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55回侯府 (17)

關燈
袁三爺稍歇了會,便吩咐人將袁澄娘自二姑娘袁明娘處叫了回來。

袁澄娘走入袁三爺的書房,見著袁三爺正在案前將筆放入掐絲琺瑯海水雲龍紋水丞裏洗筆,她連忙加快了步子,待得到袁三爺身邊,便是脆生生地一聲兒,“爹爹——”

131疑惑

這一聽“爹爹”,袁三爺立時就放了手裏的筆,轉身彎腰將她給抱起來。

這一抱起來,便是他找她算賬了,“緣何未去你蔣表哥那裏?”

袁澄娘聞言就皺了皺鼻子,還有些不滿,“蔣表哥怎麽就跟爹說了?”

袁三爺對著她這小臉蛋,便是半句重話都是不舍得說的,可畢竟還得講點道理給她聽,省得這女兒真是將膽子養大了在外頭兒亂跑,“你若不去你蔣表哥那邊,事先得跟我說聲,或者跟你蔣表哥說一聲也行;你到是好,一句都不說,打著去知書院的名頭可去了哪裏?”

袁澄娘自是知道袁三爺的意思,連忙從善如流道:“爹爹,您講的道理女兒都懂呢,女兒本想去蔣表哥那邊,只是經過清水庵之時見著大舅舅從清水庵不遠處過來,只是女兒見著那處地方並無人家,還是有個暗處,女兒就覺著有些奇怪了呢……”

袁三爺一聽,就覺著這事兒有蹊蹺,“清水庵邊上有幾處莊子,都離得有些遠,除了你娘的莊子,我並未聽說你舅舅在那邊也有莊子。”

袁澄娘動了動嘴,“女兒就攔下了往回的大舅舅,聽大舅舅說舅母與定方師太是相熟的呢。”

袁三爺一楞,“怎會如此?”

一時間,他有些想不透,便看向抱著的女兒,“你那夢裏可有你舅舅的事?”

袁澄娘搖搖頭,“沒有。”她上輩子跟何大舅舅真是沒有太多交集,自然是不知道何大舅舅竟然還跟清水庵有關系,她是何氏的女兒,哪裏會想得到舅舅與那個收了侯夫人銀子便能暗害她的定方師太是一夥的。

袁三爺只覺得如今這面前擺的是一團迷霧,他看不清裏面有什麽,也找不著什麽有力的東西,他們三房僅僅裏面的灰塵,掀不起來什麽浪花。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他頗為震動。“這事兒你別同你娘提起,省得你娘子身子重又添這許多憂慮。”

袁澄娘很慎重地點點頭,“可大舅舅跟個尼姑為什麽要來往?我讓如燕跟著他呢,他帶來的那些個東西都夜裏悄悄地往清水庵裏運呢。”

袁三爺倒抽一口涼氣,何大舅爺帶過來的東西有值錢,他自是知道一些,沒曾想這些東西都送入了清水庵,正正他懷裏女兒所說,何大舅爺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與個京城的尼姑庵能有什麽牽扯?這中間的事,才讓他心驚,好像有什麽罩住了何家。“是如燕?”

袁澄娘點點頭,“爹爹,我想讓如燕伺候娘,娘的身子越來越重,女兒不放心。”

袁三爺略略沈吟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待得女兒袁澄娘走後,袁三爺大筆一揮,又寫起信來,依舊是給江南的岳母,上回的信才走了沒幾天,這已經是他的第二封信。

何家不能出事。

他惟有執著這一點,何家若是出事,便沒得何氏了。

他的心再沒有比此刻更焦急,沒能力能護得住妻子何氏,令他心焦不已,恨不得將這些他都厘不清的事兒都一件件兒的解開,但半點頭緒都沒有,他隱隱地猜出何家可能有了靠山,而這靠山是由著清水庵的定方師太所聯系。

而這個靠山是誰,袁三爺實在是一點線索都沒有。能讓被稱為江南首富的何家依靠,必定來頭極為不凡,甚至隱藏得很深。袁三爺惟一能做的事便是通知身在江南的岳母,他也知岳母當初能將何氏嫁給他,也就是盼著能讓何氏離了商戶人家。

