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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等一會兒，今兒買肉不？”劉三兒問道。
“就為這事兒來的。”陶葉數出十五個大錢，“來一斤就行。”
劉三兒把錢接過去，說道：“小葉，你聽說了嗎，老陶家正在城裏找房子呢！”
“城裏？”陶葉有些驚訝，“劉三叔怎麽知道的？”
“三叔咋能不知道呢。”劉三兒有些自得，“陶老爺子和陶宥義找的牙行是我堂兄開的。”
也就是說，消息是實打實的了。
陶葉便“哦”了一聲，前面有縣太爺懲罰，後面有陶有金丟醜，陶宥義受不了，終於要走搬家這一步了。
“宅子在城南，買的是老四合院，”說到這兒，劉三兒又湊近了些，“還租了鋪子吶，是西街上最末尾的一家，原來是賣茶葉的，聽說劉家那位三公子親自找翡翠閣的掌櫃幫忙看了鋪子，還支了不少招兒，陶宥義這是攀上貴人了啊。”
兩人離得較近，聲音也不大，遠遠看著，像在說什麽悄悄話。
陶葉是故意來這裏的，所以餘光始終註意著客棧門口，心道，如果黎家兄弟對她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防備之意，那他們就算過了第一關。
客棧門口沒什麽人，臨近客房的窗戶也都關著。
陶葉正要松一口氣，就見跟著黎姓兄弟一起來的長隨之一從客棧裏走出來，直直地往路邊賣筐的小攤子去了。
那小攤子與騾子車相距不過三米。
劉三兒見陶葉不說話，好像還有些郁郁，便嘆息一聲，說道：“你這丫頭要是不鬧騰不也跟著進城了？咋地也是個舉人家的小姐吧。”
陶葉勉強笑了笑，說道：“沒那個命，就不琢磨那些了。我看我還是想想怎麽著才能把陶玄陶青的銀糧一次性要出來比較正經。”
劉三兒搖搖頭，“買房子一百四十兩，租鋪子一百五十，這就將近三百兩了，還不知道做啥買賣，底墊兒多大，我看以你奶的人性肯定不能給了啊。”
陶葉皺起眉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依著趙氏的守財奴性格，確實有此可能。
劉三兒說完那話有些後悔，瞅瞅陶家肉鋪的方向又道：“小葉你可千萬別去鬧，有縣太爺在還怕她不給？好不容易沒人講究你了，趕緊消停兒的。”
這倒也是！
陶葉笑了起來，一彎腰，就把陶青抱上騾子車，自己抱著豆包也坐了上去，“三叔，可得謝謝你，這些日子忙著做活兒，都不知道這些事兒呢。”
“客氣個啥，咋的，你們也進城？”劉三兒見她姐弟上車，有些意外。
陶葉瞄著那長隨，小聲說道：“我們去族學一趟，跟三叔你蹭一段兒路行不？”
劉三兒笑了，“那有啥不行的？”
下午去城裏的不多，攢了一會兒，終於坐了多半車人，劉三兒一舉鞭子，騾子車便轔轔地出發了。
車子一過菜市場，陶葉便看見黎家兩兄弟的馬車遠遠地跟了上來。
如果那長隨從客棧出來不是為了看著他們姐弟，此番相繼出發去往縣城就是湊巧，那麽她再需要下車試試，看看到底會是個什麽結果。
於是，在通往劉家老宅的岔道口上，陶葉帶著弟弟和豆包下了馬車，往族學去了。
陶葉擔心被劫持，帶著陶青緊著跑了幾步，直到族學方向有人過來才停了下來。
她回頭看看，那馬車似乎慢了下來，車窗開著，西斜的陽光照進車裏，打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臉上，看樣貌正是黎大，此刻應該也在看著她。
如果他們確實去城裏，那麽真假便不能馬上斷定，若馬上調頭，則一定是跟著自己出來的，那麽他們就絕對是假的了。
馬車過了岔路口，繼續往澤縣的方向走。
陶葉姐弟在拐彎處停下來，躲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後面，等了好一會兒不見馬車回轉，這才稍稍放心，與陶青豆包往家走。
剛剛走到雜貨鋪，就見許文在門口朝她招了招手，“小葉你過來一下。”
陶葉腳下遲疑片刻，正要找個借口溜走，便見迎面過來的包子大娘笑著說道：“小葉，恭喜了啊！”
恭喜？
陶葉有些發懵，她說的京城來人的事嗎？
“還發什麽呆啊，還不快點兒家去，別讓客人等急了。”包子大娘又笑嘻嘻說了一句，方與她擦肩而過。
客人？
黎家兩兄弟不是進城了嗎？
這時候，許文手裏抓著本書，大步跑了過來，說道：“小葉，胡媒婆去你家了……”說到這兒，他回頭往鋪子裏看了眼，又飛快地說道：“望海鎮的孟員外有個瘸兒子，脾氣極為古怪，聽說去年還弄死了一個丫鬟，你可……”
“小文兒！”許家老太太喊了一聲。
許文目光一暗，也不多說，飛快地折了回去。
望海鎮的孟員外，瘸兒子？
陶葉眼角一擡，有點兒意思，難道這才是杜寡婦打定的主意？那麽，黎氏兄弟或者是真的？若果真如此，自家姐弟就有了一棵可以乘涼的大樹了啊！
