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

“餵！”卿小可突然覺得自己被冷落了，這人可真難相處。

“把鞋穿上。”尹休說。

“你為何不跟人說我們是師徒？”卿小可沒好氣地問。

“我沒有那麽弱的徒弟，說了丟臉。”尹休說。

“……”

有一個那麽弱的老婆，就不丟臉麽？

“放心，你現在這張臉，我還看不上。”

沒等卿小可開口，尹休就斜了她一眼。

“你在那兒像只充氣蛤蟆，有用麽？”尹休嘴角勾起，說：“還不快去小廚房把秦嫂子做的飯菜端過來！”

你才像充氣蛤蟆！

你全家充氣蛤蟆！奧不，充氣娃娃！

卿小可堵著氣，說：“這是哪裏，我要回柳家去！”

“齊雲山。”尹休說：“你要會飛，你就飛回去。”

他說完，回頭看了一眼卿小可。

“我有話問你。”卿小可穿好了鞋，走到他面前。

尹休頭也不擡：“嘴在我臉上，我不想答你。”

“你！”卿小可踢了他一腳。

他似乎預料到了，整個人往後一仰，那竹凳兩只凳腳翹起，發出吱呀的聲音。

卿小可踢了個空，還要補一腳，被尹休用小木弓擋住了。

“若你把菜端過來，把碗筷擺好，為師許你問三個問題。”他慢悠悠地說。

他看起來很高興。

正是因為他這樣，卿小可才更加火大。

被他捉弄了，還無計可施。

“好。”卿小可咬牙道：“我這就去，你別說話不算數啊。”

三個問題，足夠了！

卿小可行動力十足，手腳麻利地在院子裏擺上了座椅，把飯菜碗筷擺好。

“行了。”她說。

尹休放下手中的弓，慢悠悠地走過來，在桌邊坐下。

“坐。”他說。

卿小可一屁股坐下，那小竹椅子發出吱的一聲。

她無心飯食，只是盯著尹休，說：“三個問題，現在可以開始問了吧？”

“問吧。”尹休拿著筷子，擡起眼簾，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泛著一絲絲惡作劇得逞的光，“你還剩下兩個問題！”

“！！！”

卿小可深呼吸，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好。

兩個就兩個。

她想了許久，直問：“你為什麽要出手殺柳寒煙？”

“就這個？”尹休滿臉都是“那還用問麽”的神情。

“嗯。”卿小可說：“快回答。”

“我答過了。”尹休說：“你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你耍賴皮！”卿小可站起來，氣得渾身都是火團。

就在這夕陽的餘暉下，山腰上的小房子美得如夢似幻。

在這如畫般的場景中，長相清秀的男子，還在悠閑地享用著自己的晚餐，一個渾身炸毛的女人，格格不入。

卿小可在尹休身後來回踱步，幾次萌生出不如一掌活劈了他的想法。

“最後一個問題！”卿小可沈住氣，走到尹休對面，直勾勾地看著他，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尹休看著她，不要臉地笑了：“我剛才只說了幹好了活，就許你問三個問題，沒說要回答你，對麽？”

“你你！你你你你你！”卿小可密集地跺腳，要把地面跺出一個窟窿來，她咬牙切齒說：“算你狠！”

這麽一來，卿小可也算明白了。

尹休是個神秘的人。

而且他樂於保持自己的這種神秘。

“我吃飽了。”尹休回到了門廊前，繼續鼓搗小弓。

卿小可盯著矮桌，好菜都被這家夥給吃光了！秦家嫂子做的紅燒肉，現在……碗裏剩下兩塊孤零零的肥肉，那肉皮上的油光裏，全是卿小可憤怒的表情。

她氣鼓鼓地扒著飯，吃著清淡的蘿蔔土豆，問：“你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你究竟有何企圖？還胡說我是你娘子，尹休，你的心，真是太臟了！”

“你又不在裏面，你怎麽知道是臟還是幹凈。”尹休用他那破鑼嗓子回道。

他還是面無表情，但卿小可就是能感覺到他在偷樂。

“哼，我才不稀罕進去，估計裏面全是黑的。”卿小可說。

“還有……”尹休眼神銳利地盯著她，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了，他認真且嚴肅地說：“以後，不許直接喊為師的名字，當日你拜師敬茶時，發過什麽毒誓，都忘了麽？你想天罰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不許對尊師無禮！”