但若是何家真出事,他這侯府的庶子沒能力護住何氏。

他只能是努力地跟著傅先生學,這些日子下來,不得不說傅先生真是個良師,他受益良多,若不是女兒的那個夢,他恐今天還在渾渾噩噩中,這三房得靠他給撐起來,給他們母子擋風遮雨。

袁三爺第二日便向傅沖傅先生請了一天的假,陪著何大舅爺在京城裏轉轉,何大舅爺對京城並不陌生,就算是往京城來也並非是大張旗鼓,而大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回了江南,不想被人所盯上。

他們何家銀子不缺,缺的是地位,士農工商,即使有銀子也買不來地位。他們要的是那皇商之位,如今他們何家得不到皇商之位,而那位主子卻值得他們傾全力去效力,待得那位主子登高一呼,必不會少了他們何家的好處。如今何家重走老路,便是為了更好的孝敬那位主子些銀子,誰也不會嫌銀子多,而他們何家從來都是知道這銀子的好處,就因著這些銀子,他的嫡母能將女兒嫁入侯府,即使京裏這樣的貴勳之家多得是,畢竟祖上那是開國功勳。

何大舅爺對京城熟得不能再熟,尤其那些袁三爺從不曾涉足之地,只是袁三爺陪著他走走,他也權當是受了袁三爺的好意,聽得袁三爺講些來歷,他也聽得津津有味,像是從未知道過一樣。

待得走累了,便找了家路邊的茶館歇歇腳。

茶館有些普通,何大舅爺早就習慣了錦衣玉食,當著袁三爺的面,他將嫌棄的心思掩飾得很深,不讓人看出一點兒,生意人,大都是和氣生財。瞧他個富態的模樣,到瞧著是個好脾氣的人。

夥計奉上茶來,並不是何大舅爺能喝得慣的茶,何家除了這地位上的不盡如人意之外,別的能享受也都能享受了,他淺抿一口,到是笑問起袁三爺來,“妹夫,怎的能讓五娘去了清水庵,那裏頭日子清苦得很,也虧得你能狠得下心腸來,我妹妹為著這事兒恐是對妹夫你多有埋怨吧?”

袁三爺也喝口茶,比之何大舅爺那一淺抿,他是並不在意這茶葉的好壞而是一口將茶水喝完,打開隨身的扇子輕搖了起來,“舅兄說的哪裏話,五娘為著老太太祈福,原是她的孝心與福分,羅娘的性情舅兄你是知道的最最是善解人意。”

何大舅爺失笑,“妹妹有了身孕,母親高興不已,這麽些年來,母親一直牽掛妹妹,恨不得能親自到京城見妹妹一面,又怕……”

他下面的話沒說,卻又頗含著不能與人說道的意味。

132親近

袁三爺哪裏聽不出來,這分明是指侯府門檻兒太高,何家乃是一介商戶,怕過來看何氏,會給何氏添麻煩。

他心下微微觸動,比起岳父的鉆營,他那位岳母著實是能人,“岳母是多慮了,當然,比起岳母親自到京城來,還不如我帶著羅娘並孩子一塊兒過去拜見岳父岳母,也讓孩子們見外祖,還有舅舅們。岳母已上年紀哪裏吃得消這一來一回。”

何大舅爺並未再動茶一口,剛才那一口他便覺得那茶苦澀難當,再也入不得口,“這能行?侯府老太太能應了此事?”

袁三爺眼裏露出幾分失意之色,嘆了口長氣,“不瞞舅兄說,上回舅兄提的事,我實是萬分動心,只是這兩萬兩的銀子著實拿不出來……”

他說著,還微微地偏過臉,想躲避何大舅爺的視線,以免他的困窘之色讓人全看了去。

何大舅爺跟人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自有一套識人的本事,見袁三爺這般心裏到掠過一絲嫌棄,侯府庶子,根本就扶不起來。到是他面上笑得依舊樂呵,跟個彌樂佛一般兒,“妹夫是說的這事?”

他剛開口,臉上的笑意就收了起來,顯得有些兒晦氣,“妹夫不提那事了,不提了。”

袁三爺露出訝異之色,壓低了聲兒,“舅兄,那可是怎的?”

