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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夫一片慈心,一生替人看病,有時候並不是病不會好,而是病人自己沒有半點求生欲,張大夫怕那位三奶奶也想左了,思及今日來的那位管事婦人模樣的婦人,“方才是侯府裏的管事婦人過來打聽三奶奶何氏的事呢。”

蔣歡成湊巧過來醫館,沒曾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本是侯府裏的汙糟事,按理說他應該作壁上觀,一想到討厭他的袁五娘,他忽然有種沖動,要看看她聽到這事會有什麽個表情——

但這個想法一湧上腦袋,他就覺得有點別扭,終歸是少年心性,還有點抹不開臉面。

他並沒有猶豫地同張大夫說,“大夫,若是有人問起,您就說那位三奶奶動了胎氣便成,別的什麽也別說。”

張大夫猶豫了一下,還是就應了下來。

提著抓的藥,蔣歡成往知書堂回去。

醫館離知書堂有點遠,要不是今日裏沒課,蔣歡成也出不得知書堂,到了醫館,他本是想進去,還未過去,就遠遠地見到曾經在忠勇侯府的管事婦人在醫館裏,這個管事婦人他還記得清清楚楚,是世子夫人劉氏身邊的管事媽媽。

忠勇侯府裏的事,他到是不想管,生性比較淡漠的他著實沒能對忠勇侯府一家子生出如同親人一般的感情來,即使他在忠勇侯府裏才待了幾天,還是察覺出來忠勇侯府有些沈舊的富麗堂皇之下遮蓋不住的汙糟事。

他在街上走了走,京城之地,就算是在城西,也是繁華亂人眼,見到路邊擺賣的糖人,他差點就出聲買了個帶回去,幸好他還有幾分理智,沒真的帶個糖人回去,有那麽一剎那間,他想到的是拿著糖人是不是能把袁五娘給哄出笑臉來——

站在糖人前,他臉上微燙,卻是繃著個臉。

正將融好的糖弄出個花樣來的小販擡頭看他,笑得一臉樂呵呵地問道,“小公子可是要什麽樣的?我這邊花樣許多,任你挑選。”

被小販這麽一問,蔣歡成繃著臉搖頭,頭也不回地提著藥就走了。

他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東西,怎麽就一下子就想到買糖人哄袁五娘了呢,這種想法讓年輕的面皮還有點薄的少年紅了臉,又怕叫路邊的行人看見他紅著臉,他低頭快步地趕路。

回到書院的房間,蔣歡成將藥往桌上一放,面上不再燙了,他到是暗著臉,就跟別人欠了他多少債未還的樣子,叫趕過來的胡習看了還以為他很不舒服。

胡習坐在他身邊,“大夫如何說?”

蔣歡成指指桌上的藥包,“喝個三天,大抵能好。”

胡習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沒啥事?“那你臉色怎的這麽難看?一路上聽師弟們說你黑著個回來,我還真以為你挺嚴重。”

蔣歡成淡淡道,“我天天都這樣。”

胡習忍不住翻個白眼,“虧得那些師弟們還擔心你。”

蔣歡成站起來,往窗口一站,“都是閑的。”

“公子。”

胡習剛要說什麽,聽得木生的聲音,他立即回頭。

果然是木生。

他像是剛從外邊趕回來,臉上全是汗,見到胡習也在,連忙用袖子擦臉,然後朝他打招呼,“胡公子好。”

胡習點頭,“我還有點事先走。”他不是沒眼力界的人。

待得胡習一走,木生就將門輕輕地關上,關之前,他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面,見外面沒有人,他又去關上窗子,簡直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蔣歡成回到桌前坐著,“如何?”

木生站著回,“少爺,小的一直就跟著那車,真的回了忠勇侯府。”

蔣歡成並不意外,他自小記性極好,別說看過的人能記著,就算是書,幾乎到過目不忘的地步,讓木生跟著不過就是確定一下,吩咐道,“你且去歇一歇。”

木生不推辭,到是說道:“小的看到竹生像是往這邊過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過來找少爺的,總不能是去清水庵找表姑娘的吧?”

他也就那麽一說,並沒有放在心上。

蔣歡成笑道,“估計是給我送請帖子,侯府老太太很快就要過壽。”

木生滿眼的驚訝之色,“公子您怎麽知道這事兒?侯夫人真是過壽了?”