尊師？！

你算哪門子的尊師啊！

卿小可不服氣地扒飯，原本就氣鼓鼓的臉頰，更鼓了些。

“柳寒煙她喜歡你，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卿小可含糊不清地嘀咕：“你到底是惡毒成了什麽樣，才舍得出手殺她。”

卿小可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柳寒煙死前那含恨的雙眸。

她死死地盯著尹休的臉，肯定是把他的樣貌記下來，這仇，等來世再報。

“她與魔族勾結，將你趕出卿家，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殺了你身邊最親的丫頭，也不算什麽？毀了你的臉，在你塗臉的膏藥裏加了藥，使得你的傷口無法愈合，這也不算什麽？為師毅然出手，替你鏟除了一大禍害，為師好心臟啊，為師十惡不赦！我的好徒兒，你可真是明辨是非，黑白分明！”

尹休很少說這樣長的話。

卿小可差點沈浸在他嘶啞的嗓音之中了。

他在生氣啊！

在為了柳寒煙欺負自己，感到生氣。

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殺了柳寒煙。

卿鳳棲的聲音飄到耳邊，她說：“小可，你別聽他胡說，他如何得知寒煙在藥膏裏動了手腳？寒煙自己都舍不得用那藥膏，那麽珍貴的東西，她人都死了，不許再汙蔑她。”

卿小可挺直了腰桿，問：“你如何得知我臉上的傷好不了，是因為藥膏的緣故，又憑什麽說柳寒煙在藥膏裏動手腳？”

“你自己打盤水照照！”尹休鄙視道。

卿小可飛撲到後院的水缸邊。

借著最後一抹夕陽的色彩，看著水中的倒影。

她驚奇道：“好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臉頰。

無法愈合的傷口，那道深深的紅痕，已經變淺了許多，很快就要好起來了。

只是一天沒用那藥膏，就好了！

卿小可猛然想起，當時柳寒煙的臉也恰好被林清弄傷了，要給她塗的時候，她那個躲閃的表情。

“我爹爹給配了膏藥，保證不會留疤的。”

“只要你每日認真塗藥，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皮糙肉厚，用不了那麽珍貴的東西，這是徐大俠讓徒弟找來的靈藥制成的，我……我的臉，有疤也沒關系……”

柳寒煙的話音，還如昨日，在耳邊未曾散去。

卿小可僵直地站著，整個後背都是後知後覺的涼意。

她擡頭看天際線那一抹殘破的夕陽。

“小可，寒煙她為何要如此待我？”卿鳳棲的聲音也變得麻木了，不再是帶著濃厚的哭腔，有些看破了世事的滄桑。

卿小可閉上眼，想到在竹林逃跑之時，柳寒煙說……

“我是嫉妒你，但我從沒想過要你死啊……我只是覺得，如果你過得很慘，那這世上……便只有我不會嫌棄你，那樣，我們才是真的朋友……很卑鄙吧？”

嗯。

很卑鄙。

只有比你慘，只有兩人一起慘，才能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真卑鄙！

對於柳寒煙的死，卿小可釋懷了。

若不是死在尹休的手上，她真的能對柳寒煙下手麽？

但對於尹休出手的時機，卿小可心中，始終留著疑團。

大火跟尹休，究竟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柳寒煙死之前，一直不斷地重覆大火。

“尹師傅，徒兒心中有疑團，可否……”

卿小可的話沒說完，尹休就大聲拒絕：“三個問題皆以問完，你想都別想！”

224會當淩絕頂

卿小可調整好心情，踱步到尹休面前。

雖然處處遭到拒絕，可只要態度好，還是能溝通的吧……

她幼稚地想著。

“怎麽？知道自己錯了，還不快跪下，給為師磕頭認錯？”

見她不動，尹休站起來，將手裏的小弓扔到她身上，說：“試試能不能拉開！”

