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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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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結束。大家各自散了,顧雲羨順著來時的路走著,不出意外地看著前面有一個杏黃色的身影。

“定美人。”她揚聲喚道。

定美人轉身,仿佛這才註意到她一般,一臉驚訝,“臣妾參見充容娘娘,娘娘大安!”

“可。”顧雲羨笑道,“剛來溫泉宮,美人可住得習慣?寢殿內缺不缺什麽東西?”

“娘娘治宮有道,臣妾那裏諸事穩妥,什麽也不缺。”定美人笑道。

顧雲羨點點頭,“如此便好。”轉身就要離開。

定美人似是沒料到她這麽快就要走了,猶疑地喚了一聲,“娘娘!”

顧雲羨困惑地轉頭。

定美人看著她欲言又止,顧雲羨挑眉想了一瞬,道:“本宮打算在這附近走走,不知美人可否相陪?”

定美人一笑,“娘娘相邀,是臣妾的榮幸。”

76

今日陽光和煦,照在臉上暖而不燙,感覺十分舒適。

顧雲羨挑了一條兩旁開滿繁花的小道,與定美人一路散步過去。

見定美人談話間神情恭敬,顧雲羨笑道:“本宮與美人相識已久,此處也沒有外人,就不必如此拘謹了。”

定美人笑著稱諾。

“美人覺得方才的菊花如何?”素手拂過身側的幾根花枝,顧雲羨閑閑問道。

“甚好。”定美人道,“許是因為土壤和環境不同吧,山中培育的菊花看起來,比起宮裏的多了幾分別樣的韻味,更能彰顯菊花世外高潔的品格。”

顧雲羨聞言忍不住笑起來,“本宮想的果然不錯。阿苓你真個是有眼光的,見識要比常人多得多。”

她喚了定美人的閨名,口氣裏帶著明顯的親昵之意。

“娘娘謬讚了。”定美人微微一笑,“臣妾出身卑微,粗鄙簡陋,哪裏能與娘娘飽讀詩書相比?適才不過信口胡說,娘娘不見怪便好。”

“你總這麽謙虛。”顧雲羨搖頭笑道,“雖說謹慎一點在宮裏能活得長久,但長此以往,難免少了幾分趣味。陛下也不喜歡女子太過規整死板。”

最後一句是關鍵。定美人對此只能沈默。

轉過一個彎,小路的盡頭是一座涼亭,旁邊栽種了四株枝繁葉茂的大樹。顧雲羨記得,盛夏的時候,這個修在樹蔭下的涼亭格外清涼。

顧雲羨盯著涼亭大樹看了許久,輕輕嘆了口氣,“三年沒來溫泉宮,這裏倒是沒怎麽變。”口氣裏帶上追憶,“本宮記得,上回來這裏還是永嘉元年。那時候諸位新人剛剛入宮,個個都是花一般的年紀。本宮當時見了她們,覺得自己都被比老了。”

定美人笑道:“娘娘這話說的,好像自己歲數有多大似的!您如今也才二十有一,正當芳齡。這宮中如果誰有資格嘆一聲老,恐怕便是臣妾了。”

的確。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定美人是最早侍奉在他身側的宮女,歲數比他還要大一歲,今年已經二十七了。

“經你這麽一提,本宮倒想起來了。”顧雲羨打量這定美人,“阿苓你服侍陛下也有十年了吧?”

定美人唇邊笑意淡了一點,“回娘娘,臣妾是麟慶二十一年到陛□邊的,過了今年就整整十一年了。”

“十一年。”顧雲羨重覆道,“真是夠久了。”

定美人不語。

顧雲羨搖搖頭,“你服侍陛下這麽久,居然還只是從四品的美人,連我都要替你叫屈了。旁人且不說,從前的薄寶林,活著的時候可也是做到了美人的。她那會兒才伺候陛下多久?還不到三年。”

定美人低頭,“臣妾出身卑微,自然不能與靳陽薄氏的小姐相比。”

“出身卑微。”顧雲羨嗤笑,“這話若放在中宗朝或者之前的後宮或許還能算是個理由,但如今的大晉為了防備世家權重,挑選妃嬪大多在民間找,根本不看重出身。”

見定美人的神情有異,顧雲羨補充道:“誠然,阿苓你出身奴籍,比良家子要差了一點,但其實分別也沒有太大。只要陛下喜歡,怎麽擡舉都不為過,你又何必自卑?”

