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卷著熱浪，正午赤日炎炎，海灘上的沙子像被炒熟了一樣炙熱，赤腳踩上去，準起一腳的水泡。幾只被卷上岸的海蟹四處亂爬，尋找著涼快的地方，終於找到一處庇護之所，它們躲藏在一個人的衣袖裏，那人直挺挺挺躺在烈日之下，昏迷不醒多時。

海浪翻滾著湧來，浪潮一波接一波蕩過那人的身體，慢慢在海水的侵襲下有了意識，左臂動彈了一下，躲在衣袖裏的海蟹紛紛鉆回沙子裏去了。洪麟揉揉眼睛，弄了一臉的泥沙，烈日當頭，似是要把人烤焦，撐著疲贅的身子爬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回想起落入大海時的畫面，放眼望去，尋找海藍的下落，也許是韓總兵的亡靈在護佑吧！她就躺在不遠處的淺灘裏，深一腳淺一步的走過去，奮力把她拖了出來，探了探鼻息，總算有驚無險。

擡頭一望，炙熱的太陽讓人睜不開眼睛，海灘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強打著力氣把她抱進樹林裏，總算躲開那毒辣的日頭。“醒醒！”洪麟有氣無力地搖著她，喚了幾遍不見答應，當下心急如焚，又探了探鼻息，還存有微弱的氣息，人被太陽曬得幾乎脫了一層皮，總要去找些水來。

正要起身，發覺身後有人走動，猛地回頭，原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蹲在那裏好奇的打量著他。看那少年的打扮像是普通百姓，背一只包袱，帶一頂小帽，衣衫襤褸的，關鍵是他腰裏系著一只羊皮水壺。

“小兄弟，能不能給她餵些水喝？”

“當然可以呀！”少年倒是挺大方，待洪麟扶起海藍時，果真打開水壺遞了過來，尋問道：“你們也是從洪海鎮裏逃出來的吧？”

洪麟無暇回答他，給海藍灌了幾口水，人總算醒了，只是被水嗆到咳嗽起來，立時松了一口氣，回想起韓總兵慘死的一幕，若她在有個三長兩短，日後到地下也無顏去見韓總兵。

“覺得好些了嗎？”洪麟把水壺還給少年，看海藍的神色應該是無大礙了，只是容顏憔悴，衣衫不整。

海藍點點頭，背靠一棵大樹默默落淚，短短數天內，家沒了，父親沒了，又差點兒藏身大海，一連串的打擊不敢重負，今後的路還不知該怎麽走！

“她怎麽了？”少年輕聲尋問。

“我們也是從洪海鎮出來的！她只是傷心罷了！”洪麟不忍再提，把話岔開。

“誰不是呢！這倭寇騷擾全羅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活該我們洪海鎮倒黴！” 少年報怨之下倒也樂觀，“以後遇到禍事就要機靈些！就拿我來說吧！家裏人早就死光光了，就剩我一個，倭國兵來了也跑得快！沒傷我一根頭發！”少年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叫金小元，今年十五歲！他們都往東遠逃！不如我們一起去！正好結個伴兒！”

“東遠！”洪麟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啊！”金小元點頭，“逃出來不少人呢！前面道兒上都是！聽說東遠那裏收留我們，說是還有飯吃！一起去吧！”

洪麟還沒來得及拿主意，只聽海藍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們去吧！東遠的達魯花赤是我的叔父！我要去投靠他！”

“也好！”洪麟隨即同意，東遠既然有韓總兵的兄弟，自是要把海藍托付給他叔父。

三人在樹蔭下商量了去東遠路線，正準備動身，海藍卻站不起來，渾身沒一絲力氣，洪麟只好背著她走。午後的太陽還是那麽毒辣，官道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和他們一樣，都是從洪海鎮逃往東遠的百姓，拉兒帶女，扶老攜幼，還有很多受傷的人，一步一步向前蹣跚著。

“大哥，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海藍過意不去，這麽熱的天氣，不走路都能一身的汗，被他背了這麽久，一定很累了！

洪麟搖頭表示不累，又覺得這女孩兒可憐，父親剛剛不在，卻要在人前強忍著痛苦，只想早點兒把她送到東遠和親人團聚。

“妹妹，我看你大哥真的不累！他背著你都比我走的快！”金小元趁機打趣.，“我倒想讓人背，就是沒人背我！”指指前方的樹蔭處，“要不我們去哪兒歇息會兒！正好吃點東西，喝點水！”

金小元一看就是個會打算的人，不僅帶了水，包袱裏還有不少的幹糧，人也不吝嗇，痛快地拿出來一起分享。海藍拿起一塊餅放在嘴裏，怎麽嚼也嚼不動，幹掉不知多少天了，回眸一看，金小元倒吃的津津有味，硬是把餅咽了下去，不吃東西怎能走到東遠去？