她這麽一琢磨，心裏不由得隱隱有了一絲竊喜，趕緊回了家。
家門口停了輛驢車，一個穿紅戴綠的三十多歲女人正有些不耐地翹首以盼，見陶葉姐弟過去，臉上綻開幾分笑意，抖著一張絹帕迎了上來，“這位就是陶姑娘吧。”
陶葉點點頭，問道：“你找我？”
“是啊是啊，我姓胡，望海鎮的，你叫我胡姨就行。今兒來是為恭喜陶姑娘的，陶姑娘大喜啊！”
陶葉淺淺一笑，打開柵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胡媒婆屋裏坐。
待這胡媒婆進了院子，她才問道：“何喜之有呢？”
胡媒婆笑道：“陶姑娘，咱們望海鎮的孟員外為他的長子相中了你，特意托我過來走一趟，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啊？”
“咱們孟員外是咱望海鎮首屈一指的富戶，家財萬貫，良田百畝，陶姑娘，你可是苦盡甘來了啊！”胡媒婆進了屋子，挑剔地看著陶葉的廚房，甚至還皺了皺眉頭，不過這都是一瞬間的事，坐在炕上時，她又恢覆了那副笑容滿面的模樣。
103胡媒婆說媒
陶葉一楞，還真讓許文說著了，看來這胡媒婆之前在鎮上打聽過她的事了。
她感覺故作嬌羞有些難度，便垂著頭扭捏了一會兒，這才說道：“胡姨，我爹才走一年多，這事兒得兩年後才能談呢。”
“哎呀……我說陶姑娘啊，你是不是傻？”胡媒婆拉住陶葉的手，摩挲兩把，眉頭又是一皺，隨即便放開了，“老陶家都不讓你姓陶了，你還給你爹守什麽孝啊。胡姨告訴你，像孟員外家這樣的，打著燈籠都難找，你可別犯傻……”
胡媒婆口若懸河，把孟員外的富庶，以及孟家少爺的優秀細細形容了一遍，她倒沒太過分，瘸腿之事並未隱瞞，用一句稍微有些瘸便帶過去了。
“陶姑娘，要不是你長得俊，又能讀書寫字，孟家也相不上你。他家老太太為了看你，還特地趕過來買了你的肉粽呢，對你那是讚不絕口啊！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孟家老太太說了，只要你伺候好孟家大少爺，你兩個弟弟上學的束脩他們孟家全包了！”
……
這位胡媒婆很能說，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聊了一刻多鐘，直到說得口幹舌燥才停下來問陶葉的意思。
陶葉能有什麽意思，她才十二歲，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跟個脾氣暴躁的小瘸子綁在一起？
當然要拒絕，而且必須要拒絕啊！
她盡量婉轉地表明了態度，卻不料胡媒婆不以為意，見陶葉根本不想招呼她，便自己去外面的水缸裏舀了碗涼水喝，回來繼續勸說。
陶葉也不在意，她說她的，自己琢磨自己的。
杜寡婦說把她弄走，難道這“弄走”就是這麽弄走嗎？給她介紹一個家裏有錢的、讀過書的、長得不錯的小瘸子，嫁過去後，還給承擔兩個弟弟讀書的束脩，如果是原主，這件事說不定真的可以商量呢。
聽說做媒都會給做媒的銀錢的，如果孟家因此給杜寡婦一筆銀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了，以杜寡婦的身份，做這樣的事比賣掉自己，找來幾個專業騙子可要容易多了。
那麽黎家兄弟的事，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杜寡婦和陶有金的事，自己也過分了？
這個念頭將將浮現，陶葉腦門子上便出了一層細汗——杜寡婦還有兩個小兒子呢，若是因此自殺，她可就做大孽了。
不不不，沒必要這麽想。
杜寡婦把自己介紹到孟家，本也不是出自好心。
另外……陶葉腦海裏靈光一閃，趙氏的兩個女兒都在望海鎮，孟家的事，老陶家同樣有嫌疑的啊——他們對自己更是恨之入骨，卻一直沒有動作，想必也憋著大壞呢。把自己嫁到孟家絕對是個不錯的報覆手段，而且可進可退，即便惹出婁子也不會影響陶宥義，更符合老陶家的利益。
若是這樣，黎家兄弟就又多一分可疑了。
如果表親是假的，那麽，杜寡婦做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原因很簡單，為了陶宥義的前途，老陶家未必會使出這樣的辣手。
“陶姑娘，這真是好事，你可別犯糊塗啊。”胡媒婆終於結束了長篇大套的演講，一雙肉呼呼的細長眼直勾勾地盯著陶葉，似乎想要透過眼睛看到陶葉的心裏去。
“確實是件好事，但是胡姨，這可是大事，你總不能指望我這就答應下來吧。”陶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弟弟小，做不了主，但是我還有師爺爺和八奶奶呢，怎麽也得跟兩位老人家商議一下。”