定美人這回終於笑了,“娘娘也說了,要陛下喜歡。臣妾容色平庸,歲數也大,性情更是不討喜,如何能博得陛下青睞?更何況,就算臣妾年輕貌美,可如今陛下看在眼裏、放在心上的女人,唯有娘娘一人,臣妾又豈敢與娘娘相爭?”

她話裏話外都是自我貶低和對顧雲羨的恭維,圓滑到了極點。

顧雲羨心中一哂。果然是能在皇帝身邊撐過這麽多年的人,分寸拿捏得實在太好,讓人一絲把柄都抓不到。

懶得再與她客套來客套去,顧雲羨索性道:“你說得沒錯,陛下如今都記掛著本宮。所以,如果是本宮喜歡的人,陛下一定也會喜歡的。”

這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宮中歷來如此,不得寵的嬪妃依附於得寵的,為她效忠,替她辦事。而作為回報,得寵的嬪妃提拔栽培她們,給予她們更好的前途。

定美人沒料到顧雲羨遮遮掩掩了半天,突然又直接挑明了,頓時陷入沈默。

顧雲羨讓她自己想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道:“也不知阿苓你以前是怎麽為自己打算的,依附了一個得勢的寵妃,替她做了那麽多事情,卻沒得到什麽好處。本宮記得陛下即位之後就冊封你為柔華,如今四年過去了,你居然才只升了一品。”

這話已經直接把鋒芒指向了貞貴姬。定美人下意識想反駁,然而她話中所說全是事實,根本無從反駁。

“景馥姝這個人,其實和本宮從前是一樣的。”顧雲羨淡淡道,“她容不下旁人與她爭寵,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樂意提拔別人。薄瑾柔從前,其實最主要還是靠的自己。”

定美人看了她一瞬,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娘娘此番費心把貞貴姬留在宮中,卻把臣妾給帶到行宮,為的便是與臣妾說這番話吧?”

顧雲羨漫不經心道:“沒錯。”

“娘娘希望臣妾能夠幫您做事?”定美人索性挑明了。

顧雲羨微一頷首:“對。”

“那臣妾如果不答應呢?”定美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放過她表情的每一個變化。

顧雲羨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不答應便不答應,還能怎樣?”

定美人對於她的反應有點驚訝,“臣妾不答應也沒關系?”

顧雲羨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笑了,“本宮看阿苓你恐怕有些誤會。本宮此番找你,不是求你幫忙,而是念在多年姐妹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見到定美人的神情,她又道,“當然當然,也是為了給自己省點事。景馥姝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本宮除掉她是早晚的事情。你如果願意與我合作,那麽這個過程會容易許多。你若不願意,我自然得多費點功夫。尤其是除掉景馥姝之後,還要慢慢掃清她的同黨……”

定美人右手猛地攥緊,“您在威脅我?”

“威脅還是拉攏,看阿苓你怎麽理解了。”顧雲羨道,“不過有一件事,本宮希望阿苓你能了解。景馥姝的下場已經註定,而在我除掉她的這個過程中,你並沒有重要讓我非拉攏不可。”

定美人臉色一變。

顧雲羨見她的神情,慢條斯理地補上最後一擊,“我想薄瑾柔是怎麽死的,阿苓你恐怕還沒忘吧?你就不怕到時候,景馥姝故技重施,拿你當替死鬼?你這麽聰明,應該不會甘心被人利用至死吧?”

顧雲羨說完這句話,便移開了視線,看向遠方的葳蕤群山,似乎並不關心定美人的回答。

可她這句話點中的卻正是定美人長久以來的隱憂。

當初薄瑾柔被景馥姝欺騙,自以為咬緊牙關不把她供出來,她便會在最後關頭救下她。直到宦官把毒酒端到她的面前,才讓她幡然醒悟。

定美人還記得薄瑾柔死的那天,曾對景馥姝咒罵不絕。送她上路的宦官裏有她安插的人,所以事後她從他那兒聽到了那些話的內容。

那樣怨毒陰狠的詛咒,縱然她早已看夠了宮中的生生死死,也忍不住心中發寒。

從那一刻起,她就對景馥姝心生隔閡。

哦不,不對。從一開始她就從未真的對她放下心來。她不是薄瑾柔,不會那麽愚蠢地把自己的身家安危交到別人手裏。

她在宮裏這麽多年,靠的一直就是自己。

只是她當時已經被視作景馥姝的黨羽,要脫身也晚了。更何況景馥姝那時候還未失寵,又向陛下進言晉了自己的位分,只要提高警惕,跟著她也沒什麽壞處。出於這樣的考慮,她才不得不耐下性子,繼續與她周旋。

