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35)
關燈
小
中
大
市場一樣，巡撫衙門派來不少衙役過來維持秩序。
考生們出來後，一個個面有菜色，不少人一看到家人就萎了，有被扶著的，還有被架著的，更有被長隨背起來，一路送到馬車上的。
陶玄好奇地看著這一切，有些不解，問陶葉：“姐，他們至於嗎？”
陶葉把還在專心啃肉餡烤餅的陶青抱了起來，說道：“至於。排除身體不好的個別人之外，這裏有不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讀書人，除了念死書，啥都不是。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啊。”
陶玄深以為然，正要說話，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陶姑娘高見！”
陶葉順著聲音的來向一看，見劉靖言正被小廝攙扶著走過來，他臉色發白，但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她正要說話，卻見陶玄打了一躬，叫了一聲“五叔”，然後就見陶宥義穿過人群，視線鎖定劉靖言，大步流星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快到時才後知後覺地見到陶葉姐弟。
他先是有些吃驚，隨後淡然的頷了頷首，問陶玄：“你不在家好好讀書，來省城做什麽？”
陶玄說道：“有些小事，順便四處看看。”
陶宥義見他說得含糊，又追問道：“你這孩子，什麽事能比讀書還重要？”
陶玄把小手握成拳頭，在嘴邊輕咳一聲，沒有回答。
劉靖言見陶玄態度冷淡，問話不答，臉上有了一絲不快。他始終認為，老陶家待他們姐弟不好，並不代表陶宥義也待他們不好。陶宥義大部分時間都在縣學讀書，很少回家，那些事又如何怨得了他呢？再說了，既然你知道“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又何苦對自己的親叔叔如此，老師再親，也不會比親人更親吧。
他輕咳一聲，正要給陶宥義一個臺階下，卻見陶葉朝自己行了半禮。她說道：“三少爺，我們就是來看看熱鬧，看完了也就走了，預祝三少榜上有名，告辭了。”
“三少爺，告辭。告辭了五叔。”陶玄抱了抱小拳頭，跟著陶葉轉了身。
劉靖言的話被堵在喉嚨裏，他看看陶宥義，見對方臉頰微紅，顯然是惱了，心道，算了吧，人家的家事，自己說多了只怕更讓他下不來臺。
“告辭。”他對著陶葉姐弟的背影說了句，因為心裏不舒服，所以這兩個略微有些冰冷。
等那姐弟仨走遠了，劉靖言便轉移了話題，“陶師兄，這一場考的怎麽樣？”
“還行。”提起考試，陶宥義的表情變得好看許多，顯然不僅僅是‘還行’那麽簡單，“師弟你呢？”
劉靖言想了想，然後學著陶宥義的語氣說道：“還行。”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陶宥義道：“既然都行，那我們就找個地方慶祝慶祝？”
“甚好，由師弟做東，就去城南的小酒館吧，聽說那裏不錯，陶兄請。”
劉靖言做了個手勢，兩人就朝馬車停放的方向走了過去。
165跟蹤
陶強陶壯正等在馬車上，見陶宥義有說有笑地回來了，知道他應該考得不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考上舉人，就有選官的可能了，他們老陶家真的要改換門庭了吧！
兄弟倆下了車，先跟劉靖言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叫了陶宥義一聲，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寒暄兩句，陶宥義吩咐陶壯等下跟著劉靖言的馬車走，然後小聲對陶強說道：“陶葉帶陶玄陶青來了省城，剛從這裏離開，我看是往西邊去了，估計就在城南一帶。你去找找，找到了告訴我一聲，找不到的話就先回客棧，中午飯我給你帶回去。”
“行！”陶強聽到陶葉的名字，眼裏閃過一絲陰狠，擡腿就要走人。
陶宥義一把拉住他，囑咐道：“這可是省城，絕不能亂來，陶葉認識巡撫大人，一旦出事，誰都救不了你。”
“行，五叔我知道了！”陶強不是傻子，聽到警告，所有沖動登時消弭於無形，甕聲甕氣地應了句，轉眼間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
陶葉此來柳州，是為了考察意向商鋪的。
縣太爺與巡撫曾大人達成口頭協議：曾大人只要找到旺鋪，縣太爺便給他這個鋪子的兩成幹股。
如此一來，縣太爺便與從二品大員在某種程度上搭上了關系，不管在商場上還是官場上，都將大有助益。
陶葉覺得楚餘紈絝歸紈絝，卻也真的雞賊。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在某些方面確實比她這種小市民高上好幾個檔次。
按說這事應該縣太爺親自出面，但幾天前，縣太爺忽然去了京城，小李子去了唐縣，劉師爺受傷後偶感風寒不便遠行，而考察鋪子的任務又比較緊急，如此便落在了陶葉頭上。
武朝的科舉時間與前朝略有不同，最後一場錯開了八月十五，改為十六日進場，十八日出場。
帶著開開眼界的小心思，陶葉沒吃早飯就帶兩個弟弟逛貢院來了，卻不料劉靖言和陶宥義交卷如此之早，竟然碰了個正著。
從貢院出來，陶葉坐上馬車往西南而去。
這一片都是平民區，路邊上的小攤子比較多，姐弟仨雖說墊了些烤餅，可這會兒還想吃點兒熱乎的。
陶葉仔細觀察一番，在一家幹凈的餛飩攤前讓牛叔把車停了。
所以，陶強找過來時，陶葉姐弟正在喝湯呢。
陶強是個機靈的，怕陶葉看見，離著老遠就住了腳，在另一家早點鋪子要了些包子和粥，又吃了一頓。
等陶葉姐弟上車繼續走時，他也沒著急，不慌不忙地遠遠跟在後面，直到一刻鐘後，才在路上攔了輛拉腳的騾子車……
陶葉逛了三家金銀鋪，最後去了一家靠近十字路口的文房鋪子。
有個中年男人等在門前，見到陶葉便微笑著主動迎了上去，兩人說了幾句，一起進了鋪子，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從裏面走出來。
陶強跟著陶葉回到城南的大車店時已是中午，見陶葉不再出來，就回了客棧。
回到房間後，他讓夥計打了水，洗了把臉，剛打算躺一會兒，就見陶宥義滿臉通紅地走了進來。
“怎麽樣？”陶宥義坐到桌子前，讓陶壯給他倒了杯茶。
“找著了……”陶強把整個經過說了一遍。
陶宥義按著太陽穴沈思片刻，一口氣喝幹茶水，起身說道：“走，咱們看看去。”
叔侄三人趕到西街，進了文房鋪子。
鋪子裏沒有客人，空間足夠大，但貨品不多，書架上稀稀拉拉，櫃臺上的毛筆只有幾款，紙張的種類也不多，的確是一副要關張的模樣。
陶宥義在離櫃臺不遠的書架旁站下，豎起耳朵聽夥計跟掌櫃的對話。
“王叔，咱這鋪子真不做了啊？”
“真的假不了，不做了。”
“為啥啊？”
“不賺錢唄，我老早就說這裏不該賣文房，應該賣點胭脂水粉啥的，不然香料綢緞也行，可咱主家就是不幹，唉……”
“也是……王叔，那倆人是來看鋪子的？”
“是啊。你小子幹活麻利，要是想留下王叔可以幫你說道說道。”
“那感情好……”
聽到這裏，陶宥義上了前，禮貌地打了一躬，說道：“掌櫃的，這鋪子租金多少？”
“樓上樓下，外加後院，一口價，每年一千八百兩租金，一次交兩年。怎麽，老客有興趣？”掌櫃的笑瞇瞇地問道。
“是啊，有些興趣。”陶宥義說道。
掌櫃的捋捋兩撇胡，說道：“那可得趕緊了，已經有好幾個人來看過了，剛才還送走兩位，聽說來頭不小呢。”
“來頭不小，那是誰？”陶壯直楞楞地問道。
掌櫃的笑了笑，“這個就不知道了，得問主家才行。”
陶強哼了一聲，“什麽來頭不小，不過是……”
“閉嘴！”陶宥義斥了陶強一句，跟掌櫃的拱了拱手，“如此，多謝掌櫃，我們去別家看看。”
“別家？我看你們還是到別的街上看看吧，這條街肯出租的只有我們這家了，嘖嘖……”那夥計感嘆著說道。
從文房鋪子出來，陶宥義便吩咐陶壯回客棧。
