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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笞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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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蓮子清香甘甜,甜而不膩,舌尖上滾兩圈就已將口中的澀意壓下。

商麗歌伸手想再拿一顆,公子卻似沒瞧見她的動作,先一步將蓋子合上。

商麗歌:……

公子的口味一向偏甜,卻從未見過他哪回嚼過糖豆。本以為這糖蓮子是特意為她備的,眼下看來卻又不像。

公子的心思,果然難猜得很。

商麗歌洩憤似的重研了幾下墨,沒瞧見公子唇邊揚了一點弧度,只一瞬又消隱不見。

商麗歌從小書房出來,在屋舍門口遇上了丫鬟飛霜,她不敢去公子那兒打擾,卻又急著尋商麗歌,見她回來著實松了口氣:“商姑娘快出去瞧瞧吧,欣榮出事了。”

商麗歌目中一沈。

欣榮去了紅樓的後廚。

這幾日商麗歌病才將好無甚胃口,後廚統一做的飯食偏葷腥,她往往沒吃兩口便擱了筷子。欣榮便在紙上寫了兩樣清淡的小菜面點,想請後廚給商麗歌開個小竈。

這本是小事,樓中的姑娘若想自己加幾個菜也並無不可,左不過花些銀兩。商麗歌又是紅袖榜前十,吃用皆是不同,想吃什麽吩咐一聲便是。

然欣榮還是打點了碎銀,又客客氣氣將紙遞上。此時飯點已過後廚並不忙碌,邵大娘笑得滿面生花道:“這點小事姑娘哪用這麽客氣,娃子坐著歇會兒,我這就做。”

欣榮便垂手候在一旁。

李萬從大廚房裏出來,舀了瓢水凈手,見門邊立了個面容清秀的小少年楞了楞,定睛一瞧才認出他來。

這不是那啞巴小子麽!

李萬瞇了瞇眼,原本只會躲在角落裏挨打的賤骨頭,收拾起來竟也是人模狗樣的。

果然有了主就是不一樣,穿的料子都比他身上的要好。

李萬搓了搓衣角心下不忿,水瓢狠狠一砸,缸中的水濺出來,浸濕了鞋面。

欣榮早便瞧見了李萬,只不想再同他有什麽瓜葛,見邵大娘備好了菜,便將東西放進食盒裝好,拎著食盒就要離開。

李萬卻堵在了他跟前,陰陽怪氣道:“這是做了什麽好吃的,怎麽也不知道孝敬孝敬師父我?”

欣榮只作不見,轉過身子要繞開他,李萬卻伸腳一絆,欣榮一個趔趄整個人朝前撲去,只聽乒鈴乓啷一陣,食盒裏的湯面點心灑了一地。

不少人聽到動靜都探出頭來,然一見是李萬,便又默默把頭縮了回去,只敢在窗棱門縫間瞧上一瞧,也無人上前去扶。

邵大娘剛做好的餐食,還是熱氣騰騰的,欣榮看著一地狼藉,默默良久。

李萬卻嗤笑一聲:“怎麽這樣不小心,這般笨手笨腳的如何伺候姑娘?別是一朝飛上枝頭還未當上鳳凰就又被打回了原形,你若是被趕回來,我們後廚可丟不起這人。”

一旁的邵大娘實在看不下去,小聲勸道:“大廚還是少說兩句,他如今畢竟是姑娘的人……”

“什麽姑娘的人,這小子難道不是從我後廚裏出去的麽?若不是他不會說話,還得恭恭敬敬地磕頭叫我聲師父。”

這話說得委實蠻橫,欣榮在後廚不過幾日,李萬除了讓他生火,又何曾教過他什麽手藝,反而對他非打即罵的,哪裏就當得一聲師父了。然這話眾人也只敢在心裏念叨,卻是不敢當面說出口的。

欣榮默默從地上爬起,開始收拾散落的碗碟,別說磕頭,連看都沒多看他一眼。

李萬見他這般不識擡舉,當下惱羞成怒,一腳踹在他肩頭,地上的碎瓷割傷了欣榮的手,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下,只冷冷擡眸,那眸中的寒意叫李萬一滯,回過神來又覺荒唐。

一個半大小子,還能同他動手不成?

“還敢瞪我!”