可如今景馥姝徹底失寵了。

現在,曾經的廢後、如今寵冠六宮的元充容立在她面前,輕言細語地告訴她,可以給她一個機會。

她沒有辦法不心動。

有心想要應下,但天性裏的謹慎讓她在最後一刻冷靜了下來。

不行。這樣就答應實在太魯莽了。不能被她幾句話就給騙住。說什麽不重要,如果真的不重要,她何必費這麽多心思?她自然是需要自己,才會專程來來拉攏自己的。

剛這麽一想,腦海中卻又閃過適才她與自己說完話便要離去的場景。那會兒自己如果不叫住她,她是不是便真的走了?還有今日,其實也是自己故意等在她回宮的路上,想和她說話。

她根本沒有主動來找她!

顧雲羨見定美人眼神變化不定,知道她心中正進行著巨大的掙紮。她並不著急。定美人生性謹慎、為人多疑,不會被自己三兩句話就給糊弄住。

要想收服她,還得多下點功夫。

眼前又閃過那個夢魘。太後駕崩之後,她突然得到的那個夢魘。

在那個夢中,景馥姝就是與定美人一起在成安殿內,密謀毒害太後。

如果上一世的事情這一世真的重演的話,這個定美人一定知道景馥姝許多不可見人的秘密。

她需要這些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笑靨如花°”菇涼扔的地雷!阿笙跳著踢踏舞表示感謝!

我就說今天卡文卡得不正常!居然寫到了淩晨一點四十!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

呵欠連天的阿笙去睡覺了!

77

顧雲羨回到留瑜殿時,已經快到午膳時分。阿瓷伺候她用了一盞熱茶,笑吟吟道:“適才莊婕妤娘娘和柔婉儀都遣人來了一趟,問小姐下午要不要一塊品茗?”

“你怎麽回的?”顧雲羨淡淡道。

“奴婢說小姐下午還有事,不得空,改日再聚也是一樣。”阿瓷道,“陛下早上離開前留下話,說下午會過來。奴婢覺得小姐還是在殿內候著比較好。”

顧雲羨想了想,輕描淡寫道:“你再派人去給她們遞個話,說我下午會過去。”

“小姐?”阿瓷驚訝。

顧雲羨沒理她,順手把茶盞放到案幾上。

耍小性子這種事,只要分寸拿捏得當,好處遠大於壞處,尤其是皇帝其實很吃這一套。

阿瓷見她心意已定,又沒有解釋的意思,遂不敢再問。

柳尚宮微笑道:“勞煩阿瓷姑娘去廚下看看,告訴他們可以開始準備午膳了。”

阿瓷知道她們是有話要談,自己不便在場,乖覺地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待到殿內無人之後,柳尚宮才問道:“定美人怎麽說?”

顧雲羨搖搖頭,“她還沒有答應。”

柳尚宮蹙眉,“定美人心機深沈、圓滑狡詐,從貞貴姬入宮之後,就一直追隨在她身邊。娘娘想要拉攏她有一定道理。但奴婢擔心如果最終沒有成功,搞不好還會暴露我們的目的。”

顧雲羨揉了揉太陽穴,“你說的我也想過。但我們要做的事本就困難,偶爾冒險也是難免的……更何況薛長松那邊……”

此言一出,柳尚宮忍不住沈默。

離宮之前,薛長松來了一次含章殿,向顧雲羨稟報了他的調查情況。

很不順。非常不順。

薛長松試了許多種辦法,無論是查閱當初的處方記錄,還是翻閱太後的病情記載,都找不出一絲疑點。簡直是毫無頭緒。

即使柳尚宮已經想辦法把他的調查方向引向貞貴姬,也依舊沒什麽發現。

顧雲羨確信,要是再過一個月還是這樣,薛長松一定會在心中確定,果然還是自己想太多了。太後確實是自然病故,並無人暗中加害。

而到那時,她也再無理由支使他繼續調查。

局面太過不利,她不得不多做一手準備。

“定美人還有諸多顧慮,需要一點時間去考慮。”顧雲羨道,“更何況,如果她真的知道不少□的話,便是有籌碼在身,心中自然會多三分底氣。我們且再給她幾天時間,到時候應該會有轉機。”

見她這麽說,柳尚宮也只好點頭.