何大舅爺往後一靠,“實是風險太大,這會兒,都翻了船,我是再不敢弄船往海上走。妹夫你不知道如今往海上走的事,朝廷查得極嚴格。我原想著做最後一次,也讓妹夫參點銀子,好讓妹夫給妹妹掙點脂粉錢。”

袁三爺當時就楞了,“緣何如此,不是走一回兩回了,緣何會翻了船?”

何大舅爺並不指天罵地,反而冷靜多了,“這海上的事難說,尤其風急浪高,船上運的貨又太重,哪裏經得起風浪,這不就翻了船,著實叫我心疼得慌。”

袁三爺曉得何大舅爺是個寬待他自己,嚴格待他人的主。他也跟著嘆氣,好像光明前途被弄斷了一般,“我還想著是不是讓舅兄借我些銀子,好讓我貼進去權當作是占個份,沒想到這事兒都沒成,船就翻了。如今到好了,我也不用厚著臉皮向舅兄借銀子了……”

他這一說,讓何大舅爺到是心思活絡了起來,“昨兒個見著外甥女去清水庵,身邊兒就伴著一姑娘,妹夫你都放心讓她出來?”

袁三爺笑道:“昨日裏五娘原是去蔣表侄那邊,因著路過清水庵,便想過去跟定方師太打個招呼,誰曾想還能碰得到舅兄您。她還高興地跟我說非得把你請到她的馬車裏呢,她就這樣子冒冒失失的性子,舅兄不會怪罪我們夫妻吧?”

何大舅爺被他的話一堵,自然也就沒說什麽,心想著果然袁五娘是從那邊經過,並不是跟著他過去,想想也是她才六歲,又不是十六歲或者是二十六歲,要真那樣子在那裏等他,豈不是跟精怪一般了?

他也就松了心。

何大舅爺這邊放了心,待袁三爺也就親近起來,“聽五娘說妹夫拜了傅沖傅先生為師,可有此事?”

袁三爺聽著這話,頗有些不好意思,“這事兒五娘怎麽到處說。”

到是何大舅爺兩眼稍亮了些,“五娘那是同我親厚呢,才告訴我,妹夫你也別怪五娘,她還是個小孩子家家呢。妹夫跟著傅沖傅先生,必是胸中有溝壑,我就等著妹夫給我那妹妹掙個誥命回來吧。也好讓我們老何家有個面子。”

袁三爺親自替何大舅爺斟茶,“萬願如舅兄所言。”

何大舅爺從袖子裏掏出幾張銀票來,悄悄兒地遞給袁三爺,見他想要推辭,他當下就板起了臉,“妹夫這是同我見外呢,如今你在侯府裏是個什麽樣子,我還能不明白?我爹常說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別讓著侯府裏的人為著銀子為難你們夫妻,可知道?”

袁三爺的手都有點兒顫抖,他接過銀票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多謝舅兄,舅兄著實是我們夫妻的恩人。若來日袁某真有出人頭地的一日,必不會忘記舅兄之恩。”

何大舅爺淺笑,心裏頭頗有些得意,不過是侯府裏不上臺面的庶子,任他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用銀子就能給輕易地打發掉。他拍拍袁三爺的肩膀,“妹夫可得好好兒地跟著傅沖傅先生學,想想五娘,羅娘,還有羅娘肚子裏的孩子,你便是為著他們娘仨也得上點心,可曉得?”

袁三爺如何不知,差點要感激涕零,“舅兄說的是。”

何大舅爺歇過之後便去了何家在京城的商行,袁三爺並沒再跟著去,他親自前往知書院,待得到知書院山腳下,他下了馬,牽著馬慢慢地往上走,傳聞中的知書院,他還是頭次過來,盡管離何氏的莊子挺近,遠遠地也能看得見半山腰的知書院,這真走近了,發現還是近了看比較好。

袁三爺年少時也想過要進知書院,可惜他的願望鮮少,或者更直白地說不會會被人所註意,即使他想也僅僅是一個並未付諸於行動的想法而已,如今他的腳落在知書院裏,而不是知書院的外邊,他竟然覺得欣喜萬分,終於有一日,他也能踏足知書院。

知書院,是大陳最好的書院。

沒有之一,是最好。

蔣歡成到過來時,就見著他那位忠勇侯府的三表叔站在知書院的待客室裏,愛不釋手地翻著手抄本,待客室裏便放著各種各樣令人稀罕的手抄本,通常供來客翻閱。

他在門口放慢了步子,走進去,“三表叔?”

