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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年紀不大，身材不高，憑這兩點便可以縮小目標範圍，第三，兇手有明顯的強迫……”
這個時代沒有強迫癥這一說法，楚餘停下來，換了個說法，“我是說兇手喜歡強迫自己按照某種規則行事，比如他的物品可能必須要擺放得格外整齊，鎖好門卻還要再檢查兩三次等等，第四，兇手在五月十八日那天或者之前可能遭受過強烈刺激，他無處排遣心理上的巨大沖擊，便殺了老乞丐洩憤。綜合以上幾點，有畫像輔佐，應該不難找到此人。”
楚餘話音一落，屋子裏忽然變得極為安靜。
錢大人和魏通判面面相覷，對楚餘得出的結論有些不太理解，但顧全到面子，兩人閉緊了嘴巴，誰都不肯開口問。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還是畫過兇手畫像的那個幕僚開了口：“餘大人，第二點和第四點雖不確定，卻也好理解，但第一點和第三點學生不懂，除了東城，南北西三個方向發生的兇案都差不多，餘大人怎麽就能判斷兇手在南城活動頻繁呢？至於第三點，學生就更不明白了，大人是根據什麽推斷出他有那些習慣的呢？”
另一個也說：“確實，兇手可能恰好喜歡八這個數字，殺人肯定也會用最順手的方法，但這不意味著他一定會像你說的那樣吧。而第一點和第三點恰好是判斷兇手是否是兇手的一個關鍵因素，實在馬虎不得，還請小餘大人明示。”
楚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方面，他不喜歡解釋，另一方面，是因為不太好解釋，費口舌。
而且，卷宗裏關於兇手的信息太少，他不能保證自己的判斷絕對正確。他只是認為，作為一個殺人狂徒，如果想殺，只要機會合適就能殺了，而這人竟然按照逢八必殺的規律來做，即便官府加大了力度，也沒能打斷他的慣性，而且後面的幾個死者全部死於同樣的手法，就連下刀的位置都差不多，像是固定的儀式一般，這些都該是強迫癥的特征。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說道：“就先在南城按圖索驥吧，只要找到兇手，自然就能證明我的推斷是否正確。當然了，如果錢大人和魏大人拒絕，下官還可以找巡撫衙門調遣衛所兵士幫忙，人多力量大。”
錢大人暗自咬了咬牙，又他娘的拿巡撫大人壓人，認識巡撫大人很了不起嗎？
“派人可以，不過，一張畫像只怕不行吧。”他說道。
這時候，小李子拎著幾張畫像走了進來，拱手道：“大人，這裏還有四張，陶姑娘問還要不要畫。”
錢大人又是一陣尷尬，說道：“當然要畫，再畫二十張。”
陶葉畫完兇手頭像，小李子從酒樓叫的午飯也到了，就擺在小耳房裏。
楚餘在她對面坐下，說道，“餓了吧，先喝口水。”他先給陶葉倒半杯茶水，然後拿起筷子，給她夾塊雞肉放在米飯上了，“聽說這家館子的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倒水，夾菜？小李子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認識自家主子了，視線在楚餘和陶葉身上游移不定。
楚餘大概覺得他的視線太有存在感，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去吃飯吧，這裏不用你伺候。”
“是……”小李子聽話地走了出去，心道，他家主子向來是被人伺候的， 何曾伺候過別人啊，這簡直太驚悚了。
陶葉感覺有些難為情，偷偷瞪了楚餘一眼。
跟只小野貓似的。
楚餘微微一笑，“吃飯吧，不用想太多。”
“你……”
“放心，這案子本官很有把握，巡撫大人也會派兵增援，你不必擔心。”楚餘打斷陶葉的話，指了指屋子後面。
陶葉明白了，這是告訴自己後面有人呢。到底是貴公子，小命珍貴著呢。
也好，上一世的事，於兩人來說都是大寫的尷尬，她也沒想要怎麽認這個老鄉。
175互相推諉
楚餘從來都不是會照顧人的男人，而且，陶葉也從不是需要別人照顧的女人。
他夾了兩筷子，感覺自己這樣刻意確實有些奇怪，便也罷了。
各吃各的，就都自在了。
“去看過鋪子了嗎？”楚餘問道。
“看了，就在西街上，大體位置不錯，就是離十字路口近了些……”陶葉知道自己擅長設計，但在經營上不會比楚餘更有眼光，所以只是不摻雜個人感情地把鋪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楚餘聽完，沈吟片刻，說道：“雖說算不得頂好，卻也難得了。過兩天找時間看看去，可以的話就先定下來。我這次在京城找了批工匠，木雕、玉雕、繡娘都有，活兒都安排下去了，等這邊裝修完，貨也就差不多了。”
陶葉想了想，到底同意了。這倒不是她沒有主見，而是源於對自身局限性的一種肯定，既然小市民的身份做不來大氣的事，就不如把這樣的事交給適合的人。
“如果破了這種大案，將來會不會升遷？”陶葉換了個話題。
楚餘猜測陶葉可能在擔心自己調走，趕緊肯定地搖搖頭，“沒有進士出身，升遷很難，估計不會輕易調離澤縣。我之所以要把總店放在京城，是因為那裏的鋪貨量肯定最大，工匠也最好找，而且離咱們澤縣也不遠。”
陶葉“嗯”了一聲，心裏有些小竊喜，但又感覺他說這話時似有不甘之意。
“所以，我打算考進士科。”楚餘繼續說道，他的聲音輕，但很堅定。
陶葉伸向雞肉的筷子一頓，又縮了回來，挑眉問道：“你確定？”那可都是艱澀拗口的文言文，代入感奇差，即便是游記類的書她也不是很喜歡讀。
楚餘頷首，“七品小官太不頂用，裝孫子的事不太適合我。”
陶葉笑了起來，用眼神問道，那讀書就適合你了？
楚餘居然看懂了，說道：“一開始確實讀不下去，但人都是逼出來的，最近好多了。”
據陶葉所知，現代的楚餘初中時出國，基本上在國外接受的教育，他能靜下來心來學習古文的確了不起。
陶葉豎起了大拇指。
楚餘自矜地笑了笑，作為一個紈絝，他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吃完飯，楚餘讓小李子送陶葉送大車店，自己去找錢大人安排下一步的事。
……
有巡撫大人調兵幫忙，搜捕進行得很快。
然而，搜完南城、搜西城，一直到北城搜完，仍然沒有人犯的影子。
搜完南城時，錢大人就有些沈不住氣，盡管沒說什麽，大家也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等西城和北城搜過之後，他的怪話終於多了起來。
然而，楚餘把心思都放在搜捕的具體細節上，努力想要找出被忽略的地方，根本沒心思理他。
錢大人討了幾個沒趣後，也就閉上了嘴。
到第七天的上午，錢大人再次被巡撫大人叫去申斥一番後，他的忍耐終於突破了極限，一進二堂，就質問楚餘：“小餘大人，不是說兇手在南城嗎，人呢，人呢？”
魏通判靠在椅子上，沈默地盯著楚餘，質疑的意味表露無疑。
楚餘也很頭疼，但也沒什麽好說的，對於這兩位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搞了這麽大一個陣仗，幾乎快把柳州翻過來一遍了，卻還是找不到兇手，不但他在曾義那裏丟了人，這兩位更是難辭其咎。
這時候，一個幕僚問道：“會不會是畫像出了問題？”
這個問題問得相當犀利，而且是推卸責任的一個重要法寶——只要抓不到兇手，畫像就得不到證實，楚餘根本無從自辯。
楚餘沈默不語，倒不是怕了，只是不想浪費精力。為這樁案子，他好幾個日夜沒好好休息了，憔悴不說，皮膚也黑了不少，看起來頗有些頹廢。
“怎麽不說話？”錢大人拍著桌子，“不是說快到本官難以想象嗎，快哪裏了，兇手呢？”
楚餘有些不耐煩，他按了按額角，擡眼看了錢大人一眼，“不是還沒到日子嗎，急什麽？你若有辦法盡管去做便是，下官又沒攔著你。”
“你……”錢大人張口結舌，他要是有辦法，會指著這個紈絝？
魏通判四平八穩地開了口，“日子雖然沒到，可該搜的地方都搜過了……”