用過午膳之後,顧雲羨當真直接去了莊婕妤的寢殿。出門的時候阿瓷還眼巴巴地看著她,似乎指望她會突然改變主意,留在寢殿裏乖乖等陛下過來。

結果當然是沒有。

莊婕妤最近又得了一些好茶,這回特意帶來了溫泉宮,請顧雲羨和柔婉儀一起品嘗。

“茂山上的清泉水一貫是最好的,拿來煮茶比雪水甚至清晨的露水都要好。”莊婕妤道,“臣妾早就想試一試了,這回好不容易過來,絕對不能錯過。”

顧雲羨端起白底藍釉的薄胎瓷杯,輕嗅茶香,唇邊笑意悠然,“繁素你對別的事情都不上心,唯獨在茶道上熱衷得不得了。已經越來越像個行家了!”

莊婕妤笑道:“宮裏的日子這麽長,臣妾總得找點事情寄托情懷啊,不然悶也得悶死了!”

柔婉儀笑道:“莊姐姐這話說的,也就是二皇子乖巧懂事,你這個當母親的才能這麽清閑。哪像臣妾,每日圍著那個頑皮的小家夥轉,有時候忙得連飯都沒空吃。”

她二人同住一宮,又身份相若,雖都不怎麽受寵,卻是這宮中僅有的兩個生養了皇子的妃嬪,湊在一起自然有許多話題可以聊。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早已姐妹相稱。

“三皇子愛笑愛鬧,想來將來會是個英勇的男子漢。男孩本就該這樣才好!哪像我的阿杭,性子太過溫和,長相還那般俊秀,有時候真以為他是個女孩子!”

莊婕妤一席話把柔婉儀逗得笑起來。拿了帕子掩住嘴唇,轉頭卻看到顧雲羨正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們。

她一貫有些畏懼這位手段了得的元充容,此刻被她的視線一掃,明明裏面沒什麽惡意,卻也忍不住渾身一顫。

似乎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和莊婕妤談兒子談得愉快,卻忘了元充容嫁給陛下多年,至今未曾生養。

她聽到這樣的話題,應該不大開心吧?

見柔婉儀神情忽然畏縮起來,莊婕妤一楞。待看到她不時瞟向顧雲羨的眼神,也陡然明白了過來。

她神情也變得尷尬,小心地看著顧雲羨的神情,似乎怕她突然發怒。

顧雲羨見狀微微一笑,“茶也喝過了,本宮有些乏,先回去了。”

兩人連忙起身,一起將顧雲羨送到了寢殿門口,看著她坐上轎輦。

“好了,別送了。”顧雲羨坐在輦上,神情疲倦道。

二人一起行了個禮,“臣妾恭送娘娘。”.

宮人擡著轎輦朝留瑜殿走去,顧雲羨看著四周的亭臺樓閣,面無表情。

她自然知道她們在想些什麽。無非是考慮到她沒有孩子,擔心她聽到那樣的話題會不快,才會做出那樣的表情。

她並不在乎有沒有孩子,但她們的神情提醒了她一點。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自己越來越受陛下寵愛,她沒有孩子這件事已經不像從前那般自然了。

再這麽下去,很快就會有人開始懷疑,為什麽她過門多年、如今又幾乎是寵冠六宮,肚子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到底是一時福氣不夠,還是根本就生不了?

煩心事真是越來越多!.