蔣歡成胸有成竹地點頭。

主仆在這邊說著,竹生已經到知書堂,待他報上來歷,有小書童就引著他過來蔣歡成這裏,他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請帖,“表少爺,半月後便是侯夫人的壽宴,望表少爺還能抽時間過去一趟。”

蔣歡成並沒接,而是由木生去接。

竹生見到木生,心下不高興,還是按捺著性子,將請帖遞了過去。

木生接過來,才遞給他家少爺蔣歡成看。

蔣歡成一看日子,當下就回覆道,“且回去回侯夫人,歡成來日必定過來。”

竹生帶著表少爺的回話回去,雖說知書堂聲名在外,他還是慶幸他沒跟著表少爺過來,不然天天兒就在山上待著,真是件非常枯燥的事。

036紫娟

木生將竹生送到書院門口才轉回,見他家少爺站在窗口,不由好奇道,“公子緣何站在這裏,不是受涼了嘛,不好吹風。”

蔣歡成站在那裏,沒出聲。

木生知道自家公子自小就有主意,勸過見公子沒有說話,他就提著藥悄悄地退下去,打算去煎藥,等會熱騰騰地端過來給公子喝。

蔣歡成難得有猶豫的時候,當然也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猶豫太久。

木生還沒走遠,就見他家公子走出了房間,他連忙叫道,“公子,您上哪去?要不要小的陪著?”

蔣歡成搖頭。

木生以為他不會走遠,就安心去煎藥。

他哪裏知道他家公子下山去,在那裏精心地管著藥,生怕藥煎得不好。

蔣歡成是真下山,也不是走得太遠,就去清水庵,還沒走到清水庵,就看見一身男童打扮的袁五娘,袁五娘肉乎乎的臉,透著一股子倔強,身後跟一紫一綠兩丫鬟,從清水庵後門走出來。

蔣歡成心下就有數了,沖她叫道,“五表妹?”

袁澄娘才從清水庵出來,被人一叫“五表妹”,那聲音她估計是一輩子都忘不了,擡頭看過去,果然是她上輩子的冤家蔣歡成出現在面前,瞧他一身淺藍直裰,十分的不順眼,冷淡地收回視線,粗粗地沖他行個禮,“蔣表哥好。”

她的話音才落,就再往前走,走過蔣歡成身邊也不停步。

兩個丫鬟不敢跟他打招呼,只匆匆地沖他行個禮就急急地跟著袁澄娘身後,生怕走慢了,就跟不上她們姑娘。

蔣歡成又一次見識了她對自己的不待見,每次見面都再度確認這個事,他不由失笑,轉過身,看向領著兩丫鬟朝街上走去的袁澄娘,也不知道他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小表妹,真的是從來都不知道。

“五表妹,昨兒個有位管事媽媽去了三表嬸的莊子,不知道五表妹可知道?”

他難得扯著嗓子沖她喊。

袁澄娘停了步子,那些話都落在她耳裏,一回味就知道這話裏說的是誰——她還沒轉身,紫藤比她更急,急得附在她耳邊說,“姑娘,表少爺今兒個說的可是我們三奶奶?”

紫藤說的沒錯,說的就是何氏,三奶奶何氏,除了袁澄娘親娘,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三奶奶來何氏來,她當下就沈了臉,轉身朝蔣歡成瞧過去,“蔣表哥昨兒是去我母親莊子拜訪我母親了嗎?”

蔣歡成搖頭,“並非。”

聽得袁澄娘幾乎要翻白眼,但她還是克制了這份沖動,當下就露出笑臉來,“蔣表哥又是如何得知有位管事媽媽去了我母親的莊子?蔣表哥剛來京城,怎的還認得我們府裏的管事媽媽?”

