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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未吾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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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放在幾日前,那個對情愛充斥著濃厚憧憬的時間斷,碾廑或許會欣喜若狂。可此情此景,多事之秋,災厄源源不斷的湧上身來,她已對風花雪月失去了熱衷。不是不願熱忱,而是迫於現實,不得不淡漠。

她無視游乾變相的弦外之音,也不佯裝懵懂,直接岔開話題,要求他既然保了自己一命,便救人救到底,想法子放過碾家滿門。

她曉得這個央浼是可恥的得寸進尺,於是不待游乾給予答覆,委婉一轉:“即使不能強人所難,那你便指條明路,供我離開,我需立即趕回家中。”

“休想!”游乾態度堅決,毋庸置疑:“你不許離開我半步之外,眼下域王已派遣其他殺手執行此樁任務,你若回去,必死無疑!”

因此,無論碾廑怎樣求懇告央,他始終不松口,聽而不聞。

但為了安撫躁動的碾廑,他拉著她手以笑相慰:“不用擔憂,域王派遣的那位刺客與我頗有交情。我私下已聯系過他,拜托盡量拖延些時日。咱們便趁這段時間榷一條萬全之策。你需要冷靜,沈著以對。”

得了安撫,碾廑總算寬了心。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理,游乾在看見碾廑如釋重負的長籲一氣時,忽然斜睨著她彎起嘴角:“域王那頓酷刑委實毒辣,身上痛得厲害,有礙思緒。你眼下當務之急並非杞人憂天,先盡心竭力伺候於我,待我滿意,便有門徑相助解困。”

“莫非你已經想出了錦囊妙計?”觀他忽然一身輕松之色,碾廑狐疑。

“天機不可洩露,伺候不周我可就沒什麽辦法。”游乾無視她的疑慮,指了指一身狼狽:“過來替我清理幹凈,手放輕些,以免傷痕惡化,延誤康覆之期。”

“那不知你的滿意程度怎樣?要我如何伺候方才如意?”碾廑仍然狐疑不定,靠了過去:“這是你府上麽?怎地寒磣至此,連條像樣的抹布也無。我雖有心好生伺候,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有心情反唇相譏,說明他的故作輕松起了效果,游乾欣慰一笑:“我素來離群索居,一柄薄刀足以相伴天涯。每次實踐任務,受了傷便隨意敷些創傷藥,舐凈血汙即可,所以居所一向寒酸,未備用具。”訴說經歷,他水波不興,仿佛這些事再為尋常不過。

碾廑吃驚匪小,瞪眼以示:“茹毛飲血,你對待自己當真殘忍。可即便如此,屋子裏亦不至於這般空空蕩蕩,可添置些可用械具,以備不時之需。”

口頭說得輕描淡寫,親力實施又是另一回事。碾廑本想履行此諾你,但骨屋周遭裏許盡是死人骷髏堆,五毒蛇蟲,倉鼠橫行,委實沒有東西能派上用場。只有骨屋後苑掘有一口穴泉。

游乾對她說:“於終生為人效勞奔命的刺客而言,家是一個被嘲諷的字眼。拂穹域名義故鄉,卻只是一方交接任務的據點。我平時不是在殺人放火,就是放火殺人,或者為即將殺人放火做準備,以及為成功殺人放火而遠遁逃亡。一生浪跡江湖,四海為家,也無以為家。”

說到感傷處,他眉眼上突然浮現會心之笑,一個迂回轉折:“天魯城一行之前,二十載人生,兩旬命途,我大抵在為兩件事疲於奔命,首先是向域王奉獻忠誠,其次是就替域王殺人。我一直為域王而活,不過天魯城一行之後的現在,我想換一位盡忠對象,我要替另一位新選的盡忠對象持刀殺人。”

他的這些話有弦外之音,其中包涵的意思就是替碾廑解困的法子——殺人。

但他之所言粉飾的太深奧,不可捉摸,碾廑只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在同自己說些軟綿綿麻酥酥的情話。處於少女與生俱來的羞澀,她當時嗔怒中紅著臉頰退避三舍,奔出門去逃離窘迫,這一奔慌不擇路,在裏許之外便水到渠成的迷失了方向。

殺手界也存在著勾心鬥角,游乾在拂穹域頗有地位,域王所布的任務他鮮少失手,甚得青睞。他的優越表現自然遭遇旁人眼紅,而碾廑的這次遠奔便巧遇了這個眼紅游乾深受域王重用的“旁人”。

那人名諱狐昀,是個五大三粗且猥瑣的男人,他闖入陣中,恰逢正心猿意馬的碾廑,嘿嘿兩笑,佯裝好人,擺出一派和藹可親的形容:“咦?游乾家中何時多了女眷?姑娘怎地一個人孤零零的徘徊此處?”