胡媒婆輕輕“嗤”了聲，一拍陶葉的肩膀，說道：“哎呀，我的陶姑娘誒，都什麽時候了，還提你那師爺爺啊！你要是嫁到孟家，這拜師的事兒肯定就要黃了，你瞅瞅你這手，粗的喲！木匠活兒那是姑娘家能幹的嗎，嫁到孟家你就是少奶奶了，吃喝拉撒都是有人伺候著，嘖嘖嘖……可怎麽說你好啊！”
陶葉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再怎麽也該說一聲的。”
“這倒也是。”胡媒婆點點頭，她做媒婆多年，還真沒幾個一回就能說成的，那就等等也成，“行，那你抓緊，我兩天後再來。”
兩人又說兩句，陶葉便送她出去了。
晚上，陶玄進門的第一句話便問的胡媒婆這一樁事，很顯然，陶葉的事再次傳遍了劉家鎮。
“姐，我們倆寧可不讀書，也絕不要你伺候那個瘸子。”陶玄斬釘截鐵地說道。
陶葉把飯桌擦幹凈，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嫁的，趙先生說什麽了？”
陶玄臉上又多了幾分凝重，原原本本地把趙先生的話覆述了一遍。
趙先生說黎家和湯家的事都是真的，兩家也確實是姻親關系。但他只是聽說過這兩家，並不認識兩家的人。而且這兩家的事當年在京城轟動一時，知道具體情況的人不在少數，有人以此行騙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一切都要慎之又慎。他囑咐陶玄，這件事一定要跟老陶家說清楚，以免受騙上當，如果有必要，他亦可以以陶玄師長的身份與黎家人見上一見。
陶葉覺得跟老陶家說清楚就不必了，陶花明兒大婚，撇開老陶家沒空理會他們兄弟不說，他們見識有限，並不比她聰明多少。
另外，如果黎家的事與老陶家無關，那麽陶家會有什麽反應，她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得出來：要麽一味地討好，攀上了京城大官正好可以為陶宥義鋪路；要麽就是任他們姐弟被帶走，他們不但省了銀子，還少不少麻煩。
陶玄認為陶葉的想法都很對，便也不再考慮向老陶家求援的建議。
飯菜盛好了，三人一狗將要吃飯，葛氏就來了。
她在大門口喊了陶葉一嗓子，然後也不進屋，就在院門口等陶葉出來。
“伯娘有事？”葛氏與八奶奶同輩，但她歲數比八奶奶小的多了些，陶葉沒拜師之前就叫她伯娘，所以各論各的，一直都沒改。
葛氏湊近了，小聲說道：“小葉啊，伯娘偷摸告訴你，那孟家是有錢，可那小瘸子不好伺候啊，聽說在望海鎮也挑過不少人家，沒一戶願意把自家閨女送進去的。”
雖然葛氏愛說閑話，但此刻讓陶葉頗為感動。
她說道：“伯娘放心吧，我爹才去一年多，這事兒我不能答應。”
104越來越強的真實感
“那就好。”葛氏便不再說胡媒婆的事，眼睛一轉，又道，“小葉，聽說你外祖家找來了？”
陶葉失笑，原來重點在這裏啊，“是有那麽一回事，不過，我娘從沒說起過外祖家的事，所以他們是不是我外祖家來的人，還真說不好。”
葛氏聞言，目光登時變得灼熱起來，“聽說還是當大官的呢，小葉啊，這事兒你可別認死理兒，人家是京城人，能找到這兒可不容易。從京城到咱澤縣可不近，何必非得來這兒騙你呢？我可聽說了，那倆人去你奶家隨禮了，帶了不少禮品呢，綾羅綢緞的不老少，最起碼得二三十兩銀子。”
哦？
陶葉感覺有些意外，居然去老陶家了，黎家兄弟這麽有恃無恐，難道他們確實是真的不成？
送走葛氏，陶葉跟陶玄一邊吃飯，一邊商量了一番，等收拾好碗筷竈臺，陶老爺子竟破天荒地親自過來了。
他同樣沒進屋，更沒搭理陶葉，只是把陶玄叫到柵欄門外，問問他將來如何打算，看樣子是認同黎家兄弟就是來自黎氏出身的黎家了。
陶玄說要考慮考慮，陶老爺子便略略講了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就要回去了，顯然是為了不讓旁人說他對兩個孫子薄情，所以才勉強走了這一趟。
陶玄趕緊把給陶花的二百文禮金交給陶老爺子——老陶家可以不請，但陶玄兄弟卻不能沒有表示。
陶老爺子老臉有些發燙，猶豫片刻，想到城裏要買的房子，到底接了過去，又勉勵陶玄幾句，便背著手回去了。
孟員外家提親的事好解決，陶葉一點兒沒往心裏去，但黎家兩兄弟卻著實讓人犯了難，她無心雕刻，便用木賊草給做好的木雕上光。
然而，在吱吱嘎嘎的聲音中琢磨了半宿，她也沒能拿出切實有效的章程來。
她決定親自去縣衙一趟，縣太爺年紀雖小，但到底是京城人，知道的說不定比趙先生多，另外還有劉師爺和郁先生，他們久居京城，就算不認識湯家，也能知道黎家的事，順天府府尹，那可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吶。
第二天是五月十八，陶花出嫁的日子。
一大早，熱熱鬧鬧的鞭炮聲吵醒了半個鎮子。