六歲的小女孩,話說得條理分明,著實讓蔣歡成有些吃驚,他家裏那些妹妹們到也是乖巧可人,早早地學會在長輩面前討乖裝巧,也沒有像袁五娘這般條理分明。

他深深地看著她,見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稍收回視線,“今晨有些受涼,我去了醫館,恰恰碰到那位管事媽媽在醫館裏問三表嬸的事。”

袁澄娘並不怕與他的目光相對,她反而還更是直接地對上他的目光,直到聽著蔣歡成的話,她才驚覺自己太過放心,許是從侯府出來後她的防備心就低了,她是防備心低了,忠勇侯府裏的人可沒有放棄,她們不把她娘的錢榨幹不可。

她低頭鎮重地沖蔣歡成行了個禮,“五娘謝謝蔣表哥。”

蔣歡成看著她,平時她行禮也就面上的行禮,根本沒有多少誠意,這會兒,她真是誠意十足,面上更是一生真誠,行完禮,她就轉身,兩個丫鬟跟在她後面,不肯落下一步。

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得山上書院,他這一去一回,木生已經把藥煎好端過來,藥味不太好聞,他一手捏著鼻子,一口氣就把黑乎乎的藥給喝完,從嘴裏一直到喉嚨都是苦藥味兒,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木生趕緊地遞上蜜餞,“公子吃點這個。”

蔣歡成有些嫌棄地瞧著那蜜餞,就飛快地拿過蜜餞吃了起來。

袁澄娘本想著到街上轉轉,特地讓紫藤連夜趕出件衣裳來,沒曾想竟然碰到蔣歡成,還能聽到她母親的事,當下便沒了去街上轉轉的心情,就紫藤雇車去何氏的莊子上。

她出來時並沒帶紅蓮出來,並悄聲吩咐綠枝將紅蓮給盯住了,紅蓮幹什麽事都得牢牢地記著,綠葉便叫她帶了出來。

紫藤辦事就是牢靠,很快地就雇了車子。這車子簡陋得很,當然是與侯府馬車相比是簡陋了些,裏面就鋪著薄薄的毯子,容得兩個人坐下還有點擠,還能聞到一股子淺淺的味道,並不太沖鼻子。

趕車的是個中年的老實漢子,趕車也挺穩,綠葉就坐在外頭,袁澄娘跟紫藤坐在裏邊,紫藤還將車簾子掀開,生怕這車裏的微微怪味把她們姑娘給熏著。

沒到小半個時辰,就到了何氏的莊子上。

上輩子,袁澄娘是半步都未踏入過何氏的莊子,此生也是頭一回,她並沒有直接下車,而是綠葉先跳下車去敲門,待得綠葉報上名號,裏面的王婆子就過來迎人。

王婆子滿臉歡喜地迎上前來,輕快地拉開車簾子,看見裏面半大一個丫鬟還有個粉嘟嘟般的小女孩作男童打扮,不消說,那便是他們姑娘了,“姑娘,老婆子過來接您了,容老婆子抱您下車?”

紫藤先下車,站在一邊,看著她們家姑娘讓王婆子給抱下來,再跟著王婆子往裏頭走。

莊子上的人都有些好奇地看向被王婆子抱進來的小男童,被王婆子一個瞪眼都乖乖地幹著手中的活計,不敢再往這邊看過來一眼。袁澄娘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並不作聲,她沒來過莊子,更不知道王婆子夫妻是什麽樣的人,上輩子一面都沒有見過。

三奶奶何氏喝過藥後就有點困,如今還沒有起來。

待得王婆子將袁澄娘抱入裏不屋,瞧見何氏睡得正好,臉色也還不錯,袁澄娘才稍稍放心,並讓王婆子將她給放下,還吩咐王婆子下去,王婆子自然退出門去。

袁澄娘站在床邊,這床幾乎與她一樣高,她手想碰觸一下何氏的臉,手才伸出去就縮了回來,雙手垂在身側慢慢地捏握成拳,她回頭看向紫娟,下巴一擡,就往外間走去。

紫娟與紫袖對視一眼,就跟了出去。

出去時,她只見五小姐坐在那裏,依舊穿著那身男童的衣裳,小板到是緊繃,眼神不太友善,甚至跟有刺似的,叫她莫名地有種異樣的感覺,輕輕地叫了聲,“五姑娘?”

袁澄娘坐在那裏,眼神變了變,擡頭滿含希冀地瞧著她,“我娘怎麽樣了?”

紫娟見她跟剛才不一樣,還在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花了眼,一斂心緒,“奶奶有些心緒不寧,張大夫給奶奶配了藥,奶奶喝過藥後就睡了。”

袁澄娘見她提都沒提侯府有人來過的事,便知紫娟根本沒把小小的她放在眼裏,她也不怨紫娟,畢竟她現在才是個六歲的小女孩,能經得了什麽大事,“我娘怎麽會心緒不寧,是不是你們沒伺候好?”

