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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家的山離得挺遠吶。”楊家爺爺道。

“那養兔子吧,我家孩子他舅就是養這個,放家裏,做幾排上下層隔間的竹籠子。那東西,吃的是草和蘿蔔,長的是兔肉和兔毛,蠻合算的。”久久不語的老大開口了。

老三見大哥如此說,嘿嘿開起了玩笑:“還是跟我一樣養鴨子吧。別的不說,小麥喜歡的話,天天可以吃一個鴨蛋,偶爾還能抓住一個殺了補補。是不是,小麥?”

潛小麥這會兒正靠著楊新蓮靜靜坐在角落裏,見三叔點了自己的名,只得笑笑道:“我若是天天吃一個‘鴨蛋’,我班主任和爸媽會活生生滅了我的。我還是吃我爸賣的人參、天麻吧,補腦又補身。”

老三噴笑,繼續“刁難”著小侄女:“你爸進的那點貨,都讓你補了,拿什麽去賣啊?”

潛小麥老神在在,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自己種唄,種得多了,我就當蘿蔔吃。腦子變聰明了,天天考一百。”

一番童言稚語惹得在座的長輩們哈哈大笑起來,連素來深知自家女兒無厘頭、少根筋的楊勇也哭笑不得,說:“那吃羊肉不好嗎?這個營養比豬肉好多了,價格也更貴。”

潛小麥心裏翻了個白眼:“好吃是好吃,可在吃之前你肯定會全部賣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你一定會抓了我們三姐弟去放羊,把我們徹頭徹尾變成‘羊倌’。”

“我現在總算知道,你媽為什麽總說你好吃懶做了。”楊勇誇張地數落著女兒。

經過這麽一鬧,屋子裏的氣氛馬上顯得活絡起來。大伯母也開口了:“說起羊肉,我都還想明年把田租出去,跟了你大哥去華陽市賣羊肉串呢。可惜弓劍兄弟倆都還太小,要人在家照顧來著。”

三嬸也跟進道:“可不是麽,鄰村有人在華陽城裏就賣這個,成本小又沒風險又不吃力,就是我們女人也能照應得過來。可惜被孩子絆住了出不去。要不然咱也像新蓮一樣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該多好。”

“阿新,到了北京萬事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要和鄰村的幾個姑娘搞好關系,有事大家互相幫忙,千萬別落單了……”

“每個月記得至少要寫一封信回來。路上有陌生人搭訕,能不應最好不要應……”

好久,直至潛小麥悄悄起身,帶著呵欠連連的潛小茉去睡覺,大人們還在各抒已見,談著生意經、家務經、兒女經。這一夜,楊家“會議室”裏的燈遲遲未滅……

第一卷 079回南江

初七不出門,初八不回家,初九又太遲,是以初六一大早,吃過楊家奶奶和姑姑們特意制作的“出門餃子”,在眾人的目送中,父女三人踏上了回南江的車輛。

剛跳下車,強大的第六感立馬感覺到了村子裏與眾不同的氣氛。進得門來,潛小海早早飛奔過來,一邊搶甘蔗,一邊逗小羊羔,嘴裏還報告著,原來村裏從今天開始要做社戲了。

還沒等父女三人進裏屋的門,潛麗琴聽到聲響,就在裏面說開了:“怎麽這麽遲?總算把你們盼回來了,這幾天家裏都忙翻天了,還愁你們初九才回家,正想讓人捎個信過去催呢。”

楊勇環顧了家裏一圈,奇怪地問:“怎麽沒看到大姐?”

潛麗琴正用量杯往小塑料袋裏裝瓜子,一小袋一小袋封好了拿到戲臺下賣:“她回大柘口了。”

“怎麽這麽快,往年不是都回來住上十天半月,看幾場戲再走的麽?”