袁三爺看得入迷,被他一叫,回頭看了一眼,見著蔣歡成年紀輕輕,竟然有一副老成之態,他頗有點不太好意思,將書仔細地放好,生怕將書的邊角都給弄皺了。“歡成表侄,昨日裏五娘未來,我覺著不如親上知書院同你說一聲,她昨兒個是出門了,偏是到了清水庵玩去了。表侄一片好意,五娘性子著實不好,還望表侄也別放在心上。”

蔣歡成的確等了袁澄娘小半天,約好的時辰一到還沒見人影,他就稍稍地候了一會兒功夫,也就沒等了,趁著難得的休日,他出了知書院——

竟然讓他瞧見忠勇侯府的五表妹袁澄娘。

她未上山,而是是在清水庵,身邊伴著自三表叔說是由她所救的那個如燕,他遠遠地看著這邊,見著她的馬車被人超過,後又將人超過,不止是超過,還將人的馬車給大赤赤地擋住,叫他看得都快滲出冷汗。

眼見著車裏的中年男人被那個叫如燕的姑娘給拽到袁表妹的馬車裏,也沒見著有什麽事,中年男人沒多久就從馬車上下來,回他自己的馬車裏,他的馬車則跟著袁表妹的馬車往前走,看方向是往城南方向,而城南方向嘛,忠勇侯府便是在城南。

蔣歡成有些奇怪於這事,當下便問道:“五表妹是到清水庵了?”

袁三爺點點頭,“都是昨日的事了。我原想著讓五娘跟你學幾個字認認,也不至於大字不識一個,如今老太太到是真疼五娘,非得讓五娘跟著女先生識字呢,都是難得的緣分,指不定是老太太心裏頭知道錯了呢?”

“如此這般便好,”蔣歡成笑道,親自於袁三爺倒茶,“三表叔讓人送封信於侄兒便行,何苦這麽大熱的天還要親自上山來?”

袁三爺連忙搖搖頭,“哪裏能如此,此事兒是五娘不懂事所致,也是我這個當爹的沒好好兒教她,自然得親上門來同你賠不是。”

他還將一個包裹打開,裏面放著一件掐絲琺瑯海水雲龍紋水丞裏洗筆,正是他之前在這位三表叔書房裏親眼見過的這一件東西,他到不是因著這筆洗的價值而驚訝,而是因著袁三爺待他的態度,不是長輩與晚輩的相處,更多的像是將他當成平輩之人。

他將包裹蓋回去,“三表叔這件東西,必是價值不菲。”

袁三爺見他流露出半點歡喜之色,不是那種貪心之輩,心裏微微放松了點,“不瞞表侄你說,這件兒實是價值不菲,惟有此物能讓我表達五娘的失禮之處。”

蔣歡成當得袁三爺的面,不得不收下此物。此物極為精致,便是用來筆洗都覺著有點兒玷汙了它。

到是袁三爺並不在意,他見蔣歡成收下就告辭下了山。

自知書院到山腳下,他還是牽著馬往下走,並沒有坐在馬背上。

蔣歡成目送著他離開,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之後才回到待客室。他才坐下,這邊兒胡習便坐不住地過來了,見著蔣歡成背對著他,他快步走過去,一拍蔣歡成的肩頭:

“你京裏的親戚過來了?”

蔣歡成點點頭。

胡習驚見那筆洗,不由瞪大了眼,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筆洗,來回地看了好幾次,嘴巴微張,“這件東西,可是貴得很,忠勇侯府瞧著並不像是……”

他的話說得有點含蓄,並沒有直白地說這年頭勳貴之前都沒落了。

到是蔣歡成並不介意,“幫我跟許先生說聲,下午我出去一趟。”

胡習將筆洗放下,生怕將東西給磕破了,還將筆洗放在案上,“行,許先生那邊我去說。”

蔣歡成便沒有半分猶豫地出了知書院,下了山。

他有知書院的先生,還有另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如今被當今再重用了。

133張大人

張先生,乃是當今潛邸時的先生,因得當今太子時不被先帝所喜,以至於張先生雖有心為朝廷效力,也最終被貶至西北,如今當今高坐廟堂之上,自是重啟張先生。張先生,張庸良,字子安,人稱張子安,尊稱一聲為“老張大人”。

被啟用時,重入內閣,如今內閣首輔是顏正。

蔣歡成去張府時,見張府門外攔了許多人,他這一過去,奉上姓名,自有人引著他入府,一眼望這張府,極為簡樸,透著一種清靜,如入在西北小院一般。

他眼裏微露出驚喜之色,跟著往前走,見著張先生負手立在院中,身著藏青色直裰,他走過去,見著先生比先前還要瘦些,卻更顯得精神十足,長揖到底,“學生見過先生。”

張子安回頭看他,露出和善的笑意,“是歡成呀,今兒個沒在書院?”

