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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飛人”們見多識廣，用慣了外幣，於是這裏的一切價格都華麗麗地與國際接軌了。隨著農村選拔生的入城，這種現象在金田一中的食堂可見一斑。吃飯時間，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大部分是鮮衣怒馬叫小炒、或端著精致快餐飯盒的縣城人氏，小部分則是土布衣裳，帶著蒸不爛、煮不熟、炒不香、餿不掉的農家梅幹菜的鄉村子弟。
盡管兩極分化鮮明如斯，盡管雙方話不投機很少往來，但你若是想看電視劇裏演繹的那種貧富互嘲，似乎需要大海撈針、翻江倒海一陣子。因為，這裏的學生仿佛都很蛋定。
貧家子弟隨手就能拈出一個例子，某村張三、某鎮李四，小學肄業，現在都腰纏十萬百萬，自己好歹進一中了，還怕以後餐風宿露嗎？引用劉飛鵬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至於縣城人氏，也並非全是富人，但他們絕對都有一顆高瞻遠矚的心。窮的向富的看齊，富的向更富的看齊，金田的向溫州的看齊，國內的向國外的看齊。那一天，南薇薇發福後胖得山川大河的父親南春明，倚在沙發中半瞇著眼睛，語重心長地訓導女兒：“你老子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知道被溫州人明著暗著揩了多少油。歷史絕對不能重演，所以你必須要給我好好學習。”
可能很多家長也是這麽獨特教導子女的。總之，很有效果。和全中國所有的學校一樣，金田一中的學生也奉分數為神明，為了這個可以帶來“黃金屋、顏如玉”的神明，他們可以不眠不休，可以不擇手段。
如果說，拉倫茨試圖在法的實然與應然，以及法的安定性與正當性之間，尋找兩者既相對分離又彼此關照的平衡。那麽，沒有人知道他上下求索後，到底有沒有找到。反倒是金田一中的領導們輕而易舉就找到了與此類似的平衡點——分數，把全校所有師生都系到了一條繩子上。
所以，作為金田一中的一員，潛小麥蛋定的功夫也日漸高深。
比如說，初二年級這學期第一批公費生交納的學費是300元，但經班級同學建議，收取的班級活動資金是每生500元。
比如說，在和衣著極為普通的王同學朝夕相處同桌了一年，放暑假回家的時候，突然發現人家父親開來的接駕寶座是一輛車身黑得鋥亮的大奔。
比如說，有一天，拿著班級訂閱的《華陽晚報》指給新同桌看，嘖嘖稱奇：“這個老太真是絕了，從銀行出來，拎著十萬現金逛完菜市場，還慢慢步行回家，既不要人陪同又不打的，能不被搶麽？”新同桌前後左右顧盼了一下，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說：“甭說這麽大聲，被人聽見不好。據說這個老太是（3）班李某某的奶奶，這話傳到她耳裏，會以為你幸災樂禍的。”呃？原來事情的發源地離自己這麽近。潛小麥這次稍微詫異了點，0.1分鐘後，才恢覆風淡雲清。
所以，她堅定地認為南薇薇實在沒有理由這麽失態。不就是在F4現身之前，出了個金田F3麽。要說身家，金田一中好歹是公立學校，要驚詫也得到學費動輒上萬的私立外國語學校去。按照金田“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特征，十年後房價飆升，這滿大街走的金田縣城人氏，哪個不是身家千萬起跳的。要說成績，那就更不需要大驚小怪。金田一中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考高分的人。
現在，她正很蛋定地向從（1）班食堂集結地翻山越嶺過來的孫紅梅，報告著自己以後進生身份進“奧賽班”的點滴心得，順便相互安慰鼓勵一番。作為南江村禦下村長職務後仍是首富人家的女兒，孫紅梅在完完全全吃了一周食堂後，到底還是肉疼錢包裏的錢，很快便恢覆了農家子弟的本色食譜：“米飯+一個新鮮菜+自制農家菜”。
兩人正嘀嘀咕咕小聲說著，面前突然多了一碗白飯和一個飯盒，隨後坐下一臉發臭的劉飛鵬。
“怎麽啦？”
劉飛鵬很郁悶：“我這教室、宿舍搬了才一宿呢，剛才去找老（7）班的吃飯，他們竟讓我回來跟‘奧特曼’吃。”
“節哀順變吧。”
劉飛鵬搖搖頭又點點頭，眼神示意潛、孫兩人嘗嘗自己帶來的鹵豬頭肉。過後，郁悶地大大扒了幾口飯，口齒不清地喃喃道：“昨天老陳的話可真夠傷人，什麽叫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什麽叫別影響其他同學，這麽迫不及待就要跟我們撇清關系，當我們政治犯啊？”
潛小麥眼波平靜，很蛋定地往嘴裏挾菜：“那倒不是，沒準老陳是正話反說，舍不得咱們走呢。咱們在奧賽班裏可有可無，但在他眼裏可還是個寶貝疙瘩。”
劉飛鵬又是一陣長籲短嘆：“還是讓人傷心啊，這學校搞什麽奧賽班。我從一個班搬到另一個班，不到20個小時，就人走茶涼了。”
潛小麥冏，見他真的心情不好，不由低低開了個玩笑：“那個‘人走茶涼’……貌似……都是人死後用的。”
“什麽？”劉飛鵬一大口飯噎在喉裏，吞不下去，吐不出來，一不小心便嗆著了。大力捶了捶前胸，好久才恢覆了正常聲音問：“真的？”
“貌似都這樣用。”弱弱地說。
“不是吧？”劉飛鵬皺著眉頭，成功轉移了註意力，嚼著飯思索問題去了。
潛小麥以為他不會再感慨了，正準備繼續跟孫紅梅聊一陣子。誰知，他竟突然“唬”地站起來，道：“不行，我不要死掉。我得回去翻詞典查個清楚。”
潛小麥徹底無語，白癡啊，你換一個成語形容不就行了，用得著不吃飯麽。
第二卷 084新班主任
初二（10）班的班主任出乎意料的年輕。
那天早上，顧亞維捧著個玻璃杯，屁股兜裏插著那本卷成圓筒的英語教科書，慢條斯理踱進教室時，不少人都以為只是任課老師而已。
真人不露相，顧亞維施施然的第一句話就讓“士兵迷”潛小麥立刻對他有了好感：“都說你們很厲害，那麽，就使出全部本事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厲害。”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千言萬語、千方百計的勸導總是自動當成耳旁風。可往往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哪怕只是0.01秒的眼角一瞟，卻又足以讓你死心踏地地俯首稱臣。潛小麥仿佛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人，沖著顧亞維一句話，下課後義無反顧選擇了他領頭的英語學習小組。
那天早上，顧亞維上任班主任以來的第一次發話總共有四個側重點。
第一，初二（10）班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期末考試跌出年段前五十名的，自動走人。不想走人的，自覺拼命。