她說著,就露出被侯夫人寵壞了的霸王樣來。

紫娟慌忙搖頭,“奴婢一直小心伺候著奶奶呢,奶奶前些天都是好好兒的,今兒個就成這樣子,待會奶奶若是醒了,五姑娘不如勸勸奶奶?”

袁澄娘瞪大眼,“你們都不會勸?養你們這些人都是做什麽?”

紫娟被她說的面皮通紅,差點就要跪在她面前,“姑娘可折煞奴婢了。”

袁澄娘冷哼一聲,“既然曉得我是你們姑娘,我娘被人上門欺負,你們不幫著替我娘找回場子,還不打發個人都跟我說聲?你們就是這麽伺候我娘的?”

紫娟被她兩三句話說得面無人色,竟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袁澄娘不理會她,“到底是誰氣得我娘?如果不是別人,那便是你們伺候的不夠好,惹得我娘心緒不寧?”

她張嘴就是顛倒黑白,不管是不是冤枉人。

把紫娟說得又慌又急,“五姑娘,真不是奴婢沒伺候好奶奶,真不是的,是大奶奶,是大奶奶身邊的項媽媽過來,硬是讓奶奶跟她回侯府去,奶奶這才又被氣著。”

袁澄娘自然是知道項媽媽,她那位大伯母世子夫人劉氏身邊的頭面人物,慣常會踩高捧低,世子夫人劉氏讓她過來幾乎是不二人選,“除了讓我娘回去侯府,別的還有說什麽嗎?”

紫娟也不知道為什麽,對著小小的五姑娘,她竟然將話全說了出來,“老太太的壽辰快到,大奶奶正忙著辦老太太的壽宴,想讓三奶奶幫襯著辦壽宴呢。”

不過,她還是說得稍稍含蓄了點,畢竟袁澄娘被侯夫人寵壞了,指不定會不會在侯夫人面前把話給說漏了,那時倒楣的不止她一個,還有三奶奶呢。

她雖有一點兒小私心,但還是盼著三奶奶何氏好的。

豈料,袁澄娘竟然鬼靈精般地一樂,“哪裏是想讓我娘幫忙呢,分明是想要我娘的銀子呢,我娘懷著身孕,哪裏來的精力幫襯她一塊兒辦壽宴呢!”

這話五姑娘能說,但是紫娟是個下人,只能是聽著。

紫娟聽得是心驚肉跳,生怕這話被傳到侯夫人耳裏,或者是世子夫人劉氏那裏,這兩個人哪一個聽了都不會善罷幹休。

037奮起

到是紫藤連忙輕呼出聲,“姑娘!”

袁澄娘笑著安撫她,“紫藤,你就是膽小。”

紫藤也怕,畢竟侯夫人在府裏積威甚重,有時候老侯爺都不會駁了侯夫人的臉面。

紫藤嗔怪道,“姑娘,您可真是什麽話都敢講。”

袁澄娘並不以為然,“我又沒講錯,她們分明是貪我娘的銀子,巴巴地將我娘娶進府,不就是盼著我外祖家給我娘的嫁妝嘛,我娘是商戶之女,她們統統都是高門貴婦,正好欺壓我娘呢——”

紫娟聽到這裏,再也不敢聽了,慌忙制止道,“五姑娘,您且消消氣,待三爺回來,把這事同三爺一說就好了。”

袁澄娘看向紫娟,天真地問道,“你真覺得我爹能將這事解決了?侯府裏是哪位能聽我爹的話,是老太太還是大伯娘,或者是那位一逕兒要練丹長命的我的祖父?”

紫娟一滯,無話可答。三房雖是庶出,到底是老侯爺的親生子,老侯爺並沒有對三房另眼相待過,更別提侯夫人了,侯夫人是袁三爺嫡母,沒有半分血緣關系;大奶奶世子夫人劉氏更與三房沒有什麽交情,數來數去這府裏竟然是沒一人可幫襯得上三房的。

袁澄娘見她模樣,曉得她也是想這到點了,“別出銀子,一兩銀子都不要出。”

紫娟有些魂不守舍,乍聽得這句話,她不由得謹慎起來,面露憂色,“若不出銀子,老太太那裏,大奶奶那裏可要怎麽交待?”

袁澄娘笑道,頗有點老成的意味,“那我娘年年出銀子給老太太辦壽宴,老太太可有記著我娘的好處沒?”

