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都溶入虛無中——這時莉莉轉向他。

“太嚇人了，”她說。“讓我們再試一次。”

The Doe I 牝鹿 I

在這緊張忙亂的勞碌之夜，莉莉睡意朦朧。 有了 那個讓西弗勒斯因疼痛跛著腳的加速進度魔法的幫助，第一晚他們總共試了五次去 制作煉造體 。每次嘗試的結果都是不同的失敗：第一次毀損了坩鍋；另一次淤漿中不管加入什麽都頑固地維持原狀； 有 一次成功地催化出令人作嘔的與她完全相同的皮膚，還生出了半邊惡心的紅頭發，但最終未能完全成形；還有一次爆炸彌漫得滿是蒸汽，那東西用她的聲音尖叫著，他們試圖壓上鍋蓋時手掌都被燙傷了。她先找到了燒傷藥膏，打開蓋子時卻磨破了皮。 不過 她還是先給他擦了藥膏，他令她的手掌憑空長出新皮膚時，他們頗為親切地為了催化劑的溫控問題拌著嘴。之後，他們取得了可疑的成功：那試圖掐死西弗勒斯的東西。

她仍然不確定是否可以稱之為成功，如果它帶來的問題比其所能解決的更加危險。

疊加了額外的魔咒使得難度成倍加劇，實驗也因此停滯不前。 記憶咒可能會有用，但需要一個有記憶的成形大腦才能真正承載咒語，從最好的方面來看施咒的時機也還是個棘手難題； 而 其他的選擇在早餐時一連串地迸發出，他們吃著從廚房裏召喚來的幹硬面包和奶酪還有茶。然後是 早上十點 ，他們兩個已經一周沒睡過好覺，或者說在過去的24小時裏根本沒睡過，但誰也不想暫停休息。 西弗勒斯為了理清思緒而翻閱的書中 到處都是面包屑。為了證明他的想法錯了， 莉莉穿過大廳去書房找出之前棄之不用的一冊書卷， 結果陷進了書本眼花繚亂的文字中 —— 她之前試圖表明的將鎮定劑融入基質的可能性，事實上比她記得的要覆雜得多 ——之後 莉莉在扶手椅上醒來，這時春日火紅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芒正緩緩照進窗子。

她睡著時看的那本書不見了。 口中像是裹著一層 墻紙漿糊。莉莉變出一杯水一飲而盡。她的肩上還圍著毛毯，鋪展開來覆到她的雙腿，柔軟、溫暖、深綠色的毛毯，她意識到不是她蓋過的。 毛毯聞上去就像一張床， 有著皮膚和人體的氣味：於他而言，是松節油、酸澀的汗、硫磺熏染、未洗頭發上動物麝香的鋒利氣味。

她可以很容易地將這些聯系在一起，可以想象到那些動作的細節：他發現她在躺椅上睡著了，去臥室取來自己床上的毛毯蓋在她身上，挪開她手指下的書本，然後繼續獨自工作。

這一切都充滿了愛意，借著她的沈睡做出這些小小的舉動，而如此的想法卻使她有點不舒服。 在這世上 所有微小體貼的舉動都無法拯救任何人，也不能讓任何人覆活。 她討厭這種對他的設想，像是一個浪漫的、寵愛的、善良的丈夫。令人厭惡。

但這並不是全部的他。 他身上還有許多是她所喜歡的 。這正是隱含於研究書本之下，在她睡著時所顧慮的；她無法確切說出穿透皮肉的棘刺是什麽，還有她吻他時那樣強烈的震動是什麽。

而睡眠使之清晰。 她的思緒從昨晚開始 井然有序。她應該像那個煉造體一樣恨他——就像她內心的某處那樣，她可能還會再次恨他——但這不能抵消其他一切。 她確實在乎他； 她甚至喜歡他，在某些零碎的片段。

她召喚來茶和糖，還有更多的面包來咀嚼。 如果西弗勒斯在大廳裏，他會跟著過來，但她願意打賭他依舊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

所以這不就是癥結所在嗎。 她喜歡的西弗勒斯就是與她共事的這個人；這個眼中有種狂熱光芒的人， 這個一直在身旁聽她咕噥的人，除了他供認不諱的近乎幻覺的不朽之愛——其本身的需求就是對她的回應。而 她同樣喜歡這一點，他不允許自己被欺騙或戲弄，即使是她也不行；這讓她對他的操縱顯得不那麽殘忍了。 莉莉喜歡他的高效，即使那近乎殘酷，喜歡他的才智，以及他是如何相信她也擁有與之對等的才智，而且——至少她願意對自己承認——她喜歡他因 她或是她的設想而 燃起的憂慮的烈焰。 即使那威脅到她的目標，甚至當她因此大聲嚷嚷時，那仍然溫暖了她。