“怎麽叫都搜過了，東城不是還沒搜嗎？”楚餘不客氣地反問。
錢大人緩過勁兒，嗤笑一聲，說道：“小餘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東城住的都是什麽人，那裏能不能搜，讓不讓搜。”
楚餘道：“不讓搜，就可以假定罪犯就在東城，到時候上面就不能賴咱們辦事不利，怎麽樣，有問題嗎？”
“這……”兩位大人再次張口結舌。
魏通判撚須說道：“雖說無賴了些，卻也是個推卸責任的好辦法。”他這話有褒有貶，端看怎麽理解。
楚餘冷哼一聲，說道：“推卸責任？我有什麽責任，這責任只是兩位大人的，可千萬不要搞錯了。”
“你沒責任？把整個柳州折騰得雞犬不寧的難道不是你？”錢大人又有些壓不住火氣了，沒辦法，他吃不香睡不著，肝火極旺。
“怎麽會是我呢，我只是出出主意的七品芝麻官，最後拍板的不都是兩位大人嗎？就是巡撫大人，那也是點頭了的。”錢大人生氣，楚餘反倒樂了，在這等時候，能耍個把人玩，也是一種放松嘛。
又有一個幕僚開了口，“小餘大人莫要過分了，那畫像可是你提供的，與其推諉，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畫像出了問題。”他把問題又帶了回來。
“畫像出沒出問題，抓到人才知道。”這句話楚餘說得有些外強中幹。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一樣，只要他們說先有雞，他便咬定先有蛋。
不過，只要十天一過，再怎麽都是他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一想起這個，楚餘心裏就鬧得慌，又道：“還真是大言不慚，即便畫像出了問題，責任就都是我的嗎？”
錢大人和魏通判冷冷地註視著他，意思很明顯：如果抓不到人，責任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我們也會推給你！
楚餘秒懂。
他懶得理會他們，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176提醒
楚餘快要走出府衙大門時，顧成傑忽然追上來說道：“大人，我們兄弟可以去東城暗訪一番。”
其實他也覺得楚餘托大了，上次的案子是上次，一次成功不能代表次次成功。
再說了，錢大人和魏通判都不是白給，他們破不了的案子難度必定很大。
你楚二一張口就是十天，還拿一個十二歲丫頭的畫當真，簡直是兒戲。
“雖然是個辦法，但太麻煩了，而且短時間內難以找到兇手。”說完，楚餘鉆進馬車，吩咐小李子，“去陶姑娘那兒。”
顧成傑撇了撇嘴，這個辦法是麻煩些，可好歹也是個辦法，總比沒心沒肺地去討姑娘歡心強吧。
楚餘很少在乎別人怎麽想，他覺得只要看到陶葉心裏就能松泛些，所以他就去了。
盡管鋪子的事還沒定下來，但陶葉已經把西街重新考察了一番，重新做了一份計劃書，眼下正在研究裝修的大致方案。
楚餘找到她時，她獨自在房間畫草圖。
“還是抓不到嗎？”這幾天城裏折騰得夠嗆，陶葉知道大概情況。
“沒有。”楚餘在陶葉對面坐下，托著腮，專註地看著她的臉。
陶葉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當下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道：“縣太爺，我臉上有罪犯嗎？”
“沒有。但挺好看，暫時能轉移一下註意力。”楚餘說得大言不慚。
陶葉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這人就跟熊孩子似的，你越不讓他幹他就越要幹，不搭理或者轉移一下註意力或者好些。
如此想著，她拿起手邊的計劃書，想要給楚餘瞧瞧，轉念又放下了——一個兇手已經夠他煩的了，哪還心思琢磨這些。
紙張落下時，陶葉的視線落在‘翡翠原石’四字上，她心有靈犀一般地問道：“礦山去了嗎？聽掌櫃說，城裏的有些礦工不喜來回奔波，就幹脆搬到礦山附近的翡翠鎮居住，有的買房，有的租房。如果兇手是買房搬走的，即便有人認出來，也不見得會舉報，畢竟畫像上的信息很少……”
“天吶，對呀！”楚餘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好樣的！”他飛快地在陶葉腦瓜頂上摩挲一把，轉眼就出了門。
小李子跟掌櫃要了壺茶，正在和顧成傑聊天，見楚餘進去不到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而且神色相當輕松，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主子，去哪兒？”他趕緊迎了上去。
楚餘看了眼顧成傑，示意他帶人跟上，說道：“邊走邊說。”
顧成傑起身跟上。
馬車出了城，一路往翡翠鎮去了。
小李子跟楚餘在這條路上走過兩回，很快就明白了楚餘的意思，問道：“大人，兇手會在這裏嗎？”如果不在這裏，而且還通知了錢大人，到時候找不著兇手可就麻煩了。
楚餘擡手就給了他一個爆栗，“聒噪！”
找到找不到都要報給官府的，這裏畢竟不是他的澤縣，有知州的人在才更順理成章，免得到時候扯皮。
巳時三刻，楚餘一行低調趕到翡翠鎮。
這裏離礦山大約三四裏地，荒蕪高聳的翡翠礦山就像一個巨大而又醜陋的傷疤一樣矗立在不遠處。
顧成傑和小李子先去鎮子裏打探了一番，很快得知裏長住在最東頭。
其人姓高，五十多歲，長得白胖慈和，一看就是個老好人。
聽說官府來人，他親自把楚餘一行迎到花廳，並奉上最好的茶點。
高裏長問道：“大人貴足踏賤地，不知所為何事啊。”
小李子把畫像展開，放在他旁邊的高幾上。
楚餘問道：“高裏長可認識此人？”
高裏長心裏一緊，趕緊去看畫像，問道：“大人懷疑那兇徒在翡翠鎮？”
楚餘不置可否。
高裏長便不再多問，細細觀察畫像，過了好一會兒，到底搖搖頭，“草民不認得此人。”
楚餘說道：“有比你更熟悉翡翠鎮的人嗎？”
“有有有，鎮子上的事大多是高財替草民做的，如果有這個人，他一準兒認識。”說完，他就讓候在門口的一個小男孩去叫人。
不一會兒小男孩回來，稟報說高財去地裏了，已經讓人去叫了。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外面跑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進門就問道：“老爺，您找小的？”
高裏長朝他招招手，“高財你來看看這人，認不認識。”
高財站到高裏長身邊，把那張畫像仔細端詳一會兒，撓著頭說道：“只有一雙眼睛可認啊，看起來好像有些面熟，我得想想。”
小李子期盼地看著他。
高財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抓抓頭發，自語道：“確實很面熟，是誰呢？想想啊，想想……”
那小男孩見他爹為難，在門外說道：“老爺，小的總幫我爹跑腿兒，小的也看看吧。”
高裏長瞅瞅楚餘，楚餘點點頭。
小男孩站在他爹身邊看了幾眼，說道：“這人好像是玉大掌事的侄子，他是上個月搬到鎮上的，就住在鎮子最西面那家。”
“玉大掌事？”楚餘有些意外。
高裏長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那孩子說道：“你可得看準了，弄錯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那孩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像是他，腦袋和眼睛有些像。小的認識他，他現在在管官坑大庫，聽說他非得讓大家夥兒把原石從小到大碼得整整齊齊的，大家不聽他的，他就自己幹，大家夥兒還說他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吶。”