見紫娟先是猶豫了一下,再接著搖搖頭,她才再接著說道,“面子裏子都讓大伯娘占走了,我娘送出去銀子半點好處都落不著,這虧本的生意能做?”

紫娟覺得這是歪理,忍不住說道,“五姑娘,奴婢覺得這跟做生意搭不上關系。”

袁澄娘嫁給蔣歡成後也置過鋪子,礙於蔣歡成的官身,她並沒有出面處置過鋪子的生意,都請了可信任的掌櫃處置鋪子的事,也掙過一點兒私房銀子,“怎麽會沒關系,我娘白白投銀,誰都不記得我娘的好處,卻是個個缺了銀子,就往我娘這邊拿,難不成我娘是冤大頭?那是我娘的嫁妝銀子,還是堂堂侯府呢,這麽謀算兒媳與妯娌的嫁妝,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紫娟姐姐,你說我說的可對?”

紫娟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想象這會是自家五姑娘說的話,明明還那麽小,竟然講得這麽有條理,她都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平日裏那個愚鈍的、被侯夫人一寵就不知道東南西北的五姑娘嗎?

多智近乎妖了!簡直!

不止是紫娟,就算是紫藤與綠葉都聽得發懵。

紫藤與綠葉才是伺候袁澄娘最久的人,自然知道平時她們家姑娘是什麽個性子,如今還能說出這麽一番大道理來,都讓她們一時沒反應過來。

袁澄娘天真地笑著,好像根本不明白她自己說的話有多驚人,“老是我們吃虧,我都不樂意,我娘還能樂意嗎?”

何氏也不樂意。

何氏不樂意也沒辦法,一個“孝”字壓下來,她就沒有立足之地。

但是她此時醒來了,盡管隔著墻,她還是能聽見她女兒的聲音,那些講得頭頭是道的道理,都叫她振聾發聵般,是呀,憑什麽她一直要付出,而讓別人占了她的好處,嫁進侯府這麽多年,侯夫人年年壽宴都是她出的銀子。

銀子出是出了,她沒落得一句好話,甚至女兒也讓人從身邊帶走。

她是何苦來哉,竟然讓那起子小人氣著了!

她忽然來了精神,竟然還能坐起來。

紫袖趴在床邊,見她起來,連忙將枕頭墊在三奶奶何氏的後背,讓三奶奶何氏好好兒地靠著,“奶奶,要不要來點水?”

三奶奶何氏搖搖頭,“你去叫五娘進來,我們娘倆今兒個想好好地說說話。”

紫袖連忙退出去請袁澄娘進來,待得袁澄娘進去,她就站在簾子外守著,不讓任何人進。

袁澄娘進去就見到何氏半靠在床裏,邁著極輕的步子走過去,輕輕地叫了聲,“娘——”她的聲音還有點幹澀。

三奶奶何氏瞧著自己親生的孩兒,見她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不由皺起柳葉眉,“你怎的弄成這般模樣,好端端的怎的就成這樣子?”

袁澄娘嘴巴一撅,“娘身子不好,又不能來看女兒,女兒只好打扮成這樣子來看娘,省得叫人發現女兒從清水庵出來。”

何氏心一揪,“都是娘沒用,累得你進了清水庵。”

袁澄娘早就想開了些,並不為進清水庵而有什麽怨氣,就算是有怨氣,也不能對著何氏,又不是何氏有能力沒救她,何氏都自身難保,哪裏顧得了她。她很冷靜地同何氏說,“娘,您甭說這些話,女兒在清水庵待得挺好,反正是餓不著,還有娘您給的銀子,女兒還能時不時地加些菜……”

何氏努力地擡起手來摸摸她的小臉,“你都瘦了些。”

袁澄娘本想躲開,又覺得這是她親娘,躲什麽可躲的,但是也不知道何氏是打哪裏看出來她有瘦了,分明是半點都沒瘦,“哪有!這才幾天,哪裏能瘦得了!”

何氏努力地笑笑,“女孩兒還是要貞靜些好。”

袁澄娘可不依,“女兒要是學得貞靜了,萬事都讓人欺到頭上來,那怎麽行!”