“嗯？”卿小可抱著懷裏的小弓，這打磨得光滑無暇的弓，是給我做的麽？

上面還刻了一些好看的花紋。

那麽精致的東西……是給我的？

“楞著做什麽？如果能拉開的話……”尹休拖長了音調，像是逗孩子那般：“明日再給你做個靶子！”

卿小可低喃：“為什麽……”

“近身攻擊常用的武器和招數，我都教過你了，早知道就先教你拉弓射箭，若你是個神箭手，昨夜你也不必如此狼狽了。”尹休說。

這是在為我心疼麽？

卿小可有種活久見的感覺，這個萬年冰山男，居然……

“你是不是連弓都不會拉？”

尹休鄙視她，嘖了一聲，沒等她回答，就瞬間到了她的身後，一手握著她的左手，一手握著她的右手，冷冷地說：“手擡高！認真些。”

天色漸暗，黑暗來臨之前，最後一絲光亮總是最美，雲層泛著灰藍色的光，山裏起了霧。

在這冷藍色的霧裏，師徒二人像是一副畫。

卿小可有些不好意思，她飛快地說：“天色暗了，我先去把燈點上。”

她低下頭，彎下腰，從師傅的臂彎裏溜出來。

一溜煙進了屋裏，卿小可才低聲說：“鳳棲，你老實說，你以前是不是跟這男人有過什麽？”

“什麽啊！”卿鳳棲否認道：“我分明覺得尹師傅是喜歡你。”

“呸呸呸！”卿小可說：“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呢！不許說了！”

“你在屋裏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尹休沒好氣地吼。

卿小可趕緊拿了火折子出去，飛身而起，將門廊上的兩個燈籠點亮。

“尹師傅，我不能留在這裏。”卿小可說：“我要走了。”

“你去哪？”

“……”卿小可看著初升的月，茫然地搖頭。

對啊，我能去哪兒。

“回柳家？”尹休說：“你打傷了同靈會的堂主，魔族能輕易放過你？你回柳家也可以，將他們一家都害死，也足夠洩恨了。”

卿小可還是搖頭。

是啊，柳家是不能回了。

柳寒煙已經死了，魔族雖然喪心病狂，但他們的目標是自己，應該不會再生事端去對付柳家的人。

“回卿家？”尹休瞇著眼睛問。

卿家也不能回，雖然柳寒煙寫了書信，承認了殺冷月娘一事，可她死了，死無對證，書信也不可信了。

父親還在氣頭上，不會那麽快就原諒，更不會輕信死人的書信。

卿小可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能去哪裏？”尹休飛身到了屋頂，攤開兩條大長腿，坐在那兒，冷聲說：“我不攔著你，走吧！愛去哪兒去哪兒，省得為師看到你心煩，但……你可別忘了，拜師的那天，你說過什麽，讓我教你武藝，是為了什麽，如今返校的日子將近，憑你現在的本事，想在學院的初級比試拔得頭籌，簡直是癡人說夢！”

卿小可突然挪不開步子了。

“怎麽，不走了？”尹休問她：“到頭來，你還是個什麽都做不好，沒用的廢物！魔族是誰想殺你，想必你心中有數，憑你現在的武藝，別說防身，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你如何與暗處的敵人抗衡？真不知道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蠢貨做徒弟。”

卿小可扁著嘴，擡頭望著他。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麽？”她問。

薄薄的嘴巴像是一把刀，將人心攪得稀碎。

“想從我嘴裏聽到好話，你就把功夫練好了，讓為師對你刮目相看！”尹休說。

“好！”卿小可握緊了拳頭，抱拳，單膝跪地：“求師傅賜教！”

“跟我來！”尹休飛身而起，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卿小可趕緊追上去。

無論她怎麽努力，都跟不上尹休的步伐。

兩人的身形一前一後地下山，到了西邊的山谷深處。

原來這小屋是山腳下的獵戶為了打獵時有個棲身之所，建在這半山腰之上，不是狩獵期，獵戶的家都在山腳下，尹休向秦家租住了這間半山小屋。

齊雲山位於滄洲和暮洲的交界處，因為這多猛獸出沒，人跡罕至。

此山的西面，是陡峭的石壁，幾乎呈九十度垂直。

山頂上是中年不散的大霧，從底下仰望山頂，只覺山峰高聳入雲，沒人知道這山到底有多高，只覺得它像是跟雲一般高，所以叫齊雲山。

卿小可站在西面的山谷裏，望著眼前的峭壁，不解地看著尹休。

“尹師傅，大半夜的，您將我帶到此處……”她挑起了眉毛，往後退步，還捂住了要害。

不是說好的練功麽。

“傳說，站在齊雲山的頂峰，可以俯看四洲大地，紅月學院的山群可盡收眼底。”尹休問：“你想不想看看？”