蔣歡成笑道:“學生聽聞先生重入內閣,自然是來向先生恭賀。”

張子安聞言卻是微皺眉頭,微嘆口氣,“如今卻是多事之秋,聖上讓為師徹查江南之事,恐會掀起官場……”

蔣歡成眼神一動,“先生是否覺著時機未到?”

張子安面露憂色,“聖上有意整治江南官場,只是老夫已年邁,恐是經不起了,怕是要有負聖上所托。”

蔣歡成聽出這話裏玄機,“莫非聖上想讓先生……”

先生重入內閣,聖上便委以重托,這中間的深意足以讓人正視,他也是琢磨出些門道來了,聖上那是想將先生當作一把鋒利的刀,殺一殺江南官場,這刀一開刃,便有去無回,他實在是擔心先生的將來。

張子安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將話說下去,“歡成,你是個明白人。”

張子安卻是一笑,話鋒一轉道:“歡成想不想去江南見識見識?”

蔣歡成心裏一動,當下便應了下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學生當如是。”

張子安哈哈大笑,“老夫如今雖老,還有一腔熱血在。”

他說著就拍拍蔣歡成的肩頭,“好了,不說這些事了,進去喝一杯。”

蔣歡成自然跟著過去,即使張子安的年紀足以當他的祖父,但他的的確確是張子安的學生,卻半點不顯得有任何的怯場,甚至連半點強裝都沒有,他大大方方,即使當著官海浮沈多年的張子安,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寵辱不驚。

蔣歡成離開時,已經入夜,這京城的夜色格外的讓人想起西北。

張子安便時常想起西北,當年被發配西北時,他確實是心灰意冷,如今他重回朝堂,已經是兩鬃斑白,回了正房,見著跟他一塊兒到西北的老妻,他微嘆口氣,“咱們都老了。”

張夫人精瘦,回到京城並沒有大張旗鼓地換上錦衣華服,那些個顏色鮮艷的衣裳並不能撐起她的艱苦歲月,她依舊是樸素的,甚至是簡儉的,她迎向張子安,“老爺我們都這把年紀了,自然都老了,這在京城剛一安頓上來便有這麽多事兒,妾身恐怕是清閑久了,竟然不太適應了。”

張子安聞言,面上一斂,卻是透著一股子深沈之色,“如今多少雙眼睛盯著老夫呢,這一回京,聖上便委與老夫重任,老夫還是辭了為好。”

張夫人親自替張子安脫去外衫,“老爺在西北待久了,身子骨本就不好,這些個勞碌的事不妨就此先放著,待養好了身子再說如何?”

張子安點頭,“清娘如今幾歲了,可及弁了?”

張夫人眼裏掠過一絲異色,“老爺可是看中你那學生?”

張子安搖頭,“歡成不是池中物,清娘恐是難以……”

張夫人卻是不太相信,笑道:“老爺,是不是您太高看您那學生了,妾身也覺著這孩子不錯,年紀輕輕的便高中解元之名,只是我們清娘如何會……”

張子安捋著半白的胡須,“不是我高看他,而是他值得人高看一眼,清娘心高氣傲,歡成又是個心有城府之人,結親不是結仇,我的學生若是跟我結仇,我還指望他為我效力?且他是老夫的學生,清娘是老夫的孫女,這豈能配?清娘還得稱他一聲世叔呢。”

張夫人聞言心喜,“老爺心有溝壑,妾身恐是多慮了,只是如今大郎二郎皆在祖地,讓他們都到京城嗎?”