有門兒啊！
小李子驚駭地瞧了眼楚餘，心道，這不就是非得按照某種規則辦事嗎？主子神了，這都能猜到！
高裏長看向楚餘，說道：“玉大掌事管的是官坑……”背景可不一般，馬虎不得。
楚餘一擺手打斷了他，問道：“這個時候，人應該在礦上吧。”
“應該在。”高裏長點點頭。
“帶路吧。”楚餘起了身。
高裏長怕擔幹系，欲言又止，到底咽了回去，同他一起出了門。
一行人分乘兩輛騾子車，很快就到了礦山下的一長溜兒庫房處。
“就是他。”高財的兒子指了指最裏面的一座庫房，那裏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專註地查看著剛剛擡下來的翡翠原石。
顧成傑收到楚餘的指示，帶著其他幾個兄弟圍了過去……
177一一被證實
顧成傑等一幹侍衛都是高手，抓毫無防備的玉珩當然十分輕松。
等錢大人和魏通判趕到時，玉珩已被五花大綁，但搜過大庫後，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物事。
“你們憑什麽抓我，我幹啥了？”玉珩被顧成傑按在地上，他個頭不高，偏瘦，此時五官扭曲著，一雙淺色的車輪眼看起來十分兇狠。
“你幹啥了你不知道？”楚餘涼涼地問道。
“我啥都沒幹！”玉珩梗著脖子吼道。
錢大人走到近前，問楚餘：“找到血衣和刀了嗎？”
楚餘說道：“這裏沒有，但他家還沒搜。”
錢大人退了回去，同魏通判小聲說道：“腦形、眼睛、身高好像都有些吻合？”
魏通判點點頭，“的確。”
“如果找不到物證，光是指望畫像怕是難以服眾啊。”人都抓到了，但錢大人還是有些擔心。
魏通判無所謂地說道：“先找著，不行就上刑吧，總有辦法讓他開口。”
“只能如此了。”錢大人扭頭對齊捕頭等人說道：“走，再去大庫看看。”
大庫很大，裏面收拾得異常整潔，數百塊石頭被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規規矩矩地擺放在架子上，成行成列，找不到任何瑕疵。
錢大人駭然地與魏通判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想起楚餘說過的一二三四點，如今畫像已然被證實，難道這一點也被那小子說中了？
楚餘等他們從庫裏出來，淡淡說道：“兩位大人，這裏是庫房，人多，而且養了不少狗，戒備森嚴，他不會把東西放在這裏的，不如先去他家裏看看。如果下官猜得不錯，他在城裏肯定還有落腳點，東西應該在那裏。所以，先通傳玉大掌事吧，玉珩是那頭肥豬的侄子。”
肥豬？
錢大人與魏通判再次面面相覷，這位玉大掌事也算是柳州的一號能人，聽說他與工部尚書是遠親，還與林家來往甚密，這小子如此大放厥詞真的好嗎？
不過……
錢大人想想林亦北的案子，再想想楚餘的年紀和資歷，不禁長嘆一聲，算了，即便三皇子不待見這紈絝，人家背景深厚也是明擺著的。案子如果破了，彼此間的矛盾就都不存在。反正自己的面子已然丟盡，該挽回的情面也得挽回一下了。
“行，本官這就派人去傳。”錢大人唇角多了一絲笑意，態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響鼓不用重錘敲，兩位大人都很乖覺嘛。
楚餘淡淡一笑，沒再多說什麽——痛打落水狗固然痛快，但那只適合紈絝，不適合官場。在官場混，就不能太肆無忌憚！
接下來，一眾人徹底搜查了玉珩那座幹凈得不像話的小宅子，又走訪一些街坊鄰居，沒發現有什麽不妥，便心懷忐忑地回了知州衙門。
到衙門時，玉大掌事已經到了。
三位大人在二堂分主次坐下，然後這位掌事被請了過來。
“錢大人，魏大人，呃……”玉大掌事看到楚餘時明顯吃了一驚，自打林亦北出事後，他一直很不安，生怕澤縣縣太爺找他麻煩，今兒乍然相見，不心虛是不可能的。
“玉大掌事記性不錯嘛。”楚餘不陰不陽地說道。
玉大掌事擦擦汗，努力笑了笑，暗罵，你這龜兒子長了張比女人還好看的小白臉，怎麽可能記不住？
“湊合，湊合而已。縣太爺公事繁忙，卻還能記得住在下，縣太爺記性更好，呵呵……”他精分似的諂笑兩聲，趕緊看向錢大人，“錢大人，在下可是做了什麽不應該的事嗎？”
“找你來，是想問問你侄子玉珩的事。”錢大人直入主題。楚餘在這樁案子上出的風頭太多，他不想再給楚餘主導的機會。
“玉珩？那小子怎麽了，他不是在礦山嗎，打架了？”玉大掌事有些訝異。
錢大人再問：“玉珩去礦山之前住哪兒？”
“住在西城福祿胡同，在下家後面。”玉大掌事眼裏閃過一絲狐疑，叫他來就為問這個？
“他去你家之前住哪兒。”楚餘又開了口。
“啊？”玉大掌事有些不明白，玉珩住哪兒跟這些大人們有啥關系？但他是個精明人，這個念頭一起，便想起了鬧哄這些時日的兇殺案，頓時面色煞白，趕緊說道：“大人吶，玉珩之前在南城臨河街住過。他爹娘去得早，十三歲時在下把他接出來，一直在在下家的外院住，後來他總跟他的兄弟們打架，在下就讓他住到在下家後面去了，最近更是一直在翡翠鎮，始終沒進城。那孩子可是個老實人，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
三位大人不置可否，齊齊看著玉大掌事，後者虛汗直冒，很快便打濕了綢衫。
片刻後，魏通判著人叫來齊捕頭，吩咐道：“帶人和狗去一趟玉大掌事家，找到玉珩住所，務必仔細搜查。”
楚餘等齊捕頭出去，又道：“玉大掌事，五月十八日之前，玉珩都遇到過什麽事，請你事無巨細，一一說來。”
玉大掌事閉緊嘴巴，看向錢大人，他想清楚了，既然這裏是知州衙門，當然得聽知州的，一個澤縣縣令算個屁呀。
“講！”錢大人也想知道。楚餘當時提了四點，眼下已經驗證三點，就差這一樁了，如果說的不對，他多少能挽回一些顏面。
“這……”玉大掌事有些為難。
“怎麽？”楚餘挑了挑眉，“你不講，等玉珩認了罪，你就是包庇。”
玉大掌事抖了一下渾身的肥肉，說道：“大人吶，是出了點兒事，不過都是些小事。一件是，那小子的院子被人潑了屎尿，他當時氣得發瘋……二件是，他問在下要銀子，說要討女人，我呵斥了他一頓，還有……還有，在下說每個月給他二兩銀子，安排他去礦坑幹點活兒，省得一天天混吃等死……”
楚餘打斷了他：“玉大掌事，這些都是小事？那玉珩有十七八了吧，難道不該娶妻嗎？罷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說說看，你們家誰的生辰裏有八？”
玉大掌事聞言，登時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哆哆嗦嗦地說道：“是在、在、在下，在下五月二十八日生人。”
楚餘冷笑：“這就對了，可惜那些替你枉死的人了，你的侄子一直想殺的原來是你，但他心裏很清楚，你是他的衣食父母，你一死，他就連二兩銀子都沒有了，所以，他留下了你的命，卻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
“玉大掌事，看來你人品不錯嘛，居然活到了現在。”楚餘皮笑肉不笑地又補充了一句。
178越來越冷情了
玉大掌事不說話了，只是拼命擦汗，已然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沒過多久，齊捕頭帶著幾件血衣、面巾以及一把殺豬刀進來，大聲說道：“大人，找到物證了，就在人犯家的院子裏找到的。”
“太好了！”錢大人興奮地站起身，從書案後走出來，就著齊捕頭地手，仔細看看滿是泥土的血衣和刀，又轉頭對魏通判說道：“魏大人，咱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啊。”
魏通判滿臉喜色地頷了頷首，“是啊是啊。”
一旁侍立的兩個幕僚紅著臉，直楞楞地看著楚餘，目光有驚訝、佩服、慚愧以及嫉妒。
有了物證，玉珩抵賴不過，當場簽字畫押，案子僅用一刻鐘便審結了。
消息傳出去後，柳州老百姓像過節一般敲鑼打鼓，奔走相告。
與此同時，玉珩的身世以及在玉家遭遇的一切也一並傳了開來。
破案的第二天，陶葉從掌櫃嘴裏聽到了完整版。