“五叔，你是咋想的？”陶強問道。
陶宥義自嘲地笑笑，“全部下來五千兩銀子打不住，你五叔拿五十兩都費勁吶，這是給劉七姑娘打聽的。”劉七姑娘說過，她要把琳瑯閣開到柳州和京城去，所以，不管她租不租得起，這消息都是她想聽到的。
陶強撓撓頭，“我覺著劉七姑娘租不起，別說是她是個庶出的，就是那位嫡出的三少爺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吧。”
陶宥義搖搖頭，劉七和劉三肯定拿不出來，但萬把兩銀子對劉家算不得什麽。雖說他這些日子分身乏術，沒怎麽過問琳瑯閣的事，但聽說賣的相當不錯，如果在柳州，應該能賣得更好。
劉家是做珠寶起家，不可能不動心。
劉家要是真的摻和進來，那自家就沒啥機會了吧……不，不能……劉七出了那麽多精妙的主意，卻對人說那些主意是他想出來的，這說明她很多事都不方便出頭。
那麽既然自己出了那麽多主意，她好意思一腳踢開老陶家嗎？
即便她能，為了翡翠閣的聲譽，劉老太爺也不會同意的。
第三天，回到澤縣的陶宥義抽空去了趟琳瑯閣，與劉靖言和劉七一起開了個小會。
他撇開跟蹤陶葉這一節，把那間鋪子的詳細情況說了說。
劉七果然很感興趣，當下求了劉靖言，讓他陪著一起去柳州看看。
166發現陶壯
下午陶葉把南街細細逛了一遍，看了兩家待出租的商鋪，又買了幾本書和幾塊布料。
她對西街的那個鋪子興趣不大，一是位置不算滿意，臨近街口，留不住客，二是租金太高，做平民飾品不行，但珠寶勉強可以。
不過，這並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小事情，有巡撫大人打過招呼，東家會給他們留上一段日子，這件事還得跟那兩位爺商量了再說。
回到大車店，她和牛叔把東西放回客房，又返回大堂，準備帶倆孩子去吃柳州的特色菜飯。
幾人剛要出門就被掌櫃的叫住了。
陶葉讓牛叔領著兩個孩子先上車，自己朝櫃臺走了過去，笑著問道：“大叔，你有事？”
掌櫃的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晚上早點兒回來，最好別等天黑。”
“哦……為啥呢？”陶葉還想去南街逛逛夜市，吃點兒小食呢。
“你們還不知道吧。”掌櫃的聲音更低了，“城裏這些日子不太平，死了好七八個了，逢八準出事，今兒正好十八。”
“啊！”陶葉吃了一驚，竟然會有這樣的事，“那行，我們也不走遠了，就在附近轉轉，謝謝掌櫃的。”
掌櫃的擺擺手，“都是老客，應該的。”這可是救過巡撫大人的小丫頭，還是值得他多說兩句的。
陶葉告辭出來，讓牛叔把馬車放回去，直接去了大車店對面的燒麥館。
陶葉牽著陶青先進門，剛要找位置坐下，就聽陶玄有些疑惑地說道：“姐，二哥好像也來了，你看是不是他？”
陶葉有些驚訝，立刻轉身出門，順著陶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街對面發現了陶壯。
陶壯沒敢回頭，忙忙地往一棵槐樹後面藏了過去。
老陶家攀上劉靖言兄妹，也算劉家鎮有頭有臉的人家了，是以陶壯的穿著也講究起來。他穿著件簇新紮眼的醬紅色府綢盤領衣，一把粗黑的頭發用銀簪固定在頭頂，脖子後面還不倫不類地掖了把扇子。
樹很高，冠也大，粗細卻不足半尺，陶壯身材高壯，只有臉被完全藏住了，身子的三分之二都在外面。
陶葉笑了笑，揶揄道：“你們的五叔果然是個極為優秀的讀書人，腦子好使，反應迅捷，心思也細膩。”
陶玄冷笑一聲，說道：“姐你不必客氣，直接說他陰險毒辣就成。”
陶葉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能那麽說，咱與他彼此仇視，做這些也算不得什麽。”說到這裏，她忽然惡作劇似的嚷了一嗓子，“陶壯，都露餡了你還躲啥！”
陶壯知道再躲毫無意義，便幹脆紅著臉站了出來，瞪著牛一樣大的眼睛罵道：“賤貨，誰躲了，我樂意站哪兒就站哪兒，關你屁事！”
“你這蠢貨剛吃完屎吧，嘴巴真臭！”陶葉抓起靠在墻上的一只掃把就扔了過去，如今她勤練腿法，自覺武力值大增，正好借這個機會狠狠教訓陶壯一頓。
陶壯是個暴脾氣，受不得激，不然當初也不會打死原主。
他一把抓住掃把，穿過馬路，朝陶葉跑了過來，嘴裏還叫囂著：“你等著，今兒老子必須弄死你！”
牛老實趕緊攔在陶葉面前，叫道：“你幹啥，給我站住！”
陶葉撥開他，一邊迎上去，一邊吩咐道：“牛叔你不是他的對手，看好他們兄弟就行。”牛老實遠不如陶壯結實，而且他膽子不夠大，打架絕對是外行。
牛老實被陶葉撥了個趔趄，心中駭然，他一直以為陶葉只是花拳繡腿，卻不料力氣如此之大，當下也不再爭，抱起陶青，扯著不情願的陶玄進了燒麥館子。
這時候陶壯已經快到了，卻被路過的一個大漢攔了一下。
“誒誒誒，小兄弟，你這是幹啥？”那大漢抓住陶壯的胳膊，“打女人還行？那可不是咱爺們兒能幹的事兒。”
“關你屁事，放開我！”陶壯一掙，把那人搡出去好幾步。
“就是就是！”又有一個男人過來，握住陶壯的另一只手腕，“就看不慣打女人，你要是想打老子陪你。”
這人的大手十分有力，陶壯吃痛，使勁搡了兩下，那人竟紋絲不動。他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氣的，心中頓感驚恐，當下便朝那人看了過去。
這是個中年人，微胖，長相普通，一眼看去並沒什麽特別，但彼此目光一接觸，就會感受到一股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寒意。
陶壯沖動，但沒蠢到家，知道自己碰到能人了，趕緊一疊聲地喊道：“放開，放開我，我不打了，我不打了還不行嗎？”
“行，怎麽不行？”那中年人微笑著說道。
之後，他驟然松手。
正在努力抽手的陶壯措手不及，一屁股坐到地上，發出“嘭”的一聲。
圍觀的路人哄堂大笑。
陶壯面紅耳赤，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恨恨地瞅瞅那人，又瞅瞅陶葉，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起身拍拍屁股，朝十幾丈開外的一家小客棧走了過去。
陶葉向出手相助的兩個男子福了福，朗聲說道：“謝謝兩位大叔。”
那位本地的大漢擺了擺手，“丫頭小心著些，那混小子說不定還會來。”
那微胖的中年人笑了笑，也說道：“是啊，那小子力氣不小，你這丫頭可打不過他。”
“好，多謝二位。”陶葉再次謝過，目送二人離開後，轉身進了燒麥館。
燒麥館裏客人不少，這時候全齊刷刷地看著陶葉姐弟。
陶葉也不在意，找張桌子坐下，叫了四屜燒麥和一碟子醬菜。
陶玄坐在陶葉對面，有些擔憂地說道：“姐，他們會不會搶那家鋪子？”
“當然會，不然你五叔不會讓他看著咱們。”陶葉肯定地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那鋪子咱有優先權，他就是想搶也搶不走。”
“哦……”陶玄松了口氣，把這一節放下了。
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區區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陶葉姐弟的食欲，燒麥做得地道，姐弟仨吃得十分盡興。
晚上，陶葉老老實實地呆在大車店裏，哪兒都沒去，二更的更鼓一響，她便放下了白天買的書，在陶青身邊沈沈睡去。
不知何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緊接著腳步聲大作……
陶葉睡眠有些淺，立刻就被吵醒了，正要披上衣服出去看看，就聽到來人已經到了她的門外。
167他死了
“嘭嘭嘭……”
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叫道：“開門開門，再不開就踹了，反正踹壞了也是你賠。”
“官爺，那丫頭不可能殺人，人家帶著弟弟一起來的，吃完飯就回來了，根本沒出去過。”這個聲音是掌櫃的。
殺人？
陶葉心頭一凜，怎麽又有這種倒黴事落自己頭上了？
