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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三聲,“罷罷罷!既然你不領情,朕也不在這裏自討沒趣了。”

說著,他站起身子,看也沒看她一眼,便轉身而去。

96

殿內眾人早在皇帝發怒的那一刻便全跪倒在地,此刻見他走了,阿瓷和采葭忙跑上來,一臉急切,“娘娘,您究竟和陛下說了什麽?他為何會發這麽大火?”

她們離得遠,顧雲羨和皇帝一開始的聲音又低,是以她們沒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麽。

顧雲羨揉著被握得生疼的手腕,沒有說話。

“小姐,到底怎麽回事?”阿瓷見她沒反應,又追問了一句。

顧雲羨沒有回答她,反而擡頭看了看門口,入目皆是紛飛的雪花,“阿瓷,陛下適才很生氣,對不對?”

阿瓷簡直要被她急死了,“當然生氣了!您沒瞧見陛下走的時候的臉色嗎?”

“是啊。他很生氣。”她低聲道,“他已經很久沒對我生過這麽大氣了。”

擡頭看看兩個眼巴巴看著自己的侍女,她微微一笑,聲音裏有隱隱的輕松,“這樣也好。”

當晚皇帝在儀元殿設有一個小宴,諸位宮嬪都要出席。顧雲羨之前沒料到會這麽快跟他鬧翻,已選好了出席時穿的衣服,此刻卻都用不上了。

想來今晚夜宴之上,大家見到自己不在,再看看皇帝的態度,便會明白,寵冠六宮的元充儀,已經失寵了。

阿瓷和采葭都被陛下突然發怒、她又擅自不去夜宴這兩件事搞得惴惴不安,柳尚宮的態度卻十分坦然。

當天夜裏,她讓兩個提心吊膽的姑娘去睡覺,親自過來服侍顧雲羨就寢。為她梳頭發的時候,她漫不經心道:“娘娘今日是故意氣走陛下的嗎?”

顧雲羨一楞,苦笑起來,“這麽明顯嗎?”

柳尚宮笑道:“也不是很明顯。不過因為奴婢在宮裏的歲數比較長,最近又一直跟著娘娘身邊,所以看得明白些。”

顧雲羨道:“大人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的,難道沒什麽話要說嗎?”

柳尚宮不動聲色:“在奴婢說話之前,娘娘願不願意先告訴奴婢,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雲羨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下去。然而這些事在心中積壓了太久,讓她忍不住想找個人來傾訴。

沈默一瞬,她道:“如果我說,我不想與陛下經常見面,大人你會怎麽想?”

柳尚宮聞言神情依舊平靜:“娘娘在生陛下的氣?”

顧雲羨點點頭,卻又立刻搖搖頭,“也不是生氣,就是不想見到他。許多事情,我知道其實不關他的事。但無論如何,終究是因他而起。我的理智告訴我,不要責怪他,但感情上卻始終過不了這一關。”

她話說得含糊,然而柳尚宮是一路看著顧雲羨與皇帝的多年糾纏,對於她的心理還算清楚,立刻便領悟了關鍵。

顧雲羨從前對皇帝情根深種,皇帝卻沒有半分回應,不僅如此,還寵上了景氏。如今她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去責怪,卻還是會有心結的吧。

她難以再相信他。

“所以,您的打算是?”出乎顧雲羨的意料,柳尚宮在聽到自己的想法後,並沒有立刻表示不讚同,反而認真地詢問道。

顧雲羨抿唇,“我覺得,像泠淑媛那樣活著,會自在許多。”

柳尚宮蹙眉一想,明白過來。

泠淑媛身居高位,因才貌雙全、品行高潔而頗受陛下欣賞。然而欣賞歸欣賞,陛下對她一直沒有特別寵愛,如今每個月大概去看她兩三次。

顧雲羨的意思是,當一個不那麽受寵、但又不至於被人欺負的妃嬪麽?

其實對於宮中女子來說,這樣的位置才是最容易長久活下去的。

但……

“也就是說,您不打算覆位了?”柳尚宮慢慢問道。

顧雲羨聞言一楞,緊接著才反應過來,柳尚宮是太後的隨嫁侍女,自然以太後的意願為先。

太後臨去前對她抱了多大的指望柳尚宮不會不知道,如今她看到自己這樣,會不會心存不滿?