玉珩的爹是玉大掌事庶出的弟弟，分家後住在南城。玉珩十三歲上爹娘先後病逝，玉大掌事不待見這個弟弟，但玉珩找上門來，也只得把侄子接回家裏撫養。
玉大掌事不喜歡侄子，太太就更不喜歡了，連帶著堂兄弟們也都厭惡玉珩。十幾歲的男孩子不懂事，欺負玉珩的事時有發生，但玉大掌事從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玉珩被堂兄弟們打折了腿骨，玉大掌事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懲罰兒子們，卻幹脆地把玉珩挪到後巷，讓他跟幾個家奴住在一起。
等到後來又發生玉珩娶妻被拒，院子被潑屎尿等惡劣事件，這些事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徹底激怒了玉珩。
他想殺死親叔叔，又怕失去經濟來源，想殺幾個堂兄弟，但他們身旁始終都有小廝和長隨，找不到機會下手。
怒火在心中越燒越烈。
直到五月十八那一日，玉珩思念死去的父母，回老屋憑吊，回來途中遇到老乞丐，與之發生口角，一怒之下殺死了他。之後，玉珩惶惶不安幾天，官府卻始終沒能破案，這讓他壯了膽子，從而一發而不可收拾……
“玉珩這名字不錯，想來也曾是爹娘的寶貝來著，可憐啊！”陶葉聽完後，感慨地說道。
掌櫃用一張淺色的抹布擦了擦櫃子，然後嫌棄地把抹布扔到一邊，“誰說不是呢？這下玉大掌事可不好過咯！這人吶，還得向善才行，對自己的親人都這麽刻薄，還能指望他對誰好呢？就跟這抹布似的，臟了容易，洗幹凈就很難了，這位玉大掌事當不成掌事了啊！”
一旁的陶玄點點頭，心道，估計是縣太爺動了手腳，不然消息怎能傳得這麽快呢？
小家夥正琢磨著，小李子就來找他們了。
陶葉告辭掌櫃，帶著弟弟們出了門。
楚餘讓小李子坐新買的馬車，自己則無視陶葉反對的目光，長腿一伸，也上了陶葉的騾子車……
幾人在西街的文房鋪子前下了車。
將一進門，陶葉就看見劉七了，她站在劉老太爺身後，正與劉靖言小聲說著什麽。
楚餘上去打招呼。
陶葉對劉家人實在不感冒，便在劉老太爺看過來時福了福，然後就帶陶玄去看紙張和書籍了。
鋪子裏沒什麽人，那幾人的對話陶葉聽得清清楚楚。
劉老太爺說道：“這鋪子位置不錯，做珠寶買賣沒問題，二公子今兒來是要定下來嗎？”
楚餘正要回答，卻聽劉老太爺繼續說道，“年輕人有沖勁兒是好事，但過猶不及。你澤縣的鋪子未開，收益不知如何，現在冒然定下第二間不免有些不妥。老朽雖說也想要這間鋪子，但這番話卻是肺腑之言，還望二公子考慮一二。”
陶葉微微點頭，如果不考慮彼此的競爭關系，這老頭子的話確實是好話、實話。但鑒於楚餘目前的財力，這間鋪子的租金他完全敗得起，他想租，就完全可以任性地租下來。
她看了看楚餘，見那張清雋的側臉上似乎浮起一絲笑意，他右手負在身後，左手輕輕搖了搖扇子，說道：“老太爺的建議的確中肯。小輩在澤縣承蒙你老照顧，按理說，這間鋪子讓您也是應該，但小輩也有苦衷，這鋪子小輩已經答應同別人合夥來做，現在已然不是小輩一個人的事了。”
“陶姑娘。”劉七忽然開了口，柔柔地問道，“你對這間鋪子志在必得嗎？”
陶葉驟然被點名，有那麽一瞬間的驚訝，但她不是笨蛋，很快就明白了劉七的意思，人家這是在告訴所有人，楚餘昏了頭，為了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她反問道：“劉七小姐這是在懷疑縣太爺和訂下這間鋪子的人眼光嗎？你知道訂下鋪子的人是誰嗎？”
劉七被將了一軍，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難道不是你嗎？”
這時候，楚餘看向劉老太爺身邊的那位中年男人，說道：“這位就是東家吧，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是誰跟您打的招呼。”
那位中年男人有些尷尬，說道：“確實如此，不過，縣太爺這邊沒定下來，而劉老太爺又想看……”
楚餘了然一笑，自己不定下來，人家就不可能拒絕其他有意向的人，這無可厚非。
劉老太爺回頭看了劉七一眼，對那東家歉然說道：“既然如此，倒是老朽打擾了。”
這個位置確實不錯，他本想仗著侯府的背景搶在楚餘前面租下鋪子的，但來了兩次，主家態度暧昧，即便他主動提高了租金對方也始終不肯應承。如今看來，他這是在等楚餘的態度啊。如果楚餘要租，他給的租金再高，恐怕這位也不會租給他。如此，他大概猜到是誰想跟楚餘合夥，並且提早預定這個鋪子了。
在永安省，只有曾大人和自家知曉楚餘的真正身份，楚餘口中那位合夥的除了曾大人還能有誰呢？
出門時，劉老太爺捋著胡須感慨道：“後生可畏，真沒想到，這位二公子不但能破如此大案，便是經商的眼光和魄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劉靖言沈默著，心裏卻在想，楚餘明明不學無術，怎麽就忽然變成這樣了呢，難道他天生聰明，所以觸類旁通？
想不明白。
另外，七妹似乎也越來越了不得了，她畫的那些首飾聽說在其他地方賣得也不錯，祖父越發重視她的意見，不然也不會來柳州這一遭。
唉……
雖說陶壯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也有陶宥義思慮不周的因素，但到底是條人命，而且與琳瑯閣有關，他竟沒在七妹臉上看到有一絲一毫的歉疚和惋惜。
七妹真是越來越冷情了呢。
179有點鬧心
楚餘把鋪子租下來，定在兩個月後交付使用。
為了避免來回奔波，陶葉量完鋪子的各種尺寸，畫好平面圖，在拜訪過曾老夫人後，與楚餘一同趕回澤縣。
到家時已是傍晚。
騾子車一進胡同，家的溫馨便和夜來香的香氣一同襲來，沁人心脾。
陶葉把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好，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休息，正要喝水，就聽牛媽媽說道：“姑娘，這幾日可不太平，那老陶家天天來家門口堵著罵，媽媽出去講兩句，她們就罵我，罵我……”
說到這裏，牛媽媽哽咽起來，那些話太臟，她說不出口。
牛老實寵老婆，牛媽媽又是個溫軟的婦人，遇到這種事只有麻爪的份。
陶葉拉住牛媽媽的手，讓她在自己旁邊坐下，從包袱裏取出幾塊府綢面料，說道：“媽媽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了。咱不哭哈，只當她們是瘋狗。跟瘋狗咱還計較啥，是吧？快看這些料子，這塊是特地給媽媽買的，媽媽做個夾襖，到時候繡上我親自畫的花樣子，肯定好看。”
被十二歲的姑娘當孩子似的哄著，牛媽媽有些不好意思，秀氣的臉龐爬上兩朵殷紅。她知道陶葉說得對，但自己一提起這事就委屈，根本控制不住。
她擦幹眼角的淚，說道：“媽媽有衣裳呢，姑娘何必這麽破費？”
陶葉把布料放到她手裏：“不破費，這裏還有牛叔和小狗兒的，媽媽也一起拿走吧。”
“謝謝姑娘，先放姑娘這兒，媽媽做好吃的去。”牛媽媽把布料接過來，欣喜地摩挲幾下，又回廚房去了。
好心情消失殆盡，陶葉有些頭疼。
老陶家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人家在柳州鬧完一場，見占不到便宜，也就不鬧了，回澤縣跟你算總賬，讓你在金枝玉葉開業前狠狠臭上一陣子。
難怪苗大娘瞧見自己馬車就關了大門呢，看來老陶家的戰術起作用了。
這是沒完沒了啊！
“豆包，到我這兒來！”
“小青，別讓豆包撲到你，它長大了。”
“小狗兒來幫小青啦。”
“汪汪汪……”
窗外傳來小哥仨和豆包嬉鬧的聲音。