第二，初二（10）班是為某種“神聖”的使命創建的。全班同學肩負的第一個使命就是：參加四月初全市的“迎香港回歸知識競賽”。
第三，他略略環視了教室一圈，發現除後面兩排的男同學較為人高馬大外，前面四排人的身高都相差無幾，又大多成群結隊，便順水做了次人情。
第四，以成績論英雄，任命了班幹部與課代表。當然也有情有理照顧到了弱小，比如說，（7）班也分到了一個名額。盡管是沒有人會去覬覦的宣傳委員，但廖勝於無，好歹都落到了窈窕美女南薇薇身上。至此，最裏側的角落，劉飛鵬、潛小麥被四大官僚的閃閃金光幅射得渾身都鍍了一身暈黃。
成績雷打不動、穩居第一的沈周毫無懸念成了班長。
傳說中做數理題快得像閃電、拿獎拿到手軟的朱守斌卻之不恭，在顧亞維的強迫式推銷下，半推半就接下了數學課代表。
坐得最近的彭辰分班時的總分位列第五，據說他那在潛小麥聽來略像感冒的英語發音，是很讓顧亞維欣賞的純正美式發音。肥水不外流，二話不說直接收到自己麾下，按了個英語課代表的頭銜。
與其他任課老師博愛全班、不偏不倚的做法不同，顧亞維毫不遮掩地表達了他對原（2）班嫡系弟子的恩寵倍加。
當他宣布全班四月初要代表學校參加知識競賽時，劉飛鵬後面的沈周既不舉手也不起立，大赤赤坐著打斷了他的話：“競賽有什麽獎品，有獎金嗎？”
白癡都能看得出顧亞維非但不在意，劍眉星目中還滿滿都是得意，微扯著薄唇似笑非笑對愛徒說：“只要你能考第一，市裏獎金大大滴有。”
那一瞬間，全班N多人幼小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傻瓜都知道，一個老師對學生真正的好，不是讓你搬作業本，不是讓你做間諜提供班級情報，不是讓你跑前跑後為人民服務，而是載笑載言、不拘一格和你稱兄道弟掰手腕，而這種情份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
看著笑逐顏開喜相逢的師徒幾人，潛小麥忍不住也小小嫉妒了一把，微微側頭，看著沈周那肆無忌憚笑得閃閃發光的幾顆大白牙，突然覺得很礙眼。心底癢癢的，不停回蕩著一個聲音：“再笑，再笑我就豁出去，把你的獎金奪過來。”
第二卷 085青春
課間，南薇薇遞過來一張單子，問：“周末有沒有空，我爸說請你吃飯。”
潛小麥抓過單子，瞄了眼，站起來，說：“不用了，上個禮拜在學校，這周末我要回家。咱們出去說。”
南薇薇點點頭，起身跟了出去。
五樓回廊最盡頭，南薇薇壓低了聲音說：“錢已經匯到你爸的帳戶，你中午休息時間去銀行核對一下，把單子簽了讓我帶回去。”
細細在心裏驗算了一遍單子上的數據，潛小麥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眼裏帶著點兒朦朧的笑意。看得一旁的南薇薇好生羨慕：“你看你，小小年紀就賺這麽多錢了，我爸都誇你呢，說你賺的可不比他公司的設計師少。還吃什麽梅幹菜，過來和我們一起吃炒菜吧。”
“誰會嫌錢多啊，我家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一個新鮮菜夠了，我媽炒的梅幹菜內容蠻豐富的，不比食堂差。再說了，我過去的話，孫紅梅她們以後都不找我吃飯了。”
南薇薇俯頭看了看籃球場上生龍活虎的身影，大大伸了個懶腰，嘀咕著說：“這個劉飛鵬，動作倒是挺快的，都跟朱守斌他們打成一片了。”末了，回過身漫不經心對著潛小麥的頭頂說：“那我以後也跟你和劉飛鵬一起吃。現在班裏就十來個女生，昨天跟她們一起吃，好無聊。吃飯還講什麽物理題目，也不怕消化不良。”
“隨便。吃飯不就是夾菜配飯麽，還能有啥聊。”
“我手頭要有你這麽多現金該多好，有好多東西想買呢。”南薇薇突然幽幽來了這麽一句。
呃？潛小麥奇怪地從單子裏擡起頭：“你發燒了啊？這點錢在你爸那裏，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是獨生女，數學不好的話，我可以效勞幫你算算身家。”
南薇薇佯怒，虎著臉，撲過來要掐潛小麥的脖子，待真正下了手卻變成了細細的摩挲：“我倒是希望我媽能再生一個，省得我爸老是對我不停要求這要求那的……嘿嘿，你的脖子真漂亮，像成語說的一樣，膚若凝脂，領如蝤蠐，摸起來真舒服。”
“再摸下去我要收費了啊。”潛小麥重重拍下她作惡不斷的鳳爪，不以為然地嗤笑：“公主，你就別無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潛小麥和南薇薇到底是怎麽“勾搭”上的，時間已經久遠得有些說不清楚了。好像是初一剛入學的時候，潛小麥初來乍到，第一次升旗集會落了單，找不到班級的隊伍。正急得團團轉，是南薇薇跑過來拉了她過去的。事後，潛小麥問她是如何在這麽多人裏找到自己的。南薇薇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是認得你的裙子。這裙子就見你穿過，好漂亮，在哪兒買的。”潛小麥笑笑：“是我媽媽自己做的。”
耳濡目染的商人家孩子似乎很容易便能滋生出經商的天賦。作為金田縣“艾薇兒”服飾有限公司老板的獨生女，南薇薇也是如此。兩天後她便向潛小麥要了那件淺粉色的花式葉領邊連衣裙。有一便有二，之後便是南春明找潛小麥詳細詢問，順水推舟之下，便開始了後來的打工設計。
剛開始，潛小麥也是不能十分適任的。好在，自家的衣物向來都是潛麗琴自己裁剪制作，潛小麥在一旁打下手看多了，心裏多少有些概念。自從與南春明有了按服裝出廠件數算設計費的口頭協議後，潛小麥除了狂啃服飾設計書本，更是下了決心，寒假天天泡在縫紉機上搗鼓折騰。平時也不忘常跟兩個姑姑通書信，找名目請教些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就這樣，在專業設計師的幫助下，一步步不停修改設計圖，不停增加練習中走過來，直至現在的得心應手。
潛小麥不否認，自己是有作弊性質的，那些大賣的服裝很多因素都來自於記憶中看過的時裝。只是賺錢要趁早，商機稍縱即逝，待幾年後，自己腦子裏那些東西就一文不值了。所以，她還是很感謝自己能堅強地挺過那段疲累的日子。
爾後，日益頻繁的接觸中，除了打工這一層關系，潛小麥與南薇薇也成了好朋友。
這樣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歡呢？曲線玲瓏，明眸皓齒，美好得宛若一朵正逐漸綻放的薔薇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更重要的是，她勤奮努力練得一手好鋼琴，還得天獨厚擁有了富貴、樂觀、聰明和善良。舉凡潛小麥羨慕並渴望擁有的品質，在南薇薇身上皆能找到。
潛小麥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心理到底該作何解釋，是將南薇薇作為一個前進目標的參照物，還是喜歡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快樂純真呢？總之，又多了一個好朋友，她很開心。
