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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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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死活不讓歲宴晚上走山路。

即便是有祈佑跟著, 但她總覺得這還是兩個孩子,走山路不安全, 怎麽說都不應, 非要留著他們在家裏住上一晚。

“娘,我們家也住不下啊。”祈佑有些無奈。

“怎麽住不下了!你們兩個年輕人睡……”

祈佑雙瞳微睜,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秦氏沒有看到他的細微表情, 自顧自地繼續安排著:“得怕是比我這個婦人晚, 明早再早些起,總共不過幾個時辰的事, 湊合湊合就過了,不比你們摸黑走山路強?”

原來是這樣, 祈佑那口在胸腔裏憋著的氣瞬間洩了出去,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不少。

歲宴本沒往別的方向想, 看著他的耳尖, 忍不住揶揄一笑。

笑得祈佑又開始渾身不自在。

秦氏怕歲宴嫌棄屋裏的舊床板太硬, 特意找出了冬天的被褥墊在上面。

“你們小姑娘皮膚嫩,膈著可不好受,”秦氏一邊收拾, 一邊分出神來跟她閑談, “委屈委屈你今晚跟我擠一張床了。”

“來, 幫伯母抱著這兩個枕頭。”

歲宴鮮少有被人支使著做事的機會。在地下,漣姨平日裏深居簡出, 若非公事,歲宴連面不常見;而除了漣姨的那些鬼都對她畢恭畢敬的,除了一些新死不懂事的, 還沒有哪個敢膽子大到讓她一介典獄忙前忙後。

但老實說, 也許是因為秦氏說話溫溫柔柔的, 她並不排斥這樣的感覺。

“不委屈的伯母。”歲宴站在一旁,乖巧回話。

秦氏看她並非表面客氣的樣子,心裏的歡喜只增不減,看著她的時候恨不得嘴角都掛在天上去。

“要我說,還是女孩子貼心,”秦氏感慨道,“生個兒子喲,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哪有小姑娘這麽嬌俏可愛。”

歲宴嘴角抖了抖,將話隱在了心頭。

許是難得遇見自己喜歡的小姑娘,本來總是喜歡在夜裏做針線活的秦氏早早上了床,拉著歲宴的手開始絮絮叨叨地同她說話。

秦氏的話題很碎,有關於祈佑的,有關於清風門的,也有關於山野之間的趣事,還有關於叮囑歲宴一個女孩子家裏幫門裏做事要小心,別被不幹凈的東西纏上了。

說著說著,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從床上爬起來摸索到桌邊,在裝著繡品的笸籮裏踅摸出一個平安結出來。

“這是我自己打的絡子,花樣不怎麽好看,歲宴姑娘拿著就當討個吉利吧。”秦氏說。

漣姨自小教導過她不要平白無故受人恩惠,歲宴看著被強塞進手中那個和祈佑的如出一轍的平安結,下意識地不想講究什麽禮節。

夜晚的山間並不是萬籟俱寂,歲宴躺在床上,聽著周圍的蟲鳥爭鳴,耳邊是秦氏逐漸變沈的呼吸聲,自己卻不知為何久久無法平息。

臨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人間真好啊。

歲宴是被窗外的陽光照醒的,醒來的時候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秦氏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起了床,歲宴看了眼身上捂得嚴嚴實實的被褥,覺得那上面還殘留著人氣。

揉了揉莫名有些發熱的眼圈,歲宴起身整理好床鋪,然後才推開門。

院內空無一人,飯桌上只擺著一個小碗。

歲宴湊上前去,發現那是一碟子醬瓜。

一旁的廚房內還傳來陣陣埋怨聲。

“讓你補個竈臺還要補這麽半天,你說說你,除了吃還會幹什麽?”秦氏嘴上這麽說,但語氣卻全然一副寵溺的樣子。

祈佑有些無奈:“娘,昨日不是還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我回來嗎,怎麽一覺起來,您這是態度大變啊。”

“去,誰盼著你了,我巴不得你別在我眼前晃悠,還省得我看著你心煩。”

秦氏忍著笑意,正想打發祈佑走,就看見歲宴一個人站在院中。

“歲宴姑娘,你醒了?”秦氏用手肘推了推祈佑,“快去洗洗手,幫歲宴姑娘盛碗粥,再把籠屜裏溫著的饅頭端出來。”

歲宴正在為自己的晚起感到羞赧,忙不疊地說:“不用了伯母我自己來。”

“不用,讓祈佑來就行,小姑娘嬌嫩,別再被燙著才是。”秦氏道。

祈佑在一旁,幽幽然開了口:“娘,那你就不怕我燙著嗎?”

秦氏嘖了一聲:“一個大男人,皮糙肉厚的,還怕這點疼?”

看著他吃癟的樣子,歲宴總是莫名得意。

似乎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是被偏愛的。

“我跟你們一起去。”歲宴一口醬瓜下肚,又埋頭嘬了一口粥。

粥是最簡單的白粥,連鹽都沒放一勺,但黏稠適當,白米粒粒開花,非常軟爛,一看就是早起守著熬煮的。

被秦氏嫌棄礙手礙腳趕出了廚房的祈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嗯?去哪?”