“老子可沒說她殺人，但有人說死者跟她打過架，我不問她問誰？再說了，你這大車店好幾個門，你咋知道她沒出去過？”
跟自己打過架的死了？
陶葉本來已經站起來了，此刻卻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喃喃道：“難道他說的是陶壯？陶壯死了？這怎麽可能！”
“開門！不開就踹了！”那人又開始砸門。
陶青也被吵醒了，驚慌失措地爬起來，抱住陶葉，瞪大眼睛驚恐地看向門口，隨後便小聲哭了起來。
為姐則強。
陶葉知道，越是耽擱對方脾氣就越大，趕緊安撫地拍了陶青兩下，大聲說道：“等一下，正穿衣裳呢，馬上開門。”
她先給陶青穿好，再把自己的穿上，這才開了門。
外面黑壓壓的站了不少人。
前面幾個是穿著皂衣的捕快，為首的一個三十多歲，長了滿臉橫肉，腰間挎著腰刀，看起來極為兇悍。
“姐，姐。”陶玄從捕快中間擠了進來，呆板的小臉上滿是慌張之色，“他們說二哥死了。”
“二哥？”滿臉橫肉的漢子驚詫地看向陶玄，“你怎麽知道死者是你二哥。”
陶玄正要開口，卻被陶葉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語速極快地說道：“這位官爺，請你不要誘導我弟弟。他之所以說死者是他二哥，是因為你說跟我打架的人死了，而今天跟我打過架的只有陶壯。如果死者是陶壯，那他的確是我兩個弟弟的親二哥。”
“喲，小丫頭嘴皮子還挺溜。得，咱也不廢話，跟我們走一趟吧，看看到底是不是這小子的二哥。”那捕快看著兇，但挺好說話。
陶葉朝牛老實招招手，吩咐道：“牛叔，你看好他們哥倆，如果我一個時辰內沒回來，你就帶著他們去找巡撫曾大人。”
幾個衙役非常震驚，齊齊說道：“巡撫大人？”
領頭那漢子凝滯了好一刻，方笑著說道，“行啦，小丫頭，咱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就別驢蒙虎皮了吧。”
掌櫃也怕陶葉吃虧，擠上前來，拱手道：“官爺，這可不是假的，小丫頭救過巡撫大人的千金，巡撫大人還派人送來了謝禮，這事兒住咱們這一片兒的都知道。”
“確實，確實。”店夥計也忙忙作證。
捕快們在官府中混，這事兒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為首的捕快臉上迅速堆起幾分笑意，幹巴巴地說道：“小丫頭還挺謹慎，放心吧，咱們都是好人，幹不出那等屈打成招的事兒。走吧，看看就回來。”
陶葉點點頭，心中卻道，越是連環殺人案，衙門的壓力就越大。為著官帽子考慮，知州大人絕對不願意把這樁案子往連環殺人案上靠，一個搞不好就興許拿我湊數。不管咋說，先把大旗打出去，讓你們不敢亂來才是真的。
“姐！”陶玄一聽不讓自己去，有些急了。
“你要是也不在陶青咋整？”陶葉把陶青塞到他懷裏，“乖些，等姐回來。”
接過哭唧唧的小陶青，陶玄就沒了脾氣，是啊，這麽晚了，把他交給牛叔看著只怕要哭很久。
陶葉跟著衙役出了大車店，沿著雞腸子一般的小巷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小酒館所在的那條街上。
此時已是子時，夜色陰沈，沒有月光，幾個拎著燈籠的捕快在遠處來回走動著，影影綽綽的，鬼影子一樣。
搭配著夜風送到鼻尖的濃郁的血腥味，陶葉身上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鋪了滿身，腿也不由得有些發軟，速度便慢了下來。
好不容易挪到地方，陶葉感覺心臟開始暴動，“嘭嘭嘭”地跳得厲害。
說實話，她本來一直在想怎麽替原主報仇，畢竟打死原主的就是陶壯。
可陶壯若真的這麽死了，她卻感覺不到任何快感，想起死了的陶有根，甚至還有些不忍。
“齊捕頭，這位是嫌犯？”一個衙役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忒不像啊。”
滿臉橫肉的就是齊捕頭，他警告地看了那幾人一眼，示意他們別亂說話，然後才解釋道：“這姑娘是來認人的，是不是嫌犯還得兩說著，等大人來了再定奪。”
陶葉一聽這話，心裏又沈了沈，抹了把腦門兒上的冷汗，逼著自己走到屍體前。
三盞燈籠齊齊伸到死者臉上……
那是一張青灰色的國字臉，眼睛瞪得老大，嘴唇有些厚，發頂的銀簪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寒光，脖子上的傷口又長又深，衣裳上浸滿了血，黑黑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是不是你家二哥？”齊捕頭忽然問道。
陶葉被這甕聲甕氣的一聲嚇了一大跳，“噔噔噔”後退三步才勉強穩住，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是不是，你倒是說給句痛快話啊！”又有衙役不耐煩地問道。
陶葉機械地點著頭，腦海中轟隆隆地回響著一句話：這個莽撞的混小子才十四歲啊，就這麽橫死在這裏了？太慘了，太慘了啊！
她盼過他死，但此刻真死了，卻又無比希望他能活過來。
“這丫頭怕是嚇傻了吧。”
“估計是，這是她弟弟的二哥，不也是她二哥嗎？”
“聽這丫頭的意思不是。”
“絕對不是，自家兄妹不可能那麽罵，這死小子一張口就是‘賤貨’，哪有自家兄妹這麽罵的？”說這話的便是曾經給陶葉拉架的那個本地大漢，他恰好是個捕快，所以才這麽快地找到了陶葉。
“誒，錢大人回來了。”
果然，又來了一群提著燈籠的人，其中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大聲說道：“既然不是親兄妹，那就帶回去好好問問，說不定能問出點兒什麽。”
捕頭見自家大人來了，趕緊小跑著迎上去，在錢大人耳邊說了兩句。
錢大人有些意外，上下打量陶葉兩眼，說道：“如此，那就客氣些吧。”
齊捕頭躬身道：“是，大人。”
錢大人往屍體處走了兩步，又問：“仵作驗完屍了嗎？”
齊捕頭道：“驗了，人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致命傷在脖子上，手腕和腳脖子各有一刀，與之前的幾個死者相比，這次的手法幹凈利落。”
168這不能怪我們
陶葉懵了好一陣子，直到錢大人來，才稍稍振作一些。
她取出棉帕子，擦了順著臉頰淌下來的冷汗。
夜風有些大了，陶葉忽然感到後背有些寒涼，這才驚覺衣裳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錢大人與捕頭的談話清晰地鉆進耳朵裏，聽見齊捕頭把這樁案子與前面幾樁聯系到一起，她放松了不少。
雖說害怕，但她的視線卻總往陶壯那裏飄，少年高壯的身體靜靜地橫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他從樹後跳出來，指著她罵賤貨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那時，他再怎麽可惡討厭也是活生生的啊！
如此一想，眼裏便有鹹澀的液體往外湧，止都止不住。
又過了好一會兒，齊捕頭把衙役們分成兩撥，一撥送陶壯去義莊，一撥與錢大人回了衙門。
陶葉被帶到二堂連夜審問。
然而，除了姓氏名誰等基本問題外，陶葉一問三不知，錢大人和通判大人無法，很快就讓捕快把陶葉送了回去。
大車店的掌櫃還沒睡，見陶葉回來，趕緊讓夥計給她倒了杯熱水壓壓驚。
陶葉很感激，她也確實需要坐下定定神，便讓夥計去通知陶玄一聲，自己在大堂裏坐了下來。
掌櫃在她對面落了座，試探著問道：“確實是那位二哥？”
陶葉點頭。
掌櫃唏噓了一聲，說道：“歲數不大吧。”
“才十四歲。”陶葉回答，她腦子有些空，聽自己的聲音感到有些縹緲，像是旁人在說話。
“唉……”掌櫃長嘆。
“我那會兒提醒他一聲就好了。”陶葉低低地說道，她知道自己在作繭自縛，卻仍免不了這樣苛責自己。
掌櫃搖搖頭，“丫頭，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也不能再說了。”