然而雖然擔憂,她卻仍對她說了實話,“是,我不想了。”

反正都是要讓她知道的,晚說不如早說。如果她因為這個而不願意再幫助自己,那麽也是她的命。

柳尚宮沈默一瞬,嘆道:“果然。”

顧雲羨睜大雙眼,“大人……難道早料到了這一天。”

柳尚宮淡淡一笑,“奴婢其實早就發覺了,娘娘對於重新當回皇後沒多少熱情。您那時候,只是心心念念著給太後報仇。後來連這件事情也不需要了,您就徹底沒有目標了。”

“所以,您不怪我?”

“人各有志。”柳尚宮道,“奴婢相信,太後在天之靈,也會希望娘娘您能夠過得好。至於顧氏,有陛下在一天,就不會有事情。”

她的眼神溫柔,看向顧雲羨時帶著理解和寬慰。

顧雲羨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第一次到宮中覲見皇後。與眾人一起在殿內磕完頭後,柳尚宮忽然從後面出來,笑道:“適才皇後娘娘在珠簾後見到這位小娘子,覺得十分親切,傳她進去說話。”

她立刻變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走。

仿佛看出了她的緊張,柳尚宮微微彎□子,笑意吟吟,“顧三娘子是吧?請隨奴婢過來。”

那個時候,她的眼中就是與現在如出一轍的理解,還有寬慰。

讓她心安。

顧雲羨眼眶微微發熱,一把握住她的手,“這兩年多以來,阿雲還不曾認真謝過大人的幫助。若是沒有大人,阿雲這一路也不會這麽順利。”

“這是奴婢職責所在,娘娘不用放在心上。”柳尚宮拍拍她的手,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既然您無意覆位,效仿泠淑媛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奴婢看陛下如今對您情意正濃著,你要如何讓他把對您的態度變成對待泠淑媛那樣呢?”

顧雲羨花了一點時間平覆了情緒,才低聲道:“正是為了這個,我今日才故意惹他生氣。他對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現在觸兩次黴頭,大抵就不那麽待見我了。但是陛下這人你也知道,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他對女人最是心軟。就算生氣,也不會做出些什麽事來。等過一陣子,他氣消了,我再去找他,說說軟話,也就沒事了。我想到那時候,他對我那股莫名其妙的熱情也消退了。以後只要我謹言慎行,應該就能像泠淑媛那樣與他相處了。”

柳尚宮無言。

這想法聽起來好像很可行,但她是不是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前提:如果皇帝對她確實只是一時興起的寵愛,那麽確實不會因為她的冷漠而太過生氣,頂多換一個人寵便是。但若是皇帝真對她上了心,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被放在心尖兒上的人這麽對待,他應該沒那麽好打發吧……

猶豫片刻,她終究還是把自己的擔憂發達了出來,“可,若是陛下對此事耿耿於懷於懷呢?”

她一楞。

一貫對女人可有可無的皇帝,突然對一個人的淡漠耿耿於懷,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他對那個女人……

“不。不會的。”她淡淡一笑,“他才不會這樣。”

顧雲羨原本以為第二日,自己惹惱皇帝、失寵禦前的消息便會傳遍溫泉宮,所以提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奚落和挑釁。

畢竟,皇帝要消了這口氣還需要一點時間,而在他消氣之前,自己都會處於失寵狀態。這種時期最容易被人落井下石,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才行。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采葭出去打聽了一圈,各殿一切正常,沒有任何人在傳元充儀失寵的消息。

她捧著一盞熱茶,聽完采葭的回稟,結結實實地楞在了那裏。

毓昭儀一貫最喜組織群體活動,上回秋天過來要賞菊,這回冬天,自然就得賞梅了。當天下午,諸位宮嬪都應毓昭儀的邀請,前往暗香園踏雪尋梅。

顧雲羨存了心思要弄清楚情況,所以提前一刻到了園子。

在院中走了一會兒,便遠遠地看到泠淑媛,她身邊是萬年不變的明修儀。兩人站在一株梅樹下,正低聲說著什麽。

她上前,優雅地施了個禮,“臣妾參見淑媛娘娘、修儀娘娘。”

明修儀的身孕剛滿五個月,肚子已經很明顯了。泠淑媛大概是怕她跌倒,一直用手扶著她,此刻看到顧雲羨行禮,不得不騰出點精神來應酬,“元充儀請起。”

顧雲羨起身之後,含笑道:“修儀娘娘身子可好?龍胎是否安泰?”

