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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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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言

我從未和任何人提過,初二下學期以及這之後的遭遇。父母、老師、高中與大學的同學、朋友,全部對我那段如同煉獄般的時光一無所知。

如果真要追尋,暴力何時出現端倪,我想應該是湯淩爽的突然轉學。

初二下學期開學不久,湯淩爽某天沒來上課,大家以為她請病假。但第二天她轉學的消息在學校裏不脛而走,沒人知道她轉學的原因,有人去問張坎,他說早已和湯淩爽分手,完全不知情。

一個又一個八卦在班裏接連炸開,戴眼鏡的男生開始造謠我與張坎的事。他說自己親眼看到有天晚上張坎拉著我的手在街上走,我們一起回了他家,在湯淩爽和他交往期間,我獨自前往張坎家,湯淩爽是被我氣得轉學。

他的這些故事,通過各種渠道散播,只不過每條都繞過了我,而當我聽到這些故事時,為時已晚,我的聲音已經完全淹沒在大家討伐的聲浪中。

之後不久,方豫轉學去上海,而張坎在訓練時跟腱受傷,回家休養,有人說他可能無法重回賽道了。

我得知張坎再也無法跑步的消息時,晚上躲在廁所裏哭了很久,是惋惜,也是難過,更是心疼。禦風的少年,如今永遠告別賽道,他心中該是怎樣的挫敗。

後來,每當我騎車經過那棟沒有粉刷的房子時,會在橋上停下,等一會兒,時間有短有長,我期待他能從裏面走出來。但,直到我畢業離開柳鎮,那棟房子依舊沒有一個人出來,哪怕連窗邊的人影都不曾出現過。

後來,張坎退學了,而他退學的原因,無人知曉。

於是,那位曾經令我為之心動的少年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他叫張坎,那年他的跟腱受傷,丟失了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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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湯淩爽、方豫、張坎,這三個曾經用不同方式點亮過我青春的人陸續離開後,屬於我的黑暗徹底來臨。

起初,是周遭幾道異樣的目光。

之後是課桌裏每天出現的小紙條,上面的問題五花八門。大多與方豫、張坎有關,隨之而來的是我進班後原本聚集的人堆突然呈鳥獸散以及身後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聽說她小學的時候就很騷

聽說張坎和方豫輪著來

聽說方豫再也不想見這D婦

聽說她勾引張坎,被方豫發現了

聽說她離間了他們

後來我的一舉一動被放大扭曲,他們大聲調侃嘲笑,生怕別人錯過本應為這種正義行為而響起的掌聲。那時的學校於我而言是比任何地方都要兇險的叢林,捕獵者伺機而動,時刻準備將我放上餐盤,為所有道聽途說的參與者提供一場饕餮盛宴:課桌上出現莫名的劃痕,走路會突然摔跤,坐在位置上會被籃球砸頭,上體育課時身後響起嘲笑,去廁所會有女生跟蹤我企圖攝錄。

我如同一只馬戲團的猴子,被人拉上這趟名為恥辱巡回的觀光列車,他們用玩味不屑的眼神探究,始作俑者則是那個戴眼鏡男孩一番毫無根據卻繪聲繪色的謊言。

在這個暴力如同俄羅斯轉盤的校園,我只能無恥地、默默地等待他們將註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但談資永遠不會消失,即使我不在輿論中心,那些造謠的事件早已把我釘在恥辱柱上,如同刻在身上的紅十字,不可磨滅,他們會永遠獵殺我,如同鬟狗遇腐屍。

終於,在一個午後,我爆發了,人生到目前為止,僅有一次的瘋狂,是被暴力長久壓抑下的釋放。

那是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全體老師例行開會,班裏僅靠班長維持可有可無的秩序。後排的學生在打鬧,周圍人在討論放學後去哪兒玩。我雖在寫作業,但心思也有點飄,畢竟周五了,放假誰會不開心呢。突然,有人拉住我的馬尾將我整個人往下拽。

“啊!”我痛苦地大叫。

很快,那人松開了手。我氣憤地回頭,後桌的女生為難又無辜地說:“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她,因為此時後排的幾個男生笑得更大聲了,其他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有的直接憋笑失敗,跟著後排男生大笑了出來。

我的眼眶濕漉漉的,卻不敢哭,我不想讓任何人看笑話。我強迫自己專註。但,剛寫了兩道選擇,又一下狠拉!這次我的皮筋被拽到半路,兩側頭發松散,看起來和得了瘋病似的。這次的笑聲更是不絕於耳,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活該!”討了個滿堂彩。

我回過頭,那一張張放肆無恥的臉咧著血盆大口,而那些本應該維持班級秩序的班長、班幹部,此時沈默不語,還有些人戴上耳機後嫌惡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這場喧鬧的始作俑者。總之,沒有一個人會幫我。

在心中的羞恥與悲憤快將心臟擠爆之前,我掏出上美術課用的剪刀,“哢嚓”一下將馬尾剪斷。班裏掉針可聞,大家屏息凝視,我站起身來,將那一束馬尾拍在了後排一位男生的桌上,隨後收拾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學校。

從學校出來後,如何向王老師和阿婆解釋頭發的事成為我的首要難題。最終我決定用之前攢的20塊零花錢剪個短發。

因為學校對頭發有明確的規定,長發必須紮馬尾,而短發必須在下巴及以上位置。我沒法再把頭發紮起來,於是只好將頭發理成齊下巴的短發,坦白說,那時的短發令我異常痛苦,我覺得自己醜極了,回去的路上時不時揪兩下,希望發絲能夠長長一點點,遮住我的臉。

到家後,王老師問起頭發的事,我說,長發太麻煩,洗頭時間久,耽誤學習,她信了。而阿婆,這位世界上最善良可親的人,她看出我不喜歡短發後,並沒有追問為什麽不喜歡還要剪,而是摸了摸我的頭發,誇道:“我們書帆天生麗質,蘋果般的小臉,杏仁樣的眼睛,櫻桃小嘴,眼角還有顆多情的小淚痣,剪什麽都好看。長發是清純美麗,短發就是可愛俏麗。”

從小到大,婉君阿婆是唯一誇過我好看的人。

讀到這裏,你是否以為,由於我突如其來的壯舉,或許能夠結束被霸淩的生活。但現實殘酷異常,足以擊潰你我的一切妄想。

班主任看到新發型時,眼神只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確定發型符合校規後,便繼續講課。那天的事,所有人守口如瓶,我所在的班級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而我被綁上巨大的石塊,與我所受的欺淩一同被沈落,唯有無邊的黑暗能見證。

從小到大,我不是一個出挑的人,平平無奇,沒有鋒芒畢露的才華與自信。自然無法得到上天的垂憐,更不會有人救我出泥潭。

因此,那時,只有一條出路擺在我面前,死命讀書,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我不能再在柳鎮待下去,從柳鎮一中到柳鎮二中,不會改變任何事。

於是,我在課桌的劃痕處寫下“不要怕!”,用透明膠帶做了最原始的裝裱。心中默念著,堅守著,隱忍著,終於,我考入市重點高中——鹿城大學第一附屬中學。

初三暑假過後,我收拾好全部行囊,不帶一絲猶豫,離開柳鎮。唯一舍不得的是婉君阿婆,可我卻無法承諾她有空會來探望,只因過於痛惡這片故土。

後來,除卻參加家中老人與婉君阿婆的葬禮外,我再也沒回來過,徹底斬斷與柳鎮的一切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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