旁邊的夥計快言快語地說道：“就是，那位住的那家客棧也有夥計過來。他說那位出去時他是提醒過的，可那位不聽，照舊跑出去喝酒，去的還是小酒館呢！這人啊，生死都是有定數的。”
陶葉心頭一松，感激地看了眼夥計，這話可是救了她了。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又想起劉七和楚餘，哂笑一聲，說道：“也是，黃泉路上沒老少，多謝小哥開解。”
“這有啥，妹子心眼好。”那夥計擺擺手，又好奇地問，“妹子，人啥樣了，死得慘不慘？”
陶葉把大致情況說了說，然後順勢問道：“其他案子都是咋樣的，沒人瞧見兇手嗎，給我說說吧。”
夥計說道：“我覺得像是同一個人幹的，都是脖子挨了刀。具體的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起初的兩個死者手腳沒被割。”
掌櫃頷首道：“對，起初沒有，後來兩個有了，上一個跟這位差不多一樣的情形。”
“至於兇手嘛，聽說有人迎面撞上過，但天黑，人跑得快，臉上還蒙了塊黑布，沒人看清楚，只說眼睛很亮，跟狼似的。”
……
陶葉有些擔心了。
她心道，沒人見到兇手具體模樣，而且殺人手法也不盡相同，如果錢大人不想讓這樁案子變成連環殺人案，自己可就脫不開幹系了啊。再說了，這家大車店的門確實多，淩晨之前進出隨意，如果硬把兇手安在自己身上，再來個刑訊逼供，自己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屈打成招。
雖說有巡撫大人能撐腰，但聞訊趕來的老陶家必定不會放過自己，未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啊。
思及此，陶葉的心情越發沈重起來，再次謝過掌櫃和夥計，便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間。
陶玄還沒睡，正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盯著搖曳的燭火出著神。
“姐！”門一開，他就彈了起來，“不是二哥吧。”小家夥滿懷期待地問道。
陶葉走過去，摟住他的小肩膀，姐倆一起坐在床邊上。
陶玄靠在陶葉身上，抓緊她的手，又問：“真的是他嗎？”
“是的。”陶葉摟緊了他。
陶玄的小身子抖了抖，他咬緊下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送到義莊去了？”
“嗯。”
“姐，這不能怪我們，對吧。”
“對。”陶葉斬釘截鐵，她很慶幸，城裏不太平這事自己沒告訴陶玄，不然這小子會很長時間過不了這一關。
她把店夥計說的話又對陶玄說了一遍，不過，小家夥並沒有松口氣的感覺，他一聲不響地趴在陶葉身上，很快就把她的衣裳濕了一片。
也是，陶玄早熟，又與陶壯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肯定不能如她一般釋懷。
這是相當難熬的一夜，姐弟倆齊齊失眠。
第二天，姐弟仨被召到衙門，進了二堂。
陶葉陶玄跪在堅硬的磚地上，兩人都小臉發白，眼圈發黑，跟霜打的一樣。
只有陶青一個神采奕奕，不過這小子是個會看眼色的，不說話，牽著陶葉的衣角，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陶玄，陶壯在柳州可有仇家？”
問話的是通判大人，他大約五十多歲，下眼袋水腫，一看就知沒睡好。
陶玄沈默片刻，方道：“回大人的話，據小子所知，這大概是陶壯第一次來柳州，而昨天傍晚，他跟家姐起沖突時，是我們在柳州第一次見面。是以，這個問題小子無法回答。”
這小子聲音稚嫩，但條理清楚，言語謹慎，比一般的大人還要強些。
錢大人驚訝地看看他，隨即又了然地瞅了眼陶葉，顯然認為這是陶葉事先教好的。他暗道，一個十二歲的毛丫頭，猝不及防地與命案沾邊，一般人早就心智大亂了，她卻能想到用巡撫大人震懾自己，心眼子實在是多得緊吶。
“那也就是說，在柳州只有陶葉與陶壯有仇。陶葉出身屠戶，膽子定是大得出奇，對此你有什麽看法？咳咳咳……”通判大人大概偶感風寒，將將說完一句話，便咳得驚天動地的。
“出身無法選擇，家姐遭遇的一切，作為弟弟的只有心疼的份兒。”陶玄擡了下眼皮，冷冷地看了通判大人一眼，“大人，家姐與陶壯只有小過節，並無死仇，大人不要想太多了。”
“你……”通判大人輕微的咳嗽聲戛然而止，老眼昏花的眼睛一瞪，“放肆！”
169他們來了
“嗯！”
錢大人清了清嗓子，打算加入到對陶葉的圍剿中來。
雖說他與魏通判不睦，但眼下大家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這一系列的案子不破，巡撫大人高高舉起的板子就要打下來了，絕對大意不得。
陶葉的存在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就算她與巡撫大人熟識，也輕易不能讓她脫了幹系。
只要她脫不了幹系，巡撫大人的板子就算落下，也會溫柔一些。
“陶葉，昨夜亥時你在哪裏？”錢大人問道。
“客房裏。”陶葉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嘴唇，“大人，那時我與陶青已然入睡，除了陶青沒人作證。但我敢保證，絕對沒人看到我出去過，茅房也沒去過。你若想說沒人證明我在房裏，那我也得問問大人，你能找到看見我出去的人嗎？”
她這一番話咄咄逼人，直接把錢大人的語言陷阱按在了肚子裏——沒辦法，此時不強勢些，只怕就要給連環殺人犯當替死鬼了。
“好一張利嘴！”魏通判勃然大怒，若是能找到，他就不會在這兒跟她廢話了。
陶葉冷笑，“不利不行啊。錢大人，民女求見巡撫大人。”
她很清楚，昨晚自己交代自己做過屠戶一定會引來非議，甚至栽贓，但是沒辦法，只要老陶家的人一到就必定會拿這件事說嘴，那樣的話她會更被動。
“一個小小的屠戶也敢仗勢欺人！”錢大人終於被逼出了幾分火氣，怒道：“陶葉，這是知州衙門的案子，你若想見巡撫大人，得先過本官這一關。”
他話音將落，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小吏，得到錢大人的允許後，小跑進來在錢大人耳邊說了兩句，便退下去了。
錢大人面色有些尷尬，把手中關於陶葉的資料扔在一旁，說道：“把他們姐弟送回大車店，看好他們，什麽時候案子破了，什麽時候讓他們離開柳州。”
“多謝大人。”陶葉言不由衷地道了聲謝，把早就跪不住了的陶青抱起來，心道，你大爺的，倆人加一起八九十歲了，讓兩個孩子跪這麽久，什麽東西！
出了衙門，牛老實就等在外面。
按說他也是有嫌疑的，但陶壯出事時，他正在馬棚看牲口，有兩個車夫可以為其作證。
“姑娘，巡撫大人親自見了小人，然後讓一個管家帶小人過來了！”牛老實說道。
“做得好，謝謝牛叔。”陶葉勉強勾起唇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
她心情很差，一閉眼就是陶壯的死狀，一睜眼又想起陶壯生龍活虎地從街對面躥過來的樣子。
所有的恨都隨著死亡的到來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惋惜和揮之不去的恐懼。
一整天就那麽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第二天傍晚，惡毒的叫罵聲終於在大車店外響了起來。
自此，陶葉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徹底沈了下來。
“賤人，你給我滾出來！”
“陶葉，我草你姥姥！”
“賤貨，你親爹讓我打死了，還不趕緊出來看看？”
……
陶葉原本不想理他們，但掌櫃親自來找陶葉，勸她把話說清楚，免得誤會加深，也省得影響大車店的生意。
她與老陶家的誤會是肯定解不開了，但影響人家生意就不好了。
