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是媽咪上街被車撞了，也不是媽咪因為感冒並發肺炎，還不是蘇西有事要請假，甚至不是媽咪想她了或者方明誠有急事回紐約要永恩趕緊回家，什麽都沒有，全廢話，身體還好嗎？他們有沒有好好照顧你，錢夠不夠用等等等等，就為這些不著調的廢話，永恩也得走去僻靜地兒，嗯嗯啊啊敷衍完方明誠收線。

很糟糕，永恩沒有因為大家都安好而平靜，反而整個人抖的更厲害。就是生氣，惱恨交加。對於方明誠來說，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是不是？不需要考慮其他人的感受。他完全不體諒背負著身世秘密的季永恩，由阿文手裏接過電話時候那種覆雜的心情，不止覆雜，還有內疚，還有恐懼，還有……總之，永恩強笑著把手機還給阿文，坐在沙發上，她想讓自己安定下來，但是不行，她無論如何努力，仍無法抵擋身體抖如篩糠，手腳瞬間冰涼，她不想自己有狀況，越不想越緊張到根本聽不清大家說什麽。

被師父救了，他發現永恩不對勁兒，“怎麽回事兒？你抖成這個樣子？”

永恩有點困難，幾乎牙齒輕叩著答應，“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泰哥把永恩緊握的手掰開，按摩，“深呼吸，放松。”

永恩依言深呼吸。

大家都圍上來，“咋了？剛不好好的？”

泰哥笑呵呵，給永恩按脖頸手臂，“這傻孩子大概很擔心我會和fiona的爸爸媽媽打起來吧，自己嚇自己，焦慮緊張成這個樣子。”

天啊，這個借口比自己掰出來的帶感，永恩慌不疊點頭承認，“是啊，我好緊張。”

光居然能聯系到，“一定是那次被刺到一刀之後，有心理陰影了是不是？”

永恩這頭又點不下去了，目瞪口呆，聰明人都好可怕，想太多。然後阿彼和阿文給她端一杯濃郁的水果花草茶，阿彼幫忙揉永恩冰涼的手，自責，“都怪我，要害死你了。”

一口熱茶落肚，永恩舒服多了，告饒，“拜托，我這人就是無膽鼠輩，你們別讓我難受成不？”

光體貼，“好，告訴我晚上有什麽特別想吃的不？”

永恩不客氣，“魚啊，什麽魚都可以，純中式的做法。”

“這苦大仇深的，”阿文樂，“到底西餐怎麽你了？讓你懷孕了？”

大家善意而笑。永恩瞄眼師父，他看她的眼神，讓永恩感覺，她辛苦維持的秘密，師父可能都知道。

晚飯上來兩種魚，臭鱖魚和蒸石斑，全放永恩跟前，永恩矜持，“太不好意思了。”可事實證明她的矜持很有限度，魚一點沒少吃。

阿文總逗她，“花姑娘真爽快，花姑娘今年多大了？”

永恩就做出嬌花照水的模樣，“今年十八。”

阿文，“你有那麽年輕嗎？”

永恩亮出手機裏小弟弟的奶娃照，“哼，按輩分我怕你還得叫他哥呢，自己老就收斂點吧。”

看見永恩手機裏的那個小小朋友之後，阿文眼睛亮了，但光和阿彼立馬黯淡了，瞪永恩，好似她不小心打翻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很快永恩知道光和阿彼為何黯淡。誰能想象暴君文居然是個狂愛小孩子的男生呢？他摸出自己的手機，顯擺上了，“又不是只有你家才有小BB……”是阿文的小外甥，逸華姐的寶寶，從剛出生到一周歲，整整幾十張照片，暴君文能講得出每張照片的故事，那真的是很很很很長的戰線，只有一個人沒嫌棄阿文戰線太長，還能配合著津津有味孜孜不倦，那是泰哥，他一直專註，聽阿文講他的外甥和姐姐。