碾廑可沒見過此人,自不知他與游乾卡有嫌罅。見他一臉人畜無害,似乎是游乾之交,如遇救兵般傻乎乎的貼了上去:“嗯,我是他府上嘉賓,出來遛彎在這裏迷路了,找不到回程路徑,可否勞煩公子領我回歸正途?”

狐昀自然願意不嫌麻煩引領帶路,卻不是回歸正途,而是坑蒙拐騙引上歧途。準確的說,是將碾廑劫到他府上去。

碾廑並非愚不可及的傻子,心急如焚之下警惕松弛,才三言兩語相信了他,但走出數裏,非但沒回到骨屋,反而越行越僻。她立即察覺有詐,眼前這人心懷叵測,於是立即掉頭就回。

狐昀扯淡無效,直接上前動手用強。碾廑力氣不濟,沒走過幾招,頃刻間受制於人。然後便給對方抗去另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骨屋,被侵犯□□。

這個□□的方式是見不得光那類,不知由於何種原因,狐昀竟不封住碾廑啞穴,任由她驚天動地大喊大叫,將游乾叫了過來,他非但沒能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騷,被游乾老鷹捉小雞般拎起來揍得鼻青臉腫。

後來碾廑才明白,狐昀此舉用意不過是在刺激游乾拂穹域可守不可觸、觸之必死的規則而已。

拂穹域的規則乏善可陳,那就是全心全意替域王效忠,做一條為他之令是從,為他而活的狗。他的一字一句都是金科玉律,是麾下所有臣服者的指路標。一旦他開始發號施令,底下的狗便需嚴守遵循,如有不從,或者違背,後果很嚴重。

最近域王不知抽了什麽風,說道任務可以失敗,但同門之間絕不能私毆狹鬥,否則視為叛變。其實但凡出自拂穹域的刺客,無人不是踏著同僚屍體一步步殺出自己的命。域王訓練的方式十分殘暴,類似於毒蟲養蠱。成千上萬個候選人,爭奪一個名額。域王將他們囚於一隅,互相廝殺,活到最後那人方算合格。但眼下早已過了訓練階段,他認為自己底下的臣子們個個都是萬中挑一的棟梁之才,不能死在外頭,亦不能死於同行,否則可惜;但若死在他手中,那是福祉,便不可惜了。

游乾此舉動手在先,不論是何緣由皆算觸犯禁忌,且他好像失了理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明之不可為而為之,倒也罷了,然他越鬥越酣越上癮,一發不可收拾,而碾廑,自顧自裹著被褥蜷在床角呆若木雞。最後動靜鬧得太響,隔壁同門出場拖開游乾,將來龍去脈稟報於域王座下。

至尊金椅上的男人懸座殿堂之上,巍峨冷峭,半瞇半闔著一雙眼俯瞰匍匐於足下的殺手,那是他曾經最忠誠最得力的愛將,亦是虎倀。他懷裏歪臥一女,面貌清純,我見猶憐,埋頭在他懷中一動不動,任由那雙修長的手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只是,她嬌艷瑩潤的目光卻時不時似有若無的瞟向底下匍匐那人。

“嗬,我的愛將,如今羽翼豐滿,竟連我的帝令也難入你耳了。不錯,有出息,前程可望,遠超我的預期。”

面對高高在上的這個男人,習慣了刀架脖頸而坐懷不亂的游乾亦情不自禁哆嗦戰栗,這是來自靈魂的壓迫與恐懼,但有些東西,可以在恐懼的氛圍裏給予人一反常態的勇氣。他極度恭敬,看了眼那位清純少女,謹小慎微的啟稟:“屬下自來奉域王為榜,那姑娘正是屬下還沒過門的未婚之妻,屬下微施巡教亦在情理之中。敢問域王,倘若旁人覬覦王後,推己及人,深愛王後的您,該當如何?”