吹面不寒的楊柳風，溫柔地拂起潛小麥及腰的烏發，露出少女膚色如雪的細致面龐，眉目間隱然有了一股書卷的清新脫俗。站在五樓回廊向下望去，操場邊的柳樹，已經抽出鵝黃的嫩芽，柔軟的枝條，在風中輕舞飛揚著。教學樓角落的幾株櫻花更是疊粉堆白，不遺餘力地盛放著所有的嬌艷和浪漫。
“多麽美好的景致啊，那底下是久經風雨古老虬勁的枝幹，又多麽像我遲來的青春。”春日的早晨，潛小麥的心突然被柔軟地觸動了。
第二卷 086多想成為你
如果說南薇薇的一切讓潛小麥又羨慕又喜歡，那麽，金田一中另外一個人，便是潛小麥孜孜不倦極力效仿的偶像。
如果說潛小麥可以為顧亞維的一句話而選擇英語學習小組，那麽，之所以報考水墨畫，一一從頭學起，則是因為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心目中的偶像。
她，便是水墨畫興趣小組的指導老師黃若蘭。
記得那年剛進一中，興趣小組招兵買馬，介紹解說會上，三十多歲的黃若蘭出場時，不是顏控的潛小麥華麗麗被“秒殺”了。
那是一張怎樣的面容啊？潛小麥空空的腦袋裏來來去去浮現的都是《洛神賦》裏的兩句話：“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同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為什麽長在黃若蘭身上，就華麗婀娜，令人忘餐呢。
直至有一天，黃若蘭在教學樓前的櫻花樹下，教導學生該如何觀察作畫對象時，潛小麥忽地明白了，“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說的不正是黃若蘭這種人嗎，而這種境界又需要多少的學識與素養才能達到呢？
此刻，黃若蘭正對掛在黑板上的學生練習作品逐一進行點評。
“……前面我們已經點評了幾位同學全景式、仰枝式、垂枝式的作品，下面我們來看一幅折枝式的作品。是潛小麥同學的。”
“是。”潛小麥應聲起立，這是黃若蘭的規矩，講解練習作品時，作畫人必須起立。
黃若蘭不慌不忙掛上潛小麥的畫，抿了口茶，徐徐道來：“潛小麥同學的墨竹圖采用了折枝式，構圖簡潔明快，突出表現了搖曳多姿的竹梢。‘剪取一枝春帶雨’，玲瓏可愛啊……潛小麥同學，能不能跟大家談談你的作畫感想？”
沒想到老師會有這麽一問，潛小麥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只簡簡單單答道：“我家後屋山上有不少竹子，可能平時看得多了，畫起來就特別有感覺。在畫之前，我專門到後山看了一下。”
“嗯。”黃若蘭聽完，微笑著緩緩點了點頭：“你這叫做‘胸有成竹’”。
汗！潛小麥的臉一下子漲得緋紅，自己這點雕蟲小技，哪配得上這麽高境界的成語。可偏偏黃若蘭的話，讓她有了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幅作品最大的優點在布葉上，除了最基本的‘個’字、‘人’字，還有‘介’字、‘魚尾’‘落雁’。這一組組不同形狀的翻飛變化，就化合出了各具神態的竹葉來。”
“但也有缺點。潛小麥同學看清楚了，”黃若蘭用手輕輕指了指分枝處，繼續溫言點評：“你的竹子每節只生發了兩枝，盡管有前後左右變化，但仍顯單調。作為處理意見，我認為可以添些橫逸而出的細枝，使畫面更顯生機。”
說完，“嗖嗖”快速添了幾筆。潛小麥目不轉睛地盯著，隨著隱隱幾筆的加入，果然生動多了。
“現在覺得怎麽樣？潛小麥同學。”黃若蘭微笑著詢問，蘭氣如生靜若人。
“呃，好漂亮……”潛小麥再一次看呆了，她是多麽喜歡黃若蘭這樣輕輕地呼喚自己“潛小麥同學”。高人啊，批評的話都說得這麽動聽婉轉，讓你不得不心悅臣服。
當然嘍，潛小麥也不否認，自己選擇水墨畫有省錢的原因。可不是任誰都能像南薇薇一樣，回到家，客廳裏會有一臺優雅高貴的三角鋼琴等著她練習的。
而後，慢慢真正喜歡上了水墨畫。黃若蘭的課，除了偶爾用色，基本就和練毛筆字一樣，只要準備筆墨紙硯就行了。潛小麥很喜歡這種感覺，用最簡單的工具材料，起承轉折，濃淡渲染，便能物畫出心中最理想的畫面，達到身與心的重重喜悅。不是很符合經濟成本麽？
毛筆字、素描、水墨畫，是太多太貪心了些，但萬物同宗，三樣興趣並不沖突，不是麽。有了黃若蘭這個身邊偶像的鮮明榜樣，潛小麥的努力方向突然變得明朗具體起來。長大後我多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啊：可以儀靜體閑，可以柔情綽態，可以性格溫雅。最重要的是手裏能舞得一手好筆，舞它個妙筆生花，舞它個縱橫快意，舞它個兒女情長……
第二卷 087平淡家事
“呯”潛小麥的頭重重砸到了大巴客車的玻璃窗上。
皺著眉輕輕撫了撫發疼的頭，疲累地睜開眼睛，籲了口氣，原來是做夢啊。
剛剛的夢好不真實，自己搖身一變，成了白衣飄飄淩波微步的古裝美女……呃……正在街頭拳打腳踢暴揍長大後的潛小海。
“看你還敢不敢油腔滑調？”
“看你還敢不敢游手好閑？”
“看你還敢不敢調戲良家婦女？”
打到痛快處，袖籠裏毛筆“嗖”地一出，華麗麗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蜻蜓點水般封了潛小海好幾處穴道。大難臨頭，只聽得潛小海一聲怪叫：“姐姐饒命~~~”
都說夜有所思，日有所夢。才兩個星期不見，自己有這麽想他麽。不知道兩個小家夥在家怎麽樣了。
“楊勇女兒，醒了啊？你家就要到了，剛想叫你呢。”鄰鄉跟車的胖胖大嬸說。
可不是麽，南江鄉鄉政府的大樓已經遙遙在望了。“謝謝大嬸，明天下午車經過我家門口，記得喊我一聲啊。”
“沒問題，你放心吧。”胖胖的大嬸滿口應下，因為潛小麥往返縣城的時間相對固定，坐的都是這班大巴車，兩人已經聊得比較熟了。
大巴車緩緩駛進南江村地域，嶄新的村莊輪廓逐漸呈現在了眼前。柏油路變成了水泥路，四合院變成了磚瓦房，家家戶戶通上了水電，臨公路的街上新蓋的房子還開起了琳瑯滿目的小店，無不昭示著這裏的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當然有些東西還是一如既往地存在，譬如說屋外青山門前水，譬如說炊煙深巷聽繰繭，譬如說村東橋頭幾十年如一日的潛家雜貨店。
潛小麥下得車來，走到臨街的雜貨店窗口，拉長聲音朝裏喊了一聲：“爺爺奶奶，我回來了。”
潛家爺爺坐在櫥櫃旁帶著老花眼鏡翻皇歷，聞聲擡起頭來，嚴肅的臉上帶了一絲笑意，點點頭：“回來了啊。”
“小麥快進來吧……外頭飄著雨呢。”裏側角落的靠椅上傳來了潛家奶奶虛弱的聲音。
潛小麥微微有些意外，探進頭去笑笑地說：“奶奶，今天面色很好看啊。”
潛家奶奶弱弱地揮了揮手：“今天精神好，出來坐坐。快進來吧。”
“哎。”潛小麥快速繞到正門，小心翼翼進入屋裏。潛家右手屋的一切仿佛都沒有變，潛家左手屋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前些年，潛松玉為了給兒子潛小標布置一個像樣的婚房，征得潛家爺爺同意，和弟弟潛松友一合計，扒掉左手屋和一半的堂屋天井蓋起了三層磚瓦房。剩下的半個堂屋和回廊都由拆下的舊木柱頂著，看起來搖搖欲墜，每次經過，潛小麥都一陣心驚肉跳。