“她家大兒子二月初五要去法國幫金田的華僑務工,家裏還有一些要準備的事宜。急急忙忙住一宿就往家裏趕了……大姐聽說了家裏的事,知道我們手頭緊張,沒收咱送行禮金,還借了兩百塊錢給我們。這下今年咱們能熬過去了。”

“哦。”楊勇有點遺憾:“那我過完元宵,出去賣西洋參時繞過去看看吧。”

潛麗琴卻沒理會,徑自說下去:“四妹沒回來,讓同嫁在溫州虹橋的楊家大女兒捎了話回來。去年十二月跟人租了幾畝田,今年準備種雙季稻,讓你插秧苗的時候過去幫忙。”

楊勇心裏細細一算日子,捏了捏眉心:“租了這麽多,再加上她自己家的。他們一家三口,怎麽忙得過來?再說,插頭季稻秧苗時,我賣完西洋參得趕回來種洋芋了。”

聞言,潛麗琴不悅了:“他們那兒是平原,這兩年有收割機了,今年收稻時不是已經沒叫你幫忙了嗎?現在就插個秧苗,你啰嗦什麽。”

“知道了,到時候去就是了。”

潛麗琴挪挪身子,探頭看了看小天井圍墻上的陽光,手裏一刻不停地忙活著,朝房間裏喊話:“小麥,去樓上櫃子裏把粉幹拿兩紮來。中午咱們吃炒粉幹。今年拜年時,你二姨送了很多粉幹過來,你奶奶分了點給咱家,今天炒了給你們好好嘗嘗。”

潛小麥一言不發,跑到樓上打開櫥櫃,拿了紮粉幹細細端詳了一番,空著雙手回來了。

潛麗琴奇怪:“怎麽沒拿過來,不喜歡吃嗎?”

潛小麥踮起腳尖湊在潛麗琴耳邊嘀咕了幾句:“媽,那粉幹不能吃……”

“真的?沒憑沒據不能亂講啊?”

“當然是真的。那次陪奶奶過去,進了他們房間,那東西就放在隱蔽的床角落裏,我眼尖看到了,很多呢。”

潛麗琴雖然吃了一驚,但還是板起臉來吩咐女兒:“這事不要出去講,被別人聽到了,你二姨家的粉幹就再沒人買了。到時候他們要恨死你了,還以為是我們大人挑唆的,知道沒?”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暗暗嘆了口氣,這二姐也真是的,提了一大袋的粉幹過來拜年,說是建芳三姐弟去溫州打工沒路錢,變相推銷嘛,向自家母親要走了五十塊。沒成想還是這樣的粉幹。也不想想自家母親是什麽樣的身體,那麽多粉幹吃壞了身子,受罪花錢的可都是自己家。看來得找個借口把那些粉幹都處理了。

潛小麥朝天打了響鼻,聳聳肩說:“你放一百個心吧。誰愛管他們家的事,我就自己不吃。食物嘛,還是自己家種的菜蔬最好了。以後你也甭讓小海喝什麽魚肝油了。幾塊錢的東西沒啥好貨。”

潛麗琴思索了下,覺得有理便點了點頭:“那中午吃飯,你去盛米來做,媽媽要把這些瓜子全都裝好。早點吃了飯,等下我們一起去戲臺下,換你爺爺回來吃飯。”

直至鍋裏飄起飯菜的香味兒,潛麗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緩了緩手裏的動作,對正在炒菜的潛小麥說道:“小麥,去羅店有壓歲錢嗎?有的話,媽媽替你保管,開學了給你交學費。”

潛小麥揣著明白當糊塗,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媽媽,不麻煩你了,學費我可以自己交的。”

一旁幫忙張小袋子的楊勇樂不可支嘿嘿笑開了,潛麗琴滿臉疑惑,追問:“有多少呢?”