“現在？”卿小可拼命搖頭。

別說擡頭望不到頂，就怕爬上去，下不來。

何況是夜裏，一點視野也沒有，遇到什麽毒蛇啊，毒蠍子啊，從石頭縫裏鉆出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若是爬不上齊雲山頂，就別指望我教你別的。”尹休不客氣地說。

“等白天再來，不行麽？”卿小可笑呵呵，打了個哈欠，說：“晚上的時間，人是該睡覺的……”

尹休麻木地搖了搖頭。

“為何啊？”卿小可愁死了。

她哀求道：“這黑燈瞎火的，萬一徒兒我一時失手，掉落山谷，您也看不到，不能第一時間施以援手，那我不是死定了麽？”

“是死定了，我看你現在就想死！”尹休揮了一拳，卿小可躲過了，再晃眼，只見他將長袍別到腰間，已經上去了。

卿小可看著他的身形不斷地往上，靈活得像是山間的野猴子，再聽到峽谷裏傳來猛獸的聲音，她嚇得什麽也顧不得了，手腳並用往上爬。

好端端的，晚上來練什麽攀巖嘛。

她心裏暗自罵道。

這個尹休，肯定是故意刁難我。

輕功也用上了，吃奶的力氣也用上了，她就是追不上尹休。

每當她感覺快要累死的時候，快要放棄的時候。

尹休一定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總是能飛快地上去，然後找到落腳點，一小塊凸起的石頭，只要能讓他立住腳尖，他就能站住，長袍在風中翻飛，他低下頭，看著滿頭大汗的卿小可，罵一上句：

“真沒用……”

“你瞧你這沒用的模樣……”

“真不知世上怎麽有如此沒用的人……”

……

卿小可原本以為，尹休是個沈默寡言的人，她這才發覺自己大錯特錯，這人只在誇人的時候沈默，罵人的時候，比居委會大媽還啰嗦！

想要放棄的心思，每次都被他的唾罵打消了，她咬著牙，繼續往上。

往上看不到頭，往下是一片黑色的深淵。

頭頂是漫天的繁星，還有皎潔的月。

身周是迷蒙薄霧，時不時還有漂亮的夜行鳥兒飛過。

如此詩意的畫面裏，卿小可無力去欣賞美景，無力去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時不時的罵娘聲，回蕩在山谷裏。

“臥……槽……以為是藤蔓呢，原來是條竹葉青！！！啊！！！！”

“他娘的，蠍子？啊啊啊！別爬我手上，走開！”

每當抓到了軟綿的毒蛇，或是碰到石頭縫裏鉆出的毒蠍子，卿小可都嚇得不輕，手腳軟了，沒站穩，只能往下墜。

“尹師傅，救命啊……”

她死命地喊著。

“所以說啊，誰讓你蠢，沒分辨清楚，就將毒蛇當成了救命稻草，人也是如此，往後你還敢盲目相信他人麽？”尹休的說教，在山谷裏回蕩著。

卿小可還在不斷地往下落，尖叫聲不絕於耳，當真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啊啊啊，師傅，您不來救救我麽？”

“摔不死你，看來今夜你是趕不上為師了，輸的人回去之後負責做飯刷碗，不得反駁。”

