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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王準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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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王準致仕

王準不了解自己這個嫡長孫女, 但他知道他這個嫡長孫女對獫戎的態度。

在王妡年幼之時,梁與獫戎一場大戰分明贏了,後續的和談卻出了問題, 和談使臣竟答應輸歲幣與獫戎。

那時她問王確:“父親,明明我們打贏了, 為什麽還要給錢給獫戎?”

王確答不上來只能求助王準, 王準耐心地給小姽婳解釋了兩國局勢和朝廷局勢。

“所以,沈將軍打贏了敵人, 算是白打了是麽?邊關將士的血白流了麽?朝中官員都覺得打仗勞民傷財,就放任邊塞百姓被是麽?邊塞百姓不是國中之民麽?他們的命不是命麽?以一人之命換百人之命,朝中官員覺得這是劃算的買賣麽?人命是可以這樣計算,國土是何意任人隨意踐踏的麽?”

小姽婳一連串的問題, 把王準問了個措手不及。

孩子的世界更多的是非黑即白,王準即使有一千個權衡利弊, 面對小姽婳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也說不出口了。

小姽婳等不到祖父的解釋, 體貼地不再追問, 小手一揮,很有氣勢地說:“我支持沈將軍把獫戎打得落花流水,割地賠款。”

那時候的王準摸著小姽婳的腦袋,嘆道:“可惜了, 咱們家姽婳不是男兒郎。”

如今王準看著端坐在獨屬於帝王的禦案之後的王皇後,恭敬行禮,委婉地告訴她, 大梁至少三年之內難以支撐戰爭的巨大開銷。

他知道王皇後對獫戎的態度,也希望她能再三思量與獫戎邦交的每一步。

國與國之間,不是非黑即白。

王妡懂王準的意思, 叫其他人都散了,只將王準留下來說話。

吳慎、左槐等人在退出慶德殿時,不約而同都將目光投向王準,直到這時他們才驚覺,這位同僚蒼老太多了。

再細細思量,這幾年三司提拔了許多青年才俊,這一次制科經濟特科中度支副使樊敬益一舉奪魁,提到了度支使的位置上不說還貼了集賢殿大學士職,明顯就是王皇後為王準之後職掌三司而儲備的。

樊敬益本官階為戶部員外郎差遣三司度支司副使,幹了六七年,中間外放去了東南任一州知州,調回京後本官升做了戶部侍郎依舊差遣度支副使,為人極不顯山露水,有大小事情都是度支使在出面協調拿主意,這次升遷王妡拿掉了之前的度支使,樊敬益才真正算是在朝中嶄露頭角。

這兩年,王準少在朝堂上發言,連帶著三司副使劉敏也低調了許多。

劉敏如何別人未可知,王準……怕是要準備致仕了。

年紀並不比王準小多少的吳慎和左槐心中有點兒空,先是王準,之後大概就是他們了吧。

踏入仕途那一天,少有人會想過自己將來會以什麽樣的姿態離開朝堂,少年人總是意氣風發的。中年之後,手握重權,一呼百應,風光無限。

而今頹然老矣,回首這一生,少有人能做到問心無愧,亦有不少遺憾。

“當年你來跟我說,你心悅太子非他不嫁時,我考慮過要不要讓你突發惡疾。臨猗王氏女不愁嫁,當年那般情形,你嫁與太子不僅不是錦上添花,還是把自己把全族拉進泥淖裏。太子居心叵測要娶你,你卻鉆了牛角尖,女子一陷入情愛就迷失了,我當時真是恨鐵不成鋼。”

王準走在王妡身側,在秋日處處燦爛菊花的天啟宮淩波池畔,緩緩說著往事。

王妡放慢腳步,安靜聽著。

“先帝駕崩那日,你在家門前殺了當時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呂師,滿手鮮血,冷酷狠厲的模樣,祖父都嚇到了。都不敢認這是自己的孫女。祖父不知道你在東宮都經歷了什麽,能讓你手起刀落毫不猶豫。不過,當時那情景,要殺呂師控制殿前司,還真得由你親自動手。”

王妡輕笑一聲。

“後來祖父就看著你一步一步,手握權柄,掌控朝堂,淩駕萬人之上。我曾說過,你是最肖我的孩子,後來我發覺錯了,你是最不肖我的孩子。這樣好,也好,不像祖父當斷不斷,該狠的時候狠不下心,該心軟的時候又鐵石心腸。你要走的路,容不下一絲猶豫心軟,你這樣就挺好。”

王準停下腳步,因衰老而渾濁的雙目定定看著王妡,許久,發出一聲嘆息:“姽婳,祖父老了。”

王妡眼睫極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在漫步到淩波池這邊之前,王準就說了一句“殿下,臣老了”。