“二十,大人們給的時候連小茉的份兒都一起交給她了。”

“怪不得要自己交。小小年紀,這麽財迷眼兒……你幹嘛帶兩只羊羔回來,咱可沒養過羊。”

“養養看唄,這東西不費勁兒,羊脖子套上繩,趕到屋後山腳,往樹樁上一系就行了……”

……

第一卷 080祝福

這算不算是分店呢?

南江鄉鄉政府的禮堂此刻正承擔著戲臺的作用。大紅、深藍的兩層帷幕已經拉起,鑼鼓笙簫的序曲響徹全村,演員們忙前忙後做著最後的化妝打扮。戲臺下露天的場子裏比肩接踵、人頭攢動,村裏的老老小小幾乎都聚集到了這裏。

潛家的小攤子就位於露天場子臺階入口處。樣式很簡陋,兩條長凳架起小竹床,店裏的各式煙酒吃食都移過來一些,交上場地租金,就成一個小攤位了。

戲臺下像潛家這樣的小攤子有好幾個,有炸油條的、炸油餅的,也有賣水果、賣新奇首飾的。這不,黃雪萍也緊挨著潛家小攤子擺了個油餅鋪子。這會兒早早點火開工,溢出的陣陣油炸餅子香味兒,時時勾引著看戲人們肚子裏的饞蟲。

潛家爺爺看著迎面走來的一家五口,淡淡朝楊勇問了句:“回來了啊?”又見楊勇扛著一大捆甘蔗過來,就說了:“這是羅店拿過來的嗎?孩子爺爺是想給幾個孫子孫女吃的,老人家一番心意,就甭賣了。”

選了個角落把甘蔗輕輕放下,楊勇站直了身子回答:“這些拿來賣,家裏還留著幾根給孩子們解饞。吃多了也不好,會上火。”

聞言,潛家爺爺不再堅持,把小攤子交給夫妻兩人,就家去了。

潛家的甘蔗在整個戲臺下算是獨一無二的,才剛擺出,就有眼尖的小孩子拉著家長聞風而至。大過年做社戲時,最高興的就數孩子們了。看到了新奇的吃食玩具,只要不是貴得離譜,家長們都願意掏錢買上一份,不至於自家孩子骨碌碌眼饞被人笑話。不出一刻鐘,潛家的甘蔗便走了五六根。

李梅君也拉著她媽媽的手過來了。李家媽媽佯怒嘮嘮叨叨數落著女兒:“你的嘴巴就像個石磨,一刻都不停的。這戲都還沒開場,就解決了三根油條兩個油餅子了。”嘴裏雖說著,手上卻沒停,翻來覆去挑了根壯壯的,交給楊勇清洗去皮。付錢時又親熱地朝潛麗琴笑笑:“你們家真是雷打不動啊,年年都擺小攤子。”

潛麗琴給她找了錢,也是一臉的眉開眼笑:“沒辦法,家裏勞力少、開支大,就巴望著做戲社這幾天村子裏人多,賺個幾分幾毛的。”

李家媽媽看了看正與潛家孩子玩成一塊兒的自家女兒,又說:“可不是麽,對我們小門小戶人家來說,賺個幾分幾毛也是好的,能賺個孩子的學費就更好了。你看,我家小女兒跟你家大女兒還都是同桌呢,她回家也常常提起你家大女兒,說是學習好、畫畫好、字寫得也好,老師都偏愛幾分呢。”

沒話可說時誇誇人家孩子總是不會出錯的。潛麗琴聽了很受用,雖然一個勁兒地謙遜,笑容裏卻分明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這孩子學習上倒是不用我操心,藍老師和譚老師也都很喜歡她。”

李家媽媽於是順水推舟地說:“可不是嘛。所以我就常常跟我小女兒說,多跟你家大女兒一起玩,有了學習問題也互相幫助,一起討論。”

潛麗琴笑笑地把剁成小段的甘蔗放進塑料袋,遞給李家媽媽,疊聲讚同:“是啊,小孩子團結友愛最好不過了。大家一起學習,一起進步嘛。”

目送心滿意足遠去的李家母女,潛小麥嘖嘖稱奇,心裏大為感慨:“這算是一笑抿恩仇麽?”奧斯卡啊,這麽自然就能做出仿佛從來沒發生過矛盾的真摯表情,不去做演員角逐奧斯卡小金人真是太埋沒人才了。

這廂,潛麗琴卻早早掉過頭去,招待起其他人了:“阿春,今天不跟車啊,怎麽有空過來看戲?”

