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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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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在海邊的一大片燒焦瓦礫十分剌目,昔日的洪海鎮水師官署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點將臺,水師的大旗還在晨風中高高飄場著,似在傾訴昨日的悲歌。大海剎那風起雲湧,驚濤拍岸,浪潮翻湧而來,仿佛要卷走前塵往事的煙雲。

王顓那一襲天青色的袍袂隨風飛舞著,眉宇間的英氣早已轉為深切的哀傷,手指摳著身前一方青磚,許久駐足在此,眼光一直停留在波翻浪湧的海面上。就是在這裏嗎?就是這樣突然!讓人無法接受的變故!閉上眼睛,他的一言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他的堅定,他的柔媚,他的哀婉,他的剛毅……卻是久久揮之不去。

隱隱有抽泣聲入耳,王顓略略回眸,原來也有人和自己一樣痛苦,他的好兄弟之一,健龍衛韓柏,洪麟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緩緩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共同承受這份哀傷。

“殿下!”韓柏再也忍不住,在王顓面前失聲痛苦,他不能接受眼前所謂的實事,大哥離開王宮時候還好端端,怎麽說沒就沒了?見不到他最後一面,甚至連他的屍骨都找不到!

“你們都下去吧!”王顓是把眼裏的淚淌在了心裏,支走身邊所有的人,只留韓柏一個,一如落寞地望著海面,許久許久,原來天下還有連王也辦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生死!如果能以王權換回生死,他會毫不猶疑的地去換,“他還有什麽放不下心的事兒?”最親密無間的愛人,王顓自認為對他很了解,事到關頭卻又有疑惑,生怕連他最後一個心願也弄錯,只想傾聽外人的訴說!

“好像是隊長的弟弟吧!”韓柏抹了抹眼淚,略略沈思著,以平時對洪麟的了解揣測,“他們兄弟從小就分開了!隊長的弟弟在黃州的清遠,三年前來過京都一次!隊長對他很不滿意!”

“嗯!”王顓詫異,常言道:捕風捉影,這件事兒竟連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過。

“隊長的弟弟自小就過繼給老家的表叔!整日裏游手好閑,在山裏打獵捕鳥,惡橫行鄉裏……!”韓柏實在不好往內裏形容,讓人佩服到五體投地的隊長怎會有一個那樣一個弟弟!

“孤怎麽從來不知道?”王顓不顧在臣子面前失儀,頓生幾分失落。十年來,以為把他照顧的很好,以為他在自己身邊事事無憂!弟弟,王顓搖頭苦笑,他為什麽從來不說呢?自己連個影子也捉不到,倒不如了韓柏,只要他開口,京都任何一個職位可由他的弟弟任意的挑!

“隊長是個只把苦楚埋在心裏的人!”

韓柏一語點透,這句話中肯地戳到了王顓心坎兒上。“你隨孤去一趟清遠吧!”隨即,國王做了決定,不遠千裏也要替他完成這個心願,平撫心中的悲傷,哪怕他的弟弟是個殺人放火的惡魔!

王顓的車駕離開洪海鎮後直接打道黃海道的黃州,過京都居然不入,隨行侍衛、官員眾說紛紜,深知這位王者歷來我行我素,只能在底下抱怨幾聲。輾轉一月有餘,位於黃海道的清遠遙遙在望,僻壤來了國王,大小地方官員匆匆前來隨待,一入洪家才知道,這位橫行於鄉裏,好抱打不平的小主人是幾天幾夜沒回過家了!只說跟著幾位狐朋狗友在山中游蕩,家裏又無人管束,自然是一身輕松。

韓柏奉命尋找,當即帶了弟弟韓松及兩位摯友李子浩、宋晉一路入了山中,群山連綿起伏、層巒疊嶂,怕是三天三夜也找不到,問了幾個樵夫,均不得行蹤。四人沿途大喊著他的名字,借助山音傳送。

隱隱聽到馬蹄聲,韓柏極目眺望,有三騎遠遠駛來,馬背均掛著獸雀,為首一個身穿青色衣袍,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長發在風中飛舞著,總算是找到了,四人急忙迎了上去。

三騎幾乎是同時駐足,三雙眼睛同時望著來人,為首那一個歡喜雀躍,“韓柏大哥,你怎麽來了?我哥呢?”