轎輦剛到達留瑜殿門口,顧雲羨就看到停放在那裏的禦輦。她撐著下巴想了一瞬,示意宮人停轎。

還未進入殿內,裏面就傳來了悠揚的琴聲。她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那個玄色的身影坐在案幾之後,修長的十指撥弄著琴弦,看起來無比閑適。

“陛下。”她行了個禮。

“回來了?”皇帝沒有擡頭,神情平靜地繼續撫琴。

“回來了。”顧雲羨一臉坦然。

她的口氣讓皇帝眉頭一蹙。琴聲消失,他終於擡眼打量她。

四目相對,顧雲羨眸含笑意,似乎是什麽精心策劃的陰謀得逞了一般,得意得不得了。

皇帝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搖頭笑起來,嘆息道:“娘娘既然回來了,便請過來坐下,聽朕把這首曲子彈完。您要是心情好,就請給點評幾句,也好讓朕能多得一些領悟。”

他口氣裏渾然把自己當成了討教琴藝的晚輩,而顧雲羨是一評難求的大師,端的是謙虛恭敬。

顧雲羨忍俊不禁,笑得眼睛彎彎、有如月牙,看起來竟是十足的俏皮可愛。

皇帝被她這難得一見的風情給蠱惑住,一時看入了迷。待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居然跟個毛頭小夥子一樣,對著姑娘發了傻。

皇帝如此失態的模樣真是難得一見,呂川在一旁忍不住想笑。皇帝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頭看到顧雲羨也含笑看著他時,又忍不住發窘。

低頭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他道:“朕說要彈琴,你聽是不聽?”

“聽!怎麽不聽!”顧雲羨連忙道,自動在他旁邊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皇帝被她灼灼的目光弄得有些無語,幾次想彈都覺得手有千斤重,索性直接站了起來。

“恩?陛下不是要彈曲子給臣妾聽麽?”顧雲羨追問,“怎麽不彈了?”

“那個晚點再說。”皇帝道,“朕今兒來找你可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了什麽?”

皇帝沒有回答,只是扭頭看向呂川,“準備好了嗎?”

呂川道:“準備好了。”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攥住顧雲羨的右手,與她十指相扣,他溫柔道:“朕不是說過要帶你出來玩嗎?”

“可是……我們不是已經出來了嗎?”溫泉宮難道不就是散心的地方?

皇帝像從前那樣,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吟吟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來趟溫泉宮算什麽?難得出來一趟,朕帶你去更遠更有趣的地方玩玩。”

顧雲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直到坐著馬車行駛在山路上,顧雲羨猶自不敢確信。

隨扈的宮嬪和大臣都在山上,皇帝居然就敢這麽帶著她,偷偷摸摸地從行宮逃走?

簡直……

轉頭看向身側那個膽大妄為的男人,顧雲羨小心翼翼道:“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裏?”

他半靠在軟墊上,神情悠閑,“到了你就知道了。”

顧雲羨還是有些擔心被逮到,猶猶豫豫地說:“其實茂山上也有很多風景優美的地方,我們沒必要跑到別的地方去啊!臣妾覺得……”

他一把攬過她的腰,讓她趴在自己胸口,“你方才膽子不是大得很嗎?都敢故意把朕扔在那兒苦等了,這會兒怎麽又害怕起來了?”

顧雲羨抑郁。

跟他耍耍小脾氣,和背著大臣們從行宮逃走,性質能一樣麽?

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被糾核。

“別皺著眉頭嘛!”他的手指把玩著她的青絲,“朕保證,一會兒你到了那裏,一定會覺得這一趟非常值得。你肯定不會後悔的。”

78

盡管皇帝話說得信心滿滿,但顧雲羨仍然心存疑惑。

她實在想不出他能找出什麽樣的好地方來,能讓她甘願冒著被百官糾核的風險。

馬車下了茂山,一路朝西駛去。

顧雲羨一直靠在他懷中,兩人輕聲細語地說著話。皇帝今日心情十分好,捏著她的頭發用發梢在她的臉頰上滑來滑去,好像覺得這很有趣。

顧雲羨被弄得發癢,嗔怪地打開他的手,“別鬧!”

她語氣裏帶著慵懶的風情,不僅沒讓他安分下來,反而撩撥得他心頭一動。

馬車在此時開始上坡,顧雲羨眉頭微蹙,“這是要去哪裏?”

皇帝揚唇一笑,“你自己看啊。”

她撐著他胸口一下子坐起來。力道略大,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你輕點!”

她懶得理他,湊到窗邊便掀開了車簾。

入目所見,芳草萋萋,青山古道,隱隱能聽到遠處道觀傳來的鐘聲。

“這裏是……西山?”她回頭看向皇帝,“您帶我來西山?”

皇帝一笑,“看你這樣子,以前來過西山?”