“志剛他跑長途去了,外村有人包了車去安徽,我就不去了。”阿春身著一件淺藍毛線長衫,裊裊婷婷走近,靠著小攤子左顧右盼了一陣子,爾後紅著臉猶猶豫豫對潛麗琴小聲說:“琴姨……我是來遞紅包的……不好意思到前面去。”

“呃?”潛麗琴一楞,但馬上就反應過來,喜上眉梢,趕忙推了推旁邊的潛小麥道:“快恭喜阿春姐姐,她有小寶寶了。”

“那真的太好了。”潛小麥衷心地祝願這個自己素來喜歡的女子:“恭喜恭喜,阿春姐姐,祝你一生生對龍鳳胎,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字。”

聞言,阿春的臉燒得更紅了,眼裏卻是滿滿的嬌羞喜悅。伸手攬了攬潛小麥的肩,立馬掏出兩塊錢遞給她,說:“謝謝小麥,承你吉言,這麽好的祝福姐姐買下了……琴姨,這村子裏的孩子啊,我最喜歡的就是我小姑子紅梅和你家三個孩子了。真希望以後能像你一樣多子多福。”

潛麗琴樂盈盈忙道:“會的會的,我們阿春的命,可比我這勞碌命好多了。戲要開場了,你快去前面挑個好位置。現在可不是害羞的時候,可能會有不少人要買。你用力擠上去,爭取第一個把送子娘娘的‘祝福’買下來啊。”

“哎。”阿春輕聲應下飄著兩朵紅雲到前排去了。

檀香燃起,劈哩叭啦一陣如雷的鞭炮響過,社戲正式開場。據說這是春耕前的酬神祈福,是社祭的一部分遺氣。正因如此,上演正戲之前約定俗成會有四個小戲段。

第一個是八仙過海送平安。

第二個是魁星送財福。

第三個是玉帝調風布雨,祝福人間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第四個出場的則是一位珠環翠佩、窈窕美貌的古裝花旦。婉轉悠揚的樂聲中,花旦裏三層外三層打開重重門鎖,從百寶箱裏抱出了一男一女兩個洋娃娃,嬌羞喜悅,雙手不停地愛撫逗樂著。過後又拿起一頂烏紗,一頂鳳冠,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送至村人面前祝福演繹一番。微風吹過,水袖婉轉飛揚,裙帶飄飄掀起,姿態翩躚迄邐婀娜,有著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潛小茉被秒殺了,盯著美輪美奐的服飾,艷羨地問:“媽媽,那個仙女在幹什麽呢?”

“她在磨豆腐。”快嘴潛小海脫口而出。

一旁的潛麗琴聽了哭笑不得,忙掩住兒子的嘴,握起拳頭佯怒作勢要打他:“不許胡說,神仙會聽見的。那是送子娘娘,她在祝願世間的人民,生兒子戴烏紗做大官,生女兒戴鳳冠做夫人。多好的寓意啊……看,你阿春姐姐第一個遞上紅包,買到‘祝福’了。哦喲,五十塊。這紅包包得可真大,神仙一定會保佑她生個白白胖胖兒子的。”

第一卷 081梨花白

可是,潛麗琴、潛小麥怎麽都不會想到,那竟是她們最後一次見到阿春。

初七夜裏的社戲是民間流傳久遠的梁祝故事。隨著幽揚婉轉的音樂,時光仿佛流回遙遠的時代,梁山伯與祝英臺跨越時空的阻隔來到了人們的面前。杭城求學的歲月,松山書院的日日夜夜,埋首書卷的似水年華,十八相送的依依惜別,在簡陋的舞臺上一一逼真再現,戲臺下欣賞的村民無不沈浸在演員們營造出來的千回百轉意境中。