他對那個男人的脾性並非十分了解,但有一點,拂穹神域無人不知,那便是他寵溺王後之深,較之惜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唔,若換成是我……”貂裘絨袍的男人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懷中少女,問她:“美人兒覺的我應當如何?”

女人嬌羞無限,春波嫣然的擡起了頭:“天下有誰膽敢覬覦王的女人,除非是不知情者,但既是不知情者,出了格便不怪罪。妾身認為男人知幕少艾沒有錯,而不知情者無意犯罪亦沒有錯。”

一番審判裁決,游乾僥幸撿回一命。

但域王難容纛下叛逆之徒,他見派去屠戮碾家滿門的狙擊手久不成功,且杳無音信,大約是過程遇難。他要游乾將功折罪,前去援助,待大功告成,便恕其違逆之過。

他的態度毋庸置疑,給了三日時間,這是唯一的轉機。

這可難倒游乾了,之前他將碾廑帶回神域,並未公開她的身份來歷,域王對此也沒興趣,至始至終不曾問過,他也就選擇隱瞞。在聽到域王親口允諾自己能以功績贖罪時,他暗中竊喜,不料竟又是前一樁任務,這下卻弄巧成拙了。

不過,這其實對他的計劃並無影響,之前他曾信誓旦旦的說過,要為碾廑盡忠,持刀殺人。而域王之令,只是讓他更為堅定此心。

眾所周知,拂穹神域是一幫神秘莫測的殺人組織,向來以交易營業。旁人高價指名道姓買其性命,域王若接了單子,收了傭金,便派遣殺手執行。

碾家之所以遭受拂穹域屠戮,不過是背後有人同域王達成協議,要滅碾家滿門。歸根結底只因一樁買賣,查出交易對象,然後將之斃了。一方缺席,這樁買賣便不覆存在,域王既早已得了傭金,也沒必要窮追不舍。

要想揪出幕後主使,可以從多方面入手。

刺客只負責殺人,執行任務,其他一切不得而知,是故除域王之外,拂穹域沒有第二個人曉得交易對象的真實身份,而拂穹域卻要替對方保密,不能洩露關於交易對象的半分線索。

然背後買兇的人究竟是誰?

既然跑來與域王交易,以買兇手段進行謀殺,說明對方有所顧忌,不敢與碾家起正面沖突。而對方為何非滅碾家滿門不可?綜合推斷,約摸有兩個目的,一是仇殺,二便是貪圖碾家的萬貫家財。若是仇殺,大可光明正大拼個你死我活,親自手刃仇敵,方才快哉,不需要買兇謀殺。如此一來,主謀多半是出於第二種目的,因師出無名,恐怕遭人蜚短流長,所以才背後□□。待拂穹域將碾家屠幹戮盡,立即竄出來漁翁得利,挖錢斂財撿便宜。

因域王主盈生意,所求並非黃白。旁人與他交易,基本以他所需要的特殊器物相交,可以是神兵利刃,亦或稀罕的奇禽異獸……他心高氣傲,一向不屑打家劫舍,雖知碾家是只香餑餑,卻從不覬覦。

可江湖武林覬覦碾家之人不勝枚舉,要從這方面揪出真兇,猶如大海撈針。

為今之計,只有潛入域王密室尋找線索。

踟躕再三,游乾將打算如實告訴了碾廑,征詢她的意見。

碾廑對此表示反對,但除此之外,又有何法可行?

最後她一揮手,慷慨一豪:“你將神域大致的方位布局繪制於我,待略微熟稔,我自個兒前去探訪。”

“唔,那可是神域秘地,全域三千五百八十餘名殺手,無一能進,是名副其實的龍潭虎穴,十有八九有去無回,你確定?”

“你知道嗎?”碾廑在一只骷髏頭頂蓋上座下,臉上愧仄盈溢:“我是獨生子女,阿爹養育我十數載,一直苦口婆心,只盼我來日成材,保一家平安。從前我對此不以為意,時至今日,除了給家中雙親添堵,再沒有過什麽作為了。這是我第一次盡心盡力盡一次孝,恐怕亦是最後一次;既是最後一次,什麽後果都承擔得起。”

她滿擬游乾定要良言相勸阻止自己,不料他接下來竟點頭允許:“嗯,你既篤定盡孝,我也不好強行阻撓。稍後你我尋張宣紙,我將神域大致規模布局描繪予你。”

碾廑拋開始料未及的詫異,正要邁步出門,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問道:“我要去哪裏尋找宣紙?”