若論潛家雜貨店與楊勇種上天麻後的收入，攢上幾年，應該可以蓋上一座兩層的磚瓦房。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幾年來，原本體弱多病患有肝硬化的潛家奶奶，出現了門靜脈高壓癥狀，常常出現消化道大出血，幾進醫院，危及生命。三年前最嚴重的時候，華陽市醫院的主治醫師斷言已到極限，甚至不敢下治療方案。
潛家奶奶不堪忍受醫院每天打針吃藥的壓抑氣息，也不忍心家裏好不容易攢下的錢像燒紙般燒去，遂強烈要求出院。此後就常年臥病在床，由潛家爺爺自己鉆研中藥書籍配藥治療，竟也挺過了三個年頭。
拐進雜貨店，潛小麥輕輕走近潛家奶奶的靠椅旁，半蹲著身子，從書包裏拿出一袋水果，說：“奶奶，這是獼猴桃，我在學校圖書館的書上看到，吃這個對你的病有幫助。”
潛家奶奶滿足地微微一笑：“奶奶不中用啰，你們姐弟幾個分著吃。吃了好長身體。”
潛小麥忙道：“我給他們買了蘋果呢。獼猴桃南江買不到，我特意買回來的。奶奶就賞臉吃了吧。”
潛家爺爺放下手中的皇歷，淡淡地說：“孩子一片孝心，你就收下吧。”末了，又問潛小麥：“書上還說了些什麽？”
潛小麥流利地回答：“冬蟲夏草、西洋參、紅棗我們已經在吃了。另外說蜂蜜也有好處，我想縣城店裏的，還不如鹿山蜂場農家收集的好，準備改天上鹿山買。”
“嗯。這個我去買。你時間緊來不及爬山。”潛家爺爺下了總結，又顧自翻起了那本皇歷。
“我爸媽和小茉小海呢，怎麽都沒聽見聲響？”以往老早就迎出來了。
潛家奶奶接過話慢慢道：“你爸去蒼南送天麻，順道去大柘口幫你大姨蓋房子了……你表哥表姐這幾年在法國賺了錢，城裏買了房，還想在老家蓋個別墅。”
“你媽帶著小茉小海去山裏了，前幾天植樹節，鄉裏給每家每戶都發了些板粟苗、桔子苗……你爸不在家，今天學校放假，你媽就帶上小茉小海幫忙去了。”
潛家奶奶難得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見她微微有些氣喘，潛小麥忙起身進房間給她沖了杯茶。用的是節假日三姐弟去山野裏挖來曬幹備用的野芥菜根，藥書上說這對潛家奶奶的病有裨無害。
把茶遞給潛家奶奶，見潛家爺爺還在聚精會神不厭其煩地翻著皇歷，潛小麥不由問道：“家裏有什麽事，要挑好日子嗎？”
潛家爺爺還是沒有應聲，照例是潛家奶奶答的話：“我想挑個好日子去寺廟做場法事，向菩薩還個願，趁現在還走得動，把該了的事都了了。”
“奶奶……”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傷心悲觀。
“你二姨家也想挑個好日子，把建軍的婚事給辦了。”
“表嫂現在挺著個大肚子，怎麽辦婚事？”
“所以想挑個夏天的日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辦，許多事要趁早準備。”
“哦……”
祖孫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緩緩聊著天兒，久久不語的潛家爺爺突然插了進來：“這些事就不用跟她說了，讓她安心念書。”又問潛小麥：“在學校裏都還好吧？”
在潛家爺爺的火眼金晴下，潛小麥還從沒敢打馬虎眼，老老實實地答：“都還好。就是分了班，課業比以前更忙了。另外，我要參加迎香港回歸的知識競賽和書畫展，學校會先集中輔導訓練，下周也不能回家了。”
“快班還是慢班？”拉拉糟糟一大堆話，老爺子在乎的就這個。
“快班。”成績前五十名應該算快班吧。
“嗯。”潛家爺爺似乎滿意地咂了咂嘴：“繼續保持，可不許被退出來。那樣更丟臉。”
“是。”潛小麥腹誹，我就知道會這樣。一入快班深似海，從此沒有回頭路。除了拼命加油，自己還有別的選擇麽。
“不早了，去做飯吧。等下你媽他們要回來了。”
“是。”潛小麥摸摸鼻子，起身往裏走。謔謔，套到想要的信息後，就這麽迫不及待發配我去廚房啊。
第二卷 088嚇嚇更健康
晚飯後，潛小茉、潛小海在燈下做作業。潛小麥在一旁沒有看自己的書，反倒檢查起了兩個弟妹的作業。
兩人現在同班，都讀四年級，入學時均是花了代培費的。尤其是潛小海，年齡相差了兩年，花的錢也足足讓潛麗琴肉疼了兩年。許是潛家跟藍亦鳳、譚向陽特別有緣，去年下半年小四分班，兩個小鬼也拜在了他們門下。只不過這次譚向陽是班主任。
翻開潛小茉的作業本，頁面整潔清楚，筆跡清秀端正，萬裏江山一片紅勾，底下還都有一個大大的五角星。但正是如此，愈發讓潛小麥郁悶，自家妹妹平時課後作業一條龍，但考試時各類知識點湊在一起，就軟趴趴成了一條蟲。拿回家的成績單，大都在七八十分徘徊。
潛小海的卻迥然相反，考試挺好，但作業就一塌糊塗了。這幾年潛家爺爺的重心放到了潛家奶奶的病上，疏於管他，他就愈發肆無忌憚了。看他的作業本，簡直就是看漫畫書。數學還好，除了偶爾有幾個紅叉。但語文就慘不忍睹了，頁面上畫滿了藍亦鳳各式各樣的鬼畫符，最常見的就是“重抄”的旨意。上個星期還出了個無敵霹靂評語：“做作業要帶腦子。”
潛小麥壓低聲音，沈沈地問：“潛小海，你做作業時腦子飛哪兒去了？”
潛小海手上動作迅捷地寫著作業，嘴上閑閑地回答：“穩穩長在頭上啊。”
“那作業還寫得這麽亂七八糟，豬腦子啊。”
“差不多就行了，寫那麽好幹嘛。”
“這是什麽話？”
誰知，潛小海一本正經地擡起頭：“真的，姐姐。讀了大學似乎也沒什麽用。前幾天，村裏修電線，上去修的是蔣麗偉的爸爸，他爸爸初中都沒讀過。但那個分配來的大學生，卻只能在下面給他扶木梯。”
聞言，潛小麥心潮澎湃，感慨萬端，但該教訓的還是得教訓。
“呯”地重重一拍桌子，聲音陡地嚴厲起來：“好啊，那你現在就解放了。免免強強寫了這麽多年作業，真是太難為你了。不用你說，姐姐幫你跟大人說，以後幹脆不用上學了，一幹二凈，從此不碰書本。”
說罷，轉頭提高聲音朝外間喊道：“媽媽，小海說他不讀書了。從明天起，帶他上山下田，家裏多出一個勞力，爸爸再不用那麽辛苦了。”
潛小海急急站起來，想要捂住姐姐的嘴。可惜他的動作沒有聲音跑得快。
“那太好了。”許是潛麗琴在外間聽到了什麽，很配合地應聲。
潛小海突然就像蔫了的芭蕉，垂頭喪氣。潛小麥卻不肯就此放過他，又重重捶了一拳桌子，嚇得潛小茉渾身一哆嗦。
“你不讀書真是太好了，從此中國農民大軍又多了光榮的一員。面朝黃土背朝天，褲管甩著兩腿泥，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手上再提一串小銀魚。那形象多逼真啊，比T型臺上的模特帥多了，可給咱家祖宗長臉了。”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潛小海苦著臉不停哀求。