卿小可絕望了，奶奶的，老娘都要摔死了，你跟我說做飯刷碗？

都快吃不到明天的飯了！

危難之中，人總能爆發出超能力，卿小可意識到只能自救，最後她運氣好，成功抓到了一塊尖銳的石頭，掛在半空中。

可惡的尹休，等老娘趕上你，爬在你前頭，一定放個臭屁熏死你！

“小可，這樣不好，莫要太粗魯。”卿鳳棲弱弱地說。

“我更粗魯的招都有，尹休，你給我等著！！！！”卿小可吼道。

啊！

她奮發圖強，努力地往上爬。

但她總是順利地爬了一段，等到山谷裏充滿她得意的笑聲，她又會得意忘形，出現失誤，往下滑，始終是在原地踏步。

別說追不上尹休，還越爬越退後。

天空的繁星點點映在她眼中，將她眼眶裏的淚珠照得一閃一閃的。

最後實在是沒力氣了，卿小可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

“不行了……”她虛弱地吐出一句，“不行了，師傅，徒兒我要休息了，明日再戰……”

她實在是太累，根本撐不住，雙手雙腳都像是長在別人身上，不是自己的。

卿小可長嘆一聲，翻了個白眼，就往下墜。

一個修長的身影飛撲直下，用一根腰帶將她捆住。

“真沒用啊……”尹休的嘆息，在山谷裏回蕩，跟清晨的鳥叫夾雜在一起，也沒那麽惹人討厭了。

濃黑的天幕漸漸散去，天空一點點恢覆了它明亮的色彩。

尹休背著卿小可緩慢地走在山道上。

他背上的人，睡得很沈，發出輕微的鼾聲。

路邊有野果，看上去很甜，該是這個笨蛋喜歡吃的。

尹休原本已經走過那顆果樹。

他不知是著了什麽魔，嘆息著退回來，為了不驚動背上的人，不惜耗費精力，用瞬移技去摘果子。

“這可不是為了你，是為師自己想吃，一個也不留給你！”他輕聲說。

225瞧我學到了什麽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人知道荒涼的齊雲山裏住著奇怪的師徒二人。

這師徒倆，白天睡覺，晚上出門，徹夜不歸。

卿小可覺得自己仿佛成了現代人，開始有了夜生活。

只不過，這夜生活艱苦得讓人發指，讓人抓狂！

尹休把那艱苦的攀巖運動叫做練功。

卿小可卻覺得，這是他在刻意刁難自己。

每天晚上像只野猴子，其實什麽也沒學到。

她每天都處於不知道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情況之中，等到醒來，已是次日黃昏。

在金黃的夕陽餘暉下，拖著疲憊的身軀爬起來，還必須給師傅準備晚餐，做得差了，還要被狠狠地數落。

還好山腳下的秦嫂子心疼這“小兩口”，每天都送來新鮮的菜品，放在院門外。

這天，卿小可才起來，便聽到外面有動靜，她走過去，將院門拉開。

“誰啊？”她問。

秦嫂子站在門外，楞楞地望著她，仿佛不認識她了。

秦嫂子的手裏提著竹籃，裏面是一斤新鮮的肉。

“……”

秦嫂子楞了許久，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尷尬地笑了。

“你的臉好了啊……”她木訥道。

原來尹公子的娘子，長得這樣好看。

原先以為她臉上的疤是好不了的呢。

好幾日不見，全好了啊，出落得跟天仙似的。

“秦嫂子啊，快請進。”卿小可側過身，將她迎進來。

平常她應該是早晨來的，若是敲門無人，她便會將食物放在門外。

“不用了，快要做飯了吧？”秦嫂子看著她身上系著圍裙，將手裏的竹籃遞給她，笑瞇瞇地拉著她的手，“村裏宰了牛，我們家那口子幫忙去了，分了許多肉，我給你們拿上來一些。”

“謝謝。”卿小可接過竹籃，說：“裏頭坐坐吧。”

“你家相公呢？”秦嫂子伸著腦袋，往院子裏瞧。

卿小可支支吾吾道：“他啊……在屋裏呢……”

總不能跟正兒八經的勞動人民說，他還在睡覺吧。

這可真奇了怪了。

“哎呀，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秦嫂子見她長得俊美，美滋滋地望著她。

“我叫……卿……”卿小可想了想，還是不暴露身份的好。

“秦嫂子，您就叫我小可好了。”她說。

她考慮到，那個什麽同靈會的人定然在找她，若是連累了善良的秦大哥秦大嫂就不好了。

“你家相公真是有服氣嘍，瞧你美的，市集上那些個美人圖，還沒你好看呢。”秦嫂子寒暄了幾句，卿小可不厭其煩地跟她扯家常，她更是心疼這個小美人，“往後有什麽難處，盡管說啊，嫂子幫你。”

