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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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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裴宛與劉慶,這一夜宿在路府,天剛蒙蒙亮便起,行至城東觀察使府,此刻正是寅時末牌,觀察使府外的馬車轎子卻早已排出一條長龍。

門房說李大人一夜未歸,若有文書的話就去簽押房畫印,沒有就去外頭等著,大人不一定見的。

街口的面攤上,賣蔥油面和雲吞,熱氣騰騰。

南方的雲吞面皮兒薄,飄在碗裏像一朵朵雲彩,鮮爽彈牙,就是個頭小,劉慶一口氣連吃三碗,肚子裏才算有貨;裴宛抱著碗,嗚嚕嗚嚕,好半天才吃掉一碗。

吃飯的當口,劉慶把探聽的消息說與裴宛聽,“昨兒白天,路金麒見了一撥掌櫃,聽他們口音,像是鄴州、扈州那邊的人,主要是做皮毛生意,把浣州的絲米販到西北,再把西北拉來的皮毛用船運往京師,這一來一往,竟有幾萬兩銀子的營利。”

起的過於早,裴宛有些沒精神。“那看來貨物不少的,鄴扈兩州山多路險,這麽大批物資,他們怎麽來的?”

“這倒是還沒摸清楚,等接上了檀瀧,屬下再去查。”

裴宛一碗雲吞終於吃完,問那面攤老板:“老丈,您這生意得起個大早罷?”

那攤主忙忙的來收碗收錢,賠笑說道:“是啊,不到醜時就得起來和面,剁陷,寅時牌一到,準點兒出攤。您別看我這小攤兒,一口爐子兩張桌,不少人指著它呢。現在天暖,要是冬天,這使府外頭候命的,送禮的,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兒,都得來一碗雲吞暖肚子。”

劉慶笑道:“那您這一天也夠忙的。”

“過日子麼,不忙活反倒沒意思,我也就忙頭半夜,等天大亮,我兒子就上來替我。”

這話裏既有小民辛苦營生的踏實,又飽含著人倫親孝,裴宛聽了,心裏比吃了雲吞還熨帖。因此正正經經采聽起民生來:“老丈,同您打聽打聽,近來米面肉價什麽行市?”

攤主瞧他一團孩氣,稀奇他有如此一問,但瞧他挺直腰板往那兒一坐,通身就有股說不出的貴氣派頭,很讓人折服,便倒豆子一般說道:“頭先倒還好,一鬥白面七十錢,一斤豬肉一百二十錢,這兩個月竟都有漲價,面漲了十錢,肉漲了二十錢,就這樣,雲吞裏的肉也沒少擱一點。”

浣州物價漲這麽多,實在是與民無益,裴宛心裏沈了沈,面上卻笑了:“您老人家是個誠實本分的。”

劉慶順勢從腰間摸出一把銅錢:“雲吞味道著實不錯,賞您打酒吃!”

此刻沒旁的客人,老板瞧他們是個心熱的,湊上來搭話:“您二位也是來遞狀子的的?”

裴宛與劉慶對視一眼,劉慶問道:“遞狀子?那我得去投缿筒[註①],來這幹什麽?“

卻見那老丈搖頭擺擺手:“那玩意不管用,”至於怎麽不管用,欲言又止,後半截話咽下去,沒說。

裴宛往街上瞅了一眼,問道:“老丈,那門口聚齊的都是遞狀子的人?”

“這小老兒可說不好,不過大約都是的,近來事多,遞狀子的人也多,可惜李大人也忙的很,他半夜裏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呢,他們呀,多半是白等。”

哦?劉慶給那老丈比了個拇指:“您連他半夜出去都知道?”

老丈指了指眼睛,“花眼,越遠越瞅得清。”見他們聽的認真,便很鄭重的道:“不管你們有啥事,找李大人就對了,他是個好官哩!”

劉慶眉毛一挑:“您老眼都花了,怎麽看出來他是個好官?”

老丈腦袋晃晃,很是自得:“瞪著眼可瞧不出官好不好,您要是得閑,來我這小攤上賣兩天雲吞就知道了嘛!”

“唷,您老有啥高見?”

“你看麼,那些官老爺的府邸,哪個不是前門後門都擠滿了求著辦事的人,可只有李大人府上,出門時耷拉腦袋、唉聲嘆氣的多是穿綢人!這難道還不是好官?”

這話雖粗淺,但細細品咂極有味道,連一向自持的裴宛都禁不住笑了,劉慶又拍出一串大錢:“老丈會說話,瞧把我主子哄高興的!我謝著您!”

正說著,只聽見街口有人騎馬而來,正是浣州觀察使李仁卿,而他身旁緊跟著的是檀瀧。

“李大人回來啦!”

“李大人!”

霎時街口被圍的水洩不通,李仁卿的親衛忙上前呼和,李仁卿翻身下馬,略站了一會子,讓親衛安排疏散。

人群散去,唯有裴宛和劉慶站在街上。

李仁卿驚喜叫道:“三哥兒!”

他親自把裴宛讓進儀門,一路走著,一路偷眼不斷端詳,進了書房,立刻把隨從攆出去,請裴宛和他的侍從進屋。

李仁卿往地上咚地一跪:“臣,浣州觀察使李仁卿,拜見太子殿下!”

