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洛葭月皺眉。

“就是，”炊餅連聲附和，“她兒子還不是什麽好的，考中了秀才維保翹上了天，成日裏往小樊樓跑。誰人不知他是看上了唱曲的小戲子。”

“人家家務事你管那麽多？”老者冷笑，“瑚兒再如何，也是秀才，輪不到你們教訓。越二嫂早就將祭品送到祠堂，一應齊全。不像你們兩個，兩手空空，只知飲酒賭博。再說，朱先生曾受越二哥提攜，感恩照顧身後事，怎由得你汙蔑！”

炊餅猛一拍桌子：“彭老四，你再亂說，別怪我不顧家族臉面！你護著那寡婦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老者的眼神驀地銳利起來，“你不就惦記彭越的家產嗎？彭越有妻有子，入了土家產自有人掌管，你分不分家產，操的是什麽心？”

瘦小男人頓時漲紅了臉，爭辯道：“你胡說，他家的財產我還看不上。”

老者譏諷一笑，慢慢踱到瘦小男人和炊餅面前：“你們平日散播的那些下流話，越二嫂看在本家份上不與你們計較。她平日裏惜老憐貧、修路造橋的時候，你們又做了什麽？你要再嚼舌根，我定然稟明族長，好好懲罰一番！”

說罷，氣哼哼地就要拂袖而去，有幾個彭氏族人上前來勸。有招呼主人上酒，有兩邊說和的，還有人順著老者的嘴說了炊餅兩人。瘦小男人見沒人應和自己，臉上無光，嘴裏嘟嘟囔囔地，轉過身與炊餅一道飲酒。

雨下得有些小了。洛葭月看了荀或淵一眼，趁人不備快步離開。她身穿道袍，很容易引人註意，想要打探消息也不方便。荀或淵跟著她奔出來：“阿月，怎麽不多坐一會？”

“你聽彭氏族人說了沒有？”洛葭月擡頭看著細雨絲歪歪斜斜地吹散在風中，沈吟著道：“彭祭酒去世後，彭夫人扶柩歸鄉，帶著兩個孩子，應該就是彭瑚和彭珍娘。那人說彭瑚兩兄妹是妾生的，怎麽沒聽彭瑚彭珍娘提起過？”

荀或淵不知洛葭月為何對彭家的事很關心，想了想才道：“或許是死了？他們是妾生的也沒什麽吧，夫人待他們就像自己生的，有何不同？”

洛葭月點頭，這倒是。這麽說來，彭夫人自己並未生下一兒半女，將妾生的孩子當做自己的疼愛，也是情理之中。她想起花朝節那天，彭珍娘與自己發生沖突，彭夫人代為道歉的情景，神色極為關切。

“你為什麽對彭家的事這麽感興趣？”荀或淵問。

洛葭月嘆氣：“方亮從彭家出來後，口裏說著奇怪。我想，他是不是遇到什麽人或事，有些疑心，但一時半會又沒想通，因此才在嘴裏叨念。這事跟他被殺會不會有關系？”

荀或淵明白是明白，可也想不通。兩人慢慢往城裏走去，風勢漸弱，鼻端嗅著清涼而微甜的味道，混合著花香和青草香。洛葭月想，方亮之死，到底與彭家有沒有關聯？或者，是方亮是受正在辦理的張通一案連累枉死呢？

“那個弓手李延，你打聽的情況如何？”洛葭月問。

荀或淵忙將自己打探的消息全數說出來：“李延原籍是湖州歸安縣人，以前曾跟著商隊到北邊做過小生意，前兩年才到會稽縣當上了弓手。現未娶妻，獨身一人。”

跟過商隊，怪不得有些身手。洛葭月道：“那他這兩日當值沒有？”

“沒。”荀或淵道，“聽領頭的說，李延請了兩天假，在家裏休息。”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驚動此人，洛葭月暗忖。

因為下了一場雨，街上的行人稀少，屋檐下滴落串串雨珠。聽得有簫聲在不遠處悠揚響起，洛葭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荀或淵反應神速，立刻沖上前，買了飴餳，獻寶似的捧到洛葭月面前：“阿月快嘗嘗。”

洛葭月擡眸看他，許久未做聲。荀或淵心裏不由得忐忑擂鼓，舌頭開始打結：“阿阿阿阿……素，我我……”

洛葭月低下頭，伸手接過飴餳，輕輕嘗了一口，淡淡甜香直沁如心脾。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極低極低，像被粘住了一般：“謝謝。”

荀或淵樂得合不攏嘴，全然無斯文公子的模樣：“阿月你喜歡就好，下次想吃些什麽好的都告訴我，我給你買。”

“你……”洛葭月眨眨眼，唇邊露出頑皮的笑，“你若有了閑錢，便從房子裏搬出去住客棧吧。”

荀或淵沒想到洛葭月居然一下子自己的小把戲，臉皮通紅：“我……我……”

“好啦，又不收你房租，你急什麽？”洛葭月笑道，再抿了一口飴餳，“你要想一直住下去，也不是……”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也不是什麽？洛葭月也不知道，只覺今日的飴餳分外的甜，雨露分外清新。

“你……”洛葭月正想問些話，身後不遠傳來一個聲音：“二位，好巧。”

兩人一看，居然是彭家的西席朱務清。他笑呵呵地沖兩人拱手：“二位，怎麽在此地逗留？這都下了好一陣雨了。”

洛葭月微覺有些難為情，忙收斂神色，起手行禮：“朱公，慈悲慈悲。”

朱務清一雙眼在兩人身上掃過：“兩位，既然遇著了，不如由在下做東，小飲兩杯如何？這春雨雖柔，若是受了涼，可不是小事一件。”

荀或淵偷看洛葭月一眼，見她沒有反對，忙笑道：“多謝朱公盛情。”

朱務清將兩人引到一處清雅的茶肆，喚來夥計叫了幾個精致糕點。洛葭月狀似無意地四下看了一看，發現小街對面便是彭府，房舍小巧，占地廣闊，隱見樓臺崢嶸。有一棵老榕樹從院墻內伸出密密麻麻的枝幹，幾乎遮蔽了三分之一的街面。枝頭掛著濃綠樹葉，被雨水清洗後愈發青翠欲滴。離著老榕樹不遠，便是彭府後門，只有一個清瘦的老人家靠在門角，縮著身子躲雨滴。

“玄靜道長，用點點心。”朱務清招呼道。洛葭月沒有答話，只是微笑。待飲了一口茶水，她才開口道：“朱公為何冒雨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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