陶玄照常上學去了。
陶葉收拾好家裏，準備帶著陶青進城，剛要關窗，就見黎家兄弟又上門了。
這一次，他們是步行來的，身上又換了新的綢衫，頭上的玉簪晶瑩剔透，人手一把扇子，風流倜儻的樣子十分吸引人，後面竟跟了一大串男女老少。
“小葉表妹。”黎大公子在門外叫了一聲。
陶葉聞聲一怔，心臟狂跳兩下，放下手中的包袱，在炕沿上坐下來，深吸兩口氣，直到外面又叫兩聲，才迎了出去。
“二位公子，有何貴幹？”她隔著柵欄門問道，仍是一副拒之千裏之外的模樣，桃花眼裏一片漠然。
黎大公子說道：“表妹，我爹是你親舅舅，咱是實在親戚，叫公子就太客氣了吧。”
後面跟過來的人中有人高聲說道：“這陶葉咋回事，有這種親戚找上門還擺什麽架子啊？”
“不清楚，興許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吧。”
“是唄，要我說啊，這還不一定咋回事兒呢。大家夥兒瞅瞅，他們表兄弟一點兒都不像，陶玄兄弟可比這兩位長得好看多了。”
“拉倒吧，一個表親能有多像，你跟你表弟像嗎？”
“也不是全不像，眼睛就長得差不多。”
……
就是自家兄妹，長相也可能完全不像，更何況表兄妹呢？不過，黎家兄弟也是杏眼，跟陶玄陶青確實有那麽一絲相似。
陶葉想了想，如果就這麽拒之門外，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不如先請進來再說。
而且，雖不知這兩人的真假，但穩住他們還是必要的，萬一他們真的打定主意看住她，那麽，找個機會把她綁架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請進吧。”她打開柵欄門，請黎家兩兄弟進了院子。
屋子太小，陶葉便把二人安排在窗根底下，取出自己親手做的幾個小板凳和一張小桌子，讓兩人圍著坐了。
院子裏的菜長勢不錯，籬笆上的喇叭花開得旺盛，便是搬出來的這些小桌小凳也頗具特色。
黎大公子四下打量一番，視線再次落到陶葉身上時眼裏又亮了幾分，問道：“聽父親說，姑姑是才女，表妹也讀過書吧。”
陶葉淡淡說道：“讀書談不上，勉強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瞎罷了。聽說兩位公子去了老陶家，還帶了不少禮物？”
她不太明白，此二人為何空手來看他們姐弟，卻帶著厚禮去了老陶家。
黎大公子說道：“我們得到姑姑的消息純屬偶然，因不知真偽，便只顧著趕過來，除了銀子什麽都沒帶。咱們自家表親倒也罷了，反正進京後也會補齊，但老陶家就不能如此了，他們是姑姑的長輩，而且還正趕上辦喜事，就去縣裏買了禮物過去拜望一下。”
陶葉點點頭，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一個解釋，難道自己真的想多了？
黎二公子審視地看著陶葉的側臉，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艷之色，也開了口，“表妹，收拾收拾去京城吧，你們是姑姑的親骨肉，老陶家不是仁義之家，祖母是絕對不會讓你們留在這兒的。”
陶葉不吭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院子外面看熱鬧的人們還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聲，讓人不勝煩惱。
黎大公子忽然說道：“表妹，不知姑母葬在何處，我們想去給她老人家燒點紙錢，上柱香。”
這讓陶葉有些驚著了，瞪大了眼睛——如果戲唱到這一步，這兄弟倆還可能是假的嗎？她的心砰砰直跳，似乎事情越真實，人就越容易慌亂。
她思忖片刻，心道，既然兄弟倆要求了，自己當然不能拒絕。
於是，姐弟倆鎖了門，帶黎家兄弟去街上買了些燒紙、熟食，以及白酒，便去了老陶家的墳地。
幾人一絲不茍地祭拜一番，回到鎮裏時已經辰時過半了。
路上聊了不少，陶葉與黎家兄弟也熟稔了一些，但她始終沒有放棄向縣太爺求證的想法。
黎家兄弟把他們姐弟送到胡同口，黎大公子說道：“表妹，中午在福運酒樓一起吃頓飯吧。”
陶葉笑著推辭道：“這個只怕不行，時間不早了，我和陶青得去趟城裏，有些事要找師爺爺商量一下。”
105生變
陶葉這麽一說，黎大公子就知道她要商量的是什麽了，“表妹，望海鎮那事兒祖母不會同意的，我勸你也別動那個心思，那樣的人家配不上表妹。”
黎二公子點點頭，附和道：“表妹，就是咱家的大丫鬟也不會考慮那樣的人家的，而且，你的婚事你那位師爺爺說了不算！”
兄弟倆的話說得極為篤定，且不容置疑。
“即便這件事無需考慮，你們來的事也得讓老人家知道的呀。”陶葉試探著說道。
