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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車店。

陶老爺子、陶有銀、陶宥義、陶強像四根柱子似的,呈扇形堵在大堂門口。

陶葉一出現,陶強便蠢蠢欲動,手裏的殺豬刀也從袖子裏抽了出來,卻被陶有銀和陶宥義死死按住。

陶老爺子面色灰敗,看著一旁站著的兩個風塵仆仆的捕快,兩行老淚潸然而下,指著陶葉哭訴道:“官爺,肯定是她,肯定是她幹的呀!我那可憐的沒了爹娘的二孫子啊,官爺,你趕緊把她抓起來,抓起來啊……”

一個矮胖的捕快說道:“大叔,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你說的這些根本沒證據,咱也不能隨便抓人吶。再說了,你那二孫子可比這姑娘壯實多了。”

“正是,你那二孫子的力氣可大著呢!昨兒給他們拉架,他還把我弄了個趔趄吶。大叔,你看都這個辰光了,咱還是趕緊辦正事兒去吧。”另一個捕快也開口了,他就是昨天幫過陶葉的那個大漢。

矮胖的捕快點點頭:“是啊,要麽先去義莊看看你二孫子,要麽就去衙門。明兒這姑娘也得過去一趟,到時候咱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這會兒堵人家大車店門口罵也不是那麽回事。”

這些話都在理,陶老爺子有些松動,視線劃過拉著陶強的陶有銀,見陶有銀垂著頭不知想什麽,便轉向了陶宥義。

陶葉也在看著陶宥義,陶壯是他留下的,沒有他的荒唐決定,陶壯就不會死。

陶宥義心中有愧,轉開頭,不敢與她對視。聽到陶壯的噩耗,他自責得一宿沒睡。

他本想留下陶強的,但陶強後天納彩,不得不回去,而陶壯又躍躍欲試,非要留下。

留下也行,卻偏偏不聽話。

自己明明警告過陶壯,不讓他晚上出門的。

唉……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錯,明知道陶壯不聽話,又明知道柳州不太平,還是為了一點私心,把陶壯留了下來。

但是,不管怎樣,陶壯已經死了,那就不能白死,就算賴不到陶葉身上,也得扒下她的一層皮來。

只要陶葉名聲盡毀,金枝玉葉就會大受影響。

陶宥義給陶強使了個眼色。

陶強收到信號,又開了口:“諸位可不要被這賤人給騙了。我二弟常年幹活,力氣確實不小。但你們也別小看了這個丫頭,那可是殺過豬的,力氣比我二弟還大。我二弟從小跟她打到大,從沒打贏過她。她在家時就敢對我爺揮刀子,我爺這才一怒之下把她趕出家門,沒想到,她自己走倒也罷了,還非要帶走我那兩個弟弟。這賤人前些日子攀上了縣太爺,孤男寡女不清不楚的,還一起開了鋪子。”

說道這裏,他往前邁了一步,粗壯的手指指上陶葉的鼻尖,“陶葉,就你這樣的人還想開鋪子?對自家親人都能下死手,連最起碼的人味兒都沒有!我看你不要賣珠寶,賣砒霜更適合你!”

170風塵仆仆而來

陶強話音一落,看熱鬧的也議論開了。

“這麽一看,這丫頭確實脫不開幹系。”

“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敢殺豬?那肯定是被逼的吧,站這兒的四個大老爺們兒都這老粗這老長,讓一個姑娘殺豬,這他娘的什麽人家啊!”

“要是被逼著殺豬,這丫頭跟家裏關系肯定好不了。這麽一看,殺人也不是不可能。”

“凈他娘的扯淡!你說這話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我就問你,老李,你跟你婆娘一天天總打架,你婆娘殺人了沒?沒有吧,你們兩口子打成那樣都沒殺人,這個小丫頭就因為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殺人了?”

“就是,人家丫頭年歲還小,都積點兒口德吧。”

“是啊是啊!”