突然,入口處傳來了孫紅梅淒厲的一聲哭喊:“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快回家,嫂子出事了……”

而後是一陣兵荒馬亂與人群騷動。隨著孫、楊兩家人的迅速離去,人群中的村人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場子裏久久才恢覆了平靜。

但這一晚的社戲終究沒有人能心平氣和地看完。還未等梁山伯與祝英臺樓臺會後天人永隔,先前跟出去的村人便傳回了孫家不幸的噩耗。

原來,今天晚上孫家姑嫂看戲看到一半,突然覺得冷風吹過身上不時發冷,便攜同返家,準備添件衣裳再回來。誰知人有旦夕禍福,鄉間夜裏沒有路燈,走到拐彎處的時候,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村人入夜後竟隨意棄了半個破缸在路邊。黝黑的夜裏阿春一時不察,四體朝下絆倒在地,肚子硬生生硌著了石頭,立馬大出血。

雪上加霜的是,南江鄉衛生院的醫生沒有一個是本村人氏,這會兒回家過年都還沒回來。村子裏僅有的一把小四輪也被孫志剛開去了安徽。待眾人準備好木板車,沿公路急趕猛趕,還未抵達鄰鄉衛生院,一路顛簸的阿春就再沒有了呼吸。

此後的四五天裏,南江村戲臺上還在上演著生旦凈醜、悲歡離合。每場正戲前,送子娘娘照舊都會出來姿態翩翩地演繹她的美好人間祝願。而孫家卻已是縞白一片。

聽說孫紅梅受了驚嚇,悔不當初,直怨自己不該喊冷;

聽說孫志剛回來痛失嬌妻,泣不欲生,幾天不沾飯菜;

聽說孫家去縣城領了一大筆錢,葬禮儀式一切都按最高規格準備……

一切都只是聽說而已。因為阿春是懷著孩子不正常去世的,這在農村對女人特別是未婚未孕的女子來說是個大忌,尤其是大過年裏,所以大人們都嚴正警告自家的人不得前去孫家,而所有的三言兩語都只是從孫、楊兩家親戚的哀嘆中得知。

阿春出殯那天,春風帶著冷空氣吹拂過南江,下起了綿綿細雨。天與地如兩片傷感的唇,蒼白地吻在一起,吻成了梨花樹樹的風姿。春祭的社戲沒有停,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笙鼓簫樂齊鳴聲,一群縞素哭泣的隊伍向村西第二坳方向行進。潛小麥看到,楊家堡門口的石條凳上,阿春那瘋子父親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坐在細雨中滿臉悲戚。他是否知道那個三天兩頭送衣送食、強制給他洗臉洗腳的女兒再也不會回來了呢?

有婦人說,阿春是幸福的,婚禮和葬禮都是全村姑娘中最出挑的。農村女人的一生不就是這樣麽,風風光光進了夫家門,生兒育女辛勞一世,末了,就是一口薄棺風風光光送出門。其他的都是別人的,只有這兩個儀式才真正屬於女人。所以阿春應該沒有遺憾了。

有老者回朔時光,慢慢咀嚼前因後果說,阿春之所以不幸,是因為結婚那天她沒有穿大紅的衣服。紅衣辟邪,這是千古不變的傳統,阿春沒有避諱才會遭此劫難。

也有人說,這是孫家貪了南江村一筆上級的撥款,算是善惡終有報……等等……雲雲……

潛小麥沒有去理會任何的紛紛議論,靜靜目送縞素的送殯人群消失在第二坳的拐彎,靈魂仿佛游離,麻痹的心感覺不出任何的疼痛,依稀只是冷冷在一旁觀望導演安排的白幡林立、紙錢翻飛的生離死別戲碼。多麽希望這只是導演在拍攝電影電視劇,多麽希望人真的有生死輪回,阿春只是去了另一個時空。小說裏都說哀莫哀於美人遲暮、江郎才盡,但這些無病呻吟在生老病死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老天爺有時又是何等的吝嗇,連一個普通女子如此渴望幸福的願望都不成全。沒有方便的水電,沒有匹配的醫療條件,沒有便捷的交通,即使賜予這片土地風景如斯仙境,那又如何呢?