明修儀慵懶道:“勞元充儀掛念,本宮一切都好。”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一絲嘲諷,“本宮又不是元充儀,三天兩頭病痛不斷的,恁地嬌氣。”

顧雲羨蹙眉。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自己最近哪有生什麽病?她想挑她的刺,也不用沒話找話啊。

正不知話題怎麽繼續下去,身後又傳來人聲。顧雲羨回頭,看到莊貴姬和柔婕妤結伴而來。

二人朝她們見過禮之後,莊貴姬笑道:“娘娘來得好早。臣妾還當娘娘今日不會來了,正打算賞玩梅之後折幾支好的,送去留瑜殿呢!”

顧雲羨真的有些迷糊了,“這是昭儀娘娘的賞梅會,本宮自然要來。你怎麽會覺得我不會來呢?”

莊貴姬一楞,“臣妾是想,既然娘娘身子不適,興許就……”

“身子不適?”顧雲羨略一思忖,忽然明白過來,“是陛下這麽說的?”

莊貴姬道:“是啊。昨晚夜宴,眾人都去了,獨姐姐不在。昭儀娘娘出言詢問,陛下便說,您因為身體抱恙,早晨的時候已跟他告了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發得好晚啊。

估計是最近一直雙更,有些累到了,阿笙寫這一章寫得很慢,一度想來請個假算了。但是最後居然還是寫出來了,給自己點讚!┭┮﹏┭┮

寫完這一章,我只有兩句話要說:

1、陛下你個臭不要臉的,死纏爛打有意思麽?

2、鏡娘你真是絕世好攻,月娘有你這麽個好基友,簡直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97

聽完莊貴姬的話,顧雲羨心中忍不住驚訝。

皇帝這是什麽意思?她故意去激怒他,他卻還主動為她遮掩,究竟想做什麽?

明修儀聽到莊貴姬與顧雲羨的一問一答,忽地揚眉一笑,“看元充儀的神情,難道陛下昨夜所說不是實情?充儀其實不曾生病?”

顧雲羨壓抑住心頭的疑惑,淡淡一笑,“修儀娘娘怎會有這樣的想法?陛下說的自然是實情。臣妾昨日確實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出席。”

既然皇帝這麽說了,在沒弄清他的想法之前,自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且順著他給的臺階下一步吧。

明修儀冷冷瞥她一眼,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諸位宮嬪都先後到了。毓昭儀由瑾才人陪著,最後抵達。

眾人見過禮之後,毓昭儀笑著看向顧雲羨,“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本宮還說今日晚些時候過去看你呢,你倒先過來了。”

顧雲羨笑道:“不過是些小毛病,睡了一覺就好多了。怎敢勞煩昭儀娘娘?”

“元充儀果然與我等不同,一點小毛病便敢缺席陛下的夜宴了。”夏芳華涼涼譏誚道,“換了旁人,哪敢這般隨性!”

莊貴姬淡淡道:“夏芳華這話,倒像是對陛下存著一股怨氣了。怎麽,難道你曾抱病出席夜宴,所以心存不滿?既然這般不願,又何必勉強自己呢?”

夏芳華立刻反駁,“臣妾幾時說過不願?臣妾只是感慨,沒有充儀娘娘這般好的福分罷了。”

“你不過是個從五品的芳華,也配與充儀娘娘相提並論?”莊貴姬疾言厲色,“陛□恤,不願充儀娘娘身體不適時還勞累到自己,所以準了她不用出席。陛下決定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置喙?本宮看你眼中簡直沒有尊卑貴賤、規矩禮數了。”

莊貴姬熟讀宮規禮儀,拿這些東西壓人簡直是信手拈來,此刻不過幾句話便把夏芳華訓得啞口無言。

泠淑媛知道夏芳華是明修儀提拔過的人,擔心她沈不住氣去給她出頭,搶在前面道:“今日是昭儀娘娘的賞梅會,大家得盡興玩樂才好,何必鬧得這麽不開心呢?”

莊貴姬素來尊重泠淑媛,見到她發話,恭順道:“諾,臣妾遵命。”

夏芳華也漲紅了臉頰,悶悶道:“諾。”

眼看這場爭端就要結束,明修儀卻仔仔細細打量顧雲羨一圈,冷不丁道:“本宮見元充儀前陣子頗為倦怠,精神松懈,不會是有孕了吧?”