……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智慧,誰都不傻,聲援陶葉的人很快就占了上風。

陶葉清了清嗓子,說道:“陶強,如果是人就不能記吃不記打,看來,你把南城門掛牌子認錯的那半個月都忘光了吧。難道你爹做了那些日子的苦工都沒能讓你們長長記性?你們別忘了,如果不是你們栽贓我殺了慧姨,我就根本不可能認識縣太爺,栽贓一次不行,現在又來第二次,我都替你們臊得慌……算了,這些事清者自清,我就不白費唇舌了。”

說到這裏,她瞅了眼陶宥義,說道:“陶宥義,柳州這些日子不太平,難道你不知道?陶壯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我想你比誰都清楚!說到底,是你的輕率害了他!”

陶宥義的臉色一白,凝滯好一會兒才艱澀地說道:“確實是我思慮不周,罪該萬死,無可辯駁。”

他不辯解,反倒贏得不少人的好感。

陶葉冷笑,別看才十七八歲,可真真是頭老奸巨猾的狐貍吶。

陶強叫道:“五叔,大侄兒能給你作證,該囑咐的你都囑咐了,而且是陶壯自己非要留下的,你不用太自責,咱不聽她放屁。”

有人高聲說道:“這孩子雖說輩分大,可年歲在那兒擺著呢,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想得不周到也是有的。”

“對,不到二十歲的讀書人可以想得不周到,那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就能膽大包天到當街殺人了?說得都他娘的什麽話!”一個微胖的中年人站出來不滿地嚷嚷道。

陶葉感激地朝那人看了過去,發現這人正是昨天幫她解圍,嚇走陶壯的那個人。

這兩天休息不好的人似乎格外多。

微胖的中年人眼袋發黑,雙目無神,比起前天格外憔悴。

陶葉心裏便有了一絲狐疑,這位難道也是捕快,去抓嫌犯了不成?

還是……他就是兇手,殺陶壯只是覺得他混蛋?

想到這裏,陶葉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看那人,心道,人家好心好意幫你解圍,還是別瞎猜了。

這時候,矮胖捕快說道:“幾位,是不是陶姑娘殺人得由官府定奪,你們說了不算。這都啥時辰了?你們不餓,我們也餓了,現在要麽先跟我去義莊,要麽先找地方住下,鬧哄能鬧哄出個啥來!”

陶老爺子在外面表現得向來知禮仗義,當下拱了拱手,說道:“辛苦二位,先帶我去看我那苦命的二孫子吧。”提到“二孫子”三個字,他又有些哽咽了。

那捕快答應了,連聲催促老陶家人趕緊上路。

陶強瞪陶葉一眼,扶著陶老爺子上了馬車。

陶葉轉身回到大堂,抱歉地對掌櫃說道:“走又走不了,我們給您老添麻煩了。”

掌櫃擺擺手,進了櫃臺後面,“說這些幹啥,你也不是故意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沒事兒啊!”

周圍一些看熱鬧的老客便讚道:“掌櫃仗義。”

“是啊,掌櫃實在人,咱每次來柳州必住這裏。”

“確實確實,在下也是。”

陶葉端端正正地福了福,“多謝掌櫃,日後有用得著小女的盡管開口。”

掌櫃被眾人誇讚得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微紅,道:“這丫頭總那麽客氣,算不得啥,別往心裏去。”

陶葉點點頭,見是吃飯的點兒到了,也不回房,帶著陶玄陶青在大堂找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叫來店夥計,她點了兩道素菜、一道葷菜,還有兩樣醬菜——接連兩天沒睡好,什麽胃口都沒有,就想吃點鹹菜開開胃。

陶玄讓牛老實也一起坐下,四人一邊喝水一邊等著上菜。

碗筷剛擺上,門口就呼啦啦進來好幾個人,因為背光,看不清長相,但為首那人個頭奇高,衣著富貴,身姿提拔,卻又有些懶散的意味,像極了縣太爺。

“陶葉。”有人叫了一聲,聽聲音是小李子的。

有人來幫自己了!