“裏許之外,廢墟之中,死者遺物中大抵能撿著一些。”

碾廑唏噓他一貧如洗之餘,吞吐著納悶一詢:“我……我不識路,怎樣出去?”

“域王寢殿尚且去得,這小小八卦之陣又何足道哉?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定是小菜一碟。”游乾狡黠一笑。

碾廑:“……”

“你我皆不知那買兇之人的底細,暫且養精蓄銳,待我探明實情,咱們還有一場大戰在即。不說別的,我親自出馬,成功率怎麽著也勝你數籌。”游乾收斂戲謔,鄭重其事。

他字字珠璣,碾廑無言以對。

他連夜潛入域王寢宮,十分順利的在藏書閣中一部竹罄書撰中翻出了記錄交易資料的檔案。剛將關於碾府那一樁的內容讀完,周遭火光驟聚,被抓了個無所遁形。

他一貫謹小慎微,何況當此要緊關頭,自是高度警惕,本可在火光亮起之前神不知鬼不覺的逃之夭夭,但他在聽見門外域王的聲音說了一句:“這便是將游乾迷得暈頭轉向的姑娘,嗯,果然是美人兒,無怪他見色忘故。”時絕了逃竄的念頭。

接二連三的觸犯忌諱,即便是尋常的三教九流,亦事不過三,何況是肚量並不如何寬宏的域王?這一次,他並不打算輕易饒恕游乾的變本加厲。

碾廑一來深恐游乾有何閃失,想著如若他給域王捉了,她待在這裏橫豎無路可走,遂在游乾出門幾息之後便躡手躡腳跟了上來。因游乾重傷未愈,內息不足,而碾廑又小心翼翼,一路跟進藏書閣,竟仍未給他察覺端倪,卻終究因進殿時足尖踢中門板而洩露行蹤,給士卒揪住,累得游乾也東窗事發。

這便是弄巧成拙。

就因為她的弄巧成拙,給域王所捉,致使游乾投鼠忌器,連負隅頑抗的機會也無,只有將冰冽寒刃往地磚一拋,束手就擒。

域王他二人被囚入監獄,本該葬玉埋香,就此與世長辭,但終究命不該絕,一場驚險過後,柳暗花明又一村。

狐昀跑來監獄門前朝游乾耀武揚威,奚落挖苦了一番,將走未走之際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狂甩袖子,許是他甩袖子的動作忒過激動,不經意間一物從他的袖兜中落在監獄的鐵欄之旁。

碾廑心細,發現那是一把鐵器。湊近一覷,竟是開啟監獄枷鎖的鑰匙。

就因為這一把鑰匙,他們逃出生天。

離開拂穹域十裏之外,漫山遍野的梨花叢畔,游乾牽起碾廑的手,開始說起尋常情侶都會竊竊的綿綿情話:“。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除你以外,我再不覺其他什麽身外物算得上福了。閻王爺邀你我一同去鬼門關遨游一遭,又甚厚道的將你我一同送回,都湊合著出過生入過死了,你改變會再羞答答澀兮兮了罷。”

可碾廑還是沒能正面回應他,自己到底是否情願做他福祉,雖說她心裏認為貌似自從他倆邂逅之後,一直以來都在打打殺殺,委實算不上福,但真正令她回避這個話題的原因,是在游乾興奮到無以覆加時病倒了。

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游乾把脈一搭,診出她中了不知名劇毒。

他第一時間不是追究毒從何來,因為時日不足了。雖說拂穹域之厄暫解,可碾家的情況還岌岌可危。他與域王所遣去屠滅碾家那人有過通訊,對方來信說可再延遲一日,一日之後,立即動手。

風雨飄搖,內憂外患。他無法解除碾廑體內毒素,卻能使之暫緩發作,可保百日之命。不放心將碾廑托於旁人照拂,何況除了自己,他也找不到可信之人代替照拂。

漫山遍野的落英繽紛,游乾遙望天際,視線之內唯有蒼茫大地。山有木兮木有枝,枝落柴兮無人拾。

如此景致,在他過去的殺戮生涯中已算霽月風光。而此刻,殺戮生涯並未生涯,他卻忽然覺得很孤獨。而橫臥懷中的麗人呵氣如蘭,是這孤獨中唯一的良辰美景。而他此刻需要完成的使命,便是不顧一切挽留這份美景,以期良辰更續。