張子安搖搖頭,“待得江南穩定且再來吧。”

張子安重入內閣的旨意一經傳出,張府便門庭若市,偏大門緊閉,便是有人上門所得到的回覆俱是老張大人如今身子不好,正在府裏養病,所有人都不見。

這消息也傳入忠勇侯府裏,老忠勇侯爺對老張大人還有幾分印象,雖他身為貴勳,不用上朝,朝廷官員任免之事,各府都會收到邸報,如今他手裏正拿著這份邸報,不由面上有幾分喜色。“真是大喜之事,大喜之事。”

朱姨太見他欣喜,忙上前道:“老爺有何大喜?是丹藥煉好了?”

老忠勇侯爺瞧向她,見她膚如凝脂,白若勝雪,不由微瞇了眼睛,“藥哪裏那麽容易煉成,藥煉成了自是好事,如今這藥還沒出,是另一樁喜事。”

朱姨太的手攀著老忠勇侯爺,身段兒豐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子風情,望著老忠勇侯爺的眼神充滿著溫柔小意,“老爺可說與奴家聽聽?且讓奴家也聽聽這樁喜事?”

老忠勇侯爺並不喜生澀的女子,最好這般婦人,自從朱姨太入了侯府,老忠勇侯爺便從未再納別的女子入府,西院的那些年輕丫鬟們落在他眼裏就跟煉丹的材料一般,他的手刮過朱姨太的鼻尖,惹得朱姨太輕哼出聲。

他便爽朗大笑起來,“老張大人被聖上啟用了,已經入了內閣,因得老張大人回京路上偶染風寒,如今正在養病。”

朱姨太驚呼道:“是那位老張大人?不是早就兒給貶到西北去了嗎?老爺,妾身可有說錯?”她到是聽說過,身在內宅,又是個姨娘,自然是沒見過那位老大人。

134冬春

老忠勇侯爺將邸報放在案上,便在屋裏踱起步來,“老夫那外甥孫是老張大人的學生。”

朱姨太自是聽過那位蔣表少爺,面上露出驚喜之色,恨不得額手稱快起來,想不到這侯府竟然能與老張大人聯系起來,她當下便道:“老爺這可是大喜事,蔣表少爺竟是老張大人的學生!”

老忠勇侯爺有幾分縱寵著她,不縱寵著她,又如何會讓她在西院獨大,卻在外頭不讓人聽聞她的一些事兒,便是侯夫人從來都是守口如瓶。“誰說不是呢,老大回京述職,要是有老張大人提攜,何愁官運不通!”

朱姨太見老忠勇侯爺就光想著他的長子,心裏頭頗為不喜,她到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得攏住了老侯爺才有得她他們母子在侯府裏的好日子過,“老爺,您說的是,只是奴家怕老張大人位高權重,又從哪裏知曉我們大爺的官聲?”她最盼著的是能提攜她的兒子袁四爺,她敢說這府裏沒人比得過她的兒子,來日必是個狀元。

老忠勇侯爺微嘆口氣,“眼下沒有適齡的姑娘,二娘也太小了,瑞娘就要成親了,委實沒有合適的姑娘。”

朱姨太眼神一閃,恨不得能想出個人來,實在這侯府裏上上下下也就那麽幾位姑娘,真沒有人合適,她不由微惱,還是提了個主意,“老爺,二姑娘不算太小了,這親事兒早些定,成親可晚些,待得二姑娘及弁後再成親都不遲;如若不然,也可讓二姑娘先嫁過去,再陪嫁個秀麗丫鬟先替二姑娘將表少爺給攏住了,待得二姑娘及弁了再圓房也不遲。老爺,奴家說得可在理?”

老忠勇侯爺一聽就樂意,還用手捏捏她的臉,“真個心肝,真不虧得老夫這麽疼你。”

他說罷,便撇下朱姨太出了西院。

朱姨太揉了揉臉,臉保養得相當好,被這麽一捏,她真心疼,只是她到底是換了身淺色的衣掌,那衣裳也稍顯了寬松了些,並不跟方才一樣盡顯她的身段兒。她往靠窗的床榻上一坐,就吩咐著在跟前伺候的冬春道:“去叫你們四爺過來,我想見見四爺。”

冬春有些猶豫,還是領了命出了西院,出了西院,她根本不敢亂看這侯府一眼,趕緊兒地往四房那邊走,雙手攏在袖子裏,她腳下走得更快,到了四房院門口,她塞了守門的婆子幾個銅子,那婆子眼神兒苛刻地瞄她兩眼還是讓她進了院子。