“好。”卿小可說。

秦大嫂戀戀不舍地走了。

卿小可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還真的有事要她幫幫忙。

那麽多天過去了小黑也沒有音訊，本來以為他能找到自己呢。

“哎，嫂子……”卿小可輕聲喚道。

秦嫂子折返回來，笑著問：“怎了？”

“跟誰在說話？還不快做飯！”

尹休的聲音飄來，打斷了卿小可。

她剛要開口交代秦嫂子的話，統統咽回肚子裏。

“怎麽了，可是有要緊的事？”秦嫂子歪頭說：“沒關系，說吧。”

卿小可回頭看到尹休已經站在門廊外，盯著她了。

她趕緊搖頭：“沒什麽的，我就想告訴你，你身後的裙擺沾了泥，我替你拍拍，可好？”

“不用了！一會走回去，可還要臟呢。”秦嫂子爽朗地笑笑，高興地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卿小可暗暗決定，以後有的是機會。

尹休走過來，冷冷地問：“手裏拿著什麽？”

“秦嫂子給送了些牛肉，你想怎麽吃？”卿小可問。

這對話，外人看來，還真像是和諧的小兩口。

“怎麽都行，你做什麽都很難吃。”尹休說。

卿小可垂下眼簾，難吃麽？我可不覺得，還不是你要求太高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江湖游俠，嘴刁得跟養尊處優的太子爺似的。

“不服氣？”尹休低頭，在她耳邊慢吞吞地說：“飯後的甜果，你一個也不許吃。”

“服氣！”卿小可趕緊立正站好，九十度鞠躬，“師傅教訓得是！弟子一定謹記師傅教訓，再接再厲，將廚藝磨練好。”

“馬！屁！精！”尹休斜眼瞧她，“為師餓了，半個時辰之內吃不到牛肉，拿你是問。”

卿小可一路小跑奔進了小廚房。

洗菜，切菜，生火，熱鍋，炒菜，全是她一個人在忙活。

一開始灰頭土臉的，日子長了，倒也輕車熟路。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雙手的力氣比以前要大了許多，輕輕松松單手掄起幾十斤的大鐵鍋，顛勺有模有樣。

她在開始做飯之前，就偷吃了幾個小果子。

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果實，比咖啡還提神，一個下肚，身體像是換了新機油的機器，幹勁十足。

尹休不許她偷吃，要是發現了，是要挨罰的。

一盤裏少了幾個，他也不會發現。

不使些小手段，一會兒吃完飯了，她照樣是分不到幾個好果子。

尹休總是分給她一些又青又小的，自己吃好的。

飯菜上桌。

夕陽還剩下最後一抹餘暉，天氣漸漸暖了起來。

山裏的景色越來越美。

面朝著詩畫一般的美景吃飯，就算是粗茶淡飯，也能吃出米其林餐廳的滋味。

“你做的這是什麽？”尹休費勁地嚼著牛肉，嫌棄道：“難吃。”

良好的氣氛，被他打破了。

“爆炒小肥牛啊！怎麽會難吃？看上去很好啊！”卿小可嚇了一跳，看他的模樣，堪比吃了熱翔。

她趕緊夾了一塊，滿滿的油光和紅燒醬汁均勻地包裹著肥瘦相間的牛肉，聞一口，肉香四溢，入口之後，所有的味蕾都被濃濃的肉香給侵占了，隨著咀嚼，香油混合著牛肉特有的香氣，在口腔四濺開來……有了特制紅燒醬的加持，肥而不膩，味美回甘，口齒留香，甚至能感覺到肚子的饞蟲滿足得在胃裏打滾，好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嗯……”她滿足地瞇著眼，說：“很好吃啊!”