聽他問起哥哥,四人啞然失語,心中一酸,一個個紅了眼圈,還是韓柏上前把澆海鎮情況略略說了一遍,並且言明殿下就在他家裏等候。

洪倫一聽,也是流下了兩行淚,隨手一抹,硬氣道:“怎麽?你們跑了這麽遠的路,就是來跟我說這些?我哥都死了!殿下能讓他變活?他來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我哥!”說罷,狠加一鞭,繞開韓柏他們飛馬而去。

韓柏對這位是一見就頭疼,三年前已經領教過了,當時有大哥在場,他也不敢肆意胡來,這下可好!來不及多想,六人一齊追趕。遙望山間小路塵煙蕩起,看來他是返回清遠城的,當下松了一口氣。

洪倫在自家門前駐馬,擡眼一看,院裏院外擠了個水洩不通,翻身下馬,拎著鞭子便往裏闖,大大小小的官員是一個也不認得,健龍衛倒有幾個相識的,不等他自報家門,早有伶俐的人去向國王回稟。

聽到回稟,端坐在正堂的王顓站了起來,看到來人時,心尖一顫,乍看上去還以為是洪麟回來了。他們兄弟的容貌竟有六、七分相似,弟弟矮了一點點,身材也比哥哥魁梧許多,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

洪倫倒是個機靈的,看周圍這架勢就肯定中間那位是殿下,直挺挺跪在他面前,然後放聲大哭。王顓被他哭得心亂如麻,強作鎮定把他扶起來,接觸到對方手臂的一剎那,就好像洪麟回到他的身邊!怎能叫人不傷悲!

“別哭了!孤其實也……!”挽著洪倫的手臂,王顓是百感交集,又覺得他是那麽親切,大有久別重逢的感覺,“隨孤京城好嗎?”

洪倫抹了抹眼淚,頻頻點頭,原來殿下是這樣溫情的人,待自己比兄長還好。

“你們過來!”王顓叫過守立在門前的所有健龍衛,正好韓柏他們剛剛趕到,然後把洪倫推到他們面前,“從今以後他就是你們的隊長!還不過來見禮!”

話一出口,不但是全體健龍衛,就連那些隨侍的官員也是大感意外,國王與這人是第一次見面,怎能委以此等重任?健龍衛們更是敢怒不敢言,大多數不認識洪倫,不過一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竟爬到他們頭上來了,全把目光投給樸勝基,希望他及時勸阻。

樸勝基就站在健龍衛的最前頭,原以為沒了洪麟,他這個副隊長該升為正了,卻不料又是一場空。察言觀色之下怎敢忤逆殿下意思,帶頭執行剛才的命令,遵這個比他小好幾歲的人為隊長。

車馬粼粼,返京的皇家衛隊有條不紊的行駛著,國王的輅車居於正中央,即寬敞又明亮,坐在其中也有看書作畫,弄墨彈琴。洪倫穿著一身兒簇新的健龍衛服陪待在國王身邊,正對這座華美的輅車好奇,東瞅瞅、西看看,剛想著掀開紗簾瞧瞧外頭,又見國王坐在那裏畫蘭花,便不好意思動彈,怕打攪到他。

王顓那一襲雪白的衣袍襯在布滿綺繡的輅車裏十分顯眼,他輕攏著衣袖,一筆一筆勾勒著蘭花,一葉一葉在他筆下舒展開來,每次擡頭,總有幾次把陪待的人認作洪麟,這也難怪!那面龐,那神情至少有七分相像!

“你們兄弟自小就分開了嗎?”

“是啊!”憋了一上午,洪倫終於能開口說話,剛見面的時候還覺得殿下為人特別的好,現在卻發現他是個沒嘴的葫蘆,半天也不說上一句話,也不知道哥哥從前是怎麽給他當侍衛長的,還不憋死!張嘴就是口若懸河,“還不是那些好叔伯!自從祖父去世後,我們家族就亂了起來!為了家業、官爵相互爭鬥!只因我們父母早早離世,我們兄弟又年幼,自然沒本事和他們爭!他們怕我們多分一份家業才使了壞心!那年正好遴選士大夫子弟入宮為親衛!他們便把大哥送了去!後來又把我過繼給遠方表叔!一舉除掉兩個眼中釘!”

“怎麽從來沒有聽你哥哥說過?”洪倫這麽一說,倒真讓王顓想不到,原來背後還有這麽多的故事,怎麽他竟然一字不提!

“殿下!您說,我哥跟了您這麽多年,您說他說過誰的壞話?”洪倫問罷,又是一聲長嘆,“算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反正後來……我哥自從做了您的侍衛長,才跟他們有了些來往!那些陳年舊事,怕是他早忘了!”

越往下聽,王顓的心裏越不是滋味,好歹洪家也是一代名臣洪彥博的後人,也是王室的近親,怎麽就這樣無情無義!原以為在自己的庇護下,他一帆風順,事事稱心!直到現在才發現他隱忍不發的一切,沒有想到的事是一件接著一件而來!原來自己做的還是不夠,沒有站在他的層面上,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

見王顓多時不語,洪倫忍不住尋問,“殿下,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不關你的事!”王顓收起臉上的不快之色,略略擡眸道:“會作畫嗎?讀過什麽書?”

洪倫搖頭,一向大大咧咧的人竟然說不出來話,作畫、讀書,還不如殺了他!

“琴呢?”王顓是真把弟弟當哥哥了。

“殿下,您說的那些都不懂!”洪倫十分為難的搔搔頭,很快想到自己還有別的本事,“您要是喜歡鷹啊!鳥啊!雀的!我都能給您抓來!”

幾句話引得王顓啞然失笑,一掃多日的陰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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