“家母信道,剛來煜都時曾專程到西山參拜。”顧雲羨道,“臣妾也就陪著一起來了。”

所謂西山,乃是煜都附近有名的道教之山。山上修築有西山道觀,是皇室中人修道的最佳去處。因著這,普通百姓提到西山,不僅會想到清靜無為的道君,更會想到尊貴威嚴的貴胄。

然而百姓們不知道的是,這些修道的皇室中人並非全都是自願的。天家向來如此,註重顏面,偶爾有宗室犯了錯也不好明著懲戒,便將他們打發到這裏來。譬如當年中宗皇帝的妹妹繁陽長公主就曾被罰於此地修道,為貞淑皇後祈福。

顧雲羨還記得,自己被廢了之後,也曾有人提議過趕她去修道,卻被景馥姝給阻止了。

顧雲羨明白,要了自己的命才是景馥姝的目的,她怎麽會給她一個在道觀茍且偷生的機會?不過也幸好她這麽做了,不然自己又豈會有今日重活一遭、奪回一切的機會?

道君果然是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馬車忽然停下,呂川在外面打開車門,說了聲:“陛下,到了。”

到了?

皇帝恩了一聲,率先下車,然後站在門口,把手遞給顧雲羨,“來。”

她順勢把手放在他掌心,正打算借助他的力氣踩到馬凳子上去,卻忽然被他攔腰抱住。

她一楞,尚未反應過來,他已把她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有些不解。

他回以一個促狹的笑容,壓低了聲音,“朕怕你再摔了……”

這個人!顧雲羨咬牙。他不取笑她就不舒服是嗎!

不想接他這個茬,她別過頭,四下打量。卻見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西山的山路主幹道,附近既無涼亭房屋,也沒什麽特別的景色。

為何會在這裏停下?

仿佛知曉她的疑惑,皇帝拉著她的手,柔聲道:“跟我來。”

說罷,牽著她順著山路旁的小石梯蜿蜒而下,離開了大路。

越往前走越偏僻,見到的景色也越來越奇怪。嶙峋的怪石,粗得要十幾個人牽手才能抱住的參天古樹,還有羽毛鮮艷的鳥兒,三五成群,在枝椏上嘰嘰喳喳地歡叫。

顧雲羨看得目不暇接,忍不住發出輕嘆,“沒想到西山之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美景。臣妾以前連聽都沒聽過。”

皇帝淡笑道:“‘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尋常人來西山都只知道走大路,又豈會發現這裏的景色?”

這話說得有理。顧雲羨點頭表示認同,並客觀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她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只知道走大路”的那種人。

忽的又想到一事,“那些鳥兒們怎麽還在這裏?不用南遷麽?”

“要的。”皇帝道,“再過一陣它們就要飛走了。所以朕今日特意趕在它們離開前帶你過來。來,往這邊走。”

前面的道路越來越狹窄,顧雲羨不得不時刻提防腳下,以免自己再摔一次。

皇帝見她如臨大敵的神情,眼中閃過笑意,多加了幾分力氣握住了她的手。

轉過一條彎,眼前豁然開朗,鋪面而來的是帶著水汽的涼風。

一塊寬闊的平地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紅白粉綠,交相輝映。碗口大的花朵迎風搖擺,仔細一看,當中居然多是菊花,各種顏色應有盡有,甚至包括名貴的綠菊。除此之外,還有部分月季。菊花和月季本不是在同一月開放的,然而山中氣候古怪,這樣的情況也很常見。這些分屬不同時節的花朵混在一起,遠遠望去,仿佛這裏鋪了一層一幅富貴錦繡的地衣。

花毯之後,更遠一點的地方,是一條清亮的小溪。小溪盡頭,銀色瀑布飛流直下,撞擊上光滑的大石,發出震顫人心的聲音。

這場景,仿佛銀河墜落人間花海了一般。

顧雲羨看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過神來。

皇帝在她身後笑道:“如何?這樣的景色,可值得雲娘你冒大險來這一趟?”

顧雲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結結巴巴道:“可,陛下您是如何發現這裏的?”

他不是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子嗎?怎麽會找到這樣偏僻的地方?

