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錦接過那篇有些枯萎的樹葉，上面有一塊深色的痕跡，背著光也能瞧見一片帶著海水腥氣的藍色，羅錦吶吶道：

“這是什麽？”

陸捕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

“我之前也沒明白是什麽，但是我昨天聽說鮫人的血是藍色的，我找了一位術士，就是那位泗水先生，他也確定這是鮫人的血，而且他說你身邊的雲歸公子就是鮫人，所以……”

羅錦將樹葉還給他，搖頭道：

“他都沒有見過雲歸不能說雲歸就是鮫人吧，而且就算他是，這世上的鮫人也不是只有他一個，這藍色的東西就算是血也不一定是他的。”

陸捕頭知道他與雲歸感情深厚，怕是不願相信，想到那位泗水先生說雲歸身旁有冤魂索繞的話，還是道：“羅兄弟，我知道你不相信，其實我也不是說百分百就是雲歸公子，所以現在也只是想去問問情況。”

羅錦擡眸的瞬間被越過陸捕頭頭頂的陽光照在了眼裏，刺目的光暈讓他眼前一陣發黑，腦海中無數具屍體的血腥味湧上鼻頭，他想起雲歸欲言又止的神情，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因為這個消息太過驚訝。

他習慣性的想露出一個笑容，一張口嗓子卻啞的幾乎說不出話，餘光瞧見陸捕頭看著自己，同情的眼神。

羅錦緩了緩才溫聲道：

“那我和你們一同去吧，雲歸最近身體不好聽，你們這麽多人別嚇著他了。”

雲歸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惶惶不安：“羅錦，我們離開這裏吧？你之前不是說要帶我離開嗎？”

羅錦看著他的臉，半響有些為難的搖了搖頭：

“對不起，雲歸，現在還不行，殺了師傅的兇手還沒找到，縱劍門現在上下除了蘇丹還沒人能夠打理，我得處理好了才行，雲歸，再等等好嗎？”

羅錦說罷緊緊的抱了他一下，安撫道：

“雲歸，我說過會帶你離開的，等我把縱劍門的事處理好了，可以嗎？？再等等。”

雲歸知道這個要求是不會得到回應的，以前他以為沒了傅禦書他們就可以離開，現在才明白沒了傅禦書，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了。

他想到這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的悲傷湧了上來，可他的神色卻平靜了下去，他擡頭親吻羅錦的眼睛，柔聲道：

“好。”

不知為何，這個字讓羅錦心中一澀，竟是忍不住要湧上淚來，可他最終還是穩了穩心神，笑道：

“乖，那我先出去買點東西，你在家等我。”

“好，我等你。”

雲歸看著羅錦離去的背影，依舊那般高大硬朗，可是雲歸發現他的背不知何時彎了下去，不在如以前那般筆直，像是天下間所有的齷齪悲痛都壓不垮他的肩。

他聳著肩膀，整個人微微前傾，像是背著一座沈重的巨山，整個人顯的垮塌而倦怠。

雲歸眼睛一紅，他感覺難受極了，他的羅錦，不快樂。

即便他陪伴在羅錦的身邊，他還是不快樂。

雲歸此刻才終於清醒，他仿惶蹉跎了幾輩子，於雲客那一世開始糾纏，他欠他們的，他們欠他的，從恨到愛，從占有才信任，直至此刻才終於理出了一個結果。

他要的，最終不過是羅錦這一生無憂無愁。

可他沒料到，自己終究是錯了，他幾番輾轉，最終還是將羅錦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他看著羅錦離去的背影，看見那個高大偉岸的背影轟然倒塌，一步步皆是倦怠疲憊，而他的世界也似乎從羅錦腳下的那塊土地支離破碎，塵土飛揚，終究落的一場虛無。

雲歸看著掌心猛然暴起的黑霧，笑容苦澀，原來成魔是這麽容易。

“誰？”雲歸神色冷戾的看著來人，半響淡淡道：

“你來幹什麽？”

謝無聊立在原地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你竟入魔了？”

雲歸冷笑：“這不是你高興看到的局面嗎！”