何氏瞧她眼睛亮晶晶的極有主意樣,微嘆口氣,“娘是商戶女。”

“商戶女又怎的?”袁澄娘坦然相對,要是上輩子她可能還要糾結一點兒,這輩子嘛她早就看開,就侯府那些個人,不都是出自高門貴府嘛,還不如她娘一個商戶女呢,“老太太由了爹的意思娶了您,不就是覺得您的嫁妝多嘛,就他們個破落侯府,還敢在您面前擺架子,沒讓人笑死!”

“澄娘!”

何氏沒料到女兒竟然會這麽說,連忙喝止她。

袁澄娘不肯認錯,又是嘴兒一撅,“女兒說錯了嗎?”

何氏知道女兒說的沒錯,可她有她的難處,“你小小年紀都是哪裏學的話?”

袁澄娘歪著腦袋,“這還要學?女兒在府裏聽得多了去。”

何氏真不知道這女兒是突然間變了性子還是腦袋突然就開竅了,“不許舌尖嘴利,知道嗎?娘的事,你不要擔心,大不了給點銀子就是了,省得她們老是惦記著。這麽多年,沒有哪次不給銀子過。”

“憑什麽得您給?”袁澄娘問得理直氣壯,“這府裏共有四個兒子,我爹又不是沒有兄弟,憑什麽他們幾房都不出銀子,非得由我們三房來出?女兒還知道出的並不是三房的名頭,你給了銀子,連個名頭都沒沾上,到叫大伯娘沾了光!”

何氏一聽,滿是心酸,“又能如何!要是娘不出銀子,你爹還能替府裏跑事嗎?”

袁澄娘並不將那份差使放在心上,“不過就是為他人作嫁衣,若是祖父與老太太不在了,侯府還不是要分家,那時候父親一樣要沒了侯府裏的差使,不如早早地放了手才好,二伯娘不是想要嘛,叫她去煩去。”

何氏覺得她就是在說孩子話,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要是能這麽容易,她也不會忍氣吞聲這麽多年,“如今我們還在侯府,擔得是侯府的名頭,要是有一天真的分家了,我們就成了侯府旁支,於你說親都不太好。”

聽到這個,袁澄娘真想“哈哈”大笑,又怕嚇著她娘何氏,使勁地忍著,真不是她看不起忠勇侯府,別看是侯府,早就是個沒落的侯府,離朝堂都有點遠;老侯爺就只有個侯爺的爵位,別的並沒有什麽正經差使。

她只好對何氏說,“娘您真覺得待在侯府裏頭女兒真好說親事?”

何氏真沒料到她女兒對於說起“親事”兩字一點兒都不含羞色,反而大大方方地提起來,可能是覺得女兒還沒理解親事的意思,“怎麽不會,到底還是侯爺的孫女呢。”

袁澄娘的嘴一撇,“娘也太愛往女兒臉上添金,侯府那麽多姐姐妹妹,哪裏輪得到女兒選好人家?女兒如今在清水庵,也不知道出不出得來呢,還指望她們能手下留情給女兒弄門好親事?女兒才不做這樣的白日夢呢!”

上輩子,嫁給蔣歡成,就是她自個爭取的,她得說自個真是瞎爭取什麽呀,沒得瞎了自己的眼睛。但今日,她是得謝一下蔣歡成,恩怨必然是要分明。不然她哪裏會知道侯府裏的賤人又來騷擾她娘親了。

何氏聽得目瞪口呆。

回來的袁三爺也聽得清清楚楚,相對於何氏的無可奈何,他更是欣喜於自家姑娘的懂事,這些話說得那是一點兒都沒錯,他進得屋裏來,就將床邊的女兒抱起來,“五娘這些話可不許在外頭說,知道嗎?”

袁澄娘快樂地圈住袁三爺的脖子,歡快地叫道,“爹爹——”

袁三爺拍拍她的後背,“咱們一家不做白日夢,別人愛做就讓人做去!”

何氏有種不好的預感,“三爺?”

袁三爺笑著瞧她,“你好好養身子,別的事,都由為夫的來處置。”

就算是袁三爺這麽說了,何氏還有些放心不下,道理她都懂,只是她一時間還沒能轉過彎來,生怕絕了三房的路。

038所救之人

袁三爺見她不放心,“你好好兒的養胎,別的事都不要想,想多了對你對孩子都不好。你瞧瞧我們澄娘多懂事,不是誰想帶歪就能往歪裏帶了。”

袁澄娘“嘿嘿”笑著,有點兒心虛,畢竟上輩子她確實是讓侯夫人給養歪了,若不是她自己明白過來,哪裏曉得侯夫人在捧殺她呢,好個心膽都俱毒的侯夫人。

三奶奶何氏點點頭,她不是沒主見,只是習慣了聽丈夫的話,丈夫有了決定,她一般不會反對,“待得晚些,夫君才送五娘回去可好?”