眾人一楞。

毓昭儀慢慢轉過頭,看向顧雲羨,“聽月娘這麽說,倒確實有幾分相似,難不成……”

“當然不會。”顧雲羨矢口否認。

眾人又是一楞。

顧雲羨說完那句話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沖動,話說得太肯定了。

這麽激烈的態度,實在有些不正常。

擠出一個笑容,她補救道:“臣妾前幾日才讓太醫診過脈,若有孕豈會不知?”看向明修儀,“臣妾也希望能有修儀娘娘這樣的福氣,蒙老天爺垂憐,賜我一兒半女。”

她急於遮掩過去,專門挑明修儀愛聽的話說,還用上了羨慕的口吻。

果然,明修儀聞言居高臨下地瞅她一瞬,輕笑一聲,轉過了頭。

她既然這麽說了,旁人自然也就釋疑了。畢竟,她們心中也並不希望顧雲羨有孕,如今這個結果,簡直是再好不過。

賞梅會結束之後,顧雲羨拒絕了莊貴姬欲陪她回去的請求,獨自帶著宮人回到了留瑜殿。

一直到進了殿內,阿瓷才猶猶豫豫道:“奴婢覺得修儀娘娘的話有道理,小姐要不要請個太醫來診治一下?”

顧雲羨神情冷淡,“旁人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道?離宮前一天薛太醫才來看過,我若是有孕,他會發現不了?”

阿瓷仍不死心,“可,奴婢聽說這喜脈得到了一定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來。小姐前幾日沒有,也許這幾日就有了呢?畢竟,您這陣子的表現,確實挺像的……”

顧雲羨懶得理她。

為了保險起見,她身患虛寒之癥的事情只有薛太醫和柳尚宮知道,連阿瓷都沒有告訴。想來她若知道這個,大概就不會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盼了。

自己為何會精力不濟、神情倦怠?不過是因為長期以來的願望達成,心中太過輕松而已。與有沒有身孕根本沒有關系。

接下來的幾天,顧雲羨過得十分清靜。

皇帝依舊沒有來找過她,她也沒有聽到自己失寵的消息。

因為弄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麽,顧雲羨十分愁苦,最後還是柳尚宮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奴婢覺得,陛下只是生娘娘的氣,卻不願讓別人知道,他在生您的氣。”

顧雲羨蹙眉,“他為何要這樣?”

柳尚宮猶豫一瞬,“也許,他擔心別人若是知道了他在與您置氣,就不把您放在眼裏了。”

顧雲羨楞楞地看了她一會兒,失笑道:“大人您確定您說的是陛下?”

柳尚宮早知道她不會信,此刻見到她的反應也並不意外,只是道:“奴婢是覺得,在陛下心中興許認為,他和您吵架,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若是扯了別人進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頓了頓,“不過即使陛下那邊不說,眾人只消見到他長時間沒來看您,也能猜出來了。”

顧雲羨苦笑一聲,“照大人的說法,我還得謝謝明修儀了。托她的福,這幾天才瞞了過去。”

賞梅會結束當夜,明修儀突然說身子不適。皇帝大晚上從儀元殿趕過去陪她,接下來的日子也一直待在那裏。

明修儀曾掉過一個孩子,對於這一胎自然緊張得不得了。為了讓她安心,皇帝還特意派了一名太醫從行宮趕回皇宮,去取一些名貴的藥材。

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沒來看顧雲羨也就顯得十分合理。大家都覺得她是被明修儀搶了風頭,而不會想到,即使沒有明修儀這事兒,皇帝也不會到她那裏去。

柳尚宮自然明白顧雲羨的意思,然而她的想法卻與她不同。

皇帝這回對明修儀那般千依百順,簡直有一種求之不得的意思。她一路看著皇帝長大,也算熟悉他的性情。如今見他這樣,心裏倒覺得他這麽做,也許正是為了轉移眾人的註意力。

他利用明修儀的孩子,讓他沒來看顧雲羨的行為顯得理由充分,不至於引人懷疑。

正月二十九當天,明修儀身子大好,在自己的詠思殿設小宴,請諸位宮嬪前往同樂。

顧雲羨的帖子是在前一日由明修儀的心腹婢女小詞親手送來的。

她將那張紫紅燙金的帖子送到采葭手裏,再轉頭對顧雲羨殷切道:“我家娘娘請充儀娘娘當日千萬要賞光,她會在詠思殿恭候大駕的。”

顧雲羨原本正想找個借口推脫了,孰料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小詞搶了個先。無奈之下,她只好道:“回去告訴你家娘娘,本宮明日一定會去。”

小詞笑著謝了恩,恭敬地退了出去。

采葭給她倒了一杯茶,道:“也不知明修儀弄出這麽一出,想做些什麽?”