潛小麥卻不管不顧，劈哩啪啦徑自說下去：“當然了。你也可以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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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飛人”們見多識廣，用慣了外幣，於是這裏的一切價格都華麗麗地與國際接軌了。隨著農村選拔生的入城，這種現象在金田一中的食堂可見一斑。吃飯時間，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大部分是鮮衣怒馬叫小炒、或端著精致快餐飯盒的縣城人氏，小部分則是土布衣裳，帶著蒸不爛、煮不熟、炒不香、餿不掉的農家梅幹菜的鄉村子弟。
盡管兩極分化鮮明如斯，盡管雙方話不投機很少往來，但你若是想看電視劇裏演繹的那種貧富互嘲，似乎需要大海撈針、翻江倒海一陣子。因為，這裏的學生仿佛都很蛋定。
貧家子弟隨手就能拈出一個例子，某村張三、某鎮李四，小學肄業，現在都腰纏十萬百萬，自己好歹進一中了，還怕以後餐風宿露嗎？引用劉飛鵬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至於縣城人氏，也並非全是富人，但他們絕對都有一顆高瞻遠矚的心。窮的向富的看齊，富的向更富的看齊，金田的向溫州的看齊，國內的向國外的看齊。那一天，南薇薇發福後胖得山川大河的父親南春明，倚在沙發中半瞇著眼睛，語重心長地訓導女兒：“你老子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知道被溫州人明著暗著揩了多少油。歷史絕對不能重演，所以你必須要給我好好學習。”
可能很多家長也是這麽獨特教導子女的。總之，很有效果。和全中國所有的學校一樣，金田一中的學生也奉分數為神明，為了這個可以帶來“黃金屋、顏如玉”的神明，他們可以不眠不休，可以不擇手段。
如果說，拉倫茨試圖在法的實然與應然，以及法的安定性與正當性之間，尋找兩者既相對分離又彼此關照的平衡。那麽，沒有人知道他上下求索後，到底有沒有找到。反倒是金田一中的領導們輕而易舉就找到了與此類似的平衡點——分數，把全校所有師生都系到了一條繩子上。
所以，作為金田一中的一員，潛小麥蛋定的功夫也日漸高深。
比如說，初二年級這學期第一批公費生交納的學費是300元，但經班級同學建議，收取的班級活動資金是每生500元。
比如說，在和衣著極為普通的王同學朝夕相處同桌了一年，放暑假回家的時候，突然發現人家父親開來的接駕寶座是一輛車身黑得鋥亮的大奔。
比如說，有一天，拿著班級訂閱的《華陽晚報》指給新同桌看，嘖嘖稱奇：“這個老太真是絕了，從銀行出來，拎著十萬現金逛完菜市場，還慢慢步行回家，既不要人陪同又不打的，能不被搶麽？”新同桌前後左右顧盼了一下，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說：“甭說這麽大聲，被人聽見不好。據說這個老太是（3）班李某某的奶奶，這話傳到她耳裏，會以為你幸災樂禍的。”呃？原來事情的發源地離自己這麽近。潛小麥這次稍微詫異了點，0.1分鐘後，才恢覆風淡雲清。
所以，她堅定地認為南薇薇實在沒有理由這麽失態。不就是在F4現身之前，出了個金田F3麽。要說身家，金田一中好歹是公立學校，要驚詫也得到學費動輒上萬的私立外國語學校去。按照金田“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特征，十年後房價飆升，這滿大街走的金田縣城人氏，哪個不是身家千萬起跳的。要說成績，那就更不需要大驚小怪。金田一中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考高分的人。
現在，她正很蛋定地向從（1）班食堂集結地翻山越嶺過來的孫紅梅，報告著自己以後進生身份進“奧賽班”的點滴心得，順便相互安慰鼓勵一番。作為南江村禦下村長職務後仍是首富人家的女兒，孫紅梅在完完全全吃了一周食堂後，到底還是肉疼錢包裏的錢，很快便恢覆了農家子弟的本色食譜：“米飯+一個新鮮菜+自制農家菜”。
兩人正嘀嘀咕咕小聲說著，面前突然多了一碗白飯和一個飯盒，隨後坐下一臉發臭的劉飛鵬。
“怎麽啦？”
劉飛鵬很郁悶：“我這教室、宿舍搬了才一宿呢，剛才去找老（7）班的吃飯，他們竟讓我回來跟‘奧特曼’吃。”
“節哀順變吧。”
劉飛鵬搖搖頭又點點頭，眼神示意潛、孫兩人嘗嘗自己帶來的鹵豬頭肉。過後，郁悶地大大扒了幾口飯，口齒不清地喃喃道：“昨天老陳的話可真夠傷人，什麽叫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什麽叫別影響其他同學，這麽迫不及待就要跟我們撇清關系，當我們政治犯啊？”
潛小麥眼波平靜，很蛋定地往嘴裏挾菜：“那倒不是，沒準老陳是正話反說，舍不得咱們走呢。咱們在奧賽班裏可有可無，但在他眼裏可還是個寶貝疙瘩。”
劉飛鵬又是一陣長籲短嘆：“還是讓人傷心啊，這學校搞什麽奧賽班。我從一個班搬到另一個班，不到20個小時，就人走茶涼了。”
潛小麥冏，見他真的心情不好，不由低低開了個玩笑：“那個‘人走茶涼’……貌似……都是人死後用的。”
“什麽？”劉飛鵬一大口飯噎在喉裏，吞不下去，吐不出來，一不小心便嗆著了。大力捶了捶前胸，好久才恢覆了正常聲音問：“真的？”
“貌似都這樣用。”弱弱地說。
“不是吧？”劉飛鵬皺著眉頭，成功轉移了註意力，嚼著飯思索問題去了。
潛小麥以為他不會再感慨了，正準備繼續跟孫紅梅聊一陣子。誰知，他竟突然“唬”地站起來，道：“不行，我不要死掉。我得回去翻詞典查個清楚。”
潛小麥徹底無語，白癡啊，你換一個成語形容不就行了，用得著不吃飯麽。
第二卷 084新班主任
初二（10）班的班主任出乎意料的年輕。
那天早上，顧亞維捧著個玻璃杯，屁股兜裏插著那本卷成圓筒的英語教科書，慢條斯理踱進教室時，不少人都以為只是任課老師而已。
真人不露相，顧亞維施施然的第一句話就讓“士兵迷”潛小麥立刻對他有了好感：“都說你們很厲害，那麽，就使出全部本事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厲害。”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千言萬語、千方百計的勸導總是自動當成耳旁風。可往往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哪怕只是0.01秒的眼角一瞟，卻又足以讓你死心踏地地俯首稱臣。潛小麥仿佛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人，沖著顧亞維一句話，下課後義無反顧選擇了他領頭的英語學習小組。
那天早上，顧亞維上任班主任以來的第一次發話總共有四個側重點。
第一，初二（10）班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期末考試跌出年段前五十名的，自動走人。不想走人的，自覺拼命。