兄弟倆對視一眼，黎大公子說道：“確實有這個必要，那……我們送你一趟？”
“這就不必了，去城裏很方便。”陶葉想了想，又道，“而且，明天是陶青學習的日子了，鄭大家和郁先生那裏也得知會一聲，我們今天去，明天晚上才回來呢。”
“鄭大家？”黎二公子眼裏有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詫，“可是丹青大家鄭大家？”
他這麽一問，黎大公子面色便是一滯，隨即恍然，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大，他看向正在訓練豆包撿東西的陶青，說道：“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大機緣，小表弟好福氣，鄭大家可不是誰都收的啊。表妹，郁先生亦是大儒，有小表弟的關系，玄表弟有沒有希望拜入郁先生門下？”
陶葉見這兄弟二人表情不似作偽，心中又安定幾分，說道：“小玄現在的先生也不錯，而且郁先生沒有收學生的打算。”
黎大公子頷首道：“既然如此，表妹就把這些事情處理一下，我們就在鎮上等著你們。”
陶葉笑著應了，順勢告辭，回家收拾好要拿的東西，兩人一狗上了劉三兒的車，趕往縣城。
從劉家鎮出去，走五六裏地後，會經過一座矮山，坡不大，但山兩側的松樹不少。
路上很靜，除了車軲轆的轔轔聲，幾個婦女的閑聊聲，以及林間鳥雀的叫聲外，什麽都沒有。
劉三兒的騾子車剛剛爬坡，陶葉就聽到山那邊傳來兩聲馬匹的嘶鳴聲。
“劉三叔，你聽聽前面，有馬車過來的聲音嗎？”陶葉問道。
“沒有。”劉三叔仔細聽了一會兒，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又道，“可能誰把牲口拴在那頭山下了吧，說不定是趕車的內急。”
陶葉“唔”了一聲，心道，自己一夜沒睡好，這是有些神經過敏了，黎家兄弟雖說來的時機湊巧，但目前看來並沒什麽太大的破綻，不過……
她到底在心裏轉了個折，職業騙子當然不會破綻百出，此番進城也是最後一試，一旦騙子怕了，不是逃走，就是提前動手，若逃走了倒也無妨，可要是強行綁架，自家姐弟可要倒大黴了。
不管如何，她此刻只有念阿彌陀佛的份了。
車子上了坡，又下坡，剛要出山，就見前面的林子裏走出幾個男人，其中前面兩個身量頎長，身著綢衫，雖帶著面巾，卻仍能看得出年紀不大，甚是斯文。
劉三兒在這條道上走多少年了，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心中一慌，便要停車，卻聽陶葉一聲斷喝：“劉三叔，沖過去！”
緊接著，劉三兒手裏一空，眨眼間，鞭子就到了陶葉手裏，鞭稍在空中一抖，抽打在騾子身上，發出“啪”的一聲，騾子吃痛，當即快跑起來。
因為是下坡，車速迅速飆升。
攔住前路的幾人見勢不妙急忙躲避，騾子車飛速通過。
陶葉正要松一口氣，卻見一輛不帶廂的馬車陡然從路旁沖出，結結實實地擋住了官道，沒留任何通過的餘地。
“籲籲！”劉三兒撥開陶葉，急忙收攏韁繩……
騾子嘶鳴著慢了下來，直到快撞上時才堪堪停住。
“你他娘的瘋了？”劉三兒壯著膽子罵了一句，卻沒敢下車。
牽著馬車過來的人，將背在身後的鋼刀一擡，指指陶葉陶青說道：“你們下車。”
陶葉的心瞬間沈到谷底，方才她已經認出為首的蒙面人是誰了，黎家兄弟竟真的冒然下手了。
自己有這麽值錢嗎，讓他們如此大動幹戈！
她沒動，但放下了手裏的筐，把裏面的包袱皮扯出來，把陶青綁在背後，小聲說道：“別怕，等會抓緊了姐姐。”
“我讓你下車，聽見沒有？”那人逼了上來，錚明瓦亮的鋼刀閃著凜凜寒光。
“你還不趕緊下去？”
“就是就是！”
“想讓咱們陪著你倒黴？沒門兒，快點滾下去！”
幾個女人嚇得瑟瑟發抖，大吵大嚷著。
劉三兒小聲道：“小葉不能去，劉三叔想法子沖過去。”
一個女人耳朵尖，聽到劉三兒的話當即就不幹了，“沖個屁啊！往哪兒沖？就她的命值錢，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讓她滾下去！”
“對，滾下去！”
三個女人一起撲過來，打算把陶葉推下去。
只有一個年歲大的沒動手，顫巍巍說道：“這節骨眼兒上你們把她弄下去，這孩子不就毀了嗎？”
“要不她還是啥好人咋地？”一個女人離陶葉最近，已經抓到了她的肩膀。
陶葉猛地一拍，將那女人的手打走，然後往一旁躲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發現先前那幾人也快到了，心道，再猶豫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一咬牙，提著筐，順著三個女人推搡的力度跳下車子，從筐裏抽出菜刀，胳膊一甩，荊條筐便突然飛了出去，“咻”的一聲，直奔前面那人面門。