陶葉讓牛老實看著陶青，帶著陶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考生們出來後，一個個面有菜色，不少人一看到家人就萎了，有被扶著的，還有被架著的，更有被長隨背起來，一路送到馬車上的。
陶玄好奇地看著這一切，有些不解，問陶葉：“姐，他們至於嗎？”
陶葉把還在專心啃肉餡烤餅的陶青抱了起來，說道：“至於。排除身體不好的個別人之外，這裏有不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讀書人，除了念死書，啥都不是。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啊。”
陶玄深以為然，正要說話，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陶姑娘高見！”
陶葉順著聲音的來向一看，見劉靖言正被小廝攙扶著走過來，他臉色發白，但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她正要說話，卻見陶玄打了一躬，叫了一聲“五叔”，然後就見陶宥義穿過人群，視線鎖定劉靖言，大步流星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快到時才後知後覺地見到陶葉姐弟。
他先是有些吃驚，隨後淡然的頷了頷首，問陶玄：“你不在家好好讀書，來省城做什麽？”
陶玄說道：“有些小事，順便四處看看。”
陶宥義見他說得含糊，又追問道：“你這孩子，什麽事能比讀書還重要？”
陶玄把小手握成拳頭，在嘴邊輕咳一聲，沒有回答。
劉靖言見陶玄態度冷淡，問話不答，臉上有了一絲不快。他始終認為，老陶家待他們姐弟不好，並不代表陶宥義也待他們不好。陶宥義大部分時間都在縣學讀書，很少回家，那些事又如何怨得了他呢？再說了，既然你知道“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又何苦對自己的親叔叔如此，老師再親，也不會比親人更親吧。
他輕咳一聲，正要給陶宥義一個臺階下，卻見陶葉朝自己行了半禮。她說道：“三少爺，我們就是來看看熱鬧，看完了也就走了，預祝三少榜上有名，告辭了。”
“三少爺，告辭。告辭了五叔。”陶玄抱了抱小拳頭，跟著陶葉轉了身。
劉靖言的話被堵在喉嚨裏，他看看陶宥義，見對方臉頰微紅，顯然是惱了，心道，算了吧，人家的家事，自己說多了只怕更讓他下不來臺。
“告辭。”他對著陶葉姐弟的背影說了句，因為心裏不舒服，所以這兩個略微有些冰冷。
等那姐弟仨走遠了，劉靖言便轉移了話題，“陶師兄，這一場考的怎麽樣？”
“還行。”提起考試，陶宥義的表情變得好看許多，顯然不僅僅是‘還行’那麽簡單，“師弟你呢？”
劉靖言想了想，然後學著陶宥義的語氣說道：“還行。”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陶宥義道：“既然都行，那我們就找個地方慶祝慶祝？”
“甚好，由師弟做東，就去城南的小酒館吧，聽說那裏不錯，陶兄請。”
劉靖言做了個手勢，兩人就朝馬車停放的方向走了過去。
165跟蹤
陶強陶壯正等在馬車上，見陶宥義有說有笑地回來了，知道他應該考得不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考上舉人，就有選官的可能了，他們老陶家真的要改換門庭了吧！
兄弟倆下了車，先跟劉靖言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叫了陶宥義一聲，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寒暄兩句，陶宥義吩咐陶壯等下跟著劉靖言的馬車走，然後小聲對陶強說道：“陶葉帶陶玄陶青來了省城，剛從這裏離開，我看是往西邊去了，估計就在城南一帶。你去找找，找到了告訴我一聲，找不到的話就先回客棧，中午飯我給你帶回去。”
“行！”陶強聽到陶葉的名字，眼裏閃過一絲陰狠，擡腿就要走人。
陶宥義一把拉住他，囑咐道：“這可是省城，絕不能亂來，陶葉認識巡撫大人，一旦出事，誰都救不了你。”
“行，五叔我知道了！”陶強不是傻子，聽到警告，所有沖動登時消弭於無形，甕聲甕氣地應了句，轉眼間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
陶葉此來柳州，是為了考察意向商鋪的。
縣太爺與巡撫曾大人達成口頭協議：曾大人只要找到旺鋪，縣太爺便給他這個鋪子的兩成幹股。
如此一來，縣太爺便與從二品大員在某種程度上搭上了關系，不管在商場上還是官場上，都將大有助益。
陶葉覺得楚餘紈絝歸紈絝，卻也真的雞賊。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在某些方面確實比她這種小市民高上好幾個檔次。
按說這事應該縣太爺親自出面，但幾天前，縣太爺忽然去了京城，小李子去了唐縣，劉師爺受傷後偶感風寒不便遠行，而考察鋪子的任務又比較緊急，如此便落在了陶葉頭上。
武朝的科舉時間與前朝略有不同，最後一場錯開了八月十五，改為十六日進場，十八日出場。
帶著開開眼界的小心思，陶葉沒吃早飯就帶兩個弟弟逛貢院來了，卻不料劉靖言和陶宥義交卷如此之早，竟然碰了個正著。
從貢院出來，陶葉坐上馬車往西南而去。
這一片都是平民區，路邊上的小攤子比較多，姐弟仨雖說墊了些烤餅，可這會兒還想吃點兒熱乎的。
陶葉仔細觀察一番，在一家幹凈的餛飩攤前讓牛叔把車停了。
所以，陶強找過來時，陶葉姐弟正在喝湯呢。
陶強是個機靈的，怕陶葉看見，離著老遠就住了腳，在另一家早點鋪子要了些包子和粥，又吃了一頓。
等陶葉姐弟上車繼續走時，他也沒著急，不慌不忙地遠遠跟在後面，直到一刻鐘後，才在路上攔了輛拉腳的騾子車……
陶葉逛了三家金銀鋪，最後去了一家靠近十字路口的文房鋪子。
有個中年男人等在門前，見到陶葉便微笑著主動迎了上去，兩人說了幾句，一起進了鋪子，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從裏面走出來。
陶強跟著陶葉回到城南的大車店時已是中午，見陶葉不再出來，就回了客棧。
回到房間後，他讓夥計打了水，洗了把臉，剛打算躺一會兒，就見陶宥義滿臉通紅地走了進來。
“怎麽樣？”陶宥義坐到桌子前，讓陶壯給他倒了杯茶。
“找著了……”陶強把整個經過說了一遍。
陶宥義按著太陽穴沈思片刻，一口氣喝幹茶水，起身說道：“走，咱們看看去。”
叔侄三人趕到西街，進了文房鋪子。
鋪子裏沒有客人，空間足夠大，但貨品不多，書架上稀稀拉拉，櫃臺上的毛筆只有幾款，紙張的種類也不多，的確是一副要關張的模樣。
陶宥義在離櫃臺不遠的書架旁站下，豎起耳朵聽夥計跟掌櫃的對話。
“王叔，咱這鋪子真不做了啊？”
“真的假不了，不做了。”
“為啥啊？”
“不賺錢唄，我老早就說這裏不該賣文房，應該賣點胭脂水粉啥的，不然香料綢緞也行，可咱主家就是不幹，唉……”
“也是……王叔，那倆人是來看鋪子的？”
“是啊。你小子幹活麻利，要是想留下王叔可以幫你說道說道。”
“那感情好……”
聽到這裏，陶宥義上了前，禮貌地打了一躬，說道：“掌櫃的，這鋪子租金多少？”
“樓上樓下，外加後院，一口價，每年一千八百兩租金，一次交兩年。怎麽，老客有興趣？”掌櫃的笑瞇瞇地問道。
“是啊，有些興趣。”陶宥義說道。
掌櫃的捋捋兩撇胡，說道：“那可得趕緊了，已經有好幾個人來看過了，剛才還送走兩位，聽說來頭不小呢。”
“來頭不小，那是誰？”陶壯直楞楞地問道。
掌櫃的笑了笑，“這個就不知道了，得問主家才行。”
陶強哼了一聲，“什麽來頭不小，不過是……”
“閉嘴！”陶宥義斥了陶強一句，跟掌櫃的拱了拱手，“如此，多謝掌櫃，我們去別家看看。”
“別家？我看你們還是到別的街上看看吧，這條街肯出租的只有我們這家了，嘖嘖……”那夥計感嘆著說道。
從文房鋪子出來，陶宥義便吩咐陶壯回客棧。
“五叔，你是咋想的？”陶強問道。