第二，初二（10）班是為某種“神聖”的使命創建的。全班同學肩負的第一個使命就是：參加四月初全市的“迎香港回歸知識競賽”。
第三，他略略環視了教室一圈，發現除後面兩排的男同學較為人高馬大外，前面四排人的身高都相差無幾，又大多成群結隊，便順水做了次人情。
第四，以成績論英雄，任命了班幹部與課代表。當然也有情有理照顧到了弱小，比如說，（7）班也分到了一個名額。盡管是沒有人會去覬覦的宣傳委員，但廖勝於無，好歹都落到了窈窕美女南薇薇身上。至此，最裏側的角落，劉飛鵬、潛小麥被四大官僚的閃閃金光幅射得渾身都鍍了一身暈黃。
成績雷打不動、穩居第一的沈周毫無懸念成了班長。
傳說中做數理題快得像閃電、拿獎拿到手軟的朱守斌卻之不恭，在顧亞維的強迫式推銷下，半推半就接下了數學課代表。
坐得最近的彭辰分班時的總分位列第五，據說他那在潛小麥聽來略像感冒的英語發音，是很讓顧亞維欣賞的純正美式發音。肥水不外流，二話不說直接收到自己麾下，按了個英語課代表的頭銜。
與其他任課老師博愛全班、不偏不倚的做法不同，顧亞維毫不遮掩地表達了他對原（2）班嫡系弟子的恩寵倍加。
當他宣布全班四月初要代表學校參加知識競賽時，劉飛鵬後面的沈周既不舉手也不起立，大赤赤坐著打斷了他的話：“競賽有什麽獎品，有獎金嗎？”
白癡都能看得出顧亞維非但不在意，劍眉星目中還滿滿都是得意，微扯著薄唇似笑非笑對愛徒說：“只要你能考第一，市裏獎金大大滴有。”
那一瞬間，全班N多人幼小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傻瓜都知道，一個老師對學生真正的好，不是讓你搬作業本，不是讓你做間諜提供班級情報，不是讓你跑前跑後為人民服務，而是載笑載言、不拘一格和你稱兄道弟掰手腕，而這種情份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
看著笑逐顏開喜相逢的師徒幾人，潛小麥忍不住也小小嫉妒了一把，微微側頭，看著沈周那肆無忌憚笑得閃閃發光的幾顆大白牙，突然覺得很礙眼。心底癢癢的，不停回蕩著一個聲音：“再笑，再笑我就豁出去，把你的獎金奪過來。”
第二卷 085青春
課間，南薇薇遞過來一張單子，問：“周末有沒有空，我爸說請你吃飯。”
潛小麥抓過單子，瞄了眼，站起來，說：“不用了，上個禮拜在學校，這周末我要回家。咱們出去說。”
南薇薇點點頭，起身跟了出去。
五樓回廊最盡頭，南薇薇壓低了聲音說：“錢已經匯到你爸的帳戶，你中午休息時間去銀行核對一下，把單子簽了讓我帶回去。”
細細在心裏驗算了一遍單子上的數據，潛小麥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眼裏帶著點兒朦朧的笑意。看得一旁的南薇薇好生羨慕：“你看你，小小年紀就賺這麽多錢了，我爸都誇你呢，說你賺的可不比他公司的設計師少。還吃什麽梅幹菜，過來和我們一起吃炒菜吧。”
“誰會嫌錢多啊，我家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一個新鮮菜夠了，我媽炒的梅幹菜內容蠻豐富的，不比食堂差。再說了，我過去的話，孫紅梅她們以後都不找我吃飯了。”
南薇薇俯頭看了看籃球場上生龍活虎的身影，大大伸了個懶腰，嘀咕著說：“這個劉飛鵬，動作倒是挺快的，都跟朱守斌他們打成一片了。”末了，回過身漫不經心對著潛小麥的頭頂說：“那我以後也跟你和劉飛鵬一起吃。現在班裏就十來個女生，昨天跟她們一起吃，好無聊。吃飯還講什麽物理題目，也不怕消化不良。”
“隨便。吃飯不就是夾菜配飯麽，還能有啥聊。”
“我手頭要有你這麽多現金該多好，有好多東西想買呢。”南薇薇突然幽幽來了這麽一句。
呃？潛小麥奇怪地從單子裏擡起頭：“你發燒了啊？這點錢在你爸那裏，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是獨生女，數學不好的話，我可以效勞幫你算算身家。”
南薇薇佯怒，虎著臉，撲過來要掐潛小麥的脖子，待真正下了手卻變成了細細的摩挲：“我倒是希望我媽能再生一個，省得我爸老是對我不停要求這要求那的……嘿嘿，你的脖子真漂亮，像成語說的一樣，膚若凝脂，領如蝤蠐，摸起來真舒服。”
“再摸下去我要收費了啊。”潛小麥重重拍下她作惡不斷的鳳爪，不以為然地嗤笑：“公主，你就別無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潛小麥和南薇薇到底是怎麽“勾搭”上的，時間已經久遠得有些說不清楚了。好像是初一剛入學的時候，潛小麥初來乍到，第一次升旗集會落了單，找不到班級的隊伍。正急得團團轉，是南薇薇跑過來拉了她過去的。事後，潛小麥問她是如何在這麽多人裏找到自己的。南薇薇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是認得你的裙子。這裙子就見你穿過，好漂亮，在哪兒買的。”潛小麥笑笑：“是我媽媽自己做的。”
耳濡目染的商人家孩子似乎很容易便能滋生出經商的天賦。作為金田縣“艾薇兒”服飾有限公司老板的獨生女，南薇薇也是如此。兩天後她便向潛小麥要了那件淺粉色的花式葉領邊連衣裙。有一便有二，之後便是南春明找潛小麥詳細詢問，順水推舟之下，便開始了後來的打工設計。
剛開始，潛小麥也是不能十分適任的。好在，自家的衣物向來都是潛麗琴自己裁剪制作，潛小麥在一旁打下手看多了，心裏多少有些概念。自從與南春明有了按服裝出廠件數算設計費的口頭協議後，潛小麥除了狂啃服飾設計書本，更是下了決心，寒假天天泡在縫紉機上搗鼓折騰。平時也不忘常跟兩個姑姑通書信，找名目請教些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就這樣，在專業設計師的幫助下，一步步不停修改設計圖，不停增加練習中走過來，直至現在的得心應手。
潛小麥不否認，自己是有作弊性質的，那些大賣的服裝很多因素都來自於記憶中看過的時裝。只是賺錢要趁早，商機稍縱即逝，待幾年後，自己腦子裏那些東西就一文不值了。所以，她還是很感謝自己能堅強地挺過那段疲累的日子。
爾後，日益頻繁的接觸中，除了打工這一層關系，潛小麥與南薇薇也成了好朋友。
這樣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歡呢？曲線玲瓏，明眸皓齒，美好得宛若一朵正逐漸綻放的薔薇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更重要的是，她勤奮努力練得一手好鋼琴，還得天獨厚擁有了富貴、樂觀、聰明和善良。舉凡潛小麥羨慕並渴望擁有的品質，在南薇薇身上皆能找到。
潛小麥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心理到底該作何解釋，是將南薇薇作為一個前進目標的參照物，還是喜歡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快樂純真呢？總之，又多了一個好朋友，她很開心。