李萬熟門熟路地抄了笤帚就往欣榮身上抽,一邊抽還一邊罵:“跟了個主子就打不得罵不得了?你一個啞巴如何能哄姑娘開心,還不是靠了這張臉,怎麽勾搭的,你倒是學一個來看看……”

笤帚上驟然傳來一道蠻力,險些叫李萬一個趔趄,卻見欣榮一把拽住笤帚,森冷的眸光停在李萬身上,像是能割開他的皮肉。

他也當真這樣做了,欣榮抄起地上的碎瓷片,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

誰也沒料到他會驟然反抗,李萬猝不及防,回過神來時虎口處已被他割了一道口子,登時血流如註。

“你個瘋子!”

李萬暴跳如雷,揮著笤帚就往欣榮頭上砸,那眼中的戾色像要吃人,似是恨不能將欣榮當場打死才好。

“都給我住手!”

驀然一聲嬌喝,聲中冷意讓在場眾人齊齊打了個激靈,轉頭望去,只見門外行來一抹絳色身影,若紅楓灼灼,似是將秋日裏最昳麗的風景都集於一身。

一般人根本壓不住這般濃澧之色,然來人鬢邊釵環叮鈴,底下一張美人面竟比那絳紅灼色還要明艷,只瞧一眼便讓人呼吸一滯。

此時那雙桃花美人眸中寒意如星,在見到欣榮之後更甚,落在李萬身上便如刮骨美人刀,似是打在欣榮身上有多痛,便要叫他盡數償還一般。

她是有備而來,素手輕擡,身後一溜的小廝便快步上前,將李萬壓下。

李萬驚怒,他生得肥頭大耳蠻力不小,然幾個小廝齊齊上陣他也掙脫不得,只得被壓得趴在地上,勉強梗著脖子道:“姑娘這是作何?”

身後有人搬來了桌椅備了茶水,商麗歌在院中坐下,細細鋪平裙裾,又燒水煮茶,好似不是來興師問罪,只是來喝茶消遣一般。

她跟著公子這些時日,旁的不說,這泰山崩於前也依然能裝模作樣的本事倒是學了個十成。心中愈是沈怒,一舉一動便愈是優雅沈穩。

一小壺的茶水燒起來很快,眾人看著她燙杯洗茶,又分茶聞香,一系列動作下來,如同看了一卷墨染美人圖,賞心悅目得叫人險些忘了她來做什麽。

直到商麗歌擱了茶盞,才輕啟紅唇,道了聲:“打。”

眾人陡然回神,見一小廝不知何時取來一根三寸寬的夾層竹板,商麗歌一聲令下,便朝李萬背上打去。

“姑娘你這,啊——”

那竹板落在皮肉上生疼生疼,中間的夾層一震,更是能將皮肉震散一般。李萬這些年吃得一身油光水膘,哪裏受過這苦,只挨了一下便痛呼出聲。

“姑娘,我李萬在紅樓也是有名有姓的,哪個見著我不尊稱一聲大廚?姑娘不分青紅皂白就這般笞打於我,我、我明日便稟了公子,這紅樓是容不下我了!”

李萬一向囂張跋扈,卻的確燒得一手好菜,又在紅樓年久頗有臉面。這也是眾人即便心生怨憤對他不滿已久,卻不敢當面與他頂撞的原因。

此時聽聞他這般說,眾人不由都替那精致若畫中的姑娘暗暗捏了把汗。都說這位姑娘是入小重山的頭一人,在公子跟前地位不俗,可那李萬也是紅樓名廚,二者孰輕孰重還真不好說。

然商麗歌依舊神色淡淡,對李萬所言仿若未聞,聽小廝打滿了十下,便又淡聲道:“再加二十。”

李萬面色一變,又是威逼又是破口大罵,其間混雜著嚎哭慘叫,到最後只能哀哀求饒。

眾人看著,覺得心驚肉跳的同時又很是痛快。

直到明姑身至。

李萬頓時如同看到了救星,對著明姑哀嚎道:“姑姑救我呀,我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姑娘,要叫姑娘將我活活打死吶!”

這笞打只傷皮肉不傷筋骨,李萬雖痛得面色發白,但離送命顯然還有不少的距離,他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若非那聲音依舊中氣十足,聽他說的似是要當場去世一般。

明姑看他一眼,只問商麗歌:“出什麽事了?”