陶宥義自嘲地笑笑，“全部下來五千兩銀子打不住，你五叔拿五十兩都費勁吶，這是給劉七姑娘打聽的。”劉七姑娘說過，她要把琳瑯閣開到柳州和京城去，所以，不管她租不租得起，這消息都是她想聽到的。
陶強撓撓頭，“我覺著劉七姑娘租不起，別說是她是個庶出的，就是那位嫡出的三少爺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吧。”
陶宥義搖搖頭，劉七和劉三肯定拿不出來，但萬把兩銀子對劉家算不得什麽。雖說他這些日子分身乏術，沒怎麽過問琳瑯閣的事，但聽說賣的相當不錯，如果在柳州，應該能賣得更好。
劉家是做珠寶起家，不可能不動心。
劉家要是真的摻和進來，那自家就沒啥機會了吧……不，不能……劉七出了那麽多精妙的主意，卻對人說那些主意是他想出來的，這說明她很多事都不方便出頭。
那麽既然自己出了那麽多主意，她好意思一腳踢開老陶家嗎？
即便她能，為了翡翠閣的聲譽，劉老太爺也不會同意的。
第三天，回到澤縣的陶宥義抽空去了趟琳瑯閣，與劉靖言和劉七一起開了個小會。
他撇開跟蹤陶葉這一節，把那間鋪子的詳細情況說了說。
劉七果然很感興趣，當下求了劉靖言，讓他陪著一起去柳州看看。
166發現陶壯
下午陶葉把南街細細逛了一遍，看了兩家待出租的商鋪，又買了幾本書和幾塊布料。
她對西街的那個鋪子興趣不大，一是位置不算滿意，臨近街口，留不住客，二是租金太高，做平民飾品不行，但珠寶勉強可以。
不過，這並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小事情，有巡撫大人打過招呼，東家會給他們留上一段日子，這件事還得跟那兩位爺商量了再說。
回到大車店，她和牛叔把東西放回客房，又返回大堂，準備帶倆孩子去吃柳州的特色菜飯。
幾人剛要出門就被掌櫃的叫住了。
陶葉讓牛叔領著兩個孩子先上車，自己朝櫃臺走了過去，笑著問道：“大叔，你有事？”
掌櫃的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晚上早點兒回來，最好別等天黑。”
“哦……為啥呢？”陶葉還想去南街逛逛夜市，吃點兒小食呢。
“你們還不知道吧。”掌櫃的聲音更低了，“城裏這些日子不太平，死了好七八個了，逢八準出事，今兒正好十八。”
“啊！”陶葉吃了一驚，竟然會有這樣的事，“那行，我們也不走遠了，就在附近轉轉，謝謝掌櫃的。”
掌櫃的擺擺手，“都是老客，應該的。”這可是救過巡撫大人的小丫頭，還是值得他多說兩句的。
陶葉告辭出來，讓牛叔把馬車放回去，直接去了大車店對面的燒麥館。
陶葉牽著陶青先進門，剛要找位置坐下，就聽陶玄有些疑惑地說道：“姐，二哥好像也來了，你看是不是他？”
陶葉有些驚訝，立刻轉身出門，順著陶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街對面發現了陶壯。
陶壯沒敢回頭，忙忙地往一棵槐樹後面藏了過去。
老陶家攀上劉靖言兄妹，也算劉家鎮有頭有臉的人家了，是以陶壯的穿著也講究起來。他穿著件簇新紮眼的醬紅色府綢盤領衣，一把粗黑的頭發用銀簪固定在頭頂，脖子後面還不倫不類地掖了把扇子。
樹很高，冠也大，粗細卻不足半尺，陶壯身材高壯，只有臉被完全藏住了，身子的三分之二都在外面。
陶葉笑了笑，揶揄道：“你們的五叔果然是個極為優秀的讀書人，腦子好使，反應迅捷，心思也細膩。”
陶玄冷笑一聲，說道：“姐你不必客氣，直接說他陰險毒辣就成。”
陶葉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能那麽說，咱與他彼此仇視，做這些也算不得什麽。”說到這裏，她忽然惡作劇似的嚷了一嗓子，“陶壯，都露餡了你還躲啥！”
陶壯知道再躲毫無意義，便幹脆紅著臉站了出來，瞪著牛一樣大的眼睛罵道：“賤貨，誰躲了，我樂意站哪兒就站哪兒，關你屁事！”
“你這蠢貨剛吃完屎吧，嘴巴真臭！”陶葉抓起靠在墻上的一只掃把就扔了過去，如今她勤練腿法，自覺武力值大增，正好借這個機會狠狠教訓陶壯一頓。
陶壯是個暴脾氣，受不得激，不然當初也不會打死原主。
他一把抓住掃把，穿過馬路，朝陶葉跑了過來，嘴裏還叫囂著：“你等著，今兒老子必須弄死你！”
牛老實趕緊攔在陶葉面前，叫道：“你幹啥，給我站住！”
陶葉撥開他，一邊迎上去，一邊吩咐道：“牛叔你不是他的對手，看好他們兄弟就行。”牛老實遠不如陶壯結實，而且他膽子不夠大，打架絕對是外行。
牛老實被陶葉撥了個趔趄，心中駭然，他一直以為陶葉只是花拳繡腿，卻不料力氣如此之大，當下也不再爭，抱起陶青，扯著不情願的陶玄進了燒麥館子。
這時候陶壯已經快到了，卻被路過的一個大漢攔了一下。
“誒誒誒，小兄弟，你這是幹啥？”那大漢抓住陶壯的胳膊，“打女人還行？那可不是咱爺們兒能幹的事兒。”
“關你屁事，放開我！”陶壯一掙，把那人搡出去好幾步。
“就是就是！”又有一個男人過來，握住陶壯的另一只手腕，“就看不慣打女人，你要是想打老子陪你。”
這人的大手十分有力，陶壯吃痛，使勁搡了兩下，那人竟紋絲不動。他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氣的，心中頓感驚恐，當下便朝那人看了過去。
這是個中年人，微胖，長相普通，一眼看去並沒什麽特別，但彼此目光一接觸，就會感受到一股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寒意。
陶壯沖動，但沒蠢到家，知道自己碰到能人了，趕緊一疊聲地喊道：“放開，放開我，我不打了，我不打了還不行嗎？”
“行，怎麽不行？”那中年人微笑著說道。
之後，他驟然松手。
正在努力抽手的陶壯措手不及，一屁股坐到地上，發出“嘭”的一聲。
圍觀的路人哄堂大笑。
陶壯面紅耳赤，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恨恨地瞅瞅那人，又瞅瞅陶葉，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起身拍拍屁股，朝十幾丈開外的一家小客棧走了過去。
陶葉向出手相助的兩個男子福了福，朗聲說道：“謝謝兩位大叔。”
那位本地的大漢擺了擺手，“丫頭小心著些，那混小子說不定還會來。”
那微胖的中年人笑了笑，也說道：“是啊，那小子力氣不小，你這丫頭可打不過他。”
“好，多謝二位。”陶葉再次謝過，目送二人離開後，轉身進了燒麥館。
燒麥館裏客人不少，這時候全齊刷刷地看著陶葉姐弟。
陶葉也不在意，找張桌子坐下，叫了四屜燒麥和一碟子醬菜。
陶玄坐在陶葉對面，有些擔憂地說道：“姐，他們會不會搶那家鋪子？”
“當然會，不然你五叔不會讓他看著咱們。”陶葉肯定地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那鋪子咱有優先權，他就是想搶也搶不走。”
“哦……”陶玄松了口氣，把這一節放下了。
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區區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陶葉姐弟的食欲，燒麥做得地道，姐弟仨吃得十分盡興。
晚上，陶葉老老實實地呆在大車店裏，哪兒都沒去，二更的更鼓一響，她便放下了白天買的書，在陶青身邊沈沈睡去。
不知何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緊接著腳步聲大作……
陶葉睡眠有些淺，立刻就被吵醒了，正要披上衣服出去看看，就聽到來人已經到了她的門外。
167他死了
“嘭嘭嘭……”
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叫道：“開門開門，再不開就踹了，反正踹壞了也是你賠。”
“官爺，那丫頭不可能殺人，人家帶著弟弟一起來的，吃完飯就回來了，根本沒出去過。”這個聲音是掌櫃的。
殺人？
陶葉心頭一凜，怎麽又有這種倒黴事落自己頭上了？
“老子可沒說她殺人，但有人說死者跟她打過架，我不問她問誰？再說了，你這大車店好幾個門，你咋知道她沒出去過？”