陶葉起了身，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裏鬧成一團的三人一狗，煩躁的心情澄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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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沒有強迫癥這一說法，楚餘停下來，換了個說法，“我是說兇手喜歡強迫自己按照某種規則行事，比如他的物品可能必須要擺放得格外整齊，鎖好門卻還要再檢查兩三次等等，第四，兇手在五月十八日那天或者之前可能遭受過強烈刺激，他無處排遣心理上的巨大沖擊，便殺了老乞丐洩憤。綜合以上幾點，有畫像輔佐，應該不難找到此人。”
楚餘話音一落，屋子裏忽然變得極為安靜。
錢大人和魏通判面面相覷，對楚餘得出的結論有些不太理解，但顧全到面子，兩人閉緊了嘴巴，誰都不肯開口問。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還是畫過兇手畫像的那個幕僚開了口：“餘大人，第二點和第四點雖不確定，卻也好理解，但第一點和第三點學生不懂，除了東城，南北西三個方向發生的兇案都差不多，餘大人怎麽就能判斷兇手在南城活動頻繁呢？至於第三點，學生就更不明白了，大人是根據什麽推斷出他有那些習慣的呢？”
另一個也說：“確實，兇手可能恰好喜歡八這個數字，殺人肯定也會用最順手的方法，但這不意味著他一定會像你說的那樣吧。而第一點和第三點恰好是判斷兇手是否是兇手的一個關鍵因素，實在馬虎不得，還請小餘大人明示。”
楚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方面，他不喜歡解釋，另一方面，是因為不太好解釋，費口舌。
而且，卷宗裏關於兇手的信息太少，他不能保證自己的判斷絕對正確。他只是認為，作為一個殺人狂徒，如果想殺，只要機會合適就能殺了，而這人竟然按照逢八必殺的規律來做，即便官府加大了力度，也沒能打斷他的慣性，而且後面的幾個死者全部死於同樣的手法，就連下刀的位置都差不多，像是固定的儀式一般，這些都該是強迫癥的特征。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說道：“就先在南城按圖索驥吧，只要找到兇手，自然就能證明我的推斷是否正確。當然了，如果錢大人和魏大人拒絕，下官還可以找巡撫衙門調遣衛所兵士幫忙，人多力量大。”
錢大人暗自咬了咬牙，又他娘的拿巡撫大人壓人，認識巡撫大人很了不起嗎？
“派人可以，不過，一張畫像只怕不行吧。”他說道。
這時候，小李子拎著幾張畫像走了進來，拱手道：“大人，這裏還有四張，陶姑娘問還要不要畫。”
錢大人又是一陣尷尬，說道：“當然要畫，再畫二十張。”
陶葉畫完兇手頭像，小李子從酒樓叫的午飯也到了，就擺在小耳房裏。
楚餘在她對面坐下，說道，“餓了吧，先喝口水。”他先給陶葉倒半杯茶水，然後拿起筷子，給她夾塊雞肉放在米飯上了，“聽說這家館子的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倒水，夾菜？小李子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認識自家主子了，視線在楚餘和陶葉身上游移不定。
楚餘大概覺得他的視線太有存在感，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去吃飯吧，這裏不用你伺候。”
“是……”小李子聽話地走了出去，心道，他家主子向來是被人伺候的， 何曾伺候過別人啊，這簡直太驚悚了。
陶葉感覺有些難為情，偷偷瞪了楚餘一眼。
跟只小野貓似的。
楚餘微微一笑，“吃飯吧，不用想太多。”
“你……”
“放心，這案子本官很有把握，巡撫大人也會派兵增援，你不必擔心。”楚餘打斷陶葉的話，指了指屋子後面。
陶葉明白了，這是告訴自己後面有人呢。到底是貴公子，小命珍貴著呢。
也好，上一世的事，於兩人來說都是大寫的尷尬，她也沒想要怎麽認這個老鄉。
175互相推諉
楚餘從來都不是會照顧人的男人，而且，陶葉也從不是需要別人照顧的女人。
他夾了兩筷子，感覺自己這樣刻意確實有些奇怪，便也罷了。
各吃各的，就都自在了。
“去看過鋪子了嗎？”楚餘問道。
“看了，就在西街上，大體位置不錯，就是離十字路口近了些……”陶葉知道自己擅長設計，但在經營上不會比楚餘更有眼光，所以只是不摻雜個人感情地把鋪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楚餘聽完，沈吟片刻，說道：“雖說算不得頂好，卻也難得了。過兩天找時間看看去，可以的話就先定下來。我這次在京城找了批工匠，木雕、玉雕、繡娘都有，活兒都安排下去了，等這邊裝修完，貨也就差不多了。”
陶葉想了想，到底同意了。這倒不是她沒有主見，而是源於對自身局限性的一種肯定，既然小市民的身份做不來大氣的事，就不如把這樣的事交給適合的人。
“如果破了這種大案，將來會不會升遷？”陶葉換了個話題。
楚餘猜測陶葉可能在擔心自己調走，趕緊肯定地搖搖頭，“沒有進士出身，升遷很難，估計不會輕易調離澤縣。我之所以要把總店放在京城，是因為那裏的鋪貨量肯定最大，工匠也最好找，而且離咱們澤縣也不遠。”
陶葉“嗯”了一聲，心裏有些小竊喜，但又感覺他說這話時似有不甘之意。
“所以，我打算考進士科。”楚餘繼續說道，他的聲音輕，但很堅定。
陶葉伸向雞肉的筷子一頓，又縮了回來，挑眉問道：“你確定？”那可都是艱澀拗口的文言文，代入感奇差，即便是游記類的書她也不是很喜歡讀。
楚餘頷首，“七品小官太不頂用，裝孫子的事不太適合我。”
陶葉笑了起來，用眼神問道，那讀書就適合你了？
楚餘居然看懂了，說道：“一開始確實讀不下去，但人都是逼出來的，最近好多了。”
據陶葉所知，現代的楚餘初中時出國，基本上在國外接受的教育，他能靜下來心來學習古文的確了不起。
陶葉豎起了大拇指。
楚餘自矜地笑了笑，作為一個紈絝，他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吃完飯，楚餘讓小李子送陶葉送大車店，自己去找錢大人安排下一步的事。
……
有巡撫大人調兵幫忙，搜捕進行得很快。
然而，搜完南城、搜西城，一直到北城搜完，仍然沒有人犯的影子。
搜完南城時，錢大人就有些沈不住氣，盡管沒說什麽，大家也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等西城和北城搜過之後，他的怪話終於多了起來。
然而，楚餘把心思都放在搜捕的具體細節上，努力想要找出被忽略的地方，根本沒心思理他。
錢大人討了幾個沒趣後，也就閉上了嘴。
到第七天的上午，錢大人再次被巡撫大人叫去申斥一番後，他的忍耐終於突破了極限，一進二堂，就質問楚餘：“小餘大人，不是說兇手在南城嗎，人呢，人呢？”
魏通判靠在椅子上，沈默地盯著楚餘，質疑的意味表露無疑。
楚餘也很頭疼，但也沒什麽好說的，對於這兩位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搞了這麽大一個陣仗，幾乎快把柳州翻過來一遍了，卻還是找不到兇手，不但他在曾義那裏丟了人，這兩位更是難辭其咎。
這時候，一個幕僚問道：“會不會是畫像出了問題？”
這個問題問得相當犀利，而且是推卸責任的一個重要法寶——只要抓不到兇手，畫像就得不到證實，楚餘根本無從自辯。
楚餘沈默不語，倒不是怕了，只是不想浪費精力。為這樁案子，他好幾個日夜沒好好休息了，憔悴不說，皮膚也黑了不少，看起來頗有些頹廢。
“怎麽不說話？”錢大人拍著桌子，“不是說快到本官難以想象嗎，快哪裏了，兇手呢？”
楚餘有些不耐煩，他按了按額角，擡眼看了錢大人一眼，“不是還沒到日子嗎，急什麽？你若有辦法盡管去做便是，下官又沒攔著你。”
“你……”錢大人張口結舌，他要是有辦法，會指著這個紈絝？
魏通判四平八穩地開了口，“日子雖然沒到，可該搜的地方都搜過了……”
“怎麽叫都搜過了，東城不是還沒搜嗎？”楚餘不客氣地反問。