袁三爺自是答應,他也不想叫女兒去清水庵去,無奈這事的結局他改變不了。

袁澄娘讓袁三爺放下她,整個人都活了起來,“爹爹,我還沒見過莊子是什麽樣的呢,不如讓人帶我去轉轉?”

袁三爺點點頭,“難得出來,是得走走,省得一天到晚念經念傻了。”

這真是親爹,袁澄娘笑得快瞇了眼睛,她硬沒讓紫藤與綠葉陪著,反而跟王婆子的孫女王桃花出去走,王桃花穿得還算是整齊,一身棉布衣裙,有點兒褪色,身上也算是幹幹凈凈,長得比袁澄娘還要胖些。

袁澄娘只是瞧上去肉乎乎,王桃花那是真胖,把棉布衣裙都快讓她撐不下,她笑起來憨憨的,並不讓人討厭,“姑娘,這邊兒地都是奶奶的,那邊上還有個河塘,裏面還有荷花呢,都快開花。”

她指來指去的,一點都不怕生。

到是袁澄娘還有點好奇,她就沒怎麽出過閨房,見識有限得很,一見到這方圓之內都是她娘的嫁妝,不由心生豪氣,她娘親不止是有錢人,而且也有地,有錢有地,思及她自個婚後好不容易攢出來的銀子,簡直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袁澄娘見什麽都要好奇,在她的眼裏,什麽都是新奇的不得了,田間地頭,都是她向往的地方,無拘無束,好像所有的煩惱都一消而光,她再沒有什麽值得掛心的事。

王桃花自小住在莊子裏,對這位姑娘很是好奇,即使是好奇,她也沒問,帶著袁澄娘逛一逛果園,“姑娘,這邊的桃子過段時間就能吃,很甜,我爹種桃子很有一手。”

袁澄娘上輩子聽都沒聽說過王婆子一家,更沒有見過王婆子的男人,這邊莊子也沒有來過,估計是即使知道這邊有她娘的莊子,她早就拿出侯府姑娘的派頭,不屑得過來這種寒酸的地方,她不時地反思著自己的行為,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有過上輩子,又不時地慶幸有過上輩子,她才能有機會避開那些糟糕的事。

袁澄娘看著還未紅的桃子,哪裏見過有這樣的桃子,還掛在枝頭,青青的,還長著毛,白花花的毛。她瞇細了眼睛看過去,“這是桃子,我怎麽一點兒都沒瞧出來?”

王桃花也不取笑她,“姑娘又不是要種地的,哪裏會知道桃子小時是這麽個樣子。”

她並沒有諷刺袁澄娘的心思,黑亮的眼睛一片清澈,完全是在說一件事實。

當然,袁澄娘並沒遷怒她,要是過去的她,她的脾氣早就跟爆炭似的炸起來,那時候的她聽不得別人的半句話,在她的眼裏只有侯夫人對她最好,仰頭看著桃子,她忍不住嘆口氣,“要是能一直住在莊上有多好呀,天天看著這些東西,真叫人歡喜。”

王桃花有些疑惑,“姑娘不在這裏住嗎?”

袁澄娘搖搖頭,”不呢,我得去庵裏給老太太念經呢。”

王桃花一怔,眼前閃現一張張蒼老的臉,“念經?姑娘怎的要念經?我、奴婢常見的念經的都是各家的老人了,姑娘您這麽小,哪裏能去念經?”她一時沒轉過彎來,差點就自稱了“我”,幸好臨時改了回來。

袁澄娘笑笑道,“有人算跟我跟老太太相克呢,為了老太太的身子,也為了我一片孝心,我才去念經。”

王桃花聽得糊裏糊塗,歪著腦袋瞧著袁澄娘,“老太太是誰呀?”

袁澄娘笑著說,“那是我祖母。”

王桃花一聽,頗為同情地看向她,“姑娘,你真可憐。”

“什麽?”袁澄娘沒聽清她的話,卻看得清她臉上外露的表情,她被自家莊子上的小丫頭給同情了?簡直都不能相信,她微睜大眼,“怎麽呢?”