跟自己打過架的死了？
陶葉本來已經站起來了，此刻卻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喃喃道：“難道他說的是陶壯？陶壯死了？這怎麽可能！”
“開門！不開就踹了！”那人又開始砸門。
陶青也被吵醒了，驚慌失措地爬起來，抱住陶葉，瞪大眼睛驚恐地看向門口，隨後便小聲哭了起來。
為姐則強。
陶葉知道，越是耽擱對方脾氣就越大，趕緊安撫地拍了陶青兩下，大聲說道：“等一下，正穿衣裳呢，馬上開門。”
她先給陶青穿好，再把自己的穿上，這才開了門。
外面黑壓壓的站了不少人。
前面幾個是穿著皂衣的捕快，為首的一個三十多歲，長了滿臉橫肉，腰間挎著腰刀，看起來極為兇悍。
“姐，姐。”陶玄從捕快中間擠了進來，呆板的小臉上滿是慌張之色，“他們說二哥死了。”
“二哥？”滿臉橫肉的漢子驚詫地看向陶玄，“你怎麽知道死者是你二哥。”
陶玄正要開口，卻被陶葉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語速極快地說道：“這位官爺，請你不要誘導我弟弟。他之所以說死者是他二哥，是因為你說跟我打架的人死了，而今天跟我打過架的只有陶壯。如果死者是陶壯，那他的確是我兩個弟弟的親二哥。”
“喲，小丫頭嘴皮子還挺溜。得，咱也不廢話，跟我們走一趟吧，看看到底是不是這小子的二哥。”那捕快看著兇，但挺好說話。
陶葉朝牛老實招招手，吩咐道：“牛叔，你看好他們哥倆，如果我一個時辰內沒回來，你就帶著他們去找巡撫曾大人。”
幾個衙役非常震驚，齊齊說道：“巡撫大人？”
領頭那漢子凝滯了好一刻，方笑著說道，“行啦，小丫頭，咱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就別驢蒙虎皮了吧。”
掌櫃也怕陶葉吃虧，擠上前來，拱手道：“官爺，這可不是假的，小丫頭救過巡撫大人的千金，巡撫大人還派人送來了謝禮，這事兒住咱們這一片兒的都知道。”
“確實，確實。”店夥計也忙忙作證。
捕快們在官府中混，這事兒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為首的捕快臉上迅速堆起幾分笑意，幹巴巴地說道：“小丫頭還挺謹慎，放心吧，咱們都是好人，幹不出那等屈打成招的事兒。走吧，看看就回來。”
陶葉點點頭，心中卻道，越是連環殺人案，衙門的壓力就越大。為著官帽子考慮，知州大人絕對不願意把這樁案子往連環殺人案上靠，一個搞不好就興許拿我湊數。不管咋說，先把大旗打出去，讓你們不敢亂來才是真的。
“姐！”陶玄一聽不讓自己去，有些急了。
“你要是也不在陶青咋整？”陶葉把陶青塞到他懷裏，“乖些，等姐回來。”
接過哭唧唧的小陶青，陶玄就沒了脾氣，是啊，這麽晚了，把他交給牛叔看著只怕要哭很久。
陶葉跟著衙役出了大車店，沿著雞腸子一般的小巷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小酒館所在的那條街上。
此時已是子時，夜色陰沈，沒有月光，幾個拎著燈籠的捕快在遠處來回走動著，影影綽綽的，鬼影子一樣。
搭配著夜風送到鼻尖的濃郁的血腥味，陶葉身上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鋪了滿身，腿也不由得有些發軟，速度便慢了下來。
好不容易挪到地方，陶葉感覺心臟開始暴動，“嘭嘭嘭”地跳得厲害。
說實話，她本來一直在想怎麽替原主報仇，畢竟打死原主的就是陶壯。
可陶壯若真的這麽死了，她卻感覺不到任何快感，想起死了的陶有根，甚至還有些不忍。
“齊捕頭，這位是嫌犯？”一個衙役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忒不像啊。”
滿臉橫肉的就是齊捕頭，他警告地看了那幾人一眼，示意他們別亂說話，然後才解釋道：“這姑娘是來認人的，是不是嫌犯還得兩說著，等大人來了再定奪。”
陶葉一聽這話，心裏又沈了沈，抹了把腦門兒上的冷汗，逼著自己走到屍體前。
三盞燈籠齊齊伸到死者臉上……
那是一張青灰色的國字臉，眼睛瞪得老大，嘴唇有些厚，發頂的銀簪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寒光，脖子上的傷口又長又深，衣裳上浸滿了血，黑黑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是不是你家二哥？”齊捕頭忽然問道。
陶葉被這甕聲甕氣的一聲嚇了一大跳，“噔噔噔”後退三步才勉強穩住，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是不是，你倒是說給句痛快話啊！”又有衙役不耐煩地問道。
陶葉機械地點著頭，腦海中轟隆隆地回響著一句話：這個莽撞的混小子才十四歲啊，就這麽橫死在這裏了？太慘了，太慘了啊！
她盼過他死，但此刻真死了，卻又無比希望他能活過來。
“這丫頭怕是嚇傻了吧。”
“估計是，這是她弟弟的二哥，不也是她二哥嗎？”
“聽這丫頭的意思不是。”
“絕對不是，自家兄妹不可能那麽罵，這死小子一張口就是‘賤貨’，哪有自家兄妹這麽罵的？”說這話的便是曾經給陶葉拉架的那個本地大漢，他恰好是個捕快，所以才這麽快地找到了陶葉。
“誒，錢大人回來了。”
果然，又來了一群提著燈籠的人，其中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大聲說道：“既然不是親兄妹，那就帶回去好好問問，說不定能問出點兒什麽。”
捕頭見自家大人來了，趕緊小跑著迎上去，在錢大人耳邊說了兩句。
錢大人有些意外，上下打量陶葉兩眼，說道：“如此，那就客氣些吧。”
齊捕頭躬身道：“是，大人。”
錢大人往屍體處走了兩步，又問：“仵作驗完屍了嗎？”
齊捕頭道：“驗了，人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致命傷在脖子上，手腕和腳脖子各有一刀，與之前的幾個死者相比，這次的手法幹凈利落。”
168這不能怪我們
陶葉懵了好一陣子，直到錢大人來，才稍稍振作一些。
她取出棉帕子，擦了順著臉頰淌下來的冷汗。
夜風有些大了，陶葉忽然感到後背有些寒涼，這才驚覺衣裳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錢大人與捕頭的談話清晰地鉆進耳朵裏，聽見齊捕頭把這樁案子與前面幾樁聯系到一起，她放松了不少。
雖說害怕，但她的視線卻總往陶壯那裏飄，少年高壯的身體靜靜地橫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他從樹後跳出來，指著她罵賤貨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那時，他再怎麽可惡討厭也是活生生的啊！
如此一想，眼裏便有鹹澀的液體往外湧，止都止不住。
又過了好一會兒，齊捕頭把衙役們分成兩撥，一撥送陶壯去義莊，一撥與錢大人回了衙門。
陶葉被帶到二堂連夜審問。
然而，除了姓氏名誰等基本問題外，陶葉一問三不知，錢大人和通判大人無法，很快就讓捕快把陶葉送了回去。
大車店的掌櫃還沒睡，見陶葉回來，趕緊讓夥計給她倒了杯熱水壓壓驚。
陶葉很感激，她也確實需要坐下定定神，便讓夥計去通知陶玄一聲，自己在大堂裏坐了下來。
掌櫃在她對面落了座，試探著問道：“確實是那位二哥？”
陶葉點頭。
掌櫃唏噓了一聲，說道：“歲數不大吧。”
“才十四歲。”陶葉回答，她腦子有些空，聽自己的聲音感到有些縹緲，像是旁人在說話。
“唉……”掌櫃長嘆。
“我那會兒提醒他一聲就好了。”陶葉低低地說道，她知道自己在作繭自縛，卻仍免不了這樣苛責自己。
掌櫃搖搖頭，“丫頭，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也不能再說了。”