江啟泰和方逸華，曾經幾乎用生命來愛著對方的，那樣熱烈的過程，都沒敵得過現實，最後，也只是這樣而已，他欣賞她的照片，興致盎然，好像所有的傷害與傷痛都沒發生過，好像所有的昨天都美好鮮艷，說，“看逸華這麽幸福真的很高興。”

阿文總是那麽直接，“有個電影裏說，如果你真的非常喜歡過一個女生，想要祝福她和另外一個人幸福快樂，根本不可能的。”他看看阿彼，“那，如果阿彼敢嫁給另外一個人，我肯定會把那男的殺了。”

阿泰坦然，“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也這麽想，不過，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真的很替你姐姐高興，也希望自己能幸福。逸華生活的很好，我的幸福才會完美無牽掛。”他再次對著阿文手機裏，那對母子的畫面微笑，發自內心與靈魂地讚美，“嘩，他們多漂亮。”

永恩說不出話，原來，時間是最出色的魔法師，再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也會變作留不住的手中沙，如果給她一個十年，她會怎樣？忘記阿光？嘗試接受另外一個人？然後有一天，他們這些朋友聚首時，她還會想起，她那從未對他訴諸於口的戀慕嗎？永恩聽到阿光與阿彼玩笑，“以後你和阿文有孩子的話，我會試著跟阿文絕交一段時間的，自己外甥已經是這樣，他自己的孩子得瘋到什麽地步……”唉，他的笑顏還是會讓她覺得心裏一揪，不知是酸是痛，永恩飲幾口啤酒，思忖，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她對阿光的感情，只是現在這樣，無關懷念，不必熱烈，而是如同歲月，自顧自年深月久，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每天早上，她習慣對著她的照片墻，與他說，“嗨，早上好。”那樣

飯後甜品是木瓜燉雪蛤，永恩相信，這個破爛光是誠心讓她好好補補的，可是，真的再有本錢都架不住，表示，很飽。被阿光糗，“眼大胃小。”與她分吃一份。永恩很滿足，這樣分食同一份食物，很象家人，有幸福感呢。

沒一會兒，阿琛來告知，慧的相親見面定在後天晚上，一家大酒店二樓的咖啡廳，那個商圈馬路通暢，往哪邊走都還方便。琛還說聽到爸媽在討論找哪個醫生幫姐姐做人流手術，他們真的不想要慧肚子裏的孩子。這局面太糟心，大家暫時無語。本來還想商量一下，怎樣調開慧的相親對象和隨扈保鏢，讓泰哥順利與慧見面。可是光說，還有兩天時間，別急，讓泰哥先上樓休息一下再研究。就算是打仗，也得先養好精神。從溫哥華到紐約再飛回國，泰哥這些天都沒好好睡過，已是一臉倦容，再說總得倒個時差，當下也沒推辭，自去客房歇息。

幾個死黨在一處天馬行空研究幾個能讓慧和泰哥順利見面的方案，都被阿彼和永恩否掉，因為幾乎每個方案無法避免與保安隨扈動手，永恩覺得，“不是我怕打架啦，可是真的要顧慮到慧啊，她懷著身孕，萬一碰撞中有什麽閃失，大家都會遺憾的。”

琛說，“算了，還是看孩兒他爹的，我們配合他，再說這事他肯定比我們有經驗。”轉頭問永恩，“除了幫你師父，還有什麽其他計劃嗎？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對了，要不要回學校看看？”

很想回學校看看，又很怕回去，永恩泛泛道，“看情況吧，有空的話出去隨便溜達溜達。”

光在旁，“去哪兒別獨個兒，說一聲，讓琛陪你。”

永恩，“餵，你們不是要上課就是要上班，哪有時間。難道怕我一個人會走丟嗎？”

光的理由說給琛聽，“你知道她下午時候多嚇人，突然渾身發抖，面青唇白的，也不知什麽事兒，

琛關切，“要不要去醫院查查？”