陶葉眼裏瞬間蒙上一層水霧,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楚餘見陶葉雙眼含淚,面色發灰,眉宇間輕愁不散,登時心疼不已。

他張了張嘴,一眼瞧見齊刷刷看過來的閑雜人等,趕緊又閉上了,把滾到舌尖的關切的話咽回去,方正色說道:“看來本官來得正是時候。”

“確實如此。”陶葉飛快地用衣角擦了把淚,定定神,招呼店夥計道:“小二哥,拿菜單來,再給我們開一桌。”

短暫的驚喜之後,陶玄也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給楚餘打了一躬,“多謝縣太爺,小子不勝感激。”

“算不得什麽,坐吧。”楚餘揉揉他的小腦袋,在陶葉對面坐下,示意趕過來的店夥計把菜單交給小李子,問道:“嚇壞了吧。”

“還行吧……能挺住。”陶葉掃了眼楚餘,示弱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楚餘比她還要憔悴些,頭上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灰,搞不好剛從京城回來,就馬不停蹄地來了柳州。

楚餘微微搖頭,這丫頭獨立慣了,輕易不肯示弱,還是拿他當外人啊。

他還要再問,卻見店夥計送來了茶水和洗漱的熱水,只好暫且作罷。

小李子洗了兩個手巾,楚餘簡單擦洗一番,又接連喝了好幾杯茶,這才問陶葉:“說說吧,這案子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他惦著澤縣的人和事,皇後的千秋宴一結束便動身返回,剛回澤縣,就收到了呂陽著人捎回來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話,“陶姑娘惹上殺人官司,死者陶壯。”

是以,他連後宅都沒進,直接快馬加鞭地趕過來了,具體情況一概不知。

171肝火太旺

大車店的家常菜上得很快,醬菜和素菜一上桌,蒸得晶瑩剔透的米飯也就來了。

陶葉給楚餘盛了滿滿一碗飯,說道:“縣太爺一路辛苦,先用飯,案子等下再說。”

“也好。”楚餘確實餓了,當下也不客氣,舀了勺西紅柿炒蛋,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一動筷子,坐在另一桌的帶刀護衛們也齊齊開動,不過一刻鐘,兩張桌子上的飯菜如同風卷殘雲,一掃而空。

用完飯,陶葉把自己親身經歷的說完,又把從掌櫃那裏聽來的小道消息講了講。

楚餘捏著茶杯沈思良久,說道:“確實是連環殺人案,不要緊,這個案子能破。本官這就去找巡撫大人。你們姐弟安心休息,明天也許還有事情需要你做。”

他聲音不大,但語氣格外篤定,低沈的嗓音讓人無端多了幾分信任。

陶葉從未見過這樣的楚餘,溫暖,沈穩,自信,有擔當。

她知道,以前的自己真的小看他了。

“好。”陶葉起身福了福,卻沒有再說那個謝字。

如果縣太爺就是縣太爺,那麽,她欠縣太爺的太多,便是以身相許也不為過,言謝太過輕飄。

如果縣太爺是楚餘,那麽,所有的感謝就要打個折扣,畢竟,沒有他的步步緊逼,便不會有她的匆忙離職,也就不會有那場導致她車毀人亡的車禍,她也不會穿到這裏。

……

從大車店出來,楚餘在陶葉的馬車上補了一覺,小半個時辰後,睡眼惺忪地坐到了巡撫大人的書房裏。

“陶葉的事我聽說了,已經跟錢大人打過招呼,絕對不會為難她的。”說到這裏曾義頓了頓,又道,“這個案子比較覆雜,破案很有難度,需要一些時間。”他不太明白楚餘找他的目的,所以率先表明他該做的已經做了,以免這紈絝胡攪蠻纏。

楚餘喝了口熱茶,舌尖傳來的燙意讓他清醒許多,放下茶杯後,他擡起眼,對上曾義刺探的目光,笑著說道:“下官知道有難度,所以,下官請求大人讓下官輔佐錢大人偵辦此案。”

“哦?”曾義很吃驚,要知道,劉師爺可是沒跟來呀!