四房在侯府的位置稍顯得有些角落,連三房也比不過,三房至少有著何氏這個大財主,但四房什麽都沒有,只有老侯爺的另眼相待,老侯爺另眼相待沒問題,可世子夫人在處理家事上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誰要想額外添些東西,那也是行的,銀子並不走公中。

銀子不走公中,這便讓四房望而生畏。

到不是四房手裏沒銀子,銀子也有些,畢竟是老侯爺最疼愛的小兒子,老侯爺自是貼補了無數次,但凡四房省著點用,就能將小日子過得極好;偏袁四爺只得尋書中顏如玉,書中千鐘粟,於一些兒經濟生活半點都不懂,便是出去走走,便能將手頭的銀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四奶奶性子較軟,根本轄制不住袁四爺。

這邊冬春進去,見著了袁四奶奶,連忙給袁四奶奶行禮。

袁四奶奶的眼睛還有點紅腫,顯是剛哭過,見著冬春過來,她還是強忍著不哭,吩咐身邊的丫鬟搬回小杌子讓冬春坐下,“可是姨娘讓冬春姑娘過來?”

她一出聲,嗓子便有點啞,她連忙用帕子掩了嘴。

冬春像是沒發現這泥菩薩一樣的袁四奶奶剛哭過,嘴兒一張便道:“回四奶奶的話,朱姨太想讓四爺過去一趟,也不知道四爺去了哪裏,書房那裏,奴婢都找過了。”

袁四奶奶李氏聞言,帕子微微移開手,微張大著眼睛,顯是受了些驚嚇,“四爺出門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也不知道是何事。”

冬春連忙起身,“四奶奶,若是四爺回來,還是將姨太太的話同四爺說一聲,省得讓姨太太在西院裏冷清得慌。”

袁四奶奶李氏連忙點頭,半點推辭都沒有,“請冬春回去跟姨娘說,若四爺回來,必會讓四爺過去。”

冬春並非因著是朱姨太身邊的大丫鬟就將話隨便一說,出了四房,她還回頭看了一眼,心裏到是幾分同情起袁四奶奶來,四奶奶李氏嫁入侯府多年,膝下只有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兒並不得朱姨太待見。

她邊同情四奶奶李氏,也不知道她自己的處境有誰同情呢。冬春露出不得已的苦笑。

回到西院,她先去朱姨太屋裏一趟,朱姨太竟然大發慈悲,夜裏竟不讓她守夜。

冬春回到自己的屋裏,見著自己擺放整齊的東西似有被動過的痕跡,她慌忙地將那盒子打開,見著她的幾副並不怎麽值錢的耳環都在,她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抱在胸口,生怕一放手,這些好不容易攢下來的東西都飛走了。

“也不知道冬春姐姐有沒有回來,聽說請四爺去了。”

冬春還在屋裏,就聽得那聲兒,是素日裏讓朱姨太挺歡喜的小丫鬟,這小丫鬟相貌頗好,入了朱姨太的眼裏,讓朱姨太都時時帶她在身邊,她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想法,並沒有去打開房門,好好地面對外頭的小丫鬟,只是鬼使神差般的,她竟然躲了起來。

“冬春姐姐可真好,若我將來能像冬春姐姐那般才是最好,能輕易地出入西院呢,哪裏像我們這些小丫鬟,樣樣要看管事的臉色,聽管事的話,就朱姨太屋裏養著人都好些。”

“你上不是出了一次西院嗎?我都瞧見了。”

“定是你瞧錯了,我哪裏有出過西院。”

“我分明瞧見是坐你,去就去了,我又不會說出去。”

“沒有影子的事,叫你說得到成真的似了。”

“你那日袖子上還沾著油呢,我還想叫住你,偏你跑得快。”

冬春躲在裏面聽著那聲音,不由得變了臉色,油!三奶奶何氏在侯夫人的壽宴上差點因油而滑倒。

135袁四爺

冬春更不敢走出來,怕讓人發現。

她在裏面仔細地聽著腳步聲慢慢地遠離,從暗處走了出來,渾身竟然是讓汗給濕透了,朱姨太如今面前最得意的人,便是錦紅,剛才被說袖子上有沾油的便是錦紅,錦紅那日去了東院?