“你自己吃吧。”尹休嫌棄地將一大盤牛肉往她面前推，“豬食一般！”

“餵，你這樣說了，我還怎麽吃啊，我吃得那麽香，不成豬了？”卿小可不滿道。

“你本來也差不多。”尹休鄙視道。

卿小可不甘心地說：“說得好像你做菜有多好吃似的，不如明天換你來做？”

“你覺得可能麽？為師沒功夫與你說廢話！”尹休拿眼睛橫了她，沈聲說：“趕緊吃，吃飽了練功去。”

卿小可耷拉著臉，說：“師傅，徒兒昨夜不慎摔落山谷，腿腳摔折了，今日走路都不方便，可否……嘿嘿……就休息一次？”

“不可。”尹休拒絕。

“換個方式練功不成麽？或者白天視野好的時候去練？”卿小可將笑臉湊過去，哀求道：“弟子真的……”

“更不可。”尹休認認真真地說：“為師白天要睡覺。”

“你是人麽？”卿小可說：“那有人像你這樣的，分明是故意刁難我，大半夜的練什麽功，你說說，練什麽功，我也沒覺得我學到了什麽啊……你……哇……”

忽然之間，尹休踢起了一塊小石子，飛快地朝著她的眉心襲來。

卿小可立刻噤聲，她飛快出手，抓住了那小石子，仿佛抓到了尹休的罪證一般，捏著那石子，大聲說：“你瞧，你瞧，有沒有人這樣對待自己徒弟的，就算不是愛徒，也不能如仇人一般吧？”

尹休站在樹下，勾起嘴角笑笑：“你不是說沒學到什麽麽？天色如此昏暗，我的投擲石子的力度和速度，使出了六成力氣，你怎麽沒死？”

卿小可“咦”了一聲，盯著自己的手心。

那小石頭還帶著熱度，灼燙手心。

我抓到了！

“小可，你可真厲害！”卿鳳棲誇讚道：“白玄師傅教過我，說高手們在長時間的格鬥中，都會形成一種意識，這是本能的，在骨血之中的呀，哇，可真厲害！不知不覺中，擡手就接住了石頭。”

卿小可興奮地笑了，她盯著尹休，高興道：“再來一次！”

指不定是瞎貓碰到死老鼠呢，她一向運氣不錯的。

真不敢相信，這是尹休用六成力踢過來的，她接住了！

“為師是你的陪練麽？”尹休說：“趕緊收拾，出門練功！廢物！莫要再笑啦，你笑起來比秦大哥家的嗒嗒還醜。”

“嗒嗒是誰？秦大哥的孩子麽？”

“嗯。”

“你怎麽能說人家的孩子醜？畢竟人家幫了你那麽多。”

不過如果說笑起來像小孩子，是不是在誇我長得嫩？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想得太多了！

226突然記起的生辰

幾天後卿小可才弄明白，嗒嗒是只兇猛的獵犬。

某個不見月光的晚上，趴在光滑的巖壁上，卿小可控訴道：“師傅，你怎麽能說自己的徒弟比狗還傻？你這是在罵你自己，明白麽？”

“某種程度上，你還不如嗒嗒。”尹休輕飄飄地答：“這麽說，算是擡高了你，貶低了嗒嗒。”

卿小可仰天長嘯：“啊，老天啊，我沒摔死，也遲早會被氣死的……”

“我早就被你氣死過了，還沒扯平呢。”尹休莫名其妙道。

“什麽時候的事？”卿小可仰著脖子，望著他隨風飛舞的長袍，“我以前見過你麽？”

“大約是……上輩子。”

尹休的嗓音被風吹散了，彌漫在山谷裏……

“呵，上輩子的事，你都還記得，心眼真是夠小的。”卿小可使出輕功，去追趕他。

血海深仇，滅門殺身之恨，如何能忘？

尹休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他的身形僵在風力，不知不覺之中，卿小可追上了他，到了他身邊。

卿小可臭美地吹了個口哨，喊道：“我終於超過你啦。”

她腳尖輕點一塊凸起的石塊，整個人如同水裏靈活的魚兒，往上竄去。

高興沒多久，她就發現腳踝一緊。

低頭一看。

媽呀。

尹休那笑裏藏刀的臉，瞬間放大了一倍。

“你你你，你抓著我的腳幹什……啊！！！”