後來的一切潛小麥都粗粗略過了,印象中只記得那一年南江的梨花開得情不自禁,開得村莊山民都成了點綴,開得第二坳的山崗潔白似雪,在風中如潮湧動……

第一卷完

------------------------------------------------------------------------------------------------------------沈痛哀悼在汶川地震、玉樹地震中不幸遇難的同胞,願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好。

第二卷 082奧賽班

九七年驚蟄的雷聲穿過天空時,眾目瞪瞪之下,金田一中初二(7)班一行四人背著大袋大袋的書被驅離出班了。

劉飛鵬腰裏系了件運動外套,肩上掛著鼓鼓的挎包,手裏還捧著大疊的書和網球拍。手忙腳亂中,嘴上還不忘念念有詞:“靠,不認識的人還以為咱們是逃難的災民呢。”

身後緊跟著的南薇薇也不遑多讓,身上七零八落掛得像棵聖誕樹:“可不是麽,咋都不提前說一聲,說走就走,我好多東西都只好送人了。”

“甭埋怨了,你們搬上去……快點下來接我。”弱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正是女大十四變,面容依稀相識的潛小麥。只是這會兒她被重物扯得面容嚴重扭曲,實在毫無美感可言。身上背著一個巨大得像是一座小山的雙肩書包,胳臂上掛著畫板,手上還提了兩個塞得溢出來的拼布袋子,弓著腰搖搖晃晃叮叮當當向前挪步。

“我也不行了……好在,還有小麥你和我在一起。”南薇薇漲紅了一張臉,嬌喘籲籲,眼角掃過前方消失的背影,換上一臉的不屑,道:“瞧人家跑得多快,一點都沒有同學愛……不行,劉飛鵬,你快點上去挑幾個相連的位置,咱們以後是相依為命了,必須堅決堅定堅強堅持不懈地坐在一起。”

“得令。”話音未落,劉飛鵬長腿一躍,三五個臺階連著上,身影轉瞬也消失在了樓梯盡頭。

不要問為什麽,大家都是一頭霧水。早自習上了一半,班主任老陳一臉鐵青走進教室,硬邦邦逐一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宣布學校經研究決定,取年級前五十名,今天正式成立初二年級“奧賽班”。最後一句原話是:“你們四個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不要影響別的同學,好走不送。”

於是,沒有依依惜別,沒有夾道送行,眾目瞪瞪之下,在快要被集體雪亮的眼睛瞪得外焦裏嫩體無完膚前,四人背著大包小包有如過街老鼠夾著尾巴出了門。

所謂的“奧賽班”——初二(10)班,位於五樓回廊的盡頭。與之相毗鄰的是初二段教師辦公室,用意不言而明。

組班第一天,一切都是亂糟糟的。陸陸續續大袋小袋搬來的同學,正呼朋引伴挑位置整理書籍,認識的在寒喧著,不認識的在自我介紹著。潛小麥和南薇薇呵哧呵哧站在門口時,教室裏已經坐得七七八八。

劉飛鵬匆匆結束跟旁人的自我介紹,跑上前來,接過兩人手裏的袋子,拎到最裏側窗戶的第四排,說:“前面都坐滿了。相鄰有三個空位的只有這個角落了。你們坐第四排,我坐第五排。”

卸下書包,潛小麥環顧了一遍教室,又打開裏側靠墻的窗戶探頭觀望了一番,說:“沒事,這個角落正合我意,可以看花看草,也可以成立秘密根據地。對了,李建在哪兒?”