“嗯。”楚餘堅定地點點頭,“十天之內,此案必破。”

曾義笑了笑,紈絝就是紈絝,為了個女孩子,簡直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錢大人進士出身,為官十載,無論在經驗上還是在智慧上都高他數倍,真不知他的這份自信從何而來。

嘖,就當這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另外,這樁案子已然傳到皇上的耳朵裏,再不破,只怕皇上要指責他無能了。而楚餘身份特殊,就算破不了案,將來也會替他在皇上那裏擋上一擋,他吃不了虧。

想到這裏,曾義頷了頷首,“也好,這件事我會安排,明日你直接去找錢大人即可。”

第二天,楚餘難得起了個大早,到達知州衙門時辰時剛過。

“你有何事?”兩個衙役把前呼後擁的楚餘攔在大門口。

小李子上前說道:“我家大人找你們錢大人。”

“你家大人?”一個衙役狐疑地看了看楚餘,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敢自稱大人?

“對,我家大人乃是澤縣縣令。”小李子挺了挺胸脯,咋地,我家大人年輕就不是大人了?

“澤縣縣令?”倆衙役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見楚餘氣度和衣著不俗,倒也不敢怠慢,便說道,“既是如此,請稍等片刻,在下進去問問。”

問個屁啊!

楚餘有些不耐煩,想闖進去,但考慮到皇上不許他太過張狂,只得忍了。

小李子悄悄看他一眼,見他沒有發怒的跡象,這才放了心。

只是這一等竟然等了許久也不見那衙役回來。

楚餘便有些怒了,擡腿就往裏走。

“誒誒誒,沒有大人允許,不能進。”剩下的那名衙役急忙攔在前面。

“一邊兒去吧!”小李子伸手一撥,就把那衙役扒拉一邊去了。

主仆二人領著護衛們大搖大擺地進了大門。

那衙役見攔不住,趕忙往裏跑。

楚餘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竟也沒落下多少。

到了二堂,楚餘剛剛走近,就聽裏面有人喝道:“區區一個縣令罷了,居然敢硬闖?反了他了!趕出去,給本官趕出去,本官說啥時候進,他啥時候才能進。”

“大人,這不妥吧,聽說挺有來頭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勸道。

“有來頭又怎樣?本官轄制下面各縣,是他的主官,就算晾他一晾又能怎地?娘的,還十天破案,看把他能的!”

窗戶開著,有個人影來回地晃動著,顯然是錢大人暴走了。

楚餘莞荋,說來也是,死這麽多人了,案子卻始終沒有進展,如今自己張嘴就說十天破案,這讓錢大人情何以堪啊!

既是如此,自己就該說五天破案的,氣死你個老王八蛋!

“咳咳!”他故意清了清嗓子。

屋裏陡然安靜下來。

“怎麽這麽快?”

“他來得這麽快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都給我滾出去!”

錢大人雖壓低了嗓音,但耳朵極靈的楚餘仍能聽得清清楚楚。

須臾,兩個衙役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

楚餘擡腿進了二堂大門,錢大人臉上掛著一絲尷尬的笑,上前兩步說道:“喲,這不是小餘大人嗎,來得正是時候,好幾樁案子懸而未決,小餘大人可要多多盡心才是啊。”“小餘大人”這四個字被他叫得百轉千回,極盡諷刺之能事。

楚餘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下官既然跟巡撫大人立了軍令狀,自然要盡力而為。錢大人無需擔心,有下官出手,兇手自然手到擒來。”

錢大人腳步一頓,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楚餘,問道:“小餘大人把話說得這麽滿,要是破不了案怎麽辦呢?”

楚餘把手中的扇子搖了搖,“錢大人多慮了,我破不了案還可以做縣令,您要是破不了案,只怕難以向上面交代吧。”

“你……”錢大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是啊,自己擠兌他有什麽用,擠兌他能讓自己過了這道難關嗎?

他到底不是糊塗蛋,很快就把那些小心思收了起來,心道,一宿沒睡好,肝火太旺,沈不住氣啊!