“操，反了你了！”那人揚起手中的鋼刀，一劃拉，荊條筐登時一分為二，筐裏的零碎散出來，灑了一地。
而這時，陶葉已經與他擦身而過。
“小樣兒，你是能跑得了咋地？”那人反應不慢，一個轉身便追了上去。
兩人之間距離不過兩步，情勢十分危急。
而這時，陶葉忽然收住腳步，右腿一躬一頓，左腳飛起，便來了一個回旋踢。
那人毫無防備，被陶葉踹到嘴巴，一屁股坐到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疼得呲牙咧嘴。
“小青閉眼！”陶葉大喊一聲，平穩落地後順勢上前，遞出菜刀，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往那人的脖子砍了過去。
那人大駭，提起鋼刀就要自衛，卻不料一個狗崽子忽然撲了上來，對著他的手腕便是一嘴，血一下子便流了出來。
在這瞬間，陶葉到了，再拿刀已然來不及，那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側身避讓。
陶葉動作很快，那人避開脖子，卻沒能避開肩甲，只聽“哢嚓”一聲，菜刀砍在那人的肩頭上，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鮮血噴湧而出。
106救命啊，殺人啦！
“啊！”
“老天！”
劉三兒等人失聲驚叫。
陶葉下意識地瞥了他們一眼，飛快拔起菜刀，再看後面，黎家兄弟眼看著就到了。
她自知斤兩，不敢戀戰，當下便沿著官道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豆包跟在她身側，一邊跑，一邊叫。
“姐，他，他，他們趕著馬車追上來了。”陶青在陶葉後背上哆嗦著，卻還不忘幫陶葉偵察敵情。
陶葉回頭看了看，黎家的兩輛馬車都來了，速度很快，距離她只有二十幾丈遠。
她再次加快速度，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這一帶稍微偏僻，村子大多建在山坳裏，如果遇不上幫忙的路人，陶葉會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跑。
“啪！”
“啪啪！”
鞭聲越來越急，馬蹄聲也越來越近。
“小葉，快跑！”劉三兒遙遙喊道。
“站住！”
“小表子你給老子站住！”
陶葉的喘氣聲越來越重，額頭大汗淋漓，但性命攸關，她到底又逼著自己快了一分。
很快，迎面駛來一輛驢車，上面坐著三男一女，三個男的都是孔武有力的莊稼漢。
陶葉精神大震，叫道：“掉頭，快掉頭，救命啊，救命！”
驢車上的人吃了一驚。
“出事了，有人想抓那姑娘。”
“確實，後面馬車上的漢子還拿著刀呢。”
“掉頭，咱們快掉頭。”
“掉個屁頭，哪個驢車能跑過馬車了？下車，咱下地裏去。”
陶葉眼瞅著就要跑到了，卻見車停了，那四人跳下車，飛快地往兩旁的地裏去了。
雖說沒人救他們，但車空了！
陶葉心中大喜，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見距離不算太近，便一把抓住驢車的韁繩，帶著驢車轉了彎，把豆包扔到車上，在驢屁股上狠狠拍上一掌，跳上了車。
“那是我的車！”
“偷車啦，偷車！”
驢車的主人叫得鬼哭狼嚎，氣得直跳腳，卻不敢回來。
陶葉狂拍驢屁股，車上只有姐弟倆和一條狗，車身輕便，速度並不慢。
後面帶車廂的豪華馬車裏。
黎大公子一把摘掉蒙在臉上的面巾，面色沈重地說道：“他娘的，低估她了，小娘皮殺過豬，下手真狠，估計弄回去也不好擺弄。”
黎二公子陰森森地道：“怕啥，等抓到了，下點兒猛藥，我第一個弄她，只要破了身子，你看她就範不就範。”
“呵。”黎大公子冷哼一聲，“費這麽大勁，弄一個殘花敗柳回去？你想什麽呢？”
黎二公子皺了皺眉，甕聲甕氣地說道：“大哥不是說回去也不好擺弄嗎？”
“那也輪不到你，你別忘了，有些貴人專門喜歡這樣的，越烈越好。”說到這兒，黎大公子把頭探出車窗，厲聲喝道：“大家夥兒把刀藏起來，速度再快點兒，追不上老子饒不了你！”
……
馬車越來越快，與驢車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陶葉心中焦急，一邊趕車一邊大喊：“救命啊！有人要強搶民女，救命啊！”
路上有行人，但第一反應都是避讓驢車，然後吃驚地看著三輛車飛馳而過。
“那丫頭長得怪好看，咱報案吧！”一個高壯的年輕人故意大聲喊了一句。
“往哪兒報？等你報了黃瓜菜都涼了。”與他同行的老人小聲說道。
這時候，只聽馬車上有人喝了一聲，“官府抓逃奴，無關的人滾一邊兒去！”