歲宴又低頭咬了一口饅頭,松軟的口感在她看來剛剛好。

“你們要去的地方。”歲宴答。

“你是說,你也要去順寧?”

原來蘇家在順寧。

歲宴點點頭。

“歲宴姑娘也要去順寧嗎?”秦氏忙活完廚房裏的活計,恰好聽見她們的談話。

“是啊伯母,我去順寧有事要辦,能不能勞煩你們捎我一程啊?”想到秦氏的性子,歲宴嘗試著軟了嗓音示弱,“我一個人上路也不方便。”

那嗓音明顯有一股僵硬的感覺,偏生秦氏卻是聽不出來,憐惜她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當即就應下了。

“行,我們一起,一路上也方便互相照應。”

祈佑看著她們二人一言一句就把事情定下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祈佑在村子裏找了個孩子,給了他幾個銅板買糖吃,讓他去跑一趟送信。然後就回家收拾了東西,準備啟程去順寧。

“山路繞遠不說,一路上都是些崎路,我們還是走水路吧。”祈佑道,“不如我先去山下問問近日來可有去順寧的商船?”

秦氏一改之前的好脾氣模樣,斂了笑意,道:“不用麻煩了,外面有人幫我們安排。”

歲宴立即會意,她指的是那幾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可祈佑還有些遲疑:“我……不想受蘇家的好。”

雖然不知道自己母親當年離開蘇家的原因,但祈佑理所當然會偏袒秦氏,認為她是在蘇家受了委屈才會這樣的。

“呵,什麽叫受了蘇家的好?”秦氏冷哼一聲,“是他蘇駿弘求我去的,我們可是客,這是他蘇家該做的。”

“祈佑,你也給我記住了,我們這次去蘇家,是去給蘇駿弘送終的,我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旁的什麽都別管,也別搭理蘇家的人。”

但凡一提到跟蘇家有關的事,秦氏總是態度大變,歲宴是愈發好奇她同蘇家到底有什麽恩怨。

不過若是漣姨的死真的跟蘇家有關系,那這個蘇家倒是從祖上起就開始作惡多端了。

到時候她替漣姨和秦伯母報仇,也算是出師有名。

蘇家的那幾個奴仆手腳很是麻利,上午祈佑剛答應了他們會順寧,下午他們就來人支會說是船只已經打點好了。

而且還不是祈佑一開始計劃的找個順路的商船,是掛著蘇家自己牌子的私人船只。

祈佑從小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但卻見識過秦氏為了生計奔波的樣子,以至於在祈佑進了清風門不愁吃喝的時候,她還保留著之前那些勤儉節約的習慣。

是以在看見蘇家的財力之後,祈佑的第一反應是苦澀。

不是因為自己沒能過上這種富家少爺的生活而悒悒不樂,是為了秦氏這麽多年來獨自一人撫養他長大而受的那些艱辛感到悵然。

船艙內房間眾多,即便是還多了幾個奴仆,也不用再像昨晚那樣兩個人擠一個房間。

歲宴看見祈佑安頓好秦氏之後就不見了蹤影,在船艙上來來回回,終於在甲板角落發現了祈佑。

“歲宴姑娘,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堅持要去順寧?”祈佑喃喃道。

歲宴擡頭望了望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在船上看見的月亮更近。

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人發洩,祈佑又開了口:“我之前總想著,有什麽事攤開來講會比較好。”

“但現在想來,我這麽做,無疑是將我母親用來包紮的紗布強行撕掉,讓血淋淋的傷口再次露出來。”

月光下他的身影半明半暗,顯得極為落寞。

歲宴靠著船沿,閉著眼吸了口氣,一股淡淡的腥氣縈繞在鼻尖。

“如果當年是蘇家人負了秦伯母,你身為人子,自是應該去幫秦伯母討個公道的;如若事情的真相並非簡單的誰對誰錯,那去做個了結於誰都好。”

“那層紗布顯然是在阻止秦伯母的傷口愈合,與其讓它像是附骨之疽一樣盤桓,不如趁早將那塊腐肉剜掉。”

歲宴覺得整個人隨著船只上下起伏,聲音也有些飄忽。

“祈佑,有人愛有人恨,總比不知道該去愛誰恨誰好。”

祈佑擡頭看向她,總覺得說這番話的歲宴似乎離他很遠。

不過這份悵然並沒能持續多久,前一刻還望著月亮一臉神色晦暗的她,下一刻就扒在船邊撫著胸口開始哇哇大吐。

歲宴她,暈船了。

比起有山有水的人間,地底可就貧瘠地多。

除了一望無際的土地,就只有唯一的一條河,叫做忘川。

忘川是通往轉生的必經之路,只有那些獲許可以投胎的鬼,才能有資格坐上擺渡的一葉小舟。

歲宴不入輪回,自然是沒渡過忘川,也就不知道自己還有暈船的這個毛病,直接吐了個昏天黑地不知日夜。

只是在中途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邊不知什麽時候放著一包蜜餞。

油紙的一角被打開,蜜餞的酸甜氣息溢出。

歲宴聞著這股味道,覺得有些安心。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恢覆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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