172詢問

通判魏大人身體不佳,這些日子又高度緊張,早就盼著有人來分擔一下了。所以,對於楚餘的到來,他還是很歡迎的。

他跟楚餘寒暄兩句,請楚餘坐在自己臨時使用的書案旁,讓幕僚把所有的卷宗給楚餘送了過去。

楚餘也不客氣,接過卷宗就看了起來……

這的確是宗連環殺人案,到目前為止正好死了十個。

第一宗案子發生在五月十八日夜裏,案發地點在南城東南角的臨河街,死者是個住在小廟子裏的老乞丐,被人用亂刀砍斷了喉嚨,頭顱與脖頸只有一絲血肉相連,沒有目擊證人。

第二宗案子是五月二十八,案發地點在西城的燈籠巷,那裏是柳州著名的花柳巷,暗娼極多,而死者正是個暗娼,三十多歲,身體虛弱,同樣是被人砍斷了喉嚨,但這次幹凈利落許多。

因為地點不同,殺人的手段亦有所差別,所以這兩宗案子沒有並案處理。

六月初八出現第三宗,地點還是在南城,按說這時候官府應該有所察覺,把三起案件聯系起來,然而兇手的作案手法卻有了變化——先強奸,再砍斷喉嚨,最後挑斷其手筋,死者是一個因跟丈夫打架,想要連夜跑回娘家的嬌小婦人。

兇手在逃跑時被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撞到。

直到第四宗出現,官府終於發現了逢八必有兇案的規律,從而把前面幾宗案子聯系到一起,但奈何兇手隨機作案,除了一個目擊證人,找不到任何線索,便只能加大夜間巡邏力度。

但偌大的城市,人手終究有限。兇手膽大包天,殺了一個又一個,手法越來越純熟,到陶壯時,已然是一刀斃命,幹凈利落。

楚餘把卷宗反覆看了三遍才放下,小李子殷勤地端了杯熱茶上來。

他喝了一口,正要問問目擊證人的情況,就聽錢大人說道:“小餘大人,有什麽想法嗎?”

楚餘端著茶杯,撇了撇裏面的浮沫,不答反問:“錢大人,給兇手做過畫影圖形了嗎?”

“有有有。”剛剛那幕僚取了一張紙,送到楚餘面前,“張貼了一陣子,但沒有作用,而且弄得人心惶惶,後來就沒再張貼了。”

楚餘仔細一看,差點笑噴了,說道:“畫成這樣,只怕不能在人群裏找了。”

畫上這人頭上帶著黑網巾,臉上蒙著黑面巾,唯一露出來只有眼睛。這雙眼睛畫得不錯,內眼角向下,外眼角上翹,瞳仁小,白眼多,搭配著倒八字的吊梢眉,活脫脫一副狼人相。

小李子好奇地湊過來,“那應該去哪兒找?”

“當然是得去狼窩裏找。”楚餘揶揄了一句。

這畫像便是剛剛那幕僚畫的,他頓時紅了臉,訕訕退出去老遠。

見自己人吃癟,錢大人老大不樂意,說道:“小餘大人別忙著說風涼話,你要是會畫,你給畫一張便是。黑燈瞎火的,那老頭當時被嚇了個半死,啥都不記得,話都說不明白,能畫出個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楚餘最煩這種“你行你上,不然別嗶嗶”的強盜邏輯。四十多歲就給人叫老頭,那這位五十多的魏大人豈不是要入土了。再說了,當時嚇個半死,過去這麽久了,現在還嚇得半死嗎?你到底有沒有動過腦子啊!

他把茶杯往書案上一放,翹起二郎腿,說道:“二位大人,把那證人叫來,下官找人來畫。”說完,他又吩咐小李子,“小李子,讓老顧派個人,把陶姑娘叫來。”

“是。”小李子雖然答應得痛快,但心裏有些不解,陶葉不過會畫兩筆花樣子罷了,還能畫影圖形?主子不是瘋了吧!

錢大人也有些意外,說道:“我的幕僚畫不好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就能畫好了,小餘大人,莫非……你是想用這種方法為陶姑娘脫罪?”

楚餘冷哼一聲,看著他問道:“敢問錢大人,你是根據什麽確定陶葉有罪的?”

