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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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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葭月在觀中休息一日,給師妹回了信。她想,到了這月月末,不管線索追查得怎麽樣,都要去看看師妹。

到了約定上墳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天空中浮著少許陰雲,走在路上,隱隱有冷風掀起道袍一角。遠遠地,洛葭月見荀或淵一手提著紙錢元寶,翹首以盼。

“阿月,謝謝。”荀或淵見洛葭月果然來了笑逐顏開,連聲道謝。

洛葭月笑了笑,擡頭看天:“怕是要下雨,不如明日再去?”

“擇日不如撞日。剛剛我數了數,出城的人不算多。”荀或淵呆笑,“郊外也不是很擠,不怕傷到你。”

洛葭月忍住笑,信步往城外走去。荀或淵跟著,說些閑話。有關方亮,有關會稽縣。一路只見杏花如繡,綠草如茵,柳梢輕拂河面,落英時墜肩頭。水波上更有小巧的畫舫彩舟,款款撐駕而來。此情此景,心神不覺為之曠清。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東郊山坡上,好些墳塋前早已放滿了杯盞碟碗,酒饌豐盛無比。參與祭拜的女子皆是濃妝打扮,好些男人早已喝起酒來。擡眼望去,叢叢樹枝上掛著白色紙錢,正隨著楊柳風徐徐飄動。隱約聽見有簫鼓等樂聲傳來,與哀哭聲混作一片,慢慢消散。

荀或淵父母早亡,葬於龍泉縣的祖墳中。他客居在會稽縣,面向西北,將紙錢撕成兩半,灑向空中。洛葭月見他一舉一動格外細致,顯然是虔誠之極,心知他對父母定然有很深的感情,不禁有些羨慕。

他還知道父母在何處,有方向可祭。自己,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荀或淵祭拜完畢,看向洛葭月,目光英氣逼人。洛葭月忽覺一顆心微微跳動,有些從來未有的情愫點點蔓延開。她忙轉過臉去,狀似無意地指著一處問道:“那邊的人都聚在一起,似乎是一個家族的。”

“我看看,”荀或淵順著洛葭月所指的方向看了片刻,見男女老少都有,三五成群的坐著。年輕娘子們裝扮一新,圍坐一處鬥百草,笑語連連。男子聚在一塊飲酒作樂,有的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扇子,大縱蒲博(即賭博)。荀或淵看了看,笑道:“這是彭家族人,應當是聚在一起祭祖。”

洛葭月問:“你都認得?記性不錯。”她認人的記性算不上太好,不像有些人打過,哪怕只打過照面,也記得清清楚楚。

荀或淵傻笑:“哪裏是我記得,是曾經勸過彭公子和幾個年輕後生的爭執,所以記得。”

“彭公子?彭瑚?他……他與族人關系不好?”洛葭月奇道。這可算是稀罕事。時人多重視家族力量,大家族人口眾多,對小家庭也是好事。一人有難八方出力。尤其是彭瑚的父親曾任國子監祭酒,對家族的提攜不言而喻,彭瑚怎麽會與族人發生糾紛?

荀或淵回想片刻:“好像是說到彭夫人什麽事,彭瑚路過聽見了,就爭執起來。反正不是什麽好話。”

洛葭月想起彭瑚蓄意向自己潑狗血的事,人雖楞頭楞腦,沒想到還如此孝順。彭家的事,她倒是想打聽一二,只是目前還沒想到辦法。

荀或淵正盤算著怎麽勸說洛葭月,在東郊山上游玩一陣,權作散心。可惜此願未達天聽,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雖說春雨貴如油,但總不能老是淋在身上。兩人有功夫傍身,得了風寒也不是鬧著玩,忙找地躲避。

在墳墓附近多建有庵舍,為上墳者提供種種器具。荀或淵瞅見一處庵舍,忙拉著洛葭月往裏奔去。

好不容易站定腳跟,洛葭月拂開袖角沾染的少許塵埃,好在道袍未曾濕透,並無大礙。荀或淵找了一處幹凈的地方,招呼洛葭月坐下。洛葭月微笑致謝,撩袍坐下。

沒過一會,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將小小庵舍擠得水洩不通。庵舍主人連忙出來一一招呼客人,兜售時令小吃糕點。荀或淵連忙摸出幾文錢,買了一盞茶水給洛葭月送來。

“阿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荀或淵道。

洛葭月朝他微微一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荀或淵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幾個彭氏族人正聊得熱火朝天,毫不避諱旁人。

一個男人恨恨一拍大腿:“家族祭祀這等大事都不親自來,當真把自己當官夫人了。”此人的臉極其圓胖,黑痣均勻灑落各處,恰似蒸熟的炊餅。

另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身量瘦小,說話陰陽怪氣:“也怪我們家不爭氣,沒再出個榜眼郎。到現在,被京城娶來的嬌小姐欺壓。若越二哥還在世,哪裏輪得到她撒野。”

旁邊坐著個五十來歲的老嫗,啞著嗓門道:“記得二十年年老祖宗過世,老二回家丁憂那三年,他渾家也沒這般拿身段,對咱們這些老妯娌那叫個盡心,成日裏送禮串門。每年清明都一同上墳。當時我就說,她除了有些小心眼,別的挑不出錯來。現在啊,哼,渾身都是毛病。”

炊餅轉過臉,對不遠處一個正在喝酒的老者叫道:“彭四,你說說你,喝酒喝得連官也喝沒了。你要是還當著官,我家阿峰何止受彭瑚的閑氣。”

老者仰頭飲下一杯酒,咂嘴品味許久才冷笑一聲:“我當不當官與你何幹?你那兒子學三姑六婆嚼舌根,說越二嫂和朱先生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瑚兒沒給你兒子兩個大耳刮子算是仁至義盡。”

洛葭月沒想到避個雨都能聽到如此精彩的閑話。若不是荀或淵想要今日祭拜父母,也不會來東郊山上。若不是天公作美,下了一場杏花雨,也不會有這麽多收獲。

荀或淵見洛葭月十分感興趣,便靠在她耳邊輕聲道:“這幾個說話的都是彭氏族中人。那個喝酒的老人家,曾經做過小官,最愛飲酒。我聽說,他就是因為喝多了酒誤了公事,才把官丟了。”

瘦小男人見炊餅的臉漲得通紅,忙開口道:“彭四,再怎麽說咱們才是一家人,何必幫著外人說話?自從十來年前,彭越在京城去世,她帶著兩個妾生子回到會稽縣,就閉門不出,連祭祖這等大事都不出面。呵,說什麽要專心撫育子女,鬼知道在玩什麽花樣。她要真沒做虧心事,在家養個大男人做什麽?還不如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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