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和傑克後來又談了一次。

大衛告訴他那個孩子年紀幼小還身體不好，傑克不置可否，平靜地說：“我沒打算做什麽。”

沈默蔓延了一會兒，大衛忍不住問：“你的未婚妻是誰？”

傑克疑問地看著他。

大衛努力裝作釋然：“你選擇了她，至少讓我知道她是誰。”

傑克回答：“訂婚典禮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然後他們之間又無話可說了，大衛看著傑克，傑克目光毫無焦距地盯著他處。

對米歇爾那段短暫的暗戀中，大衛搞不清米歇爾到底對他有意無意，懷疑自己從米歇爾身上感受到的，而現在面對傑克，大衛很清楚他們彼此希望能夠相守，只是做不到。他們的身份，讓他們相聚又阻隔了他們。

回來之後大衛腦中反反覆覆回蕩著傑克對他最後的道別，傑克始終沒有落下來的眼淚，在他的記憶中，和那天一起喝酒後傑克的笑容重疊了。

他知道了那天傑克是為了約瑟夫，而此時正傷害著傑克的是他。大衛有些後悔提到未婚妻這個話題。

大衛已經能夠從桀驁冷漠的王子外表之下看到真正的傑克，他知道傑克不是個好人，所以才會要求傑克發誓不對賽斯母子做什麽，他也知道傑克不是壞人，傑克只是……努力去當一個壞人。

似乎只有確信自己無藥可救了，傑克才會覺得不那麽痛苦。

無論看著傑克牽起別人的手，還是看著傑克用冷漠砌起外殼把自己封鎖在嚴寒裏，對大衛都是一種煎熬，他想幫助傑克，可他現在就是傑克傷口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大衛還為他背叛了國王的信任而痛苦，他曾經想要忠誠於自己所有說出的未說出的誓言，但他辜負了家人，辜負了傑克，辜負了國王。看起來他風光無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無所有。

這種灰暗的情緒中，大衛向國王坦白了。

大衛坦白了自己的這一部分：“我對您說謊了，我有秘密。”

塞拉斯什麽表情都沒有顯露出來，沈默地盯著大衛，半響才問：“什麽？。”

大衛絕望地說：“我不能說，不能說那是什麽，非常抱歉，陛下，我……”

塞拉斯沒讓他說下去，低沈地說：“你可以走了。”

大衛嘴唇蠕動，他還想解釋，但他知道自己無可辯駁，起身敬了個禮，他沈重地走出議政廳。

沒超過半天他就被叫回這裏，這個夜晚憲章從歷史博物館被盜，深夜中全體官員被召集開會。

但會議也沒得出什麽有用的結論，會議之後，大衛被留了下來，國王給了他一個任務，派他去南部奪回被盜的憲章，以重新獲得他的信任。

能暫且離開這裏，能獲得第二次機會，正是大衛目前所需，大衛感激地領命。

大衛被派出這件事並沒有公布出來，國民和官員不知道，表面上國王已經決定放棄舊憲章了。

傑克身為情報大臣，倒是猜得出大衛被派去尋找憲章，所以並沒有擔心，他相信大衛會凱旋。只是他不知道大衛的坦白徹底激怒了國王，國王這個毫無支援的危險任務只是為了讓大衛去死。

在大衛離開之後，他的訂婚宴會如期舉行。

傑克沒有告訴大衛他的未婚妻是誰，因為這件事相當覆雜，約瑟夫寄給媒體的光盤落到了根特手上，而根特與皇後非常的不對盤，借此威脅皇後要將之公開，傑克跟她談了另一個條件，她交出光盤，而傑克會娶她，讓她成為皇室一員，將來還會成為皇後。