阿瓷嘲諷道:“還能有什麽?她最近風頭正盛,把大家都召過去,看她是如何春風得意唄!”神情忿忿不平,“這般招搖,也不怕回頭從高處摔下來,讓人笑話。”

顧雲羨聽著兩個侍女的議論,默默地飲了一口茶。

正如阿瓷的猜測,第二日明修儀果然極盡招搖之能事,準備的菜肴果品樣樣都不是尋常能吃到的。

不說別的,單玉盤裏的那道魚肉,就很值得說一說。

有宮嬪同顧雲羨一樣發現了魚肉的特別之處,驚訝道:“怎麽這魚的腦袋,和別的魚不太一樣?”

明修儀一臉被人問中得意之處的表情,幾分高傲地解釋:“這是劍頭魚。妹妹大概從前不曾吃過,所以會覺得驚訝。”

她口氣太過傲慢不屑,讓方才出聲的宮嬪有些尷尬。

也有臉皮較厚的宮嬪本著不恥下問的精神虛心求教,“什麽是劍頭魚?”

毓昭儀淡淡一笑,替明修儀向眾人解釋:“所謂劍頭魚,乃是青淩江特產的一種魚,因魚頭酷似寶劍而得名。這種魚的肉質鮮嫩爽滑,十分美味,再加上數量不多,所以很是矜貴。”

“青淩江?那不是在盛陽嗎?”夏芳華一臉艷羨,“相隔千裏,陛下竟也為娘娘尋來了,真是太費心思了!”

明修儀眼角眉梢隱有得色,“本宮要宴請諸位姐妹,自然得拿出些好東西來。這劍頭魚廚下還有不少,若哪位妹妹用了覺得不錯,回頭可以給你們送去一些。”

這話一出,又惹來大家的追捧奉承。

正說著,外面傳來通報之聲,“陛下駕到——”

眾人連忙起身,行至殿前。

“臣妾參見陛下。”毓昭儀和明修儀帶頭行禮,聲音婉轉。

皇帝伸手扶起明修儀,“你懷有身孕就別總跪來過去的,當心身子。”看向眾人,“你們也都起來吧。”

大家謝恩起身,皇帝面帶微笑地看著明修儀,聲音溫柔,“朕和諸位大人議完事,想起月娘你邀了諸位愛妃在這裏聚會,所以來湊個熱鬧。你不會嫌棄朕吧?”

“臣妾豈敢?”明修儀笑道,“陛下能來,臣妾高興還來不及。這陣子臣妾身子不適,害得陛下都沒空去看旁人了,心裏真是過意不去。今日趁著這個機會,陛下也好和諸位姐妹說說話,免得生分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看向顧雲羨,神情歉疚,“尤其是元充儀。陛下那般寵愛她,如今七八日沒見,一定思念得緊吧?”

皇帝的視線順著落在顧雲羨身上,打量了她一會兒,方淡淡一笑,“確實。多日不見雲娘,朕思念得緊。”

那聲音雖溫柔,顧雲羨卻聽出幾分別的意思。

旁人不明內情,自然不會像她想得那般多,聞言又是一陣打趣。顧雲羨避開皇帝的視線,含笑與身邊的人敷衍。

片刻之後,眾人再次入席。

皇帝坐在上座,明修儀伴在他身側,看看面前的玉盤,含笑道:“陛下費心尋來的劍頭魚,大家怎麽還不動筷嘗一嘗呢?若是涼了味道便不好了。”

眾人聞言紛紛舉筷,皇帝也夾了一塊放入嘴中,細細品過之後忍不住道:“這魚似乎有點腥味,你孕中不是胃口不好嗎?吃得下去這個?”