光，“泰哥說她是因為擔心慧的事情太緊張太焦慮了，雖然放松一下就會好，可還是很讓人擔心的。”他蹭在琛身邊，似笑非笑，“這兩天你應該有空的吧？要不帶永恩去醫院做個檢查。”

又來了，那種很討厭的，季永恩的事情歸喬景琛管的意圖，永恩打岔，“我說，琛一向見色忘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空肯定賠蕓涓啰。”話畢，她就看到那三賤客一起對著她，臉上黑雲翻湧。永恩戒備，“幹嗎都這副面孔？家裏沒水洗臉嗎？”

阿彼從洗手間出來，“聊到哪兒了？”

阿文叱她，“瓜兮兮的，別添亂。”

阿光手機響，他接聽，“哦，美雪，現在？沒事兒，閑著呢，嗯，方便，好的……”表情跟大家示意他離開一下，避去客廳邊老爸的書房接電話。

永恩猜測多數是談訂婚的事情。

阿文嘀咕，“韓美雪最近半年跟光聯系的挺勤的是吧？

琛，“之前也藕斷絲連的，這半年倒是勤一些，難道又想交往？”

阿彼在一籃子各色話梅堅果鮑幹魷魚裏選零食，“阿光有喜歡韓小姐嗎？”

永恩接口，“可能要訂婚，昨晚他說的。”

“啊？”那三個異口同聲，“怎麽說的？”

永恩就簡略把昨晚令光煩悶的訂婚事宜轉述一遍。

琛目光一直沒放過永恩，專註無比，細節處無一疏漏，特別相詢，“你是說，光問你對他訂婚有什麽意見，你鼓勵他和韓美雪訂婚？”

永恩，“是啊。”

琛無法置信地，“你把她推給韓美雪？”

這話不太對，永恩糾正，“這怎麽算是我把光推給韓美雪呢？只是我的意見傾向於訂婚是可以考慮的。”

阿彼，“可光又不喜歡美雪。”征詢樣再次問阿文，“光喜歡美雪嗎？”

永恩，“起碼他對韓美雪沒壞印象，相處融洽。”

琛少又抓到重點了，“你是因為光和韓美雪相處融洽，所以你把他，不，是你的意見傾向於可以訂婚？”

永恩，“光自己說韓美雪還不錯，那就代表有培養感情的可能啰。”

琛搖頭，“永恩，你真的太不了解阿光了。阿光的姥姥姥爺是老學究，爺爺奶奶都是政客，他是被老派紳士調教出來的小孩兒，除非必要，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言及女生的不是，即使他知道，他在A女生面前念幾句B女生壞話可以討A女生歡心，他都不會那樣做。但如果有一天他在人前嘮叨哪個女生有問題，那反而說明阿光對這個女生是心存信任的。”琛很鄭重，“被我們阿光數落最多不是的女生只有一個，就是你啊季永恩。”

永恩眼巴巴對著阿琛，他是什麽意思？阿光只是因為紳士風度才講美雪還不錯，他們相處融洽的嗎？永恩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硬拗那種，“可光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反正空窗期，跟誰都可以培養感情啰，何況綜合各方面因素，這個結果符合大多數人利益不是嗎？”

琛被永恩給氣倒了，一臉崩潰扶額嗟嘆，“最怕你倆這種的，你和光都一樣，總為別人想不為自己。”

阿文一巴掌拍沙發扶手上，“阿彼，去把光叫出來，給哥哥嗲一點。”

阿彼巨配合，興頭頭比個OK的手勢，就奔書房去。

永恩定兩秒才反應過來，阿文這是想造成某種誤會給光訂婚的事兒添堵，忙去拽阿彼，“餵，這不太好吧，再想想其他辦法幫光啦。”

