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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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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拓跋碩等人相繼離京後,長寧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會兒哭累了,在少年溫厚的哄聲中沈沈睡了過去。

蕭珩脫下披風裹住長寧,把她從臺階上抱起往寢殿走去。

地上落滿了被雨打落枝頭、零落成泥的花葉,只餘瑩白清輝將少年直挺如松的身影拉得頎長。

以往這個時候,東宮都是最熱鬧的,如今所過之處,人煙寥寥,盡顯蕭瑟。

蕭珩睫羽低垂,凝視著那張靠在他胸口安睡的精致小臉。

小娘子方才哭過,眼眶鼻尖尚帶著薄薄的紅暈,眼尾處還掛著半滴淚珠。

那個瞬間,蕭珩只覺得,她就該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姑娘——與身份地位無關。

長寧只是長寧。

他走到門外,靈霜剛煮了姜湯給二人暖身。

蕭珩將長寧輕輕放到榻上,扯過被子蓋住,輕聲道:“今夜我守著她。”

靈霜楞了一會兒,才從蕭珩的話意中反應過來,幹巴巴道:“那……奴婢告退。”

她輕手輕腳的合上殿門。

蕭珩背對長寧,跪坐床前,望著窗外的月色不發一言。蜷在角落裏的小灰灰亦從陰影中走出,來到蕭珩身邊,蹭了蹭他擱在膝上的手掌。

他們就這般沈默地守在黑暗裏。

寅初,伴隨著午門城樓鼓聲敲響,殿外也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蕭珩緩緩睜開瞳眸,他回頭看向床榻,見長寧還酣睡著,起身出去。

來人是蕭平,他抱拳道:“殿下,該上殿了。”

這是蕭珩第一次嚴肅正經地朝覲聖上。

長寧迷迷糊糊睜眼過,隱約瞧見一道玄色背影,便又安心地睡了回去,一直到她再醒來時,蕭珩已經回來了,正在門外與人低語。

她聽不真切,手肘支撐著身子,“……皇叔?”

外頭那道挺拔的身影晃動,轉身走了進來。

蕭珩坐到榻邊,手上端著溫熱的姜湯,“喝點姜湯,驅驅風寒。”

長寧下意識皺起臉,蕭珩又補充道:“……放了紅糖,甜的。”

好吧。

長寧認命地捧起瓷碗一飲而盡,剛放下碗,一顆粽子糖塞進她嘴裏,將口齒間的辛辣壓了下去。

蕭珩輕輕撥弄她散在額前的劉海:“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宮,如何?”

長寧含著粽子糖,悶悶的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靈霜為她更衣洗漱,換了身往日極少穿的素凈衣裳。

蕭珩在殿外候著,見她抱著小灰灰神情懨懨地出來,朝她伸手。

長寧也沒猶豫,將小手放在他掌心裏,動作自然。

柔軟的觸感有些不真切,蕭珩稍稍捏緊,溫聲道:“走吧。”

蕭珩說先帶她去飯館,結果兩人避開了上京最繁華的醉仙樓,繞到一處隱蔽的宅子。前院中央假山嶙峋,一池清泉錦鯉環繞四周,水流潺潺,波光粼粼,墻角載種著兩叢郁郁蔥蔥的青竹,清幽雅致。

蕭珩牽著她進去,一個小廝熱情的迎了上來,“二位裏面請。”

長寧好奇地環顧一圈,不由道:“這裏當真有飯吃?”這明明看著更像個談詩畫風月之地。

聽她終於開口說話,蕭珩笑了笑,“有,味道還不錯。”

內院大堂倒像是個飯館的樣子了,每個雅座都用屏風將四面圍住,不少賓客置身期間,遠遠的能聞見飯菜飄香。

小廝將二人引到一處僻靜角落。

飯菜上得很快,長寧連著兩頓沒吃,這會正腹中饑餓,於是拿起筷子開始認真吃飯。

她要好好活下去。

蕭珩簡單吃了幾口就在旁邊剝蝦,將剝幹凈的蝦肉放到長寧碗裏,許久之後,他沈聲道:“過幾日,我要離開上京了。”

長寧放下竹箸,擡眸,靜靜等著他的後話。

“你……”對上那雙烏黑明亮的眸子,蕭珩喉間一哽,緩緩問道:“要隨我一同離開嗎?”

如今太子拓跋碩失蹤生死不明,儲位如同懸空,但凡與皇室沾點關系的藩王都借機回京,在下一任儲君人選出來之前,上京必將經歷一番腥風血雨。

長寧名義上是太子遺孤,縱是女子,也難免招惹禍患。

——小皇孫就是先例。

太子出事,明裏暗裏已經有不少人前去江南尋找失蹤的皇孫,至於存的什麽心思,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只是這些,他尚不知如何與長寧解釋,然而長寧在她問出那句話後,不帶任何思考地點頭同意,“皇叔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蕭珩怔了片刻,輕笑:“好。”

飯後,蕭珩又帶她出城去了郊外馬場,此前長寧想騎馬,一直沒能如願。

到了馬場,天朗氣清,四周場地遼闊,長寧心中郁結終於稍稍散了些,她挑了一匹個子稍矮、性情溫順的蒙古馬。

但盡管她十分努力,卻也沒法克服腿短的事實。

長寧望著快和她一般高的馬鐙,只好轉頭求助蕭珩,有些可憐地道:“皇叔,我夠不著……”

她的樣子快哭了。

現在的她比起從前清瘦了些,個子又長得極慢,好不容易找到點快樂的事情,反倒因為身體嬌小,什麽都做不了。

她太懷念馬上疾馳的痛快淋漓了。

蕭珩立在她身側,伸手掐住她的腰肢便將人抱上了馬背,上馬的瞬間,清爽的泠風撲面而來,讓她舒服地瞇了瞇眼睛。

蕭珩想了想,問她:“你要自己騎還是……”他頓了一下,又將後頭的話收了回去。

長寧晃了晃腿,認命道:“……還是夠不著。”

蕭珩只好攥緊韁繩翻身上馬。

他長臂繞過她的腰,護在兩側,並未觸碰她的身體,問道:“想去哪兒?”