欣然答應的根特顯然小看了皇後的手段，皇後把她支走之後，就迅速讓傑克和年輕美麗出身高貴的露辛達沃夫森訂婚了。

露辛達是個天真乖巧的女人，她幾乎是對英俊溫柔的傑克一見鐘情。盛大的訂婚宴會就像傑克贈給她的一場美夢。

她挽著傑克的手臂，靠在他肩上說不願醒來。

傑克笑了笑，沒有說話。

宴會中途，傑克暫離宴廳，走廊上塞拉斯正站在那張巨幅國王畫像前。

他們簡短的談話無非圍繞著偽裝、欺騙和冷漠，所幸的是，傑克選擇未婚妻的舉動終於讓國王滿意了一次，這就是傑克給塞拉斯的回答。傑克會按照父親定制的道路走下去，終有一天成為國王約拿單。

最後傑克問：“你也有過所愛的人嗎，在媽媽之前？”

塞拉斯看了他半天，說：“我有。”

此時的大衛在遙遠的南部，正經歷他此生第一次信仰的顛覆。

大衛原本是滿懷對國王的愧疚以贖罪的心態踏上行程，在南部一家小酒吧，他遇到了一個自稱舊年父親戰友的男人，那個男人告訴他，他父親不是死於光榮的國土保衛戰，而是因為拒絕執行國王屠殺平民立威的命令而被派去送死。

他沒有相信，離開了那個地方，繼續踏上追蹤之旅。但他內心深處無法否認，國王給他的這個任務，如那個男人尖銳地指出的一樣，就常理來說的確是送死的命令。

這一路他始終與貧困、孤寂、艱苦作伴，令他走下去的逐漸不再是重得國王信任的機會，而是為了國家，這個最初的願望再次回到他心裏占據最高的位置。

此外，他不可抑制地思念傑克。

大衛以為遠離夏伊洛可以減緩他的相思之情和痛苦之意，一方面，這番努力完全是徒勞，走得越遠他越會想起，另一方面，它頗有成效，他已經逐漸能平淡地看待這份夭折的愛情，浮現在他腦海最多的不再是分別時的悲哀，而是過去相處的快樂時光。

等到傑克登基，大衛決定就辭去職務，回到家鄉。

他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像放下米歇爾一樣放下傑克，或許根本辦不到，畢竟他和米歇爾沒有開始過，可他現在能做的唯有，如父親在夢中叮囑的那樣，隨著時間走下去。

遵循著夢中父親的指引，大衛找到了憲章，並且把它帶回到夏伊洛。

在歡呼與榮耀中，大衛請求了與塞拉斯的私人會面，他仍舊對國王抱有信任，所以他直截了當地詢問：“我想知道我父親死亡的真相，以及這次任務的，你是想讓我取回憲章，還是在任務中死去？”

國王凝視著他，慢慢回答，聲音冷漠有力：“我有意考驗你的堅強意志，與我對我親生兒子的要求別無二致，要麽榮譽歸來，要麽死去。”

大衛失望地發現傑克從來都沒有說錯，作為父親，塞拉斯不在意傑克，也不愛他。

塞拉斯的話還沒有結束：“至於你父親，那是太久遠的事了，但我會給你回答。”

國王拿著憲章離開了議政廳，只剩下大衛一個人站在會議桌前。

傑克從塞拉斯離開的地方走了進來，在身後關上門：“大衛，你看起來可不太好。”

大衛扭頭看向他，想稱呼一聲“王子”，最終出口的還是：“傑克。”

傑克慢慢走向他：“你不在的時候我訂婚了，未婚妻是，在別人告訴你之前，她叫露辛達沃夫森。”

大衛不知道該感激還是怨恨傑克親口告訴他這點，扯出一個笑容：“恭喜你訂婚。”

傑克說：“恭喜你成為英雄，再一次的。”

大衛木然地看著落地玻璃窗外的夏伊洛，傑克凝視著他，後退了一步，吐出的聲音很輕很輕：“活著吧，我的英雄。”然後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大衛猛地轉身看他，傑克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獨自回到家，大衛一直在想傑克，他遠行途中建立起的平靜在真正見到傑克後潰不成軍。他從沒覺得自己的思想是這麽無力、無法控制。