明修儀笑笑,“臣妾前陣子確實害喜得十分厲害,不過最近已經好多了,稍微用一點魚肉不礙事的。”

“那就好。”皇帝道,“朕還想著,你要是吃不下去這個,就讓廚下做點別的。”

“陛下費心了,臣妾可沒有那麽嬌氣!”

“你不嬌氣?”皇帝笑著挑眉,“你若是不嬌氣,朕這幾日都在陪著誰?”

“陛下……”

顧雲羨聽著他們的對話,神情平靜地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入了小玉碟裏。

將碟子湊近一點,魚肉的味道傳入她的鼻中。然而令她驚訝的是,這味道沒有讓她覺得鮮美誘人,反而一陣惡心。

“元充儀怎麽了?不喜歡嗎?”明修儀笑問。

她一楞,擡起頭才發現明修儀和皇帝都看著她。

撞上皇帝不辨喜怒的神情,她勉強一笑,“沒有,臣妾很喜歡。”說著,將魚肉放入嘴中。

舌尖一碰到魚肉,那股腥味立刻彌漫在她整個口腔。她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完全無法忍受。

低頭將魚肉吐了出來,她扶著案幾,開始劇烈的幹嘔。

“充儀這是怎麽了?”明修儀神情驚慌,“哪裏不舒服嗎?還是這才……”

顧雲羨用手帕捂住嘴,含糊地解釋道:“沒有,就是覺得有些惡心……”

“惡心?”明修儀神情變得覆雜,“元充儀不會是……”

顧雲羨楞住。

在眾人的目光下,明修儀慢條斯理說完後半句話,“不會是有了吧?”

98

顧雲羨有了身孕?

這個猜測數日前才被明修儀提出來過,如今再次提起,又勾起眾人的疑惑。

莊貴姬露出驚喜的神色,看著顧雲羨低聲道:“當真?”

顧雲羨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事實上她自己已經被這個消息炸得暈頭轉向。

太醫說她身患虛寒之癥,難以有孕。但難以有孕,並不是不能有孕。

難道,她真的……

毓昭儀的視線在顧雲羨的小腹上停了一瞬,轉頭去向皇帝。

皇帝的神情有些怔楞,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況。他看看顧雲羨的臉龐,再看看她的腹部,眼中慢慢湧上一絲欣喜。

毓昭儀心裏一個咯噔。看皇帝的樣子,當真是十分高興。顧雲羨如今已經這般受寵,若再有了孩子,便真的要越到自己頭上去了!

然而心中再焦慮,面上卻仍得保持鎮定。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擔起了主持大局的角色,“看顧妹妹的神情,估計自己也迷糊著。咱們在這兒猜也沒用,本宮記得詠思殿安排就有一名太醫常駐,不如傳他進來為顧妹妹診斷一下吧。”

明修儀附和道:“昭儀娘娘說得有理。”

皇帝仍看著顧雲羨,聞言胡亂地點了下頭,“傳吧。”

宮娥出去了。顧雲羨頭顱低垂,看著面前的玉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看著她這個神情,心頭一股憐愛升起。打從幾日前他從留瑜殿拂袖而去,便一直在對顧雲羨生氣。他簡直鬧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麽,一時冷一時熱,莫名其妙。然而更讓他惱怒的是,他為此事郁結於心,顧雲羨那邊卻毫無觸動。

今日月娘設宴眾人,他本不想過來摻和一腳,卻又想起月娘說過,雲娘也會出席。他忽然很好奇,這麽幾日未見,她現在是什麽樣子?

如果自己當著她的面對月娘親昵的話,她又會有什麽反應?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她從頭到尾都默然不語,對於自己和月娘的對話沒有表現出半分異樣。他的心情越來越糟糕,幾乎就要坐不住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她可能有孕的消息。

他想起月娘幾個月前曾說過的話,女子有孕時脾氣會變得浮躁。也許,雲娘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對他冷淡。也許她不是在故意激怒他,只是自己控制不了。

這麽一想,他忽然覺得心情豁然開朗。愉悅程度甚至超過了她懷有身孕這個消息本身帶來的欣喜。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是這樣。

太醫很快跟在宮娥後面進來了。顧雲羨一打量,立刻認出他是一直以來負責照料明修儀龍胎的高林。

他在殿內磕頭行禮之後,跪到了顧雲羨面前。

“娘娘。”他恭敬道。

顧雲羨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右手,放到了雪白的腕枕之上。

高林用一條絲絹蓋在她的手腕之上,再把手指放了上去。

出於不同的心理,滿殿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全都提起了一顆心。

顧雲羨看著太醫閉目沈思的樣子,心也莫名地揪緊。

她忽然發現,雖然自己之前說了不想要孩子,可事到臨頭,卻又開始迷惑。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她孤寂地活在這座深宮,沒有夫君的寵愛,唯一的指望就是有一個孩子,來陪伴她度過餘下漫長的光陰。

如果這時候她真的有了孩子,算不算實現了當初的心願?