吹面不寒的楊柳風，溫柔地拂起潛小麥及腰的烏發，露出少女膚色如雪的細致面龐，眉目間隱然有了一股書卷的清新脫俗。站在五樓回廊向下望去，操場邊的柳樹，已經抽出鵝黃的嫩芽，柔軟的枝條，在風中輕舞飛揚著。教學樓角落的幾株櫻花更是疊粉堆白，不遺餘力地盛放著所有的嬌艷和浪漫。
“多麽美好的景致啊，那底下是久經風雨古老虬勁的枝幹，又多麽像我遲來的青春。”春日的早晨，潛小麥的心突然被柔軟地觸動了。
第二卷 086多想成為你
如果說南薇薇的一切讓潛小麥又羨慕又喜歡，那麽，金田一中另外一個人，便是潛小麥孜孜不倦極力效仿的偶像。
如果說潛小麥可以為顧亞維的一句話而選擇英語學習小組，那麽，之所以報考水墨畫，一一從頭學起，則是因為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心目中的偶像。
她，便是水墨畫興趣小組的指導老師黃若蘭。
記得那年剛進一中，興趣小組招兵買馬，介紹解說會上，三十多歲的黃若蘭出場時，不是顏控的潛小麥華麗麗被“秒殺”了。
那是一張怎樣的面容啊？潛小麥空空的腦袋裏來來去去浮現的都是《洛神賦》裏的兩句話：“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同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為什麽長在黃若蘭身上，就華麗婀娜，令人忘餐呢。
直至有一天，黃若蘭在教學樓前的櫻花樹下，教導學生該如何觀察作畫對象時，潛小麥忽地明白了，“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說的不正是黃若蘭這種人嗎，而這種境界又需要多少的學識與素養才能達到呢？
此刻，黃若蘭正對掛在黑板上的學生練習作品逐一進行點評。
“……前面我們已經點評了幾位同學全景式、仰枝式、垂枝式的作品，下面我們來看一幅折枝式的作品。是潛小麥同學的。”
“是。”潛小麥應聲起立，這是黃若蘭的規矩，講解練習作品時，作畫人必須起立。
黃若蘭不慌不忙掛上潛小麥的畫，抿了口茶，徐徐道來：“潛小麥同學的墨竹圖采用了折枝式，構圖簡潔明快，突出表現了搖曳多姿的竹梢。‘剪取一枝春帶雨’，玲瓏可愛啊……潛小麥同學，能不能跟大家談談你的作畫感想？”
沒想到老師會有這麽一問，潛小麥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只簡簡單單答道：“我家後屋山上有不少竹子，可能平時看得多了，畫起來就特別有感覺。在畫之前，我專門到後山看了一下。”
“嗯。”黃若蘭聽完，微笑著緩緩點了點頭：“你這叫做‘胸有成竹’”。
汗！潛小麥的臉一下子漲得緋紅，自己這點雕蟲小技，哪配得上這麽高境界的成語。可偏偏黃若蘭的話，讓她有了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幅作品最大的優點在布葉上，除了最基本的‘個’字、‘人’字，還有‘介’字、‘魚尾’‘落雁’。這一組組不同形狀的翻飛變化，就化合出了各具神態的竹葉來。”
“但也有缺點。潛小麥同學看清楚了，”黃若蘭用手輕輕指了指分枝處，繼續溫言點評：“你的竹子每節只生發了兩枝，盡管有前後左右變化，但仍顯單調。作為處理意見，我認為可以添些橫逸而出的細枝，使畫面更顯生機。”
說完，“嗖嗖”快速添了幾筆。潛小麥目不轉睛地盯著，隨著隱隱幾筆的加入，果然生動多了。
“現在覺得怎麽樣？潛小麥同學。”黃若蘭微笑著詢問，蘭氣如生靜若人。
“呃，好漂亮……”潛小麥再一次看呆了，她是多麽喜歡黃若蘭這樣輕輕地呼喚自己“潛小麥同學”。高人啊，批評的話都說得這麽動聽婉轉，讓你不得不心悅臣服。
當然嘍，潛小麥也不否認，自己選擇水墨畫有省錢的原因。可不是任誰都能像南薇薇一樣，回到家，客廳裏會有一臺優雅高貴的三角鋼琴等著她練習的。
而後，慢慢真正喜歡上了水墨畫。黃若蘭的課，除了偶爾用色，基本就和練毛筆字一樣，只要準備筆墨紙硯就行了。潛小麥很喜歡這種感覺，用最簡單的工具材料，起承轉折，濃淡渲染，便能物畫出心中最理想的畫面，達到身與心的重重喜悅。不是很符合經濟成本麽？
毛筆字、素描、水墨畫，是太多太貪心了些，但萬物同宗，三樣興趣並不沖突，不是麽。有了黃若蘭這個身邊偶像的鮮明榜樣，潛小麥的努力方向突然變得明朗具體起來。長大後我多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啊：可以儀靜體閑，可以柔情綽態，可以性格溫雅。最重要的是手裏能舞得一手好筆，舞它個妙筆生花，舞它個縱橫快意，舞它個兒女情長……
第二卷 087平淡家事
“呯”潛小麥的頭重重砸到了大巴客車的玻璃窗上。
皺著眉輕輕撫了撫發疼的頭，疲累地睜開眼睛，籲了口氣，原來是做夢啊。
剛剛的夢好不真實，自己搖身一變，成了白衣飄飄淩波微步的古裝美女……呃……正在街頭拳打腳踢暴揍長大後的潛小海。
“看你還敢不敢油腔滑調？”
“看你還敢不敢游手好閑？”
“看你還敢不敢調戲良家婦女？”
打到痛快處，袖籠裏毛筆“嗖”地一出，華麗麗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蜻蜓點水般封了潛小海好幾處穴道。大難臨頭，只聽得潛小海一聲怪叫：“姐姐饒命~~~”
都說夜有所思，日有所夢。才兩個星期不見，自己有這麽想他麽。不知道兩個小家夥在家怎麽樣了。
“楊勇女兒，醒了啊？你家就要到了，剛想叫你呢。”鄰鄉跟車的胖胖大嬸說。
可不是麽，南江鄉鄉政府的大樓已經遙遙在望了。“謝謝大嬸，明天下午車經過我家門口，記得喊我一聲啊。”
“沒問題，你放心吧。”胖胖的大嬸滿口應下，因為潛小麥往返縣城的時間相對固定，坐的都是這班大巴車，兩人已經聊得比較熟了。
大巴車緩緩駛進南江村地域，嶄新的村莊輪廓逐漸呈現在了眼前。柏油路變成了水泥路，四合院變成了磚瓦房，家家戶戶通上了水電，臨公路的街上新蓋的房子還開起了琳瑯滿目的小店，無不昭示著這裏的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當然有些東西還是一如既往地存在，譬如說屋外青山門前水，譬如說炊煙深巷聽繰繭，譬如說村東橋頭幾十年如一日的潛家雜貨店。
潛小麥下得車來，走到臨街的雜貨店窗口，拉長聲音朝裏喊了一聲：“爺爺奶奶，我回來了。”
潛家爺爺坐在櫥櫃旁帶著老花眼鏡翻皇歷，聞聲擡起頭來，嚴肅的臉上帶了一絲笑意，點點頭：“回來了啊。”
“小麥快進來吧……外頭飄著雨呢。”裏側角落的靠椅上傳來了潛家奶奶虛弱的聲音。
潛小麥微微有些意外，探進頭去笑笑地說：“奶奶，今天面色很好看啊。”
潛家奶奶弱弱地揮了揮手：“今天精神好，出來坐坐。快進來吧。”
“哎。”潛小麥快速繞到正門，小心翼翼進入屋裏。潛家右手屋的一切仿佛都沒有變，潛家左手屋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前些年，潛松玉為了給兒子潛小標布置一個像樣的婚房，征得潛家爺爺同意，和弟弟潛松友一合計，扒掉左手屋和一半的堂屋天井蓋起了三層磚瓦房。剩下的半個堂屋和回廊都由拆下的舊木柱頂著，看起來搖搖欲墜，每次經過，潛小麥都一陣心驚肉跳。