大衛坐在琴凳上，背對著鋼琴，這是他和傑克最後一次約會的地方。這個小小的屋子裏到處都有傑克的影子。

突然之間，全副武裝的軍人破門而入，逮捕了大衛，國王親自下令，罪名是，叛國。

用不著等第二天早晨大衛的事情見報，傑克在夜幕降臨前就知道了，國王親自下的命令並不需要經過他的同意，但至少他身為情報大臣會知道。

傑克花了一整個晚上去考慮這個命令和自己的關系有多大，以及收拾心情，在家庭早餐上不露出分毫意外。

皇後把報紙交給國王，讓他們父子之間自己談，國王豎起報紙，讓傑克面對大大的“大衛謝夫德，叛國者”的標題。

“馬上會有一場審訊，”塞拉斯說，“你將會被要求回憶與謝夫德在一起的經歷。”

傑克揚了揚眉：“我們才剛成為朋友……一起玩的還蠻愉快。”

塞拉斯放下報紙：“我相信你沒看上去那麽愉快。”

傑克假裝思考：“我以為你器重他。他效忠於你，做正確的事，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什麽的時候。”

“你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繼承人，傑克。在他的成功中，你會失去很多，你看到民眾怎麽看待他了嗎？我們必須終結他的傳奇。”

塞拉斯端起咖啡杯：“他被處刑的當天，我會當眾宣布你為我的繼承人，為世襲王朝迎來……未來的國王。”

直到國王離開早餐桌，傑克才不緊不慢地用完最後一口。

傑克不清楚塞拉斯是不是知道他和大衛的關系，也不清楚塞拉斯這個決定是為了再一次逼迫他選擇還是單純為了國王自己的權威。

他只知道他不會讓大衛變成第二個約瑟夫。

“真是有吸引力的提議……”傑克伸手拿過那份報紙，盯著那行標題，“你想要的太多了，父親。”

他打了個電話：“舅舅，是我，傑克。”

初步聆訊在議政廳舉行，不舉行轉播或者直播，看到控方是傑克，大衛明顯很吃驚，一天之前才要求他活下去的人會指控他死罪，然後他的目光轉移到塞拉斯身上。

他不知道傑克昨天對他說的話是一個巧合還是一個警示，在真正想置他於死地的人面前，無所謂了。

傑克的確毫無異議地按照塞拉斯的要求起訴大衛叛國，指控他的英雄行為是迦特一手締造出來，為了取得在基利波的影響力甚至於對國王本人的直接影響力，國王造假的證據和證人包括動機都十分充分——大衛因為父親死於戰事而厭惡戰爭，想要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和平，傑克只用照本宣科就行了。

聆訊結束後大衛要被帶回監獄，在走廊前遇到了等在那裏的米歇爾，米歇爾請求和大衛說幾句話，看押他的警衛允許了。

米歇爾難過地說：“我不敢相信傑克會做這種事情……”

大衛說：“他做了。”傑克在指控他的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平靜讓他吃驚，他一開始以為是國王逼迫傑克，後來想到或許傑克有什麽辦法幫助他，總之，他不相信傑克真的會令他含冤而死。

米歇爾憤怒地說：“他怎麽能……”

大衛安撫道：“沒關系，公主。”

米歇爾擡頭看著他：“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大衛搖搖頭，他知道此時視他為敵人的並不是傑克，只能是國王，他說：“保重自己，幫我照顧傑克。”

他轉身走向軍士，跟著他們離開。

米歇爾仿徨地站在大廳中，她真想問父親，怎麽可能相信這麽荒謬的指控並且真的讓大衛受審，怎麽能讓傑克抨擊大衛！

她或許是唯一一個知道大衛和傑克相愛的人，哪怕前幾天傑克訂婚的時候說他和大衛已經分開了，但是這份感情並沒有隨著他們分開消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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