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務清這是對自己起了疑心，怕彭夫人說了什麽不應該說的話。洛葭月冷笑，這才是官場中人應有的謹慎。

不過……洛葭月笑笑，柔聲安慰：“既然娘子信任貧道，且說說貧道怎麽幫你？”

“你做個法事罷，把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趕走。”彭珍娘一派爛漫，明亮的臉上俱是不涉世事的天真。

洛葭月道：“這倒是可以幫一幫。不過，貧道得問問，你家裏的事。彭家有幾口人？你父親、親生母親的生辰八字可知？”

彭珍娘搖搖頭道：“爹爹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我親娘的……我不知道的。聽娘說，父親是景佑五年去世的。那年，我家從京城回會稽，路經江寧府的時候，娘親染了急病，藥石罔效……我才兩歲多一點，記不到了。”說著，神色悵然。

洛葭月心底默算，景佑五年距今已有十四年，與昨日在縣衙裏看到的關於彭越的記載相符。她微微一笑，安慰道：“你娘……在天上，見你如此聰……聰慧，定然是高興的。”

彭珍娘勉強笑笑：“其實娘，對我還是挺好的。可是，她老是板著臉，不管說什麽都是硬邦邦的，我不喜歡。還不如朱先生待我和善關切。”

洛葭月真覺得，自己這麽哄騙小姑娘真是罪過。她心道，早些讓她知道世間真相，對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說：“你哥哥的事，未嘗沒有辦法……”話沒說完，“哐當”一聲門被撞開，荀或淵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阿月，那個瘋婆子被人殺了。”

洛葭月一顆心都差點跳出胸膛，一路狂奔到觀門。見到瘋婆子頭上包著的厚厚的布，只沁出少許血塊，這才扶著墻深深喘氣。

略等了一會，才走上前查看傷勢，詢問道：“有沒有哪位施主，看清了行兇人的相貌？”

圍觀的百姓皆是搖頭。一個老嫗道：“聽到她的叫聲我才出來，只看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跑開，她滿頭是血地倒在街上。幸好先前那位小哥給她止了血，就是他……”

老嫗指著撥開眾人趕來的荀或淵道：“就是他出手救人。”

荀或淵草率拱手做謝，此時李延也帶著弓手到了現場，四下詢問。洛葭月忙請了兩個弓手，將瘋婦擡到自己住的房間裏。彭珍娘請了大夫，為她敷上藥了。荀或淵跺腳：“我就看見那人拿著石頭砸她的後腦，是要她的性命啊！”

洛葭月沈默了許久。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事情在腦中全部聯系起來，構成一副清晰的圖畫。好半天，她才對彭珍娘道：“娘子心善，日後定有福報。今日這瘋婦暫且無性命之憂，貧道想先把她救了。待選了吉日，定會告知娘子。”

彭珍娘偷偷看了荀或淵一眼，見他毫無反應，黯然低了頭，福身告辭。洛葭月則是坐在瘋婦身邊，長長一嘆。

原來，那人說的那番話，對應在此處啊。真不知道，揭開了真相，對現在的人，是什麽樣的傷害。

“你，過來。”洛葭月對荀或淵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荀或淵目露訝色：“真的嗎？”

洛葭月低啞了聲音：“嗯，就按我說的做。若出了什麽差池……一同私奔吧。”

荀或淵的臉紅成一團，連連搖頭：“這個……不不……聘為妻奔為妾，不不不可。”

洛葭月本想開個小玩笑緩和下氣氛，沒想到荀或淵當了真。眼刀掃去，荀或淵拔腿就跑，片刻就沒了人影。

轉頭看著昏迷的瘋婦，洛葭月輕輕撥開她臉上的亂發，臉上爬滿皺紋，看不出她的實際年紀。誰能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命運。

當夜，萬籟寂靜。一道黑影悄悄攀上水月觀後墻，腳下一滑，咕嚕滑倒在地。他忍著膝蓋、手肘處的疼痛，咬牙站起，摸索著往客房挪去。到了一個房間前，小心翼翼一推門，門竟然開了。

他左右看了許久，沒發現什麽動靜，心裏又十分猶豫。磨蹭許久，才踏進屋去。陰雲飄過，白月光照見床上正躺著一個婦人，頭上裹著厚厚的布。

來人一喜，桌上拿起一方鎮紙，躡手躡腳走到窗前。手臂高高舉著，過了許久，忽地一松，又慢慢放下手臂。他在床頭盤桓了片刻，又舉起了鎮紙。就著月光，他將雙眼狠命一閉，鎮紙重重落下——

“呀！”不知打哪飛來一顆小石子，敲在他手腕上。手腕一松，鎮紙落在腳背上，疼得他叫出聲來。想要捂嘴，已經來不及了。

小屋外瞬間燃起點點火光，印出來人驚惶的臉。他看見不知何時，屋外站了二十餘人，將這屋子圍得水洩不通。

“彭公子，夤夜來水月觀，尋到貧道的房間，是要喝口茶呢，還是想要敘舊？”洛葭月淡淡開口相詢，平常得就像閑聊一般。

彭瑚深深咽了一口，有個什麽軟軟的、濕噠噠的東西，順著額頭爬到耳側，在落到胸口。初春的夜風，不知為何，冷徹入骨。

此時，彭夫人也輾轉難眠。自從那個道姑到了會稽縣後，彭家就沒過過安生日子。先是珍娘的閨中好友，孫家的文柔遇害，再是一個又一個沒有想到的人到家來，最後還得到一個消息——那個人，那個人，竟然還活著。

他說，不用擔心，他會想辦法解決。這麽多年來，他說到做到，像一棵樹一樣，支撐起自己的一片天。這一次，他也一定有辦法的。

門，“篤篤”響了兩下，丫鬟急切地聲音低低傳來：“夫人，官府來人了，說抓到了大郎。”

彭夫人像被淋了一桶雪水，心底透涼。慌忙命人去請朱先生，匆匆穿上外衣，奔到客廳。此處已是燈火通明，上坐著越州知府常峰，陪坐的是會稽縣陸通判，旁邊還站著一個有些臉熟的弓手和仵作。彭夫人還未開口，所有人的目光已齊刷刷地落到她身上，照得她生生縮了一縮。

這其中，最顯眼的便是穿杏黃道袍的洛葭月。她目皎若星，神清似雪，一頭青絲盤成髻，只插了一支桃木簪，一根多餘的發絲都未曾落下。站在她身邊的是荀或淵，青衫磊落，英氣逼人。

“諸位……”彭夫人勉強笑笑，“諸位，不知我兒犯了什麽錯，須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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