劉飛鵬朝前方擡擡下巴:“人家天天向上,找年級第三名的同學做同桌。”

“隨他。”南薇薇扁扁嘴,眼珠子轉轉也將全班巡視了一番。她是金田縣城人,生於斯長於斯,這班裏有不少以前認識的同學,興奮地揚高了手打招呼。豈料人家一開口就是:“你們班就四個人啊,咋我都不認識?”

迎面被澆了一頭冷水,骨子裏強烈的班級榮譽感促動下,南薇薇不免有些訕訕:“這不是為其他班的同學讓路麽?”

倒是劉飛鵬大大咧咧朝那人回答道:“咱們(7)班的指導方針一向是不重數量重質量。”

潛小麥聽了嘿嘿直樂,說:“在奧賽班,你也敢這麽放話啊,小心人家用分數砸死你。”志氣歸志氣,但在以分數論英雄的應試教育背景下,(7)班人才雕零是不容忽視的事實。年級前五名歷來跟(7)班絕緣,除了李建偶爾能打進前十名,其餘三人都在二十名開外,自己這次也是運氣好,以第48名的成績吊車尾僥幸入選。也就是說,在這個班,自己倒數第三。

都是久經分數戰場的人,大家見怪不怪很快就平靜下來。待潛小麥磨磨蹭蹭,一一將她的寶貝顏料和筆墨紙硯分類放好後,南薇薇早就轉身跟旁邊的熟人聊開了。

“什麽?你說外國語學校一開學就分完班了?”

“是啊,我有好幾個小學同學在那邊讀,上周六逛街碰到時說的。”

“切,咱們學校現在怎麽變得總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轉了。”

“那也不能這麽說,不是每個年級都有‘奧賽班’嗎?只不過時間先後而已。”

“你準備報哪幾科?”

“先看看任課老師再說……”

“哎,”潛小麥指指自己後方的座位,小聲問劉飛鵬:“你同桌是誰啊?”

“不知道,進來時桌上放了幾本書,沒見著人。”劉飛鵬似乎也沒什麽有深交情的人,大抵都是常常打照面、擦肩而過、或久仰大名、卻沒有什麽實質性接觸的熟悉陌生人。除了作過幾個自我介紹,就沒再開口說話。閑得無聊,眼光滿教室瞟,笑嘿嘿反問了潛小麥一句:“覺得‘奧賽班’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桌上的書疊得老高吧,從外面看,沒臉兒了,只黑黑一個頭腦蓋。”

“呵呵,也是。我倒是獨具慧眼總結出了另外兩個。NO.1,奧賽班女生了了無幾,美女更是如星,你們兩個給我爭臉了。總算小面積扳回了一城。”

爆汗!徹底無語,這個也要爭。

劉飛鵬卻旁若無人,挪進裏側他同桌的位置上,探出頭再接再厲朝潛小麥繼續報告心得:“NO.2,以後吃飯,這班裏大概就咱兩人帶菜吃了。”

潛小麥聽了莞爾一笑。若換了其他人,她或許會以為是自嘲或打趣。但劉飛鵬不一樣,這個自稱是劉基傳人的家夥,可是徹頭徹尾把貧窮當成了富貴,沒準還挺自豪自己與眾不同呢。因為他堅信,他會與他的名人祖先一樣,先抑後揚。先吃得苦中苦,再做得人上人,以後滿漢全席鮑魚燕窩,想吃就吃。至於現在這段啃梅幹菜的清苦歲月,沒準兒以後憶苦思甜、著書立傳時還能添上精彩的一筆。

於是,循著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班裏同學的衣飾。可不是麽,大部分人從頭到腳都是一堆昂貴的名牌,有的甚至是她不認識的外文。說:“那別無選擇,咱們這對難姐難弟只能一起吃飯了。”無獨有偶,排行榜上劉飛鵬位列41名,也算在倒數個位數之內。

