洛葭月將聲音壓得極其低：“那張通，果真是他本人？看起來怎麽不像？”

“娘子哪裏曉得，張通此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楊牢頭道，“當初若不是他耍花招，我這眼怎會被射瞎？”

洛葭月瞥了一眼楊牢頭的手指間，見食指、中指都有厚厚的繭，便知這人曾經當過弓手。

原來張通聚眾為盜，但是為人極其謹慎。他每次作案前都要詳細踩點，制定周密的計劃，手下每個人各司其職。有人擅長喬裝打探，有人專門盯梢，有人負責望風。他有兩個得力幹將，一個叫畢容嘯，心思縝密，專門負責制定計劃；另一個是呂騰，武藝高強，尤其擅長射箭。楊牢頭的眼睛就是他射瞎的。

“……因此，路裏是下了大工夫。別看牢房門前只有四個人，暗處還藏著好些弓手。咱們在牢外的人，都不知道裏面是怎樣的動靜。”楊牢頭壓低嗓門道：“所以，娘子若是擔心荀縣尉，切切不可擅闖牢房。”

洛葭月目光一閃：“楊牢頭與或淵很熟？”

“呵呵，他在溧水當縣尉時，與我多有來往。這後生笨是笨了點，人還肯學。”楊牢頭笑道，“娘子為他奔波，我也理應照拂一二。”

洛葭月笑了笑，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塞到楊牢頭手裏：“多謝。這點錢，請楊兄拿去打酒吃。”

楊牢頭立刻推辭，洛葭月道：“妾身初到江寧府，許多事無從打聽。還有許多地方要麻煩楊兄。看在或淵的面子上，莫要客氣。”

楊牢頭低聲道：“娘子放心，荀縣尉本性純良。他剛一到江寧，牢裏我都打點好了。雖然牢裏苦了些，總好過與那些腌臜人擠在一起。兄弟之間自不必說。”

見他如此堅持，洛葭月也只有將銀票收起來。楊牢頭將她帶到儲放卷宗的房間後，行禮道：“娘子且稍等，待我叫人。”

楊牢頭拍著陳舊的木桌，大聲喚道：“老尤頭，老尤頭，把李昌被害一案的卷宗拿來，快點。”

等了許久，才聽見卷宗房深處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有個蒼老的聲音不住地抱怨：“今天你也看，明天我也看，這卷宗裏有金子還是怎的？”

楊牢頭道：“老尤頭，你莫不是喝酒喝糊塗了？把卷宗拿來便是，說這麽多做什麽？”

“你當人人都如你那樣，瞎了一只眼還練習弓箭。”老尤頭將卷宗往洛葭月面前一扔，氣哼哼地說：“我老頭子半截入土，整天還有人煩來煩去的。換做是你，還不許說兩句？”

洛葭月正欲使出“銀票大法”，楊牢頭一把將她攔住，對老尤頭爭辯：“這話你便說得不對。人活在世，總是要做點事。若都如你這般蹉跎消磨，與那些畜生何異？”

“你！”眼看兩人要吵起來，洛葭月連忙塞了一張銀票到老尤頭手裏：“有勞衙役，這點錢拿去打酒吃。”

看在銀票的面子上，老尤頭這才停止了嘮叨，徑直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打瞌睡。楊牢頭也氣哼哼地走到門外，坐在臺階上。趁這空隙，洛葭月翻開手中的卷宗，反覆細看，眉頭越皺越緊。粗一看，卷宗裏的文字記錄很充分，但細看之下，漏洞很多。荀或淵親自詢問了幾個人，都是他自問自記，連被詢問人的畫押都沒有。最嚴重的是，案卷裏沒有詢問今日出現在公堂上的董大的口供記錄。相較文字證言而言，這種證人親口證言的證明力顯然要大得多。

在案發地附近叫賣五色瘟紙、天師符的小販吳小哥說：“小的正在街上和買家閑聊，聽見前頭有人吵鬧。小的看見幾個青年漢子正在大聲對罵著，沒說兩句便動起手來，下狠手地打。小的嚇壞了，連擔子都沒要就跑了，還被老娘罵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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