“你瞅瞅，官府的，閑事管不得啊，趕緊走。”
……
驢車和馬車越來越近，很快便與驢車齊平，一名大漢起身一躍，跳到驢車上。
但車速太快，減震極差，顛簸劇烈，他下盤不穩，晃動幾下後，還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陶葉心中雖慌，但理智尚在，持刀的右手向後一甩，便往大漢的胳膊砍了過去。
大漢急忙向車尾一跳。
這時候，驢車與馬車撞了一下，車子一抖，那大漢便被顛了下去。
“廢物！”平板馬車上有人罵了一句，緊接著又有人起了身，叫道：“讓我過去，這小表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等下一定要她給我三弟磕頭請罪！”
“姐！”陶青抓緊了陶葉的肩頭，大大的杏眼驚恐地盯著旁邊馬車上的匪徒。
“救命啊！救命啊……”陶葉已然無措，只能徒勞地大喊大叫起來。
這時候，驢被馬壓制，速度慢了下來，不過幾息功夫，便徹底罷了工，怎麽拍都不跑了。
而兩輛馬車因為慣性，又小跑一段，也停了下來。
所謂的黎家兩兄弟下了車。
黎二陰森森地笑了兩聲，邁著方步走過來，說道：“跑啊，你怎麽不跑了？”
陶葉也不理他，跳下驢車，下到地裏，避開秧苗，沿著壟溝飛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朝著不遠處正在彎腰幹活的農民喊道：“救命啊，京城來的壞人要強搶民女啦！”
她特地強調京城，就是防止黎家兄弟再說她是逃奴，以期激起當地人的憤慨。
果然，幾個農民齊齊站了起來，握住鋤頭，往這邊走了兩步。
黎大冷笑一聲，喝道：“亮刀子！”
四個隨從便齊刷刷地拔出腰刀，發出一陣響亮的“鏘啷”聲。
黎二喊道：“抓逃奴，無關人等都給本官爺滾蛋！”
幾個農民聞言，轉身撒丫子就跑，速度比陶葉還要快上幾分。
陶葉登時心涼如水，趕緊拐了個彎，調轉方向，再也顧不得是不是踩了秧苗，又往官道上跑了過去。
“救命啊，救命啊，土匪強搶民女啦！”
“呼呼……”
陶葉背著個孩子跑，早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啦啦的喘息跟風匣子一樣，要不是一口精神氣支撐著，早就跑不動了。
“我看誰敢救你！”黎二高聲叫道。
男人們身高腿長，陶葉剛到官道上，就被黎大等人圍在了中央。
陶葉握緊了菜刀，喘著粗氣說道：“誰也別過來……”
“過來怎地？”黎二挑著眉，邁近一步。
“同歸於盡唄！”陶葉汗如雨下，她轉了個圈，手中菜刀胡亂地揮著，逼退一幹人等，然後又張嘴喊了一嗓子，“救命啊，殺人啦！”
黎大冷冷一笑，撣了撣袍子上的浮土，說道：“喊吧，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敢救你的，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保證你吃香喝辣，不然有你好看的。”
“救命啊，殺人啦！”陶葉還是喊，反正也跑不了了，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汪汪，汪汪汪……”豆包在外圍配合著陶葉，叫得聲嘶力竭。
一個漢子對黎大說道：“大爺，這小娘皮不見棺材不掉淚，給她來點兒狠的吧，傷不了她，咱還傷不了她弟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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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這事兒來的。”陶葉數出十五個大錢，“來一斤就行。”
劉三兒把錢接過去，說道：“小葉，你聽說了嗎，老陶家正在城裏找房子呢！”
“城裏？”陶葉有些驚訝，“劉三叔怎麽知道的？”
“三叔咋能不知道呢。”劉三兒有些自得，“陶老爺子和陶宥義找的牙行是我堂兄開的。”
也就是說，消息是實打實的了。
陶葉便“哦”了一聲，前面有縣太爺懲罰，後面有陶有金丟醜，陶宥義受不了，終於要走搬家這一步了。
“宅子在城南，買的是老四合院，”說到這兒，劉三兒又湊近了些，“還租了鋪子吶，是西街上最末尾的一家，原來是賣茶葉的，聽說劉家那位三公子親自找翡翠閣的掌櫃幫忙看了鋪子，還支了不少招兒，陶宥義這是攀上貴人了啊。”
兩人離得較近，聲音也不大，遠遠看著，像在說什麽悄悄話。
陶葉是故意來這裏的，所以餘光始終註意著客棧門口，心道，如果黎家兄弟對她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防備之意，那他們就算過了第一關。