“誰跟誰難姐難弟……”

“不好意思,這應該是我的座位。”還未等劉飛鵬急赤白臉反駁完畢,一道沙啞的變聲期男聲插了進來。偏頭一看,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皮膚白晳的男生站在過道裏,修長的手指飛快旋轉著籃球,星星點點冒出青春痘的臉上透著濕意,額前的頭發上還掛著幾滴水珠。身後跟著兩位手裏拽著校服外套的男生,人高馬大,正大步繞過他坐到這組的最後一排。

教室裏一瞬間仿佛靜了許多,不少目光都直直往這邊打量。劉飛鵬忙讓出位置,退到一邊,自我介紹道:“你是彭辰吧?我是劉飛鵬,就坐在你旁邊。”

那人幾不可聞地點頭“嗯”了聲,打開抽屜取了瓶水,顧自咕嚕咕嚕灌起來。

謔謔,這就是金田一中優等生的待人之道嗎?劉飛鵬、潛小麥互相遞了個眼神,摸摸鼻子各自回頭忙開。

第二卷 083淡定

南薇薇很亢奮。從昨天到現在,已經第101遍拽著潛小麥的手,小聲傾訴自己是何等的誤打誤撞、何等的命中註定、何等地走了狗屎運,班裏的同學又是何等地羨慕、何等地懊惱、何等地聰明反被聰明誤,錯失了這個最裏側突然身價百倍的犄角旮旯。

潛小麥很無奈,以前咋沒發現她這麽八婆呢。果然距離就是美。再漂亮的女生坐在身邊久了,都是能雞蛋裏挑出點蛋黃沫的。忍不住用眼光強烈瞟了她一眼,制止道:“在金田縣城,這樣的男生你見得還少嗎?”一臉花癡相,比我這個鄉巴佬還少見多怪。

可惜人家最終還是堅持自己被進口牛肉餡餅砸到了。

沒錯,這裏是位於縣城西北的金田一中。1995年,金田縣普及了義務教育八年制,所有的學生不管成績好到天邊的還是差到地底,都可以輕輕松松幸福地直升初中了。但中國的國情是,只要是人才就堅決不會被埋沒。這不,金田一中的領導很快便到各個鄉鎮被擠得爆滿的教室挑學生來了,很及時很釜底抽薪地解決了各類因學生人口密度過大而引發的問題。於是,有幸被青眼相中的鄉巴佬王志高、孫紅梅、潛小麥進了城。

此時的縣城已經搖身一變,再不是以往那個灰撲撲鄉下農莊的樣子。改革春風的吹拂下,金田的人民也在自己的故土上創造了無數個奇跡。最突出的變化,就是一幢幢嶄新帶著異國風情的建築,如雨後春筍紛紛拔地而起。走在現在的金田大街上,外地人會有一瞬間的疑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到了番邦呢。最奇怪的是,這些帶著濃郁異國色彩的因素,居然很自然地就與“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小山城融會貫通,似乎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它的外來性質。

有一個道理似乎很適合金田人,那就是:英雄莫問出身。

數百年來,難以計數的金田人因地少山多,不得不懷揣石雕出洋謀生,靠賺取外匯養家糊口。他們肯定想不到,若幹年後的金田年輕人會將他們視為偶像,前赴後繼走上同一條路。就是金田的官方也開始以他們為豪,將之列為金田縣的人文文化之一。據官方資料顯示,48萬人口的金田縣,此時已經有15萬青年大軍操著蹩腳的外語走出國門,“吃螃蟹”做起了番邦生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一句,只要你膽子夠大,在縣城大街上潑一盆水,被淋濕的十之八九都是有僑屬關系的。

潛小麥不知道這對家境清苦的農家是幸還是不幸。可能金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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