前頭論君臣,現在談親情,王妡已經知道王準要說什麽了。

“走了這麽許久,想必祖父也累了,去坐著休息一下罷。”王妡說道。

通翠亭早就有宮人打理好了,旁邊的梅園還沒開,亭邊的各色菊花葳蕤鮮艷,靠水的兩面簾帳放下,擋住了池面吹來含著水汽的涼風,又不影響賞景。

只是亭中坐著的二人此刻也沒什麽心情賞景。

“祖父為維持臨猗王氏的盛名,苦苦支撐,多年艱辛,我是知道的。”王妡揮退宮人,親自點茶端到王準跟前,指了亭邊燦爛的菊花和不遠處梅園光禿禿的梅樹,“祖父你瞧,天有四時,花有四季,絢爛過後總會雕謝。”

王準喝茶的動作一頓,想若無其事地繼續,卻怎麽也喝不下這口茶,無奈放下杯盞,嘆道:“這幾個月,祖父總夢見年輕的時候,那時你父親還沒有迎娶你母親過門,府裏也算熱熱鬧鬧,一家子和樂融融。”

王妡沒有說話,她知道祖父是想叫她放過二叔王格,讓王格一家回京來。

就像王準自己說的,該狠的時候狠不下心,明知王格背後的那些於家族不利的小動作,依舊選擇視而不見甚至為他擦屁。

王準真的老了,老到他不斷不斷懷念從前,一直一直想兒孫都在自己跟前盡孝。

而他註定要是失望了。

“祖父,我曾經跟你說過,能留二叔性命,已是我仁慈。”王妡的眉眼長得與其他王家人不一樣,更肖她的母親謝氏,每一條弧度都藏著鋒利,“祖父,我不喜一句話重覆許多遍。”

王準挺直的背脊登時垮了,他苦笑兩聲,點頭:“你心腸硬,這很好……很好……祖父今後再難護你,你做任何決定前都先思量再三,莫要沖動。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朝堂講究的是一個平衡,這其中得由你自己衡量。當權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能盲目交付全部信任,該用得用,該防得防……”

這個下午,王準絮絮叨叨說了近三個時辰,仿佛想將自己六十多年全部的人生經驗一股腦兒都教給王妡,有用的,沒有用,一直說到宮中快下鑰了。

“姽婳,”王準臨走時,握著王妡的手,輕聲道:“你要好好的。”

王妡斂目,雙手交疊放於左腰側,微微俯身屈膝,給祖父行了個萬福禮,道:“多謝祖父,孫兒省得。”

王準點點頭,雙目微微濕潤,轉身出宮,機靈的小內侍立刻過去攙扶著他,將他送到玉華門外。

王妡負手看著祖父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回廊拐角。

“回吧。”她說。

靜鞭在前頭開道,叫路上之人回避,儀仗簇擁著她,一路蜿蜒。

那日之後再三日,三司使王準上疏乞骸骨還鄉,朝堂震動。

王準致仕,究竟是王準自己的意思,還是王皇後要對老臣們動手了?

“吳公,您怎麽看?”劉敏找上吳慎,他在三司副使這個位置上也已經很多年,如今頂頭要挪了,說他一點兒想法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他的想法歸他的想法,重要的是王皇後的想法,這讓劉敏不安,王皇後這幾年在三司著力提拔年輕官員,有傳言,這次制科經濟特科魁首樊敬益是王皇後定下的接任三司使的人。

這個傳聞讓劉敏很難受,他論官聲論資歷,怎麽都比樊敬益強多了,豈能讓一小兒趕超在自己前頭。

“王伯平生了個好兒子。”吳慎風馬流不相及地說了這麽一句。

“吳公,誰管榮國公生沒生個好兒子,”劉敏一日之內就著急上火,嘴角還長了個好大的燎泡,實在不想再聽一個顧左右而言他之言,就直截了當道:“榮國公退了下來,按理說三司最有資歷接任的人就是在下,可皇後扶持年輕人,又在這個時候叫榮國公致仕,真的是因為榮國公身體不好了?”

“欲訥,稍安勿躁,你在這裏著急也沒用啊。”羅仁說道:“那王確性格過於剛直,不是執掌財權的好人選,那妖後也清楚得很,所以才在三司中培養自己的親信。妖後膽子倒是大,大量提拔年輕官員,也不想想,年輕人,沖動啊。”

劉敏恍然大悟:“你是說……?”

羅仁一笑:“我可什麽都沒有說。”

一旁阮權有點兒羨慕嫉妒劉敏,操作得當的話,劉敏這廝說不定真能由副轉正,不像他,蔣鯤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他還是個樞密副使,如今更是被一堆“知院”架空了權力,由在王皇後那裏動輒得咎,搞得他現在是什麽都不敢做了。

“吳公,王準致仕對妖後來說,無異於自斷一臂,”羅仁說道:“恐怕,接下來妖後會逼迫吳公您致仕。”

如此,對妖後來說,朝堂才算平衡了。

其他人都看著吳慎,不管多少,都有些擔憂。

不管個人的小九九,在對抗妖後擅權裏,吳慎始終是眾人的主心骨。

吳慎道:“待王伯平致仕,就把那道奏疏當殿呈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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