冬春因著是朱姨太身邊的大丫鬟,自然得伺候朱姨太,那日侯夫人壽宴之事,她被世子夫人劉氏調去幫忙,也沒註意著錦紅的行蹤,若錦紅袖子真沾了油,那豈不是三奶奶之事與西院有關?她想到這中間的聯系,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是誰要害三奶奶何氏?這西院的人有哪個要跟三奶奶何氏過不去?

冬春這般想著,心裏頭糾結著事,索性出了房門,從另一處路走過繞彎著過,見著錦紅跟秋竹一塊兒走著,兩人之間並沒有說話,都朝著朱姨太那屋過去。

冬春深呼吸了一下,腳步就上前,像是跟她們像是才遇上一樣,她露出笑臉,“你們這是往哪裏走,可用朝食了沒?”

錦紅見著是冬春,俏麗的臉就綻開笑意,“冬春姐姐。

她暗地裏一掐秋竹的胳膊,並不看秋竹的臉色。

秋竹一疼,差點呼痛出聲,當著冬春的面,她到底沒敢出聲,木訥地朝冬春見禮,“冬春姐姐,我們剛用過朝食。”

冬春見秋竹那神情,像是被嚇到一樣,心裏頭不由起了一點異樣,面上到是半點沒表露出來,反而同錦紅親熱道:“姨太太憐惜我,讓我且歇著一會兒,錦紅,你自去姨太太面前,聽候姨太太的吩咐。”

錦紅巴不得天天都待在朱姨太身邊,就盼著有一日能如朱姨太一樣穿金戴銀,還將男人給攏住了,侯府雖然沒落,但還是侯府,在錦紅的眼裏那是相當好的歸宿。她眉眼兒一動,年輕的富有朝氣的,正是剛綻開的花朵一樣嬌艷,任誰看了都想當一回惜花人。

“多謝冬春姐姐,妹妹這就去姨太太那邊候著了。”錦紅辭過冬春,回頭見秋竹稍白著個臉色還在那裏楞著,讓她氣不打一處來,趕緊就拉著秋竹走,待得離了遠遠的看不見冬春的身影後,她才壓低了聲音警告秋竹道,“那事兒你權當沒瞧見,別到處亂說嘴,小心朱姨太饒不了你。”

秋竹沒想到她自己就一提“油”的事,竟然讓錦紅如此這般,她本就老實人,被錦紅一嚇更顯得有幾分窩囊,自是不敢跟任何人再提一句。

冬春回到屋裏歇了下來,許是累了,這一睡竟然睡到午時。

她連忙起來稍稍收拾了自己,便往朱姨太的屋子過去,讓她稍有些驚異的是朱姨太屋子裏守著人,守著的是錦紅,並不見秋竹,她心裏雖有疑惑,但並未心裏去,待得走近時,錦紅卻是攔住她。

冬春面有疑惑,“可是姨太太不在裏面?”

錦紅並未讓她走進一步,而是將冬春拉到一邊,壓低了聲,“冬春姐姐,四爺在裏面跟姨太太說話呢,姨太太的意思,冬春姐姐你是曉得的。”

冬春一聽得是袁四爺來了,朱姨太同袁四爺母子相見的時候,並不樂意讓人在裏面伺候著,她點點頭就走開了。

但是她並沒有走遠,而是到了那屋的窗外,彎腰躲在窗下。

朱姨太見著兒子袁四爺進來,就萬分的歡喜,到有幾分正正經經的模樣,便是連素日那般妖妖嬈嬈的樣子都收了起來,在袁四爺面前竟然還素著一張臉,“我兒,好些日子沒見,讓娘看看?”

袁四爺一聽“娘”字繃了臉,見著朱姨太更是沒有什麽好臉色,“朱姨太請自重。”

他沒讓朱姨太碰一下,頗有點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思。

朱姨太神情一怔,迅速地又是一張笑臉,“行了行了,這又沒有外人在,你何苦跟我這般疏遠?”

袁四爺卻是皺起眉頭,“姨娘,您是姨娘,母親是侯夫人,您是生養兒子,兒子的母親是侯夫人。”

朱姨太臉色頓時一白,望向袁四爺的眼神多了些埋怨,但她很快地就收了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