錢大人緩過勁兒，嗤笑一聲，說道：“小餘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東城住的都是什麽人，那裏能不能搜，讓不讓搜。”
楚餘道：“不讓搜，就可以假定罪犯就在東城，到時候上面就不能賴咱們辦事不利，怎麽樣，有問題嗎？”
“這……”兩位大人再次張口結舌。
魏通判撚須說道：“雖說無賴了些，卻也是個推卸責任的好辦法。”他這話有褒有貶，端看怎麽理解。
楚餘冷哼一聲，說道：“推卸責任？我有什麽責任，這責任只是兩位大人的，可千萬不要搞錯了。”
“你沒責任？把整個柳州折騰得雞犬不寧的難道不是你？”錢大人又有些壓不住火氣了，沒辦法，他吃不香睡不著，肝火極旺。
“怎麽會是我呢，我只是出出主意的七品芝麻官，最後拍板的不都是兩位大人嗎？就是巡撫大人，那也是點頭了的。”錢大人生氣，楚餘反倒樂了，在這等時候，能耍個把人玩，也是一種放松嘛。
又有一個幕僚開了口，“小餘大人莫要過分了，那畫像可是你提供的，與其推諉，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畫像出了問題。”他把問題又帶了回來。
“畫像出沒出問題，抓到人才知道。”這句話楚餘說得有些外強中幹。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一樣，只要他們說先有雞，他便咬定先有蛋。
不過，只要十天一過，再怎麽都是他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一想起這個，楚餘心裏就鬧得慌，又道：“還真是大言不慚，即便畫像出了問題，責任就都是我的嗎？”
錢大人和魏通判冷冷地註視著他，意思很明顯：如果抓不到人，責任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我們也會推給你！
楚餘秒懂。
他懶得理會他們，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176提醒
楚餘快要走出府衙大門時，顧成傑忽然追上來說道：“大人，我們兄弟可以去東城暗訪一番。”
其實他也覺得楚餘托大了，上次的案子是上次，一次成功不能代表次次成功。
再說了，錢大人和魏通判都不是白給，他們破不了的案子難度必定很大。
你楚二一張口就是十天，還拿一個十二歲丫頭的畫當真，簡直是兒戲。
“雖然是個辦法，但太麻煩了，而且短時間內難以找到兇手。”說完，楚餘鉆進馬車，吩咐小李子，“去陶姑娘那兒。”
顧成傑撇了撇嘴，這個辦法是麻煩些，可好歹也是個辦法，總比沒心沒肺地去討姑娘歡心強吧。
楚餘很少在乎別人怎麽想，他覺得只要看到陶葉心裏就能松泛些，所以他就去了。
盡管鋪子的事還沒定下來，但陶葉已經把西街重新考察了一番，重新做了一份計劃書，眼下正在研究裝修的大致方案。
楚餘找到她時，她獨自在房間畫草圖。
“還是抓不到嗎？”這幾天城裏折騰得夠嗆，陶葉知道大概情況。
“沒有。”楚餘在陶葉對面坐下，托著腮，專註地看著她的臉。
陶葉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當下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道：“縣太爺，我臉上有罪犯嗎？”
“沒有。但挺好看，暫時能轉移一下註意力。”楚餘說得大言不慚。
陶葉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這人就跟熊孩子似的，你越不讓他幹他就越要幹，不搭理或者轉移一下註意力或者好些。
如此想著，她拿起手邊的計劃書，想要給楚餘瞧瞧，轉念又放下了——一個兇手已經夠他煩的了，哪還心思琢磨這些。
紙張落下時，陶葉的視線落在‘翡翠原石’四字上，她心有靈犀一般地問道：“礦山去了嗎？聽掌櫃說，城裏的有些礦工不喜來回奔波，就幹脆搬到礦山附近的翡翠鎮居住，有的買房，有的租房。如果兇手是買房搬走的，即便有人認出來，也不見得會舉報，畢竟畫像上的信息很少……”
“天吶，對呀！”楚餘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好樣的！”他飛快地在陶葉腦瓜頂上摩挲一把，轉眼就出了門。
小李子跟掌櫃要了壺茶，正在和顧成傑聊天，見楚餘進去不到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而且神色相當輕松，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主子，去哪兒？”他趕緊迎了上去。
楚餘看了眼顧成傑，示意他帶人跟上，說道：“邊走邊說。”
顧成傑起身跟上。
馬車出了城，一路往翡翠鎮去了。
小李子跟楚餘在這條路上走過兩回，很快就明白了楚餘的意思，問道：“大人，兇手會在這裏嗎？”如果不在這裏，而且還通知了錢大人，到時候找不著兇手可就麻煩了。
楚餘擡手就給了他一個爆栗，“聒噪！”
找到找不到都要報給官府的，這裏畢竟不是他的澤縣，有知州的人在才更順理成章，免得到時候扯皮。
巳時三刻，楚餘一行低調趕到翡翠鎮。
這裏離礦山大約三四裏地，荒蕪高聳的翡翠礦山就像一個巨大而又醜陋的傷疤一樣矗立在不遠處。
顧成傑和小李子先去鎮子裏打探了一番，很快得知裏長住在最東頭。
其人姓高，五十多歲，長得白胖慈和，一看就是個老好人。
聽說官府來人，他親自把楚餘一行迎到花廳，並奉上最好的茶點。
高裏長問道：“大人貴足踏賤地，不知所為何事啊。”
小李子把畫像展開，放在他旁邊的高幾上。
楚餘問道：“高裏長可認識此人？”
高裏長心裏一緊，趕緊去看畫像，問道：“大人懷疑那兇徒在翡翠鎮？”
楚餘不置可否。
高裏長便不再多問，細細觀察畫像，過了好一會兒，到底搖搖頭，“草民不認得此人。”
楚餘說道：“有比你更熟悉翡翠鎮的人嗎？”
“有有有，鎮子上的事大多是高財替草民做的，如果有這個人，他一準兒認識。”說完，他就讓候在門口的一個小男孩去叫人。
不一會兒小男孩回來，稟報說高財去地裏了，已經讓人去叫了。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外面跑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進門就問道：“老爺，您找小的？”
高裏長朝他招招手，“高財你來看看這人，認不認識。”
高財站到高裏長身邊，把那張畫像仔細端詳一會兒，撓著頭說道：“只有一雙眼睛可認啊，看起來好像有些面熟，我得想想。”
小李子期盼地看著他。
高財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抓抓頭發，自語道：“確實很面熟，是誰呢？想想啊，想想……”
那小男孩見他爹為難，在門外說道：“老爺，小的總幫我爹跑腿兒，小的也看看吧。”
高裏長瞅瞅楚餘，楚餘點點頭。
小男孩站在他爹身邊看了幾眼，說道：“這人好像是玉大掌事的侄子，他是上個月搬到鎮上的，就住在鎮子最西面那家。”
“玉大掌事？”楚餘有些意外。
高裏長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那孩子說道：“你可得看準了，弄錯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那孩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像是他，腦袋和眼睛有些像。小的認識他，他現在在管官坑大庫，聽說他非得讓大家夥兒把原石從小到大碼得整整齊齊的，大家不聽他的，他就自己幹，大家夥兒還說他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吶。”
有門兒啊！
小李子驚駭地瞧了眼楚餘，心道，這不就是非得按照某種規則辦事嗎？主子神了，這都能猜到！