商麗歌喚欣榮上前:“卷了袖子讓姑姑看看。”

欣榮垂眸,依言將袖子卷起。他身上的傷已養了好些時日,可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到那深深淺淺的抽痕,如今又添了新傷,條條見血,可見施暴者下手有多重。

李萬搶白道:“這小子就是賊骨頭一個,平日裏不好好幹活我才教訓他,如今他跟了姑娘更是不將我放在眼裏,方才還撿了瓷片要殺我呢!”

“姑姑你看!”李萬舉手露出虎口的傷,“血還沒幹呢!”

商麗歌淩淩望去,勾唇冷笑:“好賴話都讓你說了,怎麽,是欺負我們家欣榮不會說話麽?”

商麗歌走到打翻的食盒旁,問:“做飯食的是哪位?”

邵大娘顫顫巍巍道:“是、是我。”

商麗歌望向她,眼中神色平靜似能安撫人心:“方才瞧見了什麽,你如實說來。”

邵大娘被商麗歌看得心頭一定,又見欣榮垂了頭不語,一咬牙將方才所見如實道出,包括李萬的那些汙言穢語,也一字不差。

“人證物證俱全,姑姑,依紅樓規矩,李萬可是當受竹笞四十?”

明姑頷首:“不錯。”

“既如此。”商麗歌轉身,看著李萬掀唇一笑,“還有十下,便一下都不許漏!”

李萬駭得一抖,不等他求饒,那竹板又狠狠落下。

“可解氣?”

欣榮一怔,看了看商麗歌又看了看李萬,默默點頭。

解氣的,原本憋在心腹的一口氣,如今才算痛痛快快吐出來了。

商麗歌這才同明姑告辭:“我先帶欣榮去療傷,這裏就勞煩姑姑看著了。”

李萬見她走了,又哭著向明姑討饒。

“姑姑,我好歹是紅樓裏的老人啊——”

明姑卻是嗤笑一聲:“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再加十下。”

李萬面色一變:“姑姑就當真不擔心我離開紅樓麽,為了這麽個小蹄子……”

明姑目色倏冷:“公子身邊的人豈容你詆毀?你要離開紅樓無人攔你,但若再出言不遜,我便立時拔了你的舌頭,將你擡出紅樓!”

李萬聽得瑟縮,只能咬牙挨著背上劇痛,再不敢出聲。

待五十笞打受完,李萬已是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了。眾人各忙各的,竟無一人上前扶他,李萬氣得咬牙切齒,這幫狼心狗肺的,待他好了,看他怎麽收拾他們!

眼前驟然出現一截雪色裙裾,李萬擡眸望去,楞了楞才認出來人:“聽雪姑娘?”

聽雪哀嘆一聲,面露不忍:“李大哥,你可是受苦了。”

***

商麗歌帶著欣榮回到小重山,面上的沈怒才顯出來,不等她開口,欣榮便已“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商麗歌啞然半晌才道:“你這是做什麽?”

欣榮紅著眼不語。

商麗歌嘆了口氣將人扶起,又找了些藥出來,翻過欣榮的手心,果見其上血跡斑斑,方才還握著拳不讓她瞧見。

商麗歌給他上了藥,藥粉滲進傷口瞧著便疼,然欣榮依然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早已疼習慣了。

他身上的傷不少,商麗歌只處理了些方便上藥的,又見他頸下隱約也有紅痕,便讓他將衣領稍稍掀下些。

然不等商麗歌伸手,欣榮便已捂了領口“騰”地起身,連連搖頭。

商麗歌微微瞇了瞇眼,見他抗拒便也未再繼續:“藥你帶回去,自己慢慢上吧。”

上了藥,商麗歌方同他秋後算賬:“今日之事,可知錯了?”

欣榮點頭,取了紙筆寫道:“給姑娘添麻煩了。”

商麗歌瞧了一眼,險些氣笑:“就這?”

欣榮楞了楞。

商麗歌肅容道:“我知你是為了維護我方同他動的手,然命只有一條,李萬那麽個潑皮無賴,有什麽值得你同他拼命的?”

欣榮一怔,知曉她是瞧見他拿瓷片的模樣了。

方才那一瞬間,他的的確確是想殺了李萬。可她竟不是為了他動殺心生氣,而是氣他與李萬拼命不值當。

欣榮喉間一哽,似是自娘親阿姊相繼故去後,再沒人這般在意他的這條命。

他的命是公子救的,尊嚴是姑娘給的。

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故人英靈在上,只求保佑他們一世無災無難,平安喜樂。

保佑他大仇得報,沈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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