欲將碾家致之死地的真兇乃丘熙一族,這是一個曾經輝煌榮耀如今落魄淘汰的族群。昔日整族規模頗為雄偉,人多勢眾,可惜後頭幾年因武學造詣益發不濟,導致勢力每況愈下,越下越衰。到得如今,只剩下百來人數目而已。

他知丘熙一族有一件鎮派傳世之寶,是一顆亮了幾百年歲的夜明珠。但此物雖舉世無雙,天下僅此一件,是名副其實的奢侈品,可除了具備觀賞價值,無甚實用之處。放在身具收藏癖的富豪手中,自然價值連城,可若擱於江湖豪傑綠林汗客手中,便一文不值。域王尤其酷愛珍藏古玩,在藏書閣明晤真相時,游乾便曉得丘熙族長定是以此寶相同域王交易。以一顆中看不中用的掛歷花瓶換取碾府無窮財富,委實賺大發了。

丘熙百人之勢,比之上次天魯城成百上千高手之剿,委實微不足道。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傷痕累累,功力未足一成,且彼時碾廑尚有一戰之力,不需要他分太多餘暇相顧,但眼下她昏迷不醒,可著實累贅。

是以,此行較之天魯城當日,其兇險程度可算不相伯仲。

可再怎樣兇險,他也務必赴此一行。

所辛丘熙一族聚集地距離拂穹域其實甚遠,但他們既已打定主意要在拂穹域滅了碾家滿門時第一時間吞食現成蓮羹,肯定老早便窺伺在側,大約駐足於碾家府邸左近的客棧之中。但凡長途跋涉,必以良駒代步,而他們人數上百,只需挨家挨戶看一眼馬廄,即可輕易摸索找到。

花了將近兩個時辰,他便在一家名曰悠來閑客棧的馬廄中目擊了百匹的盧,且均是清一色的玳瑁紺,其中有一頭長得頗為雄壯,想來多半是丘熙族長所乘。

游乾背著碾廑,正考慮是否先行將她送回府邸,背後一聲嚶嚀,摟著他脖子的雙手驀地動了兩動,松了開去。

“還好嗎?身體可有哪處不適?”曉得是碾廑醒了,游乾關切一問。

碾廑頭腦恍惚,發覺自己所處位置頗為怪異。神思迷糊間,發覺自己竟趴在一方背脊後央。肌理相咫,膚衣相貼,溫存得很。

打量周遭景致,發覺竟是自家府邸附近,她訝異中意欲掙紮下地。游乾卻拖著她臀不肯撒手,傲慢一橫:“女人果然都嬌滴滴脆生生,弱不禁風的。既然沒力氣,就老實巴交安靜一些,不然我會認為你在欲擒故縱。”

嚴肅冷淡如他,從未同旁人有過這般僭越厚顏之言。無法,他對那毒束手無策,只有強顏歡笑不令碾廑悲觀。可他終究因不曾涉足風月而露了馬腳,三言兩語便給碾廑察覺不對勁,游乾無可奈何只得敲暈了她。

半刻鐘後,碾府附近的大街小巷開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購販店鋪關門的關門,收攤的收攤,來不及收攤的也丟下商品棄了攤位溜之大吉,熙來攘往的街道剎那間門可羅雀。

只有悠來閑客棧三樓之頂不斷噴湧腥風血雨,血流如註中還混雜了一具具被人自樓上踢下的屍體。形貌各異的百來人手持刀劍,圍攻一男一女。

男的那位正是游乾,女的那位自是他背負的碾廑。四面楚歌,游乾殺得酣暢淋漓。不過即使再如此酣暢淋漓,他天時地利人和一無所有,初時尚且勇猛,但時辰拖延稍久,便體力不支,戰況越是不利。若非他之前先發制人,以投毒之法斃了那包藏禍心的族長以及幾位在丘熙族中武功強悍的重要人物,此刻已在上百柄鬼頭彎刀下亂刃分屍。

他卻沒料及自己戕害丘熙族長,非但沒能緩己之急,反而更增其族人同仇敵愾之心,氣勢一山還比一山高,可驚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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