裴宛略略施手:“李卿請起。”

李仁卿順勢站起來,兩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的李仁卿一拳打在裴宛肩頭,笑道:“一晃兩年沒見了,好,好得很,結實了!前兒檀瀧拿著‘青宮之主’找我,我嚇了一跳,這幾天我天天掃榻,就盼著你過府。”

“不宜聲張,這回我也是微服。”裴宛打量好友,兩年多不見,真的變了個人似的:“居移氣養移體,當年‘銀馬輕裘隨風去,誓死不做宦中人’[註②],如今瞧瞧你,官兒當的有板有眼,倒叫我認不出來了。”

李仁卿笑嘻嘻的:“三哥兒,我同您說實在的,浣州這地方好啊,旺我,以後考核也甭把我遷出去!”

這脾氣性格倒是還是原來的他,兩人閑敘一番,落座,議起正事來。

李仁卿謹記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忙道:“海孟北叫我找個由頭押了,藩軍我也去查看了一番,可奇怪的是,軍營中並沒有發現撫北倌軍,我也托幾個相熟的伍長打探過了,軍中沒有什麽異常。”

裴宛沈吟,“我與他們交過手,處事作風是藩軍養不出來的,那腰牌也做不得假。應該是你去晚了,叫人家挪營了。但這事既有影兒,想來也遮掩不了太久,這樣,海孟北還是放了,檀瀧暗中跟著,務必把馬腳抓住。 ”

李仁卿在地上兜轉兩圈,他是個爽快性子,耐不住打啞謎,道:“真要是坐實了,這事可大了!周子衿那個殺才,竟敢放任手下罔顧調令,滲入我浣州,我不參他一本枉我姓李。”

這其中有很隱晦的內情,裴宛不便詳說,只道:“折子不著急寫,如今最緊要的就是盤一下行宮各路護軍的底細,我知道地方上並沒有很多人手,我已經寫信給皇姐,請調綠營馳援。”

李仁卿搔搔頭發:“您說怎麽著那就怎麽著!只不過,各州什麽樣我不說您也知道,浣州忝為江南首富,境內藩軍兼轄兩州,又鬧匪,實在是左右見絀。而且這來的人一多,吃喝嚼用,我受不起。”

裴宛算明白了,笑罵道:“你學精了,要跟我哭窮?”

李仁卿一拍大腿:“三哥兒不枉為我知己!”他從書案上翻出一沓箋紙,攏了攏遞給裴宛。

裴宛接過去粗略一掃,眉頭越蹙越緊。

“浣州物價怎麽漲了這許多?”

裴宛不自覺嚴肅了起來,李仁卿訕笑:“您別瞅我,要不是我攔著,起碼還得再加個三分虛耗。”

裴宛不說話,示意李仁卿有話直說。

李仁卿抱拳朝天虛晃了兩招,以示尊崇,道:“陛下南巡,考績官吏,體察民情,本是我朝煌煌盛世一大功德,但三哥兒你也得體諒浣州的難處。自打上年督建行宮起,銀子就填海似的使,戶部支給本州一千萬兩,還造不了半個園子。剩下的,一大半由商會籌募,還有兩百萬兩的缺,我們州牧薛大人現在還各處打秋風呢。”

裴宛很理解地方官員的難處,盡量把話說的圓融些,道:“戶部這一千萬我知道,這上頭不好說他們,一千萬兩已經是極限了,還得留點餘錢治旱治蝗。”

太子年歲雖小,但從七歲上受敕封起,就跟著敬德皇帝參加大朝會,處理事情來手段謀略不下閣臣,一點不嫩。尤其這兩年兼管戶部,更是筆筆賬都記在腦子裏:

“我記得三月份的時候我批出去一筆銀子,是這幾年彌臘屬國獻給我的,這筆錢是我宮中所有,並未計入國庫,也與戶部無關,填在這上頭最好不過,怎麽的,還不夠使?”

誰想李仁卿搖頭不止:“哪兒有五百萬兩?我沒見過這筆銀子!”

裴宛笑容斂去。

李仁卿幹咳了兩聲,破罐子破摔,喪著臉:“三哥兒,我這麽跟您說吧,我啊,就是個紙糊的官兒,雖領著觀察使的銜兒,可浣州這些大小官員,在這地界上鉆營多少年了,個個都跟豪商巨賈夾纏不清,除了有紅批的節略政令我能督著辦,其他的,我一個外派的監察官員,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啊。那五百萬兩,您委了誰發放支取?”

裴宛沈吟片刻,半晌道:“我二哥。”

李仁卿啥話都沒說,兩手一拍,打了個合掌:“我的三哥兒,我的好殿下,哪怕你多費心自己送來呢,也好過托付給那位!說句大不敬的,這銀子沒影我都不意外!”

裴宛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剛還說你成事了,現在看,還是個棒槌!哪家兄弟這麽計較來著?”

李仁卿瞧他臉上有慍色,銀子不翼而飛,想來他更著急,便摟上太子殿下的肩膀:“我知道,這銀子擱您手上分外惹人眼紅,您讓二皇子負責把它用在迎駕上,是幫他盡孝呢。”

裴宛把他胳膊甩下去:“這些話就甭說了,我現在就是後悔。”

當朝太子和當朝太子的好朋友、大雍敏國公嫡孫一同沈默著。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李仁卿拍拍裴宛,鼓舞士氣:“謀定而後動,這不是你的長項麼,我全聽你的。”

李仁卿把帽架上掛著的官帽往腦袋上一扣,抖了兩下,“不過現在啊,我可就少陪了——本官吶,這就去要飯了!”

裴宛稀奇:“在哪兒擺碗?”

“浣州商會總舵,”李仁卿煞有介事的:“有沒有興趣一起啊?”

裴宛輕輕一笑:“檀瀧,伺候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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