旁邊的夥計快言快語地說道：“就是，那位住的那家客棧也有夥計過來。他說那位出去時他是提醒過的，可那位不聽，照舊跑出去喝酒，去的還是小酒館呢！這人啊，生死都是有定數的。”
陶葉心頭一松，感激地看了眼夥計，這話可是救了她了。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又想起劉七和楚餘，哂笑一聲，說道：“也是，黃泉路上沒老少，多謝小哥開解。”
“這有啥，妹子心眼好。”那夥計擺擺手，又好奇地問，“妹子，人啥樣了，死得慘不慘？”
陶葉把大致情況說了說，然後順勢問道：“其他案子都是咋樣的，沒人瞧見兇手嗎，給我說說吧。”
夥計說道：“我覺得像是同一個人幹的，都是脖子挨了刀。具體的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起初的兩個死者手腳沒被割。”
掌櫃頷首道：“對，起初沒有，後來兩個有了，上一個跟這位差不多一樣的情形。”
“至於兇手嘛，聽說有人迎面撞上過，但天黑，人跑得快，臉上還蒙了塊黑布，沒人看清楚，只說眼睛很亮，跟狼似的。”
……
陶葉有些擔心了。
她心道，沒人見到兇手具體模樣，而且殺人手法也不盡相同，如果錢大人不想讓這樁案子變成連環殺人案，自己可就脫不開幹系了啊。再說了，這家大車店的門確實多，淩晨之前進出隨意，如果硬把兇手安在自己身上，再來個刑訊逼供，自己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屈打成招。
雖說有巡撫大人能撐腰，但聞訊趕來的老陶家必定不會放過自己，未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啊。
思及此，陶葉的心情越發沈重起來，再次謝過掌櫃和夥計，便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間。
陶玄還沒睡，正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盯著搖曳的燭火出著神。
“姐！”門一開，他就彈了起來，“不是二哥吧。”小家夥滿懷期待地問道。
陶葉走過去，摟住他的小肩膀，姐倆一起坐在床邊上。
陶玄靠在陶葉身上，抓緊她的手，又問：“真的是他嗎？”
“是的。”陶葉摟緊了他。
陶玄的小身子抖了抖，他咬緊下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送到義莊去了？”
“嗯。”
“姐，這不能怪我們，對吧。”
“對。”陶葉斬釘截鐵，她很慶幸，城裏不太平這事自己沒告訴陶玄，不然這小子會很長時間過不了這一關。
她把店夥計說的話又對陶玄說了一遍，不過，小家夥並沒有松口氣的感覺，他一聲不響地趴在陶葉身上，很快就把她的衣裳濕了一片。
也是，陶玄早熟，又與陶壯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肯定不能如她一般釋懷。
這是相當難熬的一夜，姐弟倆齊齊失眠。
第二天，姐弟仨被召到衙門，進了二堂。
陶葉陶玄跪在堅硬的磚地上，兩人都小臉發白，眼圈發黑，跟霜打的一樣。
只有陶青一個神采奕奕，不過這小子是個會看眼色的，不說話，牽著陶葉的衣角，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陶玄，陶壯在柳州可有仇家？”
問話的是通判大人，他大約五十多歲，下眼袋水腫，一看就知沒睡好。
陶玄沈默片刻，方道：“回大人的話，據小子所知，這大概是陶壯第一次來柳州，而昨天傍晚，他跟家姐起沖突時，是我們在柳州第一次見面。是以，這個問題小子無法回答。”
這小子聲音稚嫩，但條理清楚，言語謹慎，比一般的大人還要強些。
錢大人驚訝地看看他，隨即又了然地瞅了眼陶葉，顯然認為這是陶葉事先教好的。他暗道，一個十二歲的毛丫頭，猝不及防地與命案沾邊，一般人早就心智大亂了，她卻能想到用巡撫大人震懾自己，心眼子實在是多得緊吶。
“那也就是說，在柳州只有陶葉與陶壯有仇。陶葉出身屠戶，膽子定是大得出奇，對此你有什麽看法？咳咳咳……”通判大人大概偶感風寒，將將說完一句話，便咳得驚天動地的。
“出身無法選擇，家姐遭遇的一切，作為弟弟的只有心疼的份兒。”陶玄擡了下眼皮，冷冷地看了通判大人一眼，“大人，家姐與陶壯只有小過節，並無死仇，大人不要想太多了。”
“你……”通判大人輕微的咳嗽聲戛然而止，老眼昏花的眼睛一瞪，“放肆！”
169他們來了
“嗯！”
錢大人清了清嗓子，打算加入到對陶葉的圍剿中來。
雖說他與魏通判不睦，但眼下大家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這一系列的案子不破，巡撫大人高高舉起的板子就要打下來了，絕對大意不得。
陶葉的存在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就算她與巡撫大人熟識，也輕易不能讓她脫了幹系。
只要她脫不了幹系，巡撫大人的板子就算落下，也會溫柔一些。
“陶葉，昨夜亥時你在哪裏？”錢大人問道。
“客房裏。”陶葉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嘴唇，“大人，那時我與陶青已然入睡，除了陶青沒人作證。但我敢保證，絕對沒人看到我出去過，茅房也沒去過。你若想說沒人證明我在房裏，那我也得問問大人，你能找到看見我出去的人嗎？”
她這一番話咄咄逼人，直接把錢大人的語言陷阱按在了肚子裏——沒辦法，此時不強勢些，只怕就要給連環殺人犯當替死鬼了。
“好一張利嘴！”魏通判勃然大怒，若是能找到，他就不會在這兒跟她廢話了。
陶葉冷笑，“不利不行啊。錢大人，民女求見巡撫大人。”
她很清楚，昨晚自己交代自己做過屠戶一定會引來非議，甚至栽贓，但是沒辦法，只要老陶家的人一到就必定會拿這件事說嘴，那樣的話她會更被動。
“一個小小的屠戶也敢仗勢欺人！”錢大人終於被逼出了幾分火氣，怒道：“陶葉，這是知州衙門的案子，你若想見巡撫大人，得先過本官這一關。”
他話音將落，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小吏，得到錢大人的允許後，小跑進來在錢大人耳邊說了兩句，便退下去了。
錢大人面色有些尷尬，把手中關於陶葉的資料扔在一旁，說道：“把他們姐弟送回大車店，看好他們，什麽時候案子破了，什麽時候讓他們離開柳州。”
“多謝大人。”陶葉言不由衷地道了聲謝，把早就跪不住了的陶青抱起來，心道，你大爺的，倆人加一起八九十歲了，讓兩個孩子跪這麽久，什麽東西！
出了衙門，牛老實就等在外面。
按說他也是有嫌疑的，但陶壯出事時，他正在馬棚看牲口，有兩個車夫可以為其作證。
“姑娘，巡撫大人親自見了小人，然後讓一個管家帶小人過來了！”牛老實說道。
“做得好，謝謝牛叔。”陶葉勉強勾起唇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
她心情很差，一閉眼就是陶壯的死狀，一睜眼又想起陶壯生龍活虎地從街對面躥過來的樣子。
所有的恨都隨著死亡的到來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惋惜和揮之不去的恐懼。
一整天就那麽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第二天傍晚，惡毒的叫罵聲終於在大車店外響了起來。
自此，陶葉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徹底沈了下來。
“賤人，你給我滾出來！”
“陶葉，我草你姥姥！”
“賤貨，你親爹讓我打死了，還不趕緊出來看看？”
……
陶葉原本不想理他們，但掌櫃親自來找陶葉，勸她把話說清楚，免得誤會加深，也省得影響大車店的生意。
她與老陶家的誤會是肯定解不開了，但影響人家生意就不好了。
陶葉讓牛老實看著陶青，帶著陶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