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頭一天離開以後，第二天一大早上就來了。

當時，程緩緩還在睡著，床頭櫃上放著半杯喝剩下的牛奶。

護工還沒有上班，卓然先幫她把病房簡單打掃了下。

他做起事來一向很粗糙，打掃房間自然也做不到寂然無聲，甚至還不小心把床頭櫃上的一只水銀溫度計打碎了。

啪的一聲，卓然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回頭看程緩緩，倒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卓然知道，這是正常現象，她現在越來越嗜睡，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倒不至於一覺睡下後再也起不來，但是醒過來的時候，存在腦海裏的記憶，或許又會被清除一些。

收拾完，卓然看著手表上的時間，有些出神。

他預定了今天下午的航班，想帶著程緩緩回B市去，不知道程緩緩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等程緩緩睡到自然醒，還是把她叫起來。

要是誤了航班，他們就又得晚一天回B市。

現在，卓然只想早點回到B市。蘇行止說的那個手術，卓然是決不允許程緩緩去做的，所以他想帶著程緩緩去看一下中醫，或許劍走偏鋒，就能起到不錯的效果。

她等了會兒，湊近了程緩緩的臉，深吸口氣，還是伸手搖了搖她的肩膀：“緩緩，緩緩，你醒一醒……”

好半天，程緩緩才有些費力的睜開眼睛。

看到卓然的瞬間，她怔了下，然後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你……你怎麽還在？”

卓然嗯了聲，說：“你醒了，覺得好受些了麽？”

程緩緩看著他，一語不發。

他又說：“如果你覺得好點了，就起床去梳洗一下，我帶你回B市。我們去看看中醫，或許就可以不用動手術了。”

“我不去”，程緩緩很堅定的說：“我要在這兒等蘇行止……”

“他不會回來找你了，他母親癌癥晚期，公司還有一大攤子事兒要忙……”

即便蘇行止的公司不忙，憑借卓然的手段和本事，也能找點事兒，讓他去忙。蘇行止很會權衡利弊，不會做那種得不償失的事情。

“他沒時間，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裏，我管你”，卓然頓了頓，又說：“當然，如果你執意不肯跟我走，那你就只能一個人留在這裏。沒人照顧你，你一個人是不行的。”

程緩緩輕咬著唇：“就算是一個人客死異鄉，我也不要跟著你！”

卓然眉峰一動：“客死異鄉？你連我都不記得了，還記得這裏不是你的家鄉？”

程緩緩扭過頭去，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眼神裏的心虛：“瞎猜的，記憶力減退，不代表智商也跟著退化。”

卓然看著她倔強的樣子不，禁莞爾，嘴上卻有些嚴厲的說：“我今天是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你要麽跟我一起走，坐飛機。要麽，我讓人把你綁回去，不過那樣，就得坐火車了，不過，舒適度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程緩緩恨恨看著他：“流氓！無賴！”

然而，下午，卓然還是很準時的帶程緩緩去了機場。

他們去得有些早，離飛機起飛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候機的時候，卓然從自己隨身拿著的包裏，取出一本相冊，放到程緩緩的手裏：“隨便看看，權當打發時間吧。”

程緩緩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後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那本相冊。

相冊是一本水晶相冊，上面還有不少劃痕，還是很多年前流行的那一款，是個舊東西了。

翻開相冊，第一頁上，就貼著兩人合照的大頭貼，兩個人的腦袋挨挨擠擠的，放在一個小花邊的框框裏，臉上洋溢著笑容……

他們剛剛談戀愛的時候，還沒有智能機，也沒有前置攝像頭這種自拍神器，大頭貼剛剛興起來，大街小巷上經常能看到照大頭貼的機器，很快得到許多人的青睞。

程緩緩也是，最喜歡的就是照大頭貼，像是照鏡子一樣，覺得自己美美的，就按一下按鈕，把自己給拍下來，還可以自己選擇各種漂亮的花邊和場景。

那時候拍一次大頭貼也就十多塊，全身的稍微貴一點，總之還在兩人的承受範圍之內。

所以學校休息的時候，兩人就經常拍大頭貼。拍完洗出來的成片，有的時候歸自己，有的時候歸卓然。

她很細心，把每一張照片都保留著。後來卓然轉學，她就把那些大頭貼全部都燒掉了。

至於卓然的那些，她以為他應該也是扔掉了，畢竟他那種大大咧咧的人，連手機都丟過好幾次，不大可能會留著這種小東西。

但是相冊的扉頁上卻貼著他們的大頭貼合照，裏面還有，她中學時拍的照片，還有她長大以後……

從少年到青年，甚至到中年……他們的照片，差不多都被卓然給收集起來了。

她一頁一頁的翻，很多塵封已久的往事，也跟著影影綽綽的想了起來——

跟他有關的一切，似乎成了她腦海裏最根深蒂固的東西，抹不去，刪不掉，哪怕是受到重創之後被格式化，都會留下許許多多的痕跡。

卓然看著她盯著照片出神，這才湊了過來：“有沒有想到什麽？”

程緩緩驚了下，隨即將手上的那本相冊合上，扔回到他手裏：“沒有！”

“沒有就算了，先回去再說”，卓然一邊說，一邊起身，將她從座位上拉起來：“該過安檢了，快登機了。”

漫長的飛行時間，程緩緩怎麽也不肯再翻看那本相冊了，她問空姐要了條毛毯，想睡一會兒。

卓然不想讓她睡覺，一直在沒話找話都跟她聊著天：“緩緩，你不記得我，但是你總該記得你自己的事情吧？你喜歡吃什麽，你還記得麽？”

程緩緩閉著眼，似乎沒興趣跟他答話。

“後天，你最喜歡的導演，新出的青春愛情片上映，我陪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程緩緩依舊沒有動靜。

他不死心，又問：“那你記得你生日是哪一天麽？”

程緩緩終於開口：“卓然，你煩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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