王桃花小大人似地勸起袁澄娘來,“姑娘,您可千萬別記著這事,很快地您就能回侯府裏去了,來,姑娘,跟著奴婢走,奴婢帶您過去玩,那邊的溪水好涼快,還有小魚兒呢。”

袁澄娘並未推開她,即使王桃花的話並沒有起到半點勸慰她的功能,畢竟她早已經不需要別人勸慰了,她自己能從傷感的事裏走出來,她跟王桃花的腳步跑,跑得氣喘籲籲也不肯停下來。

王桃花所說的小溪,真是一條小溪水,溪水緩緩地從遠處過來,流入莊子裏的荷塘裏,溪水底下清澈見底,鵝卵石靜靜地躺著,隱約可見幾條極小的魚兒在水中游玩。

王桃花坐在石頭就去脫鞋襪,露出她小巧的腳來,見袁澄娘還站在原地,她不由叫道,“姑娘,這裏的水可好了,快過來把腳放入水裏,快過來。”

袁澄娘搖頭,往後退。

王桃花還以為她害怕呢,“姑娘,這裏水淺得很,掉下去都沒什麽事兒。”

但是袁澄娘還是往後退,迅速地往後退,退得遠了,她轉身就跑。

王桃花還有點楞楞的沒反應過來,待得她反應過來袁澄娘已經跑出去老遠,她連忙要起來追,腳上的鞋子沒穿,只得去穿好鞋襪,等她再弄好,早已經不見了袁澄娘的身影——

她望著空曠的田間,差點哭了出來。

怎麽辦,她把姑娘弄丟了!

她想都沒想地就往回跑,還生怕跑慢了。

袁澄娘也不知道自己腦袋裏是怎麽想的,當時就跑了,跑得沒頭沒腦,等她真冷靜下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她想自己得喝點藥比較好,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她並沒覺得哪裏不一樣,有那麽一瞬,她就覺得自己好像真要再下水一樣。

她怕水。

上輩子她從水裏被弄出來後就一直怕水,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怕了,沒曾想,她還是會怕的。

她喘著氣,覺得胸口跳得老快,看了看邊上,都是高大的樹木,她沒一棵樹能認得出來,更加辨不了方向,只覺得外面是陽光燦爛,這邊陰暗發冷。

“……”

她楞了一下,隱約地像是聽到什麽聲音。

仔細聽,又好像沒有。

這才讓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索性不坐在草地上,慢慢地站起來,拖著跑累的雙腿往前面走過去,那若有似無的聲音似乎多了些,——她明明有點兒害怕,還是堅持地往前走,面容堅定。

最粗大的樹後後面躺著一個人,形容狼狽,頭發散亂地糾結在一起,還擋著他的臉,身上的衣物更是破爛不堪,僅僅能稍稍遮身,似乎沒了意識,倒在那裏。

而袁澄娘的走近,竟然令他坐了起來。

他一眼雙利眼,瞪著袁澄娘,在驚見是個才幾歲的小女孩後,他竟然嘶啞地笑出來。

他是女的,並不是他。

袁澄娘剛才在遠處沒看清,這會兒是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是身著男裝,還是沒能掩飾胸前的隆起,這的的確確是個姑娘家,沒有一點兒需要懷疑的地方。

“給我收屍——”那女的稍稍往邊上移開一點兒位置,露出一柄好劍來。

那劍還在劍鞘裏,劍鞘鑲著亮眼的寶石,紅的綠的都有,瞧著就是極名貴的樣子。

袁澄娘蹲了下來,沒看那劍,她對那劍沒興趣,狀似天真地問她,“你快死了?”

那女人聞言,瞪大眼睛,“不是叫你收屍了?”

袁澄娘仔細地瞅瞅那張臉,突然間腦袋裏冒出來另外一張臉,那張放在蔣歡成書房裏的畫像,並不是蔣歡成心上的人,是刑部那邊的畫像,是位浪蕩江湖的女劍客,也不知道是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被張貼了皇榜,“你是江於燕?”

那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也就那麽一瞬,她就沒敢瞪眼睛,實在是身上傷太重,累得她沒法子動彈,那瞪眼睛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嘰歪……”

丟下這兩個字,她傷重失重過多,終是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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