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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上帝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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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帝的螻蟻

考入鹿城附一中後,父母的生意有了起色,家裏不似過去拮據,我獲得暑假可以回北京的許可。室友是三個善良可愛的女生,我們按照月份前後,排出了老大、老二、老三,小四。我的生日是11月25日,排在她們三個後面,成為小四,雖然只比她們小幾個月,她們卻像姐姐般照顧我。那時的我是個自理能力很差的人,她們會幫我一起鋪被子換被套。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老大首當其沖去占位置,老二會跑到櫥窗前看菜品,告訴我們今天有哪些菜,老三讓我排在她的前面,偶爾會把小腦瓜搭在我的肩上。

高中時期,生活變得純粹快樂,同學之間相親有愛,老師認真負責。沒有流言,沒有霸淩,沒有體罰,只是也沒了令我心動的人。

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結束後,老大提議宿舍一起去唱歌,後來她又叫上隔壁宿舍,一行八人去了鹿城市中心的一家KTV。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集體的娛樂活動,也是第一次去KTV。

黯淡的霓虹燈光令我昏昏欲睡,但音響的聲音震耳欲聾,將我瞬間驚醒。我對唱歌的興趣不高,坐了一個小時,也沒唱一首歌,老三讓我點歌,但我對流行音樂的了解僅限於班裏同學的哼唱,以及偶爾路過商店時聽到的歌。直到大學,我才擁有人生第一部手機,這才開啟喜歡五月天的路,當然這些是後話。

總之,長時間待在昏暗的密閉空間,令我的腦袋昏昏漲漲。我借口上衛生間,準備偷偷出去透口氣。

關上包廂門的同時,對面的門恰好同時打開,一位穿著KTV制服的男生推車走了出來。

他個子很高,身材比過去清瘦了些,臉上的嬰兒肥全然不見,顯出淩厲的下頜線,曾在六年級陰天閃現的憂郁,如今爬上他溫柔的眉眼。

我的出現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難堪,楞在原地,卻突然想起,身後的門還開著,於是轉身將門關上。

“張坎。”我盡量平靜地打招呼。

忽然,他笑了,是一種公式性的笑容,每個在KTV工作的人在招待客人時,都掛著這樣的笑。

“你怎麽在這裏啊。”

“期末考完試,我和室友過來唱歌。”

他詢問道:“玩得開心嗎,有沒有什麽需要的?”

像是所有會調查用戶體驗的產品經理般。

“沒有需要的,屋裏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我向他解釋道。

“好,那你玩,我先忙了。”說完,他便推著車離開了。

那天,我沒有出去透氣,而是立馬回到包廂,思緒亂成一團麻。

他為什麽在這裏。是兼職嗎?

他不讀書了嗎?

他看起來和過去很不一樣

為了尋找問題的答案,在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我又去了一趟那家KTV。我詢問大堂經理,他說張坎今天輪休,應該在家。我以張坎初中同學的身份,要到他在鹿城的地址,敲門後,是他室友應的門。

“他去天臺抽煙了。”

爬了三層樓後,終於在天臺的一角找到他。這次,他換回自己的衣服,從背影看,依舊是記憶中的少年。

“張坎。”

那天太陽很大,他背著光,沒法立即辨別我的身份。待他走近幾步,看清來人後,表情十分驚訝:“餘書帆,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我——”

我只是很擔心你。

“我去你工作的地方要了地址,說是你的初中同學。”

他無奈地笑了聲,沒想到自己的信息如此簡單被洩露,“然後他們就給你了?”

“嗯。”

他一反問,我有些心虛,意識到這麽做不大妥當。

“行吧。”他從兜裏掏出一根煙,走回欄桿前,背對我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我往前挪了幾步,離他稍稍近點,吞吞吐吐地答道:“沒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當下,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借口,如今看來簡直爛透了。

“聊天?”他轉過身,彈了下煙灰,“你特地找我,是為了聊天?”

我印象中,他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男生。

我的手緊緊攥住斜挎包肩帶,低下頭,不敢看他,腳磨蹭著地。

不知是看我太可憐,還是他確實相信我來找他聊天。

他居然說:“行,我也好久沒和人聊天了。”

他拍了拍欄桿,說道:“過來一點,要不然聊天看不見你人。”

我走過去,站到他的身邊,太陽將他的皮膚照得透亮,側臉如同雕刻般俊美,我看得有些失神。這時,他忽然轉過頭,問:“在看什麽?”

我低下頭,心跳加速,說話變得不利索,否認道:“沒,沒什麽。”

直到抽完一根煙,他才再次開口:“餘書帆,過得順心嗎?”

不是“你好嗎?”

不是“你過得怎樣?”

而是“過得順心嗎?”

我想下自己的境況,答道:“順心。”

他感慨道:“順心就好啊。”

“你呢,過得順心嗎?”我問道。

他輕笑了聲,問:“你覺得呢?”

“早點工作也挺好的,至少經濟自由,人也獨立。”

過了良久,他一言不發。我難以揣測他的內心,他的沈默有千萬種可能,但大多不是“好”的可能。

“你在鹿城上高中嗎?”他終於開口了,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嗯。”

“哪個學校。”

“鹿城大學第一附屬中學。”

“那個市重點。”

不知為何,他說這話時,我感到十分尷尬,不願在他面前提起考上好學校的事。於是,回答的聲音變得很低。

“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了嗎?”他的問話如同一位長輩。

“外科醫生。”

聽到答案後,他簡單評價了我的志向:“挺好。”

“準備去哪個城市。”

我想了想,說道:“北京吧。”

實際上,我那時也很喜歡鹿城。

對話快要進入死胡同時,他又問道:“餘書帆,你有信仰嗎?佛教,道教,基督,天主。”

我迷茫地搖搖頭。

他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說道:“我是基督徒。”

接著他從衣服裏掏出那個我從初見他時便非常好奇的吊墜,是個十字架,他說:“Michael,是我的洗禮名。他們說,主會指引你,還說神愛世人,現在看來,也不盡然。或許,我只是上帝的螻蟻,是不是?”

最後那句話,聽起來像自問。

他沐浴在陽光下,整個人被巨大的悲傷籠罩。他目視前方,眼裏空無一物。那一瞬間,我似乎懂了他一點,卻離他更遠。

“餘書帆,按你的心意活下去吧。活得驕傲些,像你的名字一樣,舒適安樂,一路揚帆。”

“我的書是書本的書。”

我剛說完,他忍不住笑了,說:“那更好,飽讀詩書,一路揚帆。”

那天,他送我下樓,我在路口與他道別,他微笑著朝我揮手,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像鍍了層金身,我感覺他很不真實,卻又充滿希望。

綠燈亮起,我對他說:“張坎,我們都活得驕傲些。”

他笑了,那是我遇到他後,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燦爛,笑得如同過去一樣。

“好。”他答應我。

他叫張坎,是上帝的螻蟻,是永遠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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