若論潛家雜貨店與楊勇種上天麻後的收入，攢上幾年，應該可以蓋上一座兩層的磚瓦房。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幾年來，原本體弱多病患有肝硬化的潛家奶奶，出現了門靜脈高壓癥狀，常常出現消化道大出血，幾進醫院，危及生命。三年前最嚴重的時候，華陽市醫院的主治醫師斷言已到極限，甚至不敢下治療方案。
潛家奶奶不堪忍受醫院每天打針吃藥的壓抑氣息，也不忍心家裏好不容易攢下的錢像燒紙般燒去，遂強烈要求出院。此後就常年臥病在床，由潛家爺爺自己鉆研中藥書籍配藥治療，竟也挺過了三個年頭。
拐進雜貨店，潛小麥輕輕走近潛家奶奶的靠椅旁，半蹲著身子，從書包裏拿出一袋水果，說：“奶奶，這是獼猴桃，我在學校圖書館的書上看到，吃這個對你的病有幫助。”
潛家奶奶滿足地微微一笑：“奶奶不中用啰，你們姐弟幾個分著吃。吃了好長身體。”
潛小麥忙道：“我給他們買了蘋果呢。獼猴桃南江買不到，我特意買回來的。奶奶就賞臉吃了吧。”
潛家爺爺放下手中的皇歷，淡淡地說：“孩子一片孝心，你就收下吧。”末了，又問潛小麥：“書上還說了些什麽？”
潛小麥流利地回答：“冬蟲夏草、西洋參、紅棗我們已經在吃了。另外說蜂蜜也有好處，我想縣城店裏的，還不如鹿山蜂場農家收集的好，準備改天上鹿山買。”
“嗯。這個我去買。你時間緊來不及爬山。”潛家爺爺下了總結，又顧自翻起了那本皇歷。
“我爸媽和小茉小海呢，怎麽都沒聽見聲響？”以往老早就迎出來了。
潛家奶奶接過話慢慢道：“你爸去蒼南送天麻，順道去大柘口幫你大姨蓋房子了……你表哥表姐這幾年在法國賺了錢，城裏買了房，還想在老家蓋個別墅。”
“你媽帶著小茉小海去山裏了，前幾天植樹節，鄉裏給每家每戶都發了些板粟苗、桔子苗……你爸不在家，今天學校放假，你媽就帶上小茉小海幫忙去了。”
潛家奶奶難得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見她微微有些氣喘，潛小麥忙起身進房間給她沖了杯茶。用的是節假日三姐弟去山野裏挖來曬幹備用的野芥菜根，藥書上說這對潛家奶奶的病有裨無害。
把茶遞給潛家奶奶，見潛家爺爺還在聚精會神不厭其煩地翻著皇歷，潛小麥不由問道：“家裏有什麽事，要挑好日子嗎？”
潛家爺爺還是沒有應聲，照例是潛家奶奶答的話：“我想挑個好日子去寺廟做場法事，向菩薩還個願，趁現在還走得動，把該了的事都了了。”
“奶奶……”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傷心悲觀。
“你二姨家也想挑個好日子，把建軍的婚事給辦了。”
“表嫂現在挺著個大肚子，怎麽辦婚事？”
“所以想挑個夏天的日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辦，許多事要趁早準備。”
“哦……”
祖孫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緩緩聊著天兒，久久不語的潛家爺爺突然插了進來：“這些事就不用跟她說了，讓她安心念書。”又問潛小麥：“在學校裏都還好吧？”
在潛家爺爺的火眼金晴下，潛小麥還從沒敢打馬虎眼，老老實實地答：“都還好。就是分了班，課業比以前更忙了。另外，我要參加迎香港回歸的知識競賽和書畫展，學校會先集中輔導訓練，下周也不能回家了。”
“快班還是慢班？”拉拉糟糟一大堆話，老爺子在乎的就這個。
“快班。”成績前五十名應該算快班吧。
“嗯。”潛家爺爺似乎滿意地咂了咂嘴：“繼續保持，可不許被退出來。那樣更丟臉。”
“是。”潛小麥腹誹，我就知道會這樣。一入快班深似海，從此沒有回頭路。除了拼命加油，自己還有別的選擇麽。
“不早了，去做飯吧。等下你媽他們要回來了。”
“是。”潛小麥摸摸鼻子，起身往裏走。謔謔，套到想要的信息後，就這麽迫不及待發配我去廚房啊。
第二卷 088嚇嚇更健康
晚飯後，潛小茉、潛小海在燈下做作業。潛小麥在一旁沒有看自己的書，反倒檢查起了兩個弟妹的作業。
兩人現在同班，都讀四年級，入學時均是花了代培費的。尤其是潛小海，年齡相差了兩年，花的錢也足足讓潛麗琴肉疼了兩年。許是潛家跟藍亦鳳、譚向陽特別有緣，去年下半年小四分班，兩個小鬼也拜在了他們門下。只不過這次譚向陽是班主任。
翻開潛小茉的作業本，頁面整潔清楚，筆跡清秀端正，萬裏江山一片紅勾，底下還都有一個大大的五角星。但正是如此，愈發讓潛小麥郁悶，自家妹妹平時課後作業一條龍，但考試時各類知識點湊在一起，就軟趴趴成了一條蟲。拿回家的成績單，大都在七八十分徘徊。
潛小海的卻迥然相反，考試挺好，但作業就一塌糊塗了。這幾年潛家爺爺的重心放到了潛家奶奶的病上，疏於管他，他就愈發肆無忌憚了。看他的作業本，簡直就是看漫畫書。數學還好，除了偶爾有幾個紅叉。但語文就慘不忍睹了，頁面上畫滿了藍亦鳳各式各樣的鬼畫符，最常見的就是“重抄”的旨意。上個星期還出了個無敵霹靂評語：“做作業要帶腦子。”
潛小麥壓低聲音，沈沈地問：“潛小海，你做作業時腦子飛哪兒去了？”
潛小海手上動作迅捷地寫著作業，嘴上閑閑地回答：“穩穩長在頭上啊。”
“那作業還寫得這麽亂七八糟，豬腦子啊。”
“差不多就行了，寫那麽好幹嘛。”
“這是什麽話？”
誰知，潛小海一本正經地擡起頭：“真的，姐姐。讀了大學似乎也沒什麽用。前幾天，村裏修電線，上去修的是蔣麗偉的爸爸，他爸爸初中都沒讀過。但那個分配來的大學生，卻只能在下面給他扶木梯。”
聞言，潛小麥心潮澎湃，感慨萬端，但該教訓的還是得教訓。
“呯”地重重一拍桌子，聲音陡地嚴厲起來：“好啊，那你現在就解放了。免免強強寫了這麽多年作業，真是太難為你了。不用你說，姐姐幫你跟大人說，以後幹脆不用上學了，一幹二凈，從此不碰書本。”
說罷，轉頭提高聲音朝外間喊道：“媽媽，小海說他不讀書了。從明天起，帶他上山下田，家裏多出一個勞力，爸爸再不用那麽辛苦了。”
潛小海急急站起來，想要捂住姐姐的嘴。可惜他的動作沒有聲音跑得快。
“那太好了。”許是潛麗琴在外間聽到了什麽，很配合地應聲。
潛小海突然就像蔫了的芭蕉，垂頭喪氣。潛小麥卻不肯就此放過他，又重重捶了一拳桌子，嚇得潛小茉渾身一哆嗦。
“你不讀書真是太好了，從此中國農民大軍又多了光榮的一員。面朝黃土背朝天，褲管甩著兩腿泥，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手上再提一串小銀魚。那形象多逼真啊，比T型臺上的模特帥多了，可給咱家祖宗長臉了。”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潛小海苦著臉不停哀求。
潛小麥卻不管不顧，劈哩啪啦徑自說下去：“當然了。你也可以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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