結果阿文和琛一起來抓住永恩，“這個辦法哪裏不好，那個韓美雪要是生氣不訂婚，那是她有問題就不是光的責任啰。”

永恩，“沒辦法訂婚，韓美雪他爸可能會用更激烈的手段。”

阿文用力掐住永恩拽阿彼的胳膊，“那就更不能訂婚了，那些老頭子就他媽想賺錢哪管我們死活？”

琛也試圖把永恩的手指頭掰開，“永恩，聽阿文的……”

話音未落，光開門出來，見叮當二五扯做一團的四個人，不解，“幹嗎呢？”

大家楞住，隨即，“光，你不能娶韓美雪。”

永恩被阿文掐的很痛，“餵，白癡，你放手啊。”

阿彼，“阿文你那手勁兒，會弄痛永恩的。”

光走近，把永恩從阿文和琛手裏給撥拉出來，“你跟他們說的？”

永恩點頭。

光看見永恩手腕，那塊對付燙傷的OK繃已經給扯掉了，還被阿文給掐的腕上一圈瘀青，面有不虞，還來不及表達一下關心，就被琛和文粗手粗腳給架到沙發那兒。

文，“光，咱們出去聊聊。”大嗓門一連串，“餵，老趙，叫司機，把阿彼給我送回家，還有，把光的外套給拿下來。”

光抗拒，“這個時間還出去？坐這兒聊不一樣？

琛拿衣服找鑰匙揣手機，“你知道只有坐在酒吧裏，我的靈感之鳥才會撲啦啦從天外飛來。”

永恩，“那你們等我，我去拿衣服。”

“你不用，”阿文指著她，霸氣淩人，“你敢鼓勵光訂婚？你得受罰，阿彼我帶走，你一個人留這裏閉門思過。”

永恩和阿彼一起抗議，“我才不要。”可她倆面對的是最會玩暴力的方逸文。阿彼被強推上車，由謝家的司送回家，永恩一個人留下，光被阿文和琛硬拖走，忙亂著出門前交代，“老趙，拿藥酒給永恩搓搓……”

末了，陪了永恩一會兒的是老趙，他拿藥酒給永恩搓手腕上的瘀青，沒問半句會讓永恩覺得不好回答的問題，只是聊起那年送去給遠山先生的一條牛舌，不知怎麽，想起那時候的那些事兒，還有那時候的永恩，倒象是上輩子一般遙遠了。

還是睡不著，又去書房找那套昨晚從書櫃上拿下來，卻還沒來得及翻閱的《小暮照相館》，書在茶幾上打開翻扣著，是誰讀到那一頁？阿光嗎？永恩尋思，今天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這小半本書，他幾時看過？那就是昨夜她睡了之後，他仍在這裏陪伴沒回臥室嗎？又笑自己多慮，庸人自擾，阿光對她幾時細心到這個程度？書拿回自己房間，慢慢翻閱，也不知幾點，聽著樓下有車開進來，永恩關掉床頭燈，她不要他發現她在等他，合上眼睛，昨夜星辰昨夜風，她很懷念，昨夜。

阿光沒回自己房間，路過二樓，他想起沒看完的小說，進去找。昏暗的藏書室，燈光乍然亮起的一瞬，偌大的空間，明晃晃空蕩蕩，不知怎麽，心裏忽悠一下子，好像也空了一大片似的。他看了一半的小說居然不在，明明告訴過老趙不要收起來的啊，光在書架上找，確實不在，才想起來，多數被季永恩拿走了，唉……他靠進沙發裏，昨晚與永恩聊天時候坐過的位置，心裏冒起個把那丫頭從床上挖起來再聊一聊的念頭，可真不成，連她身上披著他的晨褸阿琛都要醋，可是要避避嫌了。手在膝上拍拍並不真正存在的灰塵，愈加百無聊賴，光站起來，回去自己房間，關上燈，身後陷入黑暗，不知怎麽，感覺心裏比剛才燈亮起來那一刻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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