高裏長看向楚餘，說道：“玉大掌事管的是官坑……”背景可不一般，馬虎不得。
楚餘一擺手打斷了他，問道：“這個時候，人應該在礦上吧。”
“應該在。”高裏長點點頭。
“帶路吧。”楚餘起了身。
高裏長怕擔幹系，欲言又止，到底咽了回去，同他一起出了門。
一行人分乘兩輛騾子車，很快就到了礦山下的一長溜兒庫房處。
“就是他。”高財的兒子指了指最裏面的一座庫房，那裏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專註地查看著剛剛擡下來的翡翠原石。
顧成傑收到楚餘的指示，帶著其他幾個兄弟圍了過去……
177一一被證實
顧成傑等一幹侍衛都是高手，抓毫無防備的玉珩當然十分輕松。
等錢大人和魏通判趕到時，玉珩已被五花大綁，但搜過大庫後，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物事。
“你們憑什麽抓我，我幹啥了？”玉珩被顧成傑按在地上，他個頭不高，偏瘦，此時五官扭曲著，一雙淺色的車輪眼看起來十分兇狠。
“你幹啥了你不知道？”楚餘涼涼地問道。
“我啥都沒幹！”玉珩梗著脖子吼道。
錢大人走到近前，問楚餘：“找到血衣和刀了嗎？”
楚餘說道：“這裏沒有，但他家還沒搜。”
錢大人退了回去，同魏通判小聲說道：“腦形、眼睛、身高好像都有些吻合？”
魏通判點點頭，“的確。”
“如果找不到物證，光是指望畫像怕是難以服眾啊。”人都抓到了，但錢大人還是有些擔心。
魏通判無所謂地說道：“先找著，不行就上刑吧，總有辦法讓他開口。”
“只能如此了。”錢大人扭頭對齊捕頭等人說道：“走，再去大庫看看。”
大庫很大，裏面收拾得異常整潔，數百塊石頭被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規規矩矩地擺放在架子上，成行成列，找不到任何瑕疵。
錢大人駭然地與魏通判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想起楚餘說過的一二三四點，如今畫像已然被證實，難道這一點也被那小子說中了？
楚餘等他們從庫裏出來，淡淡說道：“兩位大人，這裏是庫房，人多，而且養了不少狗，戒備森嚴，他不會把東西放在這裏的，不如先去他家裏看看。如果下官猜得不錯，他在城裏肯定還有落腳點，東西應該在那裏。所以，先通傳玉大掌事吧，玉珩是那頭肥豬的侄子。”
肥豬？
錢大人與魏通判再次面面相覷，這位玉大掌事也算是柳州的一號能人，聽說他與工部尚書是遠親，還與林家來往甚密，這小子如此大放厥詞真的好嗎？
不過……
錢大人想想林亦北的案子，再想想楚餘的年紀和資歷，不禁長嘆一聲，算了，即便三皇子不待見這紈絝，人家背景深厚也是明擺著的。案子如果破了，彼此間的矛盾就都不存在。反正自己的面子已然丟盡，該挽回的情面也得挽回一下了。
“行，本官這就派人去傳。”錢大人唇角多了一絲笑意，態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響鼓不用重錘敲，兩位大人都很乖覺嘛。
楚餘淡淡一笑，沒再多說什麽——痛打落水狗固然痛快，但那只適合紈絝，不適合官場。在官場混，就不能太肆無忌憚！
接下來，一眾人徹底搜查了玉珩那座幹凈得不像話的小宅子，又走訪一些街坊鄰居，沒發現有什麽不妥，便心懷忐忑地回了知州衙門。
到衙門時，玉大掌事已經到了。
三位大人在二堂分主次坐下，然後這位掌事被請了過來。
“錢大人，魏大人，呃……”玉大掌事看到楚餘時明顯吃了一驚，自打林亦北出事後，他一直很不安，生怕澤縣縣太爺找他麻煩，今兒乍然相見，不心虛是不可能的。
“玉大掌事記性不錯嘛。”楚餘不陰不陽地說道。
玉大掌事擦擦汗，努力笑了笑，暗罵，你這龜兒子長了張比女人還好看的小白臉，怎麽可能記不住？
“湊合，湊合而已。縣太爺公事繁忙，卻還能記得住在下，縣太爺記性更好，呵呵……”他精分似的諂笑兩聲，趕緊看向錢大人，“錢大人，在下可是做了什麽不應該的事嗎？”
“找你來，是想問問你侄子玉珩的事。”錢大人直入主題。楚餘在這樁案子上出的風頭太多，他不想再給楚餘主導的機會。
“玉珩？那小子怎麽了，他不是在礦山嗎，打架了？”玉大掌事有些訝異。
錢大人再問：“玉珩去礦山之前住哪兒？”
“住在西城福祿胡同，在下家後面。”玉大掌事眼裏閃過一絲狐疑，叫他來就為問這個？
“他去你家之前住哪兒。”楚餘又開了口。
“啊？”玉大掌事有些不明白，玉珩住哪兒跟這些大人們有啥關系？但他是個精明人，這個念頭一起，便想起了鬧哄這些時日的兇殺案，頓時面色煞白，趕緊說道：“大人吶，玉珩之前在南城臨河街住過。他爹娘去得早，十三歲時在下把他接出來，一直在在下家的外院住，後來他總跟他的兄弟們打架，在下就讓他住到在下家後面去了，最近更是一直在翡翠鎮，始終沒進城。那孩子可是個老實人，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
三位大人不置可否，齊齊看著玉大掌事，後者虛汗直冒，很快便打濕了綢衫。
片刻後，魏通判著人叫來齊捕頭，吩咐道：“帶人和狗去一趟玉大掌事家，找到玉珩住所，務必仔細搜查。”
楚餘等齊捕頭出去，又道：“玉大掌事，五月十八日之前，玉珩都遇到過什麽事，請你事無巨細，一一說來。”
玉大掌事閉緊嘴巴，看向錢大人，他想清楚了，既然這裏是知州衙門，當然得聽知州的，一個澤縣縣令算個屁呀。
“講！”錢大人也想知道。楚餘當時提了四點，眼下已經驗證三點，就差這一樁了，如果說的不對，他多少能挽回一些顏面。
“這……”玉大掌事有些為難。
“怎麽？”楚餘挑了挑眉，“你不講，等玉珩認了罪，你就是包庇。”
玉大掌事抖了一下渾身的肥肉，說道：“大人吶，是出了點兒事，不過都是些小事。一件是，那小子的院子被人潑了屎尿，他當時氣得發瘋……二件是，他問在下要銀子，說要討女人，我呵斥了他一頓，還有……還有，在下說每個月給他二兩銀子，安排他去礦坑幹點活兒，省得一天天混吃等死……”
楚餘打斷了他：“玉大掌事，這些都是小事？那玉珩有十七八了吧，難道不該娶妻嗎？罷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說說看，你們家誰的生辰裏有八？”
玉大掌事聞言，登時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哆哆嗦嗦地說道：“是在、在、在下，在下五月二十八日生人。”
楚餘冷笑：“這就對了，可惜那些替你枉死的人了，你的侄子一直想殺的原來是你，但他心裏很清楚，你是他的衣食父母，你一死，他就連二兩銀子都沒有了，所以，他留下了你的命，卻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
“玉大掌事，看來你人品不錯嘛，居然活到了現在。”楚餘皮笑肉不笑地又補充了一句。
178越來越冷情了
玉大掌事不說話了，只是拼命擦汗，已然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沒過多久，齊捕頭帶著幾件血衣、面巾以及一把殺豬刀進來，大聲說道：“大人，找到物證了，就在人犯家的院子裏找到的。”
“太好了！”錢大人興奮地站起身，從書案後走出來，就著齊捕頭地手，仔細看看滿是泥土的血衣和刀，又轉頭對魏通判說道：“魏大人，咱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啊。”
魏通判滿臉喜色地頷了頷首，“是啊是啊。”
一旁侍立的兩個幕僚紅著臉，直楞楞地看著楚餘，目光有驚訝、佩服、慚愧以及嫉妒。
有了物證，玉珩抵賴不過，當場簽字畫押，案子僅用一刻鐘便審結了。
消息傳出去後，柳州老百姓像過節一般敲鑼打鼓，奔走相告。
與此同時，玉珩的身世以及在玉家遭遇的一切也一並傳了開來。
破案的第二天，陶葉從掌櫃嘴裏聽到了完整版。
玉珩的爹是玉大掌事庶出的弟弟，分家後住在南城。玉珩十三歲上爹娘先後病逝，玉大掌事不待見這個弟弟，但玉珩找上門來，也只得把侄子接回家裏撫養。