她必須承認一個冷酷的事實，哪怕是被踢過的狗也會崇拜飼養它的主人；西弗勒斯是唯一與她共度這三年時光的人，他把她當作一個人，而不是一袋肉，不是家養小精靈，不是一個白癡，不是一樣工具，也不是小天狼星當作的一縷亡靈。 西弗勒斯看到的就是全部的她，無論她是什麽樣子，也無論他對她做過什麽。 還有在那崩塌的過去， 她曾對自己做出的事。他 們是兩株生長於同一片土壤的植物，被關在一間密室裏；他們變得彼此纏結，彼此怪異。

所以，一條毛毯。一種新觸及的體貼與仁慈。非常好。 在轉瞬即逝之間，她想知道是否這就是那個有著淩亂黑發戴著眼鏡的男人的神秘之處，那個曾愛著她的男人像一條閃爍而滑手的魚一般躍出她記憶的表面。 是否他會為沈睡的她披上一條毛毯。 是否她曾一度有能力接受這種體貼，當另一個男人掖好了她肩頭的毯子。

她將毛毯疊成柔軟的方形，搭在躺椅的靠背上，當這想法開始冒出煙霧時，她將其冰封了。 莉莉縱容了自己很久，然後施展出清潔咒語，雖然沒有淋浴但也有必要清理一下。 她浪費了足夠多的時間深思一條毛毯的宇宙意義。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自 書架上方高處的窗子漏下，天空漸漸透出深藍，壓下了最後的光亮。 她放輕腳步穿過大廳，她的心安靜下來，一切都深深地冰封於大腦封閉術之下。她無聲地推開了門。

實驗室裏掛著一只死掉的 牝 鹿。

她甚至還沒完全留意到時，魔杖就已經握在了手中，那可憐的東西倒吊著，被捆在半空中緩慢旋轉的一根桿子上。鹿的喉嚨被割開了，但她仍在動，仍在艱難但緩慢而有規律地呼吸；某些原因使她痛苦地活著。

——是魔法，當然了。是魔法讓她活著。突然間，將它從世上清除掉的想法似乎沒那麽可怕了。

“你在幹什麽？”她已經猜到了答案，但要是 他沒聽到她進來的聲響，比起冒著破壞成果的風險悄悄進入房間，還是向他溫和地發問比較好。

他在坩鍋上方弓著背。房間裏還沒點燈，所以他幾乎是在黑暗中工作，他的雙肩隨著攪拌的動作在長袍下搖晃。“等一會兒。”一條胳膊蜿蜒伸出，從她那沾血的襯裙剪成的布片中揀起一塊，接著丟進坩堝裏。

她關上身後的門，不安地用兩根手指撚弄魔杖，然後伸向空中，指尖慢慢轉動著魔杖點起燈，慢慢調亮光線，以免刺激到他的眼睛。

長久的沈默之後，他 說：“來。”

“已經穩定了？”她走近。

“對，但是我還得把矢車菊粉末混合進去。”

“啊。那就快完成了。”他仍舊在坩鍋邊上低著頭，一只手在攪拌，另一只捏著勺子的手一點一點地撒下粉末。他擡起頭看她時，她臉色發白。“天啊。你看著比平常還糟。”

他對她沈下臉，但並不能改善他的外觀，他忽地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他的雙眼通紅，臉色憔悴臟汙，油膩的頭發扁塌塌地結在一起。他的顴骨還沾著沒擦凈的半抹幹透的血跡，臉頰和脖子被濺上了病態的綠色斑點，似乎是被壓碎的某些惡心的東西——很可能是 發酵後的gloriana根莖的汁液——用力過猛了。而氣味——最好都不要去想象在高溫爐火前連續熬煮難聞原料超過24小時的還沒洗澡的藥劑師身上的氣味。

即使用最仁慈的描述，也得說他面目駭人，但似乎是被下達了完全接納他的命令，一股奇異的情感相應地再次湧現出來，她不知道何處安放，也不知道如何安放。因為毫無疑問，這是所有頑固憤怒的艱苦勞累的證據。而且她也沒有好多少，真的——在清潔咒語釋放出的新鮮空氣的掩蓋下，很明顯她身上也有艱苦勞累過的痕跡。

“選擇母鹿的血作為基質的主要成分，”她說著，瞥了一眼坩堝。裏面的東西比加入她自己的血時要黑。“是因為我的守護神？”

他點點頭，依然全神貫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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