錢大人被楚餘冰冷的視線嚇了一跳,心想,到底是紈絝子弟,別的方面不行,吹牛和這狼一般的小眼神練的挺是那個意思。

他幹巴巴地說道:“本官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小餘大人若覺得陶姑娘畫得好,盡管找她畫便是。”我倒要看看她能畫出個啥來,他在心裏補充一句。

……

大約半個時辰後,陶葉到了知州衙門,小李子正等在大門口,兩人簡短寒暄兩句,便一起去了二堂西側的一個小耳房。

屋子不大,裏面擺了三套桌幾和一張畫案,楚餘穿著一身華貴的寶藍色圓領袍,翹著二郎腿坐在正中,打量著坐在東邊座位上的老男人。

那老男人聽見門這邊的動靜也稍稍回了下頭,他大約六十左右的模樣,花白頭發,黑臉,皮膚松弛,布滿老繭的雙手緊張地交握著,一看就是久在礦山勞作的窮苦人。

楚餘見陶葉來了,下意識地端正了坐姿,說道:“聽鄭大家說,你最近白描練習得不錯,試試看吧,給兇手畫個像。”

聽鄭大家說的?陶葉聳了聳肩,好吧,這個借口找得不錯,為了畫花樣子,她確實跟鄭大家學了幾手白描。

看來楚餘對她的了解很多嘛,居然知道她精於人像素描。那可是初、高中的事情了,她為了多賺些零用錢,曾在街頭擺攤畫像,畫過的人像最起碼有兩三千張。

太好了,自己也能為這樁案子做點兒什麽了!

那老男人忽然開了口,說道:“大、大、大人,草民就看了一眼,黑燈瞎火的,實在沒記住啥呀。”

“你別緊張,記得啥就說啥,記不住的也不勉強。”楚餘徐徐說道,聲音平和,略帶磁性,非常好聽。

“那中,那中。”老年人見他像是很好說話的樣子,終於放松了些,連連點頭。

“出事兒那天晚上,你晚飯吃的啥?”楚餘問道。

老男人想了想:“老婆子做的過水飯,大蔥蘸醬。”

楚餘又問:“吃完飯幹啥了,洗碗嗎?”

老男人搖搖頭,“洗碗都是老婆子的事,我爹臥病在床,大哥大嫂身體不好,草民就去大哥家幫著伺候伺候,他家在我家南邊,離河邊不遠,地方有點兒背。”

“你每天都幾點鐘從你大哥家出來?”

“這可沒準點兒,我爹要是睡得早,草民就早點兒,有時候太累,就跟老頭子身邊瞇會兒,回去的就晚。那天晚上就是,草民跟草民的爹一起睡著了,走的時候三更的梆子都敲響了。”

173畫影圖形

老男人打開了話匣子,雖然一會兒草民一會兒我的,但言語順暢了,思路也很清晰。

楚餘看著桌子上的卷宗,修長的手指在紙上移動著,一一對照此人的話,發現雖說前後順序略有顛倒,但大概內容相差不多,幾乎沒什麽紕漏。

這說明此人不是照本宣科,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小。

“從我哥家出來時,天陰了,路忒黑,草民就提了個燈籠。走半道上,草民想上個茅房,剛往路邊走了走,就見有個男人從路邊的荒宅裏躥了出來,身上帶著老大的血腥味兒,臉上還蒙著黑巾,我當時嚇得不輕,‘啊’了一聲,手裏的燈籠就甩了出去。那人也嚇了一跳,跳腳就跑,直接鉆胡同裏去了,草民顧不上上茅房,蹭蹭就往家跑。好家夥,做了一宿噩夢,到第二天中午聽說死人了,草民才確定是出了事……”

楚餘點點頭,朝小李子擡了擡下巴,“如果是你拿著燈籠,遇到這種事會嚇成什麽樣,做一個給本官看看。”

小李子想了想,拎起一只毛筆假裝燈籠,走了兩步,突然眼睛睜大,“啊”了一聲,後退一步,與此同時,雙臂向上一擋……

陶葉點點頭,大概明白了,因為燈籠向上一晃,與那人眼睛距離拉近,眼睛就會顯得特別亮。

她拿起毛筆,快速地在紙上勾勒出幾種比較兇狠的男人眼型,車輪眼,魚眼,蝦眼,火輪眼,蟹眼……

畫完,陶葉把紙拿到楚餘面前,楚餘點了點頭,示意陶葉把紙張折疊一下,然後又同那男人說道,“你閉上眼睛,從你哥家出來開始想,有沒有人送你,路邊都有什麽,草裏有沒有蟲子叫,走多久開始尿急,再想想當時燈籠被你晃了起來,那人的臉一定很亮,你有沒有註意到那人眼睛上的皺紋?”