玉大掌事不喜歡侄子，太太就更不喜歡了，連帶著堂兄弟們也都厭惡玉珩。十幾歲的男孩子不懂事，欺負玉珩的事時有發生，但玉大掌事從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玉珩被堂兄弟們打折了腿骨，玉大掌事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懲罰兒子們，卻幹脆地把玉珩挪到後巷，讓他跟幾個家奴住在一起。
等到後來又發生玉珩娶妻被拒，院子被潑屎尿等惡劣事件，這些事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徹底激怒了玉珩。
他想殺死親叔叔，又怕失去經濟來源，想殺幾個堂兄弟，但他們身旁始終都有小廝和長隨，找不到機會下手。
怒火在心中越燒越烈。
直到五月十八那一日，玉珩思念死去的父母，回老屋憑吊，回來途中遇到老乞丐，與之發生口角，一怒之下殺死了他。之後，玉珩惶惶不安幾天，官府卻始終沒能破案，這讓他壯了膽子，從而一發而不可收拾……
“玉珩這名字不錯，想來也曾是爹娘的寶貝來著，可憐啊！”陶葉聽完後，感慨地說道。
掌櫃用一張淺色的抹布擦了擦櫃子，然後嫌棄地把抹布扔到一邊，“誰說不是呢？這下玉大掌事可不好過咯！這人吶，還得向善才行，對自己的親人都這麽刻薄，還能指望他對誰好呢？就跟這抹布似的，臟了容易，洗幹凈就很難了，這位玉大掌事當不成掌事了啊！”
一旁的陶玄點點頭，心道，估計是縣太爺動了手腳，不然消息怎能傳得這麽快呢？
小家夥正琢磨著，小李子就來找他們了。
陶葉告辭掌櫃，帶著弟弟們出了門。
楚餘讓小李子坐新買的馬車，自己則無視陶葉反對的目光，長腿一伸，也上了陶葉的騾子車……
幾人在西街的文房鋪子前下了車。
將一進門，陶葉就看見劉七了，她站在劉老太爺身後，正與劉靖言小聲說著什麽。
楚餘上去打招呼。
陶葉對劉家人實在不感冒，便在劉老太爺看過來時福了福，然後就帶陶玄去看紙張和書籍了。
鋪子裏沒什麽人，那幾人的對話陶葉聽得清清楚楚。
劉老太爺說道：“這鋪子位置不錯，做珠寶買賣沒問題，二公子今兒來是要定下來嗎？”
楚餘正要回答，卻聽劉老太爺繼續說道，“年輕人有沖勁兒是好事，但過猶不及。你澤縣的鋪子未開，收益不知如何，現在冒然定下第二間不免有些不妥。老朽雖說也想要這間鋪子，但這番話卻是肺腑之言，還望二公子考慮一二。”
陶葉微微點頭，如果不考慮彼此的競爭關系，這老頭子的話確實是好話、實話。但鑒於楚餘目前的財力，這間鋪子的租金他完全敗得起，他想租，就完全可以任性地租下來。
她看了看楚餘，見那張清雋的側臉上似乎浮起一絲笑意，他右手負在身後，左手輕輕搖了搖扇子，說道：“老太爺的建議的確中肯。小輩在澤縣承蒙你老照顧，按理說，這間鋪子讓您也是應該，但小輩也有苦衷，這鋪子小輩已經答應同別人合夥來做，現在已然不是小輩一個人的事了。”
“陶姑娘。”劉七忽然開了口，柔柔地問道，“你對這間鋪子志在必得嗎？”
陶葉驟然被點名，有那麽一瞬間的驚訝，但她不是笨蛋，很快就明白了劉七的意思，人家這是在告訴所有人，楚餘昏了頭，為了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她反問道：“劉七小姐這是在懷疑縣太爺和訂下這間鋪子的人眼光嗎？你知道訂下鋪子的人是誰嗎？”
劉七被將了一軍，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難道不是你嗎？”
這時候，楚餘看向劉老太爺身邊的那位中年男人，說道：“這位就是東家吧，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是誰跟您打的招呼。”
那位中年男人有些尷尬，說道：“確實如此，不過，縣太爺這邊沒定下來，而劉老太爺又想看……”
楚餘了然一笑，自己不定下來，人家就不可能拒絕其他有意向的人，這無可厚非。
劉老太爺回頭看了劉七一眼，對那東家歉然說道：“既然如此，倒是老朽打擾了。”
這個位置確實不錯，他本想仗著侯府的背景搶在楚餘前面租下鋪子的，但來了兩次，主家態度暧昧，即便他主動提高了租金對方也始終不肯應承。如今看來，他這是在等楚餘的態度啊。如果楚餘要租，他給的租金再高，恐怕這位也不會租給他。如此，他大概猜到是誰想跟楚餘合夥，並且提早預定這個鋪子了。
在永安省，只有曾大人和自家知曉楚餘的真正身份，楚餘口中那位合夥的除了曾大人還能有誰呢？
出門時，劉老太爺捋著胡須感慨道：“後生可畏，真沒想到，這位二公子不但能破如此大案，便是經商的眼光和魄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劉靖言沈默著，心裏卻在想，楚餘明明不學無術，怎麽就忽然變成這樣了呢，難道他天生聰明，所以觸類旁通？
想不明白。
另外，七妹似乎也越來越了不得了，她畫的那些首飾聽說在其他地方賣得也不錯，祖父越發重視她的意見，不然也不會來柳州這一遭。
唉……
雖說陶壯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也有陶宥義思慮不周的因素，但到底是條人命，而且與琳瑯閣有關，他竟沒在七妹臉上看到有一絲一毫的歉疚和惋惜。
七妹真是越來越冷情了呢。
179有點鬧心
楚餘把鋪子租下來，定在兩個月後交付使用。
為了避免來回奔波，陶葉量完鋪子的各種尺寸，畫好平面圖，在拜訪過曾老夫人後，與楚餘一同趕回澤縣。
到家時已是傍晚。
騾子車一進胡同，家的溫馨便和夜來香的香氣一同襲來，沁人心脾。
陶葉把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好，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休息，正要喝水，就聽牛媽媽說道：“姑娘，這幾日可不太平，那老陶家天天來家門口堵著罵，媽媽出去講兩句，她們就罵我，罵我……”
說到這裏，牛媽媽哽咽起來，那些話太臟，她說不出口。
牛老實寵老婆，牛媽媽又是個溫軟的婦人，遇到這種事只有麻爪的份。
陶葉拉住牛媽媽的手，讓她在自己旁邊坐下，從包袱裏取出幾塊府綢面料，說道：“媽媽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了。咱不哭哈，只當她們是瘋狗。跟瘋狗咱還計較啥，是吧？快看這些料子，這塊是特地給媽媽買的，媽媽做個夾襖，到時候繡上我親自畫的花樣子，肯定好看。”
被十二歲的姑娘當孩子似的哄著，牛媽媽有些不好意思，秀氣的臉龐爬上兩朵殷紅。她知道陶葉說得對，但自己一提起這事就委屈，根本控制不住。
她擦幹眼角的淚，說道：“媽媽有衣裳呢，姑娘何必這麽破費？”
陶葉把布料放到她手裏：“不破費，這裏還有牛叔和小狗兒的，媽媽也一起拿走吧。”
“謝謝姑娘，先放姑娘這兒，媽媽做好吃的去。”牛媽媽把布料接過來，欣喜地摩挲幾下，又回廚房去了。
好心情消失殆盡，陶葉有些頭疼。
老陶家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人家在柳州鬧完一場，見占不到便宜，也就不鬧了，回澤縣跟你算總賬，讓你在金枝玉葉開業前狠狠臭上一陣子。
難怪苗大娘瞧見自己馬車就關了大門呢，看來老陶家的戰術起作用了。
這是沒完沒了啊！
“豆包，到我這兒來！”
“小青，別讓豆包撲到你，它長大了。”
“小狗兒來幫小青啦。”
“汪汪汪……”
窗外傳來小哥仨和豆包嬉鬧的聲音。
陶葉起了身，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裏鬧成一團的三人一狗，煩躁的心情澄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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