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瑚趕上來，想要拉走妹妹：“走罷，和這等人沒什麽好說的。”

荀或淵力勸雙方：“彭娘子此言差矣。當日，阿月冒著危險，潛入孫府，追問綁架真相。孫娘子不但不說，反而出言威脅。即便如此，阿月也提醒她萬事小心，她還……”

在觀裏燒香的百姓圍了上來，還有幾個道姑也遠遠看著，神色譏諷。洛葭月冷笑一聲，打斷荀或淵的辯解：“與這些俗人說這麽多做什麽？天底下神仙千萬，要渡也只渡有緣人。一因一果莫非心定。貧道自己種的因果，自然會受，他人的因果，皆因心起，休想全數賴在貧道身上。”

彭珍娘氣急：“你這個……”

“珍娘！”

人群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頗為威嚴，彭珍娘嚇得楞了楞。洛葭月見一位中年貴婦，在一個小丫鬟的扶持下，撥開人群走來。貴婦約有四十來歲的年紀，身形微豐，風韻猶存。一身綾羅服帖在身上，抹領上繡著纏枝忍冬花草。鬢邊花白，滿頭金簪珠翠，在陽光下閃閃泛光。

婦人走上前，對洛葭月施禮：“妾身給玄靜道長賠禮了。小女驕縱，不知天高地厚，還請道長寬恕一二。”

洛葭月見著夫人模樣，立刻揣度出她的身份，起手還禮：“無妨，彭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彭珍娘還要再說，彭夫人回頭命令：“瑚兒，把你妹妹帶回去，抄十遍《女戒》！”

彭珍娘一驚，開口辯解：“娘，她是妖道姑，你怎麽……”

“二十遍。”

彭珍娘生怕母親繼續責罰，只得恨了洛葭月一眼，又見荀或淵一雙眼全數粘在洛葭月身上，氣得轉身快步離開。彭瑚臉上俱是不滿：“娘，妹妹也沒說錯。這道姑就是……”

“你也要抄十遍《論語》？”彭夫人道，“還不回去！”

彭瑚一跺腳，反身向彭珍娘追了過去。見沒熱鬧可看，四周人漸漸散了，洛葭月向荀或淵點點頭，正要回房休息，彭夫人忽地上前兩步，攔住她的去路：“玄靜道長，這是妾今日采得的新鮮野菜，略表薄心。”說著，遞來一籃子蔞蒿新芽，色澤嫩綠，很是惹眼。

原來，花朝節又名挑菜節，民間百姓不僅要玩賞奇花異木，更要到田地裏挑揀新菜。洛葭月揣測，彭家人應當是全家外出游玩，在歸來途中進水月觀燒香，所以才引來一場口舌官司。她以為彭夫人是來說情，不甚在意：“彭夫人，貧道並未將令愛的話放在心上，不必多禮。”

“非幹此事。”彭夫人猶豫片刻，低聲問道：“玄靜道長可否借一步說話？”

小丫鬟機靈非常，早已跑去找到觀主，借了一間幹凈的廂房，請二人前去說話。洛葭月才知，彭夫人時常到縣裏各個道觀佛寺燒香，是不可怠慢的大香客。

洛葭月見荀或淵也跟著蹭來，在門外轉悠。她不方便開口趕人，便開門見山地問彭夫人：“不知夫人有什麽事？”

“久聞玄靜道長神機妙算，”彭夫人猶豫片刻，才擡起頭看洛葭月，“可否為妾算一算？”

外面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清脆如鈴，襯得屋內的靜謐愈發怪異。洛葭月見慣了前來問神蔔卦的人，並不想攬事上身：“多謝彭夫人擡愛。貧道在京城得了少許虛名，都是他人謬讚。至於算卦一事，水月觀觀主妙心頗精此道，不如請她來說一說，也是一樣的。”

誰料，彭夫人搖頭拒絕：“還是請玄靜道長發發慈悲，指點一二。”

洛葭月從來就是個別扭性子，別人要讓她向東，她偏要向西。她當即站起身道：“雖說外來和尚好念經，但貧道此刻心底有事，心神不靜，不方便起卦。彭夫人還是另擇誥命罷。”

說完，也不看彭夫人臉色，徑直離開屋子。荀或淵一見她走出門，立刻小跑著奔來：“阿月，彭夫人沒找你麻煩吧？”

“難道彭夫人是母老虎，要吃了我不成？”洛葭月不在意地說。回想彭夫人的相貌，唇邊細紋明顯，顯然是經常板臉抿唇，可見性子並不和善。

荀或淵道：“你是不知，會稽縣都知道彭夫人生性嚴苛，管家井井有條，對彭瑚和彭娘子管教極嚴。除了不時進廟燒香，平日外人很難見到她。”

這也算不了什麽。洛葭月忽然想起一事，看向荀或淵：“話說，有一件事，我還沒問你。”

“什麽事，阿月你說。”荀或淵興致勃勃，“只要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

“臘月二十一日，我剛到了會稽縣，就被陶夢德帶弓手伏擊。”洛葭月緩緩說道，“隨後你獨身來找我，詢問案子。那時，我一心只想詢問陳娘子關於我的身世，竟然沒發現一個破綻……”

荀或淵不明所以，滿眼迷茫地看她。洛葭月瞥了他一眼，雙瞳漆黑如墨：“你怎麽知道我姓寧名素？張口便叫我洛道長，莫非你以前見過我？”

“這個……這個……”荀或淵沒想到她問的竟然是這事，支支吾吾起來：“我……”

洛葭月見他如此反應，立刻喝問：“你果真見過我？在哪裏？說！”

“阿月你忘了嗎？”荀或淵不知打哪來了一股勇氣，“慶歷七年的五月，清溪縣，唐家。”

洛葭月一驚，再次打量荀或淵：“你……你就是新郎的表親？”

“對對，就是我。”荀或淵興奮地點頭，連舌頭也捋不平，“那時你在公堂上鎮定自若，我真是……你說你是靈月派弟子，我去找你……結果被人趕了出來……我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聽著他說得顛三倒四，滿臉興奮之色，洛葭月當真又氣又笑。七年前的事，竟然記得如此清楚。她只不過是奉師命，與師妹一道，幫著一個無辜身死的女子申冤，沒曾想被眼前這個呆子記得清清楚楚。

荀或淵還在喋喋不休：“……家裏一直催我娶妻，我就找各種借口……祖父去世後，不過是聽族人嘮叨兩句，娶不娶與他們有何關系……”

怎麽又說道這茬了，關我什麽事？洛葭月頗有些頭痛地擡手，制止他要說出口的話：“好了，多謝荀公子今日相助。貧道且去歇息。”

“好好，阿月，明天早上，我先去驛館攔著方縣尉！”荀或淵被洛葭月賞了幾個笑顏，通體舒泰。洛葭月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見他一溜小跑，步伐輕快無比，身形很快消失在院墻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呆子，還真可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