皇帝想了一瞬,“朕從前有段日子,挺閑的。只能到處游山玩水。這煜都各個角落的美景,恐怕沒有我不知道的。”

確實挺閑。整日在父皇面前裝得不求上進、縱情享樂,一點正經事都不敢多做。

顧雲羨沒察覺到他神情裏的異樣,只是繼續欣賞面前的景色。半晌,又忍不住開口,“陛下……”

他沒讓她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就慢悠悠打斷,“朕不喜歡這個稱呼。你換一個。”

她一楞,這才想起此前他也曾多次表示不喜歡自己這麽喚他,非要她想別的稱呼。

深吸口氣,她順從地改了口,“夫君……”

他笑起來,“這個倒是不錯。不過全天下的女子都這麽喚她們的夫君,沒什麽新意。”

她沒料到他居然還不依不饒了。明明從前這麽叫便可以了,今日卻又嫌她沒新意。

銀牙緊咬,她慢慢道:“那您希望臣妾怎麽叫您?”

皇帝見她眼神如針,看向自己時,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幾個洞,忍不住又是一笑。

見他還是一臉可惡的笑容,她惱怒之下,忽然起了反擊之心。

收斂的怒意,換上一副思索的表情來,“容臣妾想想……也許,您是希望臣妾喚您大郎?又或者……阿洵?”

他沒料到她這麽大膽,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伸手一把將她攬到懷中,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直直地望進她清澈的眼睛裏,半晌,才慢慢道:“你倒是敢講。”

正所謂避尊者諱,皇帝的名便是這天下最需要避諱的東西。尋常人連講了同音的字都會被問罪,遑論顧雲羨這樣明明白白地叫出來。

十足的大不敬!

顧雲羨眨眨眼睛,無畏地與他對視,“臣妾這麽講了,陛下會治臣妾的罪嗎?”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輕笑一聲,冰消雪融一般,“你就是吃準了朕不會治你的罪,才什麽都敢講吧?”

自然是這樣。

她明白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因為自己在這方面僭越而動怒,所以才敢這麽放肆一下。

輕嘆口氣,他把她擁在懷中,“‘阿洵’這兩個字還是別亂叫了,被人聽到容易生出是非,對你不好。”頓了頓,他語氣裏添上了幾分別樣的情愫,“叫我存卿吧。”

存卿。

他讓她叫他存卿。

顧雲羨楞楞地被他擁在懷中,一時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她自然知道,存卿,是他的字。

和歷朝歷代一樣,太子姬洵在二十歲那年舉行了盛大的及冠禮。太子太傅吳行擔任正賓,當著帝後、歷代先祖和滿堂賓客的面,為他加冠取字。

顧雲羨那會兒雖然已是他定下的太子妃,卻仍舊不能前往太廟觀禮。無奈之下,只得遣了阿瓷去外面打聽消息,自己則在長秋宮裏焦慮地來回踱步。

等到阿瓷終於氣喘籲籲地回來時,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你怎麽去了那麽久?打聽到沒有,吳太傅給太子殿下加的什麽字?”

阿瓷大大地喘了幾口氣,才道:“存卿。”

“存卿?”

“對。吳太傅說,這是讓太子殿下心存百姓、心存天下之意。”

她等了大半日的答案終於出現了,忍不住長嘆口氣。

存卿。存卿。

她在心裏默默念道。這便是她未來的夫君。

想象了一下自己輕聲喚這兩個字,而他含笑答應的場景,忽然就羞紅了雙靨。

那時候,她曾無比希望可以當著他的面這麽喚他。可是在真的嫁給他之後,卻一直沒有這個勇氣。

時過境遷,她重活一遭,都快忘了這個年少時的執念了,卻在毫無防備間,被他突然提起。

他們的身側,是美得如同世外仙源的繁花瀑布,而他就這麽將她樓在懷中,語氣溫柔得仿佛在說一句情話。

有一瞬間,仿佛她的夢想和現實在相對而行多年之後,終於重疊。

她期待過的、以為已經此生無望的東西,忽然就降臨了。

79

“雲娘?”

見顧雲羨久久沒有回答,皇帝試探著喚了一聲。

她猛地驚醒。

眼中忽然湧上來一陣溫熱,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掩飾那一瞬的失態。

“臣妾不敢。”她輕聲道。

“不敢?”他詫異地挑眉,“你敢叫朕的名,卻不敢喚朕的字?這又是什麽道理?”

她不語。

皇帝終於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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