謝無聊倒也不否認：“我確實挺希望看到一個無心無魄的鮫人入魔的模樣，不過我以為在你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你就該入魔的，可之後你殺了那麽多人，卻只是煞氣重了些，我還當是因為你是鮫人天生無情呢，沒想到會是這個時候，看來你對羅兄果真用情太深。”

雲歸卻並在在意他的嘲諷，只是此刻卻也並不想在理會這個人：

“你來幹什麽？”

謝無聊聳聳肩：“沒事，只是打算看望一下羅兄，畢竟傅門主去世，我想他心裏一定會很難受，我若是一點沒有表示，未免太過冷血。”

雲歸道：“那你現在可以走了，他不在家。”

謝無聊卻自顧自的上前，悄聲問道：

“話說，你不是最恨傅門主了嗎？為什麽不吃他的心臟？”

雲歸猛然怒道：“你別在騙我了！”

他看著自己呼吸出的淩霜，緩慢流動的血液逐漸冷卻，他甚至能感覺到他們即將慢慢結成冰塊，不能呼吸。

謝無聊見他這模樣卻突然大笑起來，他像是觀賞了一出絕妙的喜劇，露出滿足的表情。

他看著雲歸，笑的溫和，話語卻字字如刀：

“怎麽樣？自己拼盡全力，丟棄良知也想要活下去，可是最終卻發現這不過是個誤會，你終究還是得死。”

雲歸氣的圓目怒瞪，擡手便要攻上去，卻被門外一陣東西倒地的響聲驚動的停下下來，門外傅煙冉面露恨意，如入魔障：

“是你殺了我爹！”

雲歸一楞，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條無影長鞭已經甩了過來，雲歸臉上頓時一條血痕。

他狼狽的後退，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謝無聊挑起半個眼皮懶懶的開口：

“你再不還手，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雲歸沒理會他，只是趁著傅煙冉腳下踉蹌的機會，掏出懷裏的玉笛子吹了起來，那聲音如同羅錦聽過的一樣，曼妙而空靈，緩緩在庭院中散開，傅煙冉不斷抵抗這無法阻擋的困意，最終眼前一黑還是倒了下去。

雲歸艱難的站起身，緩緩朝屋外走去，藍色的鮮血順著臉頰流淌，謝無聊有些奇怪的看著他問道：

“你不殺她？若她醒了，你就是掏心魔的消息就會被人知道。”

雲歸扭頭看了看傅煙冉倒下的身體，最終閉了閉眼，轉身離開。

謝無聊瞧著真的有些驚異了，明明入了魔，為什麽看起來反而比之前更加清醒呢？？

羅錦帶著陸捕頭一路回家，再看見門外站著的人是謝無聊之後，不知為何一路煩躁的內心此刻像是突然被點燃了，猛然沖進屋，只看見傅煙冉躺在地上。

他下意識的停止了呼吸，顫抖著手指試探，直到確定人還活著這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而後，恍然驚覺，屋裏沒有了海水的味道，他起身在房間四下探查：

“雲歸！雲歸！！”

空蕩蕩的房間將他的聲音撞的破碎冷漠，陸捕頭從門外走進來看道：

“謝先生說他本來是來看你的，但是聽見屋裏有人爭吵，好像是是因為傅姑娘發現雲歸公子就是殺害了傅門主的兇手，接著兩人打起來了，雲歸公子將傅姑娘打暈後，就離開了，據說是去了無生海。”

“無生海。”羅錦低聲念了一句，猛然朝門外沖去，陸捕頭也趕緊招呼幾個弟兄跟了上去。

而雲歸此時正站在大海旁，他能感覺到自己快要死去了，他本不該這麽快就將消失，可現在……

他從脖子上接下那個玉竹，定定看了良久，揚手將它丟進了海裏，看著那東西下一個化作了海水，消散無蹤。

謝無聊說這是只有鮫人才能吹出曲子法器，他倒是沒有說謊，雲歸此刻才明白，這東西本就是鮫人的骨頭所著的，他響起來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吸取了鮫人的壽命而已。

難怪他總是覺得身體越來越冷，死亡來臨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人類的心臟和鮮血才能暫時的安撫它。

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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