客棧門口沒什麽人，臨近客房的窗戶也都關著。
陶葉正要松一口氣，就見跟著黎姓兄弟一起來的長隨之一從客棧裏走出來，直直地往路邊賣筐的小攤子去了。
那小攤子與騾子車相距不過三米。
劉三兒見陶葉不說話，好像還有些郁郁，便嘆息一聲，說道：“你這丫頭要是不鬧騰不也跟著進城了？咋地也是個舉人家的小姐吧。”
陶葉勉強笑了笑，說道：“沒那個命，就不琢磨那些了。我看我還是想想怎麽著才能把陶玄陶青的銀糧一次性要出來比較正經。”
劉三兒搖搖頭，“買房子一百四十兩，租鋪子一百五十，這就將近三百兩了，還不知道做啥買賣，底墊兒多大，我看以你奶的人性肯定不能給了啊。”
陶葉皺起眉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依著趙氏的守財奴性格，確實有此可能。
劉三兒說完那話有些後悔，瞅瞅陶家肉鋪的方向又道：“小葉你可千萬別去鬧，有縣太爺在還怕她不給？好不容易沒人講究你了，趕緊消停兒的。”
這倒也是！
陶葉笑了起來，一彎腰，就把陶青抱上騾子車，自己抱著豆包也坐了上去，“三叔，可得謝謝你，這些日子忙著做活兒，都不知道這些事兒呢。”
“客氣個啥，咋的，你們也進城？”劉三兒見她姐弟上車，有些意外。
陶葉瞄著那長隨，小聲說道：“我們去族學一趟，跟三叔你蹭一段兒路行不？”
劉三兒笑了，“那有啥不行的？”
下午去城裏的不多，攢了一會兒，終於坐了多半車人，劉三兒一舉鞭子，騾子車便轔轔地出發了。
車子一過菜市場，陶葉便看見黎家兩兄弟的馬車遠遠地跟了上來。
如果那長隨從客棧出來不是為了看著他們姐弟，此番相繼出發去往縣城就是湊巧，那麽她再需要下車試試，看看到底會是個什麽結果。
於是，在通往劉家老宅的岔道口上，陶葉帶著弟弟和豆包下了馬車，往族學去了。
陶葉擔心被劫持，帶著陶青緊著跑了幾步，直到族學方向有人過來才停了下來。
她回頭看看，那馬車似乎慢了下來，車窗開著，西斜的陽光照進車裏，打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臉上，看樣貌正是黎大，此刻應該也在看著她。
如果他們確實去城裏，那麽真假便不能馬上斷定，若馬上調頭，則一定是跟著自己出來的，那麽他們就絕對是假的了。
馬車過了岔路口，繼續往澤縣的方向走。
陶葉姐弟在拐彎處停下來，躲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後面，等了好一會兒不見馬車回轉，這才稍稍放心，與陶青豆包往家走。
剛剛走到雜貨鋪，就見許文在門口朝她招了招手，“小葉你過來一下。”
陶葉腳下遲疑片刻，正要找個借口溜走，便見迎面過來的包子大娘笑著說道：“小葉，恭喜了啊！”
恭喜？
陶葉有些發懵，她說的京城來人的事嗎？
“還發什麽呆啊，還不快點兒家去，別讓客人等急了。”包子大娘又笑嘻嘻說了一句，方與她擦肩而過。
客人？
黎家兩兄弟不是進城了嗎？
這時候，許文手裏抓著本書，大步跑了過來，說道：“小葉，胡媒婆去你家了……”說到這兒，他回頭往鋪子裏看了眼，又飛快地說道：“望海鎮的孟員外有個瘸兒子，脾氣極為古怪，聽說去年還弄死了一個丫鬟，你可……”
“小文兒！”許家老太太喊了一聲。
許文目光一暗，也不多說，飛快地折了回去。
望海鎮的孟員外，瘸兒子？
陶葉眼角一擡，有點兒意思，難道這才是杜寡婦打定的主意？那麽，黎氏兄弟或者是真的？若果真如此，自家姐弟就有了一棵可以乘涼的大樹了啊！
她這麽一琢磨，心裏不由得隱隱有了一絲竊喜，趕緊回了家。
家門口停了輛驢車，一個穿紅戴綠的三十多歲女人正有些不耐地翹首以盼，見陶葉姐弟過去，臉上綻開幾分笑意，抖著一張絹帕迎了上來，“這位就是陶姑娘吧。”
陶葉點點頭，問道：“你找我？”
“是啊是啊，我姓胡，望海鎮的，你叫我胡姨就行。今兒來是為恭喜陶姑娘的，陶姑娘大喜啊！”
陶葉淺淺一笑，打開柵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胡媒婆屋裏坐。
待這胡媒婆進了院子，她才問道：“何喜之有呢？”
胡媒婆笑道：“陶姑娘，咱們望海鎮的孟員外為他的長子相中了你，特意托我過來走一趟，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啊？”
“咱們孟員外是咱望海鎮首屈一指的富戶，家財萬貫，良田百畝，陶姑娘，你可是苦盡甘來了啊！”胡媒婆進了屋子，挑剔地看著陶葉的廚房，甚至還皺了皺眉頭，不過這都是一瞬間的事，坐在炕上時，她又恢覆了那副笑容滿面的模樣。
103胡媒婆說媒
陶葉一楞，還真讓許文說著了，看來這胡媒婆之前在鎮上打聽過她的事了。
她感覺故作嬌羞有些難度，便垂著頭扭捏了一會兒，這才說道：“胡姨，我爹