卿小可的問題沒問完，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往下扯。

她一時沒防備，手也沒抓穩石塊，整個人被尹休甩下去了。

“師傅，啊！！救命！！”卿小可心驚膽戰地喊著。

尹休站在那兒，低頭微笑，紋絲不動。

卿小可的怒罵聲充斥著山谷。

尹休慢悠悠地說：“你不會自己想辦法麽？你不是覺得自己比為師厲害了麽？何須為師施救啊？”

卿小可不敢再罵了，只在心裏將他祖宗十八代咒了遍。

她仔細搜尋著四周，尋找救命稻草。

可惜下落的速度太快，而凸起的石塊太過小，太滑，根本抓不住。

她雙手的指頭都劃破了，鉆心地疼，但她完全顧不上，比起死亡，這些小疼都不算什麽。

忽然，她往下看，看到了下方有一個伸出石壁的木樁，但……那裏面是毒物的巢穴，手抓上去，死得更快。

上次她不小心誤觸，瞬間就中毒暈了，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麽回事。

第二天雙手腫得像是面包。

怎麽辦？

若是有根麻繩就好了。

這樣想著，突然間，她雙手之中，果然出現了一條黑色油亮的麻繩。

左右手分別握緊了繩端。

掛在了樹墩之上。

卿小可握緊了麻繩，身體掛在半空中，深深嘆了一口氣。

接著麻繩的勁兒一甩，她再度往上竄。

此時，她心裏憋著一股勁：尹休，等老娘再追上你，也要讓你嘗一嘗這滋味，老娘發誓，一定也要扯你一次！

怒火和殺心，總是最好的催化劑，全身的力氣都被激發出來。

卿小可盯著上面那個小小的亮色的點，奮勇直追。

這次，她不再用笨方法，到處尋找可依靠借力的點了，無處借力，她便自己制造出來。

若是能有把劈石如泥的短刀就好了。

如夢一般，她手裏果然出現了想象中的短匕首。

別說劈石，她懷疑就是拿去削鐵，也不在話下。

拿著匕首，插進石縫之中，卡緊了，飛快地縱身一躍。

嘗到了甜頭，卿小可開始利用自己的想象力發明創造。

她想起了武俠電影裏，那些飛爪百鏈索！

閉著眼睛一想，突然就出現了。

哇……

卿小可誇張地笑著。

是不是我想象一輛飛機，也能出來？

飛機不存在的，可有了飛爪，再配合輕功，她已經如科幻電影裏的俠客，強大得不像是人類該有的樣子。

“尹休，你給我等著，我一定能追上你！”卿小可吼道。

尹休低頭，看著她靈活而輕快地上來。

“開竅了……”他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卿小可接近目標的時候，她發現尹休也在加速。

“別跑！”她喊道。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尹休低下頭，仍是一句：“沒用的東西。”

卿小可火冒三丈，吼道：“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趕上你的，你等著你！”

尹休絲毫不懷疑這句話。

懷揣著上古神兵利器，能變幻出上千種武器形態，我怎麽能比得過你呢。

聽著卿小可爽朗的笑聲，尹休也扯起嘴角笑了。

“傻子，贏過為師，你就那麽開心麽？”尹休轉頭，看著與自己齊平的人，星月的光輝仿佛都被她的眼眸吸進去了，晶瑩的汗珠掛在額頭上，皮膚像是一塊水洗過的白玉。

“你說呢。”卿小可挑了挑眉，說：“若是今夜我一直贏你，一直在你前頭，堅持到日出，回去便由你做飯？如何？”

“小可，這樣不好吧，怎麽能這樣對師傅呢？”卿鳳棲憂愁道。

有什麽不好，他天天變著法子打壓老娘，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一定要揚眉吐氣一次。

卿小可盯著尹休，說：“師傅，公平吧？平日都是我做飯，換你做一次，也讓徒兒嘗嘗師傅您的好手藝！”

“好。”尹休說：“不過你休想贏過我，想嘗為師的手藝，你唯有做夢去了。”

說著話，他就趕超了卿小可，到了她前頭。

他心裏清楚，卿小可已經沒有多少體力了。

她連說話都在喘。

就算是能撐到日出，不打瞌睡，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在前頭。

“小可，明日是我的生辰，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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