洪麟倒沒有覺得那餅有多難吃，餓了許多天，幹掉的餅也是美味，東遠頂多有五天的路程，五日之後只能先返回京城。洪海鎮一幕太慘烈了，全羅道境內倭寇橫行到這種地步，外有元國壓榨，內有倭寇橫行，看來殿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看看自己的衣袍，下擺碎成了一條條，比那些逃難的百姓還要寒磣，穿這一身回京，定會把他嚇一跳。

一陣清風吹來，楊花亂舞，像雪花一般飄散著，終究不知飄到哪裏，就像來來去去的人們，不知何處才是歸所！

四天後，一行三人隨洪海鎮的百姓一起湧進了東遠，這座小城即不臨山也不靠海，占地也沒有洪海鎮廣大。地方官劃出一座寺院給他們做容身之地，每人一日兩碗薄粥，也算盡了力。

三人一路打聽，好不容易找到達魯花赤府，家丁見他們衣衫襤褸，半信半疑地回府稟報，不一會兒出來個膀大腰圓的官員，見了海藍也沒有親人間的那種熱絡。

“叔父！我爹他……！”海藍抹了抹眼淚，哽咽道：“我爹的事兒想必您也知道了！我現在……您可不可以……！”

沒等海藍說罷，那官員就開始打岔，吹胡子瞪眼道：“哼！還有臉在這裏提你爹！洪海鎮的水師都被他給毀了！昨日殿下駕臨洪海鎮，不費吹灰之力就肅清了倭寇，連連痛責你爹無能，還連累我吃了掛落！”說罷，長臉一拉，“快走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你這人怎麽這樣！還有沒有良心，親侄女都不管……！”眼見海藍哭得傷心欲絕，金小元義憤填膺，吱哇亂叫起來，只沒嚷完，達魯花赤府的大門已被緊緊關上。

海藍就跪在長街上哭，引得來往之人註目相看，洪麟上前把她拽了起來，“別再求他了！”話雖如此，可天下之大，又能把她帶到哪兒去？依達魯花赤所言，殿下已經到洪海鎮，全羅道境內倭寇橫行無忌，他怎能冒這樣的險？洪海鎮離這裏不過四、五日的路程，就算懇請殿下向達魯花赤花施壓收留海藍，可她以後的日子……。

夜幕漸漸降臨，三人只能先去寺院安身，一望之下，到處都是人，幸好金小元機靈，尋到一處殘垣斷壁下權當容身之所，又找了些草苫鋪好，就算能坐下來。聽見鑼聲敲了三下，金小元一頭紮進了人堆兒裏，不一會兒又擠出來，兩手抓著三只粗碗，湯水全灑在他的衣服上，“快吃吧！一個人一碗，多了沒有！”他把三碗粥放在地上，端起一碗遞給海藍。

海藍捧起稀粥，在月光下都能照出人影兒，不由得淚光盈盈，親叔父都能那樣待她，還不如一個外人。

“妹……！”金小元剛說一個字，就被洪麟制止，他是個明白人，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心事兒怕是要自己想通才行。

“還有可以投奔的親戚嗎？”左思右想，洪麟還是不能把她帶到殿下面前，沒必要再引起什麽別的誤會。

“姑母在忠州的麗谷居住，前兩年還來過一次，待我很好！只是……！”海藍低頭落淚，“太遠了！你們……！”

“妹妹你也太客氣了！說什麽遠不遠的！多遠我們也要把你送到！對吧！”金小元這句話是沖著洪麟問的，“反正我也想跟你們在一起！一個人多孤單呀！”

當下，洪麟有些為難，忠州不是一、兩天就能到的，殿下遠赴洪海鎮的原因只有一個！要盡快回去向他報個平安才好，可是現在……也只有先把海藍送到忠州了！好讓九泉之下的韓總兵瞑目。

繁星閃爍，月光融融，寺院內安靜了不少，只聽到孩子的哭聲和大人的竊竊私語聲，回首一望，金小元滾在地上沈沈睡去，海藍靠著墻壁也閉上了眼睛。夜色如水，無奈難以成眠。

“就是國王殿下呀！說是還要下來巡視呢！這才慌了那些狗官，趕緊把我們餵飽別惹事兒！今天醫官都派來了！擱平時，死了都沒人管！”

“聽說國王親自在海邊做法事，祭奠洪海鎮死難者的亡靈！”

“你小子胡說什麽！國王哪裏是祭奠洪海鎮的死難者！這裏都傳遍了，國王是祭奠死在洪海鎮的侍衛長！他的侍衛長！”

幾句輕微微的閑言碎語入耳，洪麟頓時坐立不安，恨不得馬上飛到洪海鎮，殿下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自己明明好端端活著！如果此時改變主意……又看了看睡熟的海藍，難得她今晚不再流眼淚，一言即出，又豈能更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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