心裏正亂紛紛地想個不停,高林卻忽然“咦”了一聲。

“怎麽了?”皇帝有些緊張地問道。

高林回道:“充儀娘娘的脈象,似乎有點奇怪……”

“奇怪?”皇帝挑眉。

明修儀見狀忙安撫道:“陛下別急,讓太醫仔細診斷。要查出問題才有法子解決啊。”

皇帝勉強按捺住情緒,不再說話。

毓昭儀見到皇帝這樣,更加確定了心裏的想法。皇帝現在對顧氏真的不太一樣,他那樣萬事皆不上心的性子,如今卻頻頻因為她暴露情緒。當真是心腹大患啊。

高林的手又一次搭上顧雲羨的手腕,蹙著眉頭半晌之後,輕輕地吸了口氣。

顧雲羨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怎麽了?”皇帝問道。

高林轉身,面朝皇帝誠惶誠恐地跪下,“啟稟陛下,充儀娘娘……不曾有孕……”

顧雲羨的心頭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

皇帝聽到這個回答,有些不願相信,追問了一句,“你確定?若是沒有身孕,適才為何會嘔吐?”

高林道:“幹嘔的原因有很多,不單有孕一樁。這陣子正逢新年,興許是充儀娘娘飲食上有些疏忽,導致腸胃不適……”

他說得肯定,皇帝卻仍面帶懷疑,讓高林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明修儀為難地喚了一聲。

皇帝聽到明修儀的聲音,才猛地反應過來。高林的醫術雖然比不上尚藥局的侍禦醫,斷個喜脈卻是絕對沒問題的。更何況他剛才還診了那麽久。

心頭剛剛升起的喜悅瞬間煙消雲散。

既然雲娘不曾有孕,那他適才給她的喜怒無常找的那個原因不成立了。

又想起高林的另一句話,他壓抑住心裏的煩躁,耐著性子問道:“你適才說元充儀的脈象有點奇怪,哪裏奇怪?”

高林欲言又止。

皇帝這會兒心裏正窩火,見到他這副樣子不免更加動氣,“吞吞吐吐的做什麽?朕問你話。”

高林渾身一個顫抖,忙道:“充儀娘娘她……她根本不可能懷有身孕!”

因為離得近,明修儀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皇帝身上陡然散發出的寒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盯著高林,一字一句道。

高林囁嚅道:“這個……”

“說。”重若千鈞的一個字。

高林再次顫抖了一下,終於不管不顧地說出來了,“臣觀充儀娘娘的脈象,發覺其體質虛寒,難以有孕……”

皇帝擱在案幾上的右拳猛地握緊。

殿內的宮嬪都睜大了雙眼,面面相覷。莊貴姬怔怔地看著顧雲羨,一臉不可置信。

“姐姐……”她輕聲喚道。

顧雲羨沒有理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案幾上的碟子。

沒有人知道,從高林說出她不可能有孕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猛地下沈。

如同墜入深淵一般萬劫不覆。

記憶裏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被通通勾起。

很久以前,在她還是皇後的時候,就一直在恐懼。恐懼被人知道這件事情,恐懼從此成為宮人口中的笑柄。

不能生育,對一個宮裏的女人來說實在太過可怕,尤其她還是肩負著誕育嫡子這個責任的皇後。若是被人知道此事,她恐怕連後位都坐不住。

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著這個秘密,每天避開所有人服用那些難喝的湯藥,還試了各種求子的偏方。

這般卑微虔誠,無非是祈求哪一天老天爺就發了慈悲,賜給她一個孩子。

可是沒有用,無論做多少努力,她依舊沒有孩子。

她煞費苦心的唯一成果便是,她的秘密被隱藏得嚴嚴實實,無人知曉。但有什麽意義呢?即使守住了這個秘密,她還是失去了皇後的位置。後來,更是連命都沒有了。

那段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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