楚餘說得詳細,老男人就是再笨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他閉上眼睛,過了好長一會兒方道:“草民想起來了,那人眼睛上應該沒有皺紋。”

陶葉在心裏給楚餘點了個讚,這家夥還行,知道閉上眼睛回憶某些事情更清晰準確。

她見畫上的墨跡幹了些,就把紙張像扇面一樣折疊起來,再放到老男人面前,一折一折地給他看,省得看花了眼。

“大叔您別急,如果這裏面沒有,我可以再畫幾樣,咱慢慢找。”

“這個,這個,就是這個!”那男人忽然按住紙張,指著那雙車輪眼說道,“這個最像。”

“他那張臉大不大?”陶葉回到畫案處,又畫了幾種蒙著面巾的臉型,國字臉、瓜子臉、長褂臉等等,然後一一把車輪眼填上去。

老男人看過,然後有些遲疑地指著棗核型的一張臉說道:“姑娘把這張畫上網巾興許就差不多了。”

陶葉刷刷兩筆添上網巾和頭發。

老男人連連點頭,“可惜草民實在想不起眉毛啥樣了,不過也挺像了。”

楚餘點點頭,不過是一個照面的功夫,發亮的眼珠子吸引了此人大部分註意力,想不起眉毛長什麽樣也是情理之中。

“大人吶,趕緊抓住那個狗東西吧。這一天天提心吊膽的,日子都沒法過了。自打發生這事,草民就一直沒敢去礦山,就怕那人找上門兒來,家裏都快斷糧了!”老男人可憐兮兮地接連作了幾個揖。

楚餘皺了皺眉,心裏有些不舒服,招手叫過小李子,說道:“您老幹的不錯,小李子看賞。”他示意小李子把那些碎銀都給老年人,又道,“你拿上這些銀子,這幾天別出門,就好好在家著。”

老男人先是一陣驚愕,而後那張布滿苦厄的臉上綻放出一絲大大的笑意,撲通一聲跪下去,磕了個響頭,說道:“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青天大老爺,有了這些銀子,草民的小孫子總算能吃上一頓肉了啊!”

楚餘臉上浮起一絲難堪之色,求救地看向陶葉。

陶葉暗道,貴公子終於肯向勞苦大眾伸出援手了,這可不容易啊。

她欣慰地笑笑,趕緊上前說道:“大叔快快請起,這是你應得的,趕緊家去吧。錢莫花得太痛快,免得露了行藏,記住了嗎?”

老男人倒也識勸,趕緊站了起來,搗蒜似的點點頭,“草民記住了,草民記住了。”

小李子去送老男人,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

陶葉看著這張只有眼睛、網巾和面巾的頭像,莫名有些不自信,問站在身旁的楚餘:“能行嗎?”因為沒有外人,她這句話問得很隨意。

楚餘笑了笑,不容易呢,這丫頭終於能用平常心面對自己了。

很好很好,看來還得賣力地展示展示肌肉才行啊。

他自信地說道:“別擔心,肯定沒問題。兇手活動的範圍看似很大,從經驗來判斷,他應該住在南城,而且距離第一次案發地點不會很遠。另外,這人應該有很嚴重的強迫癥,再加上年齡不大、身材不高、性格陰翳暴躁幾點特征,仔細摸排的話,應該找得到。”

這時,陶葉真的被楚餘震到了,她完全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懂得犯罪心理學。

楚餘見陶葉水汪汪的桃花眼睜圓了,小嘴兒還半張著,可愛得緊,心中一動,擡手就在陶葉頭頂上摩挲了兩下,

陶葉的心思都在吃驚上,等楚餘的手放下了,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頭頂一陣酥麻。

自己居然被此人占了便宜了!