長寧隨手一指前方。

蕭珩雙腿夾緊馬腹,腳尖一個輕踢,駿馬邁步慢跑起來,清風拂面,卷起小娘子發間的絲絳,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耳畔風聲呼嘯。

長寧太久沒有這種自由馳騁的感覺,有些不習慣,加上她兩世以來又鮮少有過與人共乘一騎的時候……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前世唯一一次與人共乘,竟然也是和蕭珩。

是帝後外出郊祀的時候。

那時新帝剛登基不久,賊心不死的大有人在,他們趁皇後在山上寺廟祈福,借機闖入行宮刺殺皇帝,沈長寧得知消息後,連夜冒雨提劍下山。只是那幾年她在學著做一個端莊溫婉的皇後,常常為學女紅熬到深夜,眼睛漸漸熬壞了,夜裏風雨交加,她看不清山路,不慎滑倒扭傷了腳,最後是蕭珩騎著馬趕來。

結果自然是被沈長寧罵了一頓,詰問他為何不去救駕,跑來管她做什麽。

蕭珩單膝跪在她跟前,沒吱聲。

沈長寧只好算了,讓他趕緊帶她下山,二人迫不得已共乘一騎。

想起從前,感覺當真有些微妙的詭異。

長寧身子緊繃,眼眸閉起,覺得過往不堪回首。

蕭珩目視前方,察覺到她的緊張,便在她臉頰旁輕聲安撫:“不用怕,我在。”

長寧這才嘗試著睜開眼。

天際澄碧,與腳下的草地交相輝映,駿馬越跑越快,馬場四周除了衣袂翻飛的風聲仿佛再也沒有旁的嘈雜紛擾,她的呼吸瞬間通常許多,唇邊不自覺掛起淡笑,到最後索性張開雙臂。

蕭珩見她心情好,又在馬場跑了兩圈才漸漸停下。

長寧似乎還沒過癮,臉頰粉撲撲的道:“皇叔,下次我們還要來!”

蕭珩拍拍她的腦袋,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那你倒是快點長個子。”

聽出他話語裏淡淡的嘲笑,長寧雙頰氣得鼓起,“再過幾年,我肯定也長高了!”

蕭珩順著接話:“好,長高了皇叔親自給你送一匹小馬駒。”

長寧下意識討價還價;“要西域的汗血馬。”

“好。”

待蕭珩應下後,長寧反應過來,道:“……也,也不一定就要西域的汗血馬。”

蕭珩的處境並不好,她只是一時嘴快,說話沒過腦子,沒想到蕭珩竟然真的一口答應下來。

蕭珩擡頭想了會兒,“雖然西域汗血馬難得,但是只要找到靠譜的馬商,重金之下,一兩個月倒也能求……”

這邊兩人正說著話,不遠處傳來長寧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拓跋臨笑意盈盈地騎著馬過來,“九皇叔,長寧妹妹。”

“怎麽哪兒都有你?”

長寧越看越不順眼。

——憑什麽,明明拓跋臨也大不了自己多少歲,可人家的腿已經夠長可以騎馬了!

蕭珩唇邊的笑容漸漸斂起,淡淡嗯了一聲,然後拉著韁繩撥馬往回走。

拓跋臨仿佛察覺不到二人的冷淡,湊上前在旁說道:“原來長寧妹妹喜歡騎馬,那以後我可以經常帶你出來玩。”

他觀察著長寧臉上的神情,目光掠過蕭珩緊繃的下頜,又道;“我就住在王府,可以時常出宮,當然,進宮找你也很方便的,半點都不麻煩。”

他說的是實話。

他父親演王又回京了,就住在宮外的演王府,因為太子拓跋碩生死不明,如今需要靠其他的皇族來穩定朝局,而演王身為嫡子,自然就是眾臣心中的不二人選。演王每日都要進宮參與朝政,導致拓跋臨進宮也方便許多。

蕭珩一直住在城外西郊,別說進宮,就是進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蕭珩瞥了他一眼,墨眸漆黑。

拓跋臨笑笑,迎上他的目光,“聽聞皇叔即將出門游歷,眼看就要離京,侄兒還不知您要到哪兒去?”語氣像是在與人閑話家常一般。

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蕭珩在太學要學的東西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正到了該出門游歷的年紀。

“隴西。”少年薄唇翹起,莫名有幾分愉悅。

拓跋臨楞了楞。

長寧頗感意外,隴西郡是李家的地盤,蕭珩為何還要回去?

蕭珩沒再理會拓跋臨,策馬帶著長寧離開,等下了馬,長寧才忍不住問道:“皇叔,你當真要去隴西嗎?”

蕭珩眉梢微揚,竟不同以往那般嚴肅清冷,“害怕?”

長寧是個好勝心強的女人,圓潤的下巴揚起,“我怎麽會怕?”她是怕蕭珩會被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蕭珩輕笑出聲,笑聲爽朗。

他能笑出聲實屬罕見,長寧疑惑地歪頭,提醒道:“可隴西郡是李家的地盤。”

“我知道,不過……”蕭珩將馬拴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沈吟一會兒道:“那確實是個好地方。”

他回頭去看長寧,“想去嗎?”

長寧有些糾結,但轉念一想,如果不跟著蕭珩,她就要留在上京,免不了會被那些風波卷進去,還有一點,她真不想見到拓跋臨。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小臉認真道:“皇叔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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