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葭月回想方才在東郊山上，彭氏族人隱約說著彭夫人與朱務清的閑話。見此人相貌堂堂，舉止文雅，年輕時想必也差不到哪裏。

朱務清笑道：“今日彭氏族人祭祖，家裏總要派個男丁去。可大郎前日惹了禍，夫人不允他出門，定要抄十遍論語才行。夫人派在下就去祠堂看看，族裏有什麽需要的，也好立即置辦，免得傷了族裏和氣。”

這話似乎與先前那位老者說的差不多，彭夫人雖然沒有親自到場，但是早已送了祭品過來。於情於理，旁人都挑不出錯才是。

不過洛葭月隱約聽出了另一種味道。東郊庵舍裏的那場爭執，以及背後的那些風言風語，朱務清似乎也聽到不少。他這番話，細細品味下來，頗有些辯白的意味。

洛葭月笑道：“聽朱公言談，不像是俗人，像是中舉為官，不知是也不是？”

“玄靜道長果然聰慧。”朱務清笑道，“在下曾名添金榜尾末，曾任江寧府通判。只是沒有多少功績，未曾造福一方，早已辭官不做。”

荀或淵問：“聽說是為報彭祭酒知遇之恩，所以朱公才自薦，當上了彭公子的西席？”

朱務清點頭，神色肅然：“若非，若非彭祭酒之力，朱某也不會有今天。”

洛葭月道：“朱公一直在彭家任西席？可有家人在會稽？”

“家人？”朱務清微微嘆息，“有家人便好了。朱某實在是沒這個福氣。”

洛葭月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悵然，暗記在心。這時，夥計將酒菜送了上來，朱務清力勸兩人喝酒吃菜。洛葭月瞥了一眼朱務清的手掌，轉回目光道：“朱公若有話，直說便好，不必客氣。”

朱務清笑道：“朱某聽說二位正協助周知縣調查方亮方縣尉被殺一案。朱某倒是想到一事，特來說與兩位知道。”

洛葭月與荀或淵對視一眼。既然有事，上次怎麽不說，偏偏等到現在？荀或淵忙問：“是什麽事？”

朱務清抱歉地一笑：“這幾日事多，朱某一時忘記，一想起來就來找二位。那日，方縣尉拜訪了夫人後，離開前曾問了家中仆人，縣裏那位許仵作，家住何方。朱某前幾日聽過便忘，這不，剛一想起就來尋二位。”

這話說得很圓滑，把兩人已經問出口和還沒問出口的，全部說了。荀或淵毫無察覺，只覺有了新的線索，案件有了突破，忙點頭致謝：“多謝朱公。”

洛葭月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玄靜冒昧，可否請教朱公一個問題？”

“道長請講。”

“朱公可否告知，方縣尉見了彭夫人，說了些什麽事？”洛葭月問。

朱務清輕捋胡須，半晌後才說：“聽說是聊了一些過去的事。方縣尉某次公幹時不慎受傷，被彭夫人所救。他這次路過會稽，特來感謝。”

“只有這些？”洛葭月微微皺眉，“可曾具體說到過去的什麽事？”

朱務清手底一頓，擡眼看著洛葭月，目光炯然。洛葭月淡然回望，一派清和。半晌，朱務清才笑了笑：“過去的事，誰知道？既然都過去了，不如就讓它留在過去，免得擾了現在的清靜，也打擾了現在的人。”

洛葭月聽著這話，心有所動。她聯想到自己身世，搖搖頭道：“朱公此言差矣。人皆從過去而來，眼下所得的每一個果，都是過往種下的因。總有人想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事。若不能知曉，怕是往後都不得安寧。”

屋檐低落一串雨珠，水花四濺。荀或淵聽不明白兩人的對話，打岔道：“朱公可知，許仵作家住何處。”

“在縣衙以北，同福巷。”朱務清回神，起身拱手，“家中有事，朱某先告辭了。”

洛葭月目送朱務清進了彭府後門，遙遙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層層房舍中，倍感疑惑。今日他說的這番話，似乎有所指，卻不知到底說的是什麽。

她暫且將此事放在一邊。不管朱務清說的是真是假，總算是有了新的線索。洛葭月想起，方亮遇害那日，許仵作也在現場。

“那天，花朝節次日，你到驛館找方縣尉幫我求情，我記得許仵作也在，他是什麽時候到驛館的，你知道嗎？”洛葭月問荀或淵。

荀或淵道：“我那天去得很早，老遠就看見他二人在驛館門前說著什麽。我一到了面前，方前輩就……就開始責罵……”

“你記不記得，他二人說話的神色？”洛葭月問。

荀或淵皺眉回想：“許仵作當時背對我，我也沒看見他的臉。方前輩的神色，他皺著眉，在說話，有些氣鼓鼓的樣子。”

氣？難道是在訓斥許仵作？方亮是江寧府的縣尉，就算會稽是個縣城，也沒有有權利斥責在會稽縣當差的許仵作。洛葭月越發覺得，這裏面有古怪，暗自懊惱怎麽沒留意這點細節。許仵作出現在驛館，本就是個疑點，自己竟然疏忽了。

兩人踏著濕漉漉的青石地面，一路問著到了同福巷許仵作的家。許仵作開門，見到兩人，一怔之後忙笑問：“洛道長，荀公子，今日怎麽想著到我這破屋子來？快快，快請坐。”

洛葭月開門見山：“因為方亮方縣尉被殺一事，特來向許前輩請教一二。”

許仵作不慌不忙倒了兩杯茶水，放在幹凈的木桌上：“二位坐。洛道長所問何事？”

洛葭月沒有說話，反倒是荀或淵搶著發問：“許前輩，花朝節次日，二月十六，我到驛館尋方亮方前輩，見你與方前輩似乎有些爭執。可否告知我等，是所為何事？”

趁荀或淵說話之際，洛葭月擡眸打量四周。房間很小，用補著補丁的舊門簾隔開廚房。屋中的桌椅床凳雖然老舊，卻是一塵不染。桌上整齊放置著茶壺茶盞，清洗整潔，未見丁點裂縫。空氣中，也聞不到半點酸腐的味道。

許仵作目光微閃：“這……老朽並未與方縣尉爭執，只是，只是順路到了驛館，見他整裝離開，就上前問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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