不過,人家手都放下了,再抗議就顯得有些小題大做,所以,她只是不滿地朝楚餘翻了白眼,什麽都沒說。

楚餘被她丟過來的小眼神愉悅了,默默回味一下指尖留存的柔滑觸感,拎起畫像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淡笑著說道:“你再多畫幾張,等下我就派人出去摸排。有保甲連坐制度在,沒人敢包庇罪犯,找起來不會很難。”

陶葉又是一楞,對啊,這個時代也有保甲連坐制,一家有罪,九家舉發,若不舉發,十家連帶坐罪。有這種機制作保證,找個罪犯出來並不困難。

到目前為止,這廝跟印象中的那個楚餘大不一樣啊。

到底是劉舒特地給自己塑造了一個紈絝霸道的楚餘;還是楚餘本就是劉舒口中的那樣,她只是說了不好的一面,而自己只聽一面之詞,便對他避之不及,了解得不夠全面和立體呢?

她想,大概……是後者吧。

174分析

楚餘出了門,又往錢大人的屋子去了。

錢大人和魏通判都在,兩人叫來幾個幕僚,正一起研究案子。

因為楚餘這個毛頭小子的突然介入,兩人在緊迫感之外又多了一層恥辱感,企圖趕緊找個突破口出來。

魏通判拿著第三起殺人案的卷宗,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說道:“錢大人聽完可有新的收獲?”

錢大人背著手,驢拉磨似的繞著書案來回溜達著,皺著眉頭說道:“依我看,咱們也不要太執著了,咱們問不出來的那小子也一樣問不出來,說大話誰不會啊!”

魏通判放下卷宗,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倘若真的被他抓到了,咱們的老臉可就丟盡了。”

“放心吧,魏大人把心放肚子裏,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會畫個屁,那小子不過是想在小姑娘面前耍耍威風罷了。本官也年輕過,明白他那點兒鬼心思。”錢大人越想越對,不由嗤笑一聲,又道,“沒有人證,不是仇殺,除了作案時間,兇手作案毫無規律可尋,咱們搜了這麽多天卻始終沒有進展,他一來就有了?誰信啊!要我說,這案子就是放到大理寺也未必能查得明白,他要是十天能查出來,我錢字倒著寫!”

“好啊,但願錢大人言而有信。”楚餘推開門,徑直走了進來。

“太沒規矩了!小餘大人不會敲門,不知道什麽叫非禮勿聽嗎?”錢大人惱羞成怒。

“敲門啊……”楚餘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順勢在門上敲了兩下,又道:“其實下官也不想聽到那些話,所以錢大人日後可以小點兒聲。”

“你……”錢大人無言以對。

楚餘繞開他,直接走到魏通判的書案前。

他覺得錢大人太拿自己當回事,還是這個老家夥比較識時務,溝通也更爽快些。

楚餘把畫像放到書案上。

魏通判看了看,吃驚地問道:“小餘大人,這就是兇犯?”

“對,畫出來了,可不是屁喲,給兩位大人過過目。”楚餘點點畫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錢大人,“如果順利,也許這案子很快就破了,快到錢大人難以想象。”

錢大人感覺臉被打得生疼,想要拂袖而去,卻又被好奇心和舍不得勾住了——誰都明白,一旦這張畫像成立,案子的難度將立刻變小,抓住兇手指日可待,他作為柳州主官,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撤退。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心中的燥火,快步走到魏大人身後,仔細看了看,發現畫像畫得的確不錯。整幅畫一氣呵成,線條圓轉流暢,筆墨精準,那一雙眼睛畫得尤其傳神,兇手形象躍然紙上,他相信,只要熟知兇手,便絕對可以認出這個人來。

他不禁懷疑,這真是一個十二歲的丫頭畫的?

魏大人也有同樣的想法,但以他們的城府絕不會當面問出來。

倒是那幕僚期期艾艾地問了一句,“這、這畫像畫得不錯,是如何畫出來的?又與那兇手能有幾成相似?”

錢大人點點頭,對呀,畫是畫出來了,可不見得像啊,到時候抓不到人倒也罷了,頂多白忙活,如果抓錯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與魏通判交換了一個眼色,說道:“只憑一張畫像只怕不好找吧,柳州數十萬人口,長得像的還是有幾個的,如果弄錯可就麻煩了。”

楚餘找個位置坐下,說道:“怎麽會只憑畫像呢?”

“那還有什麽?”另一個幕僚很有眼色地替兩位大人問道。

“第一,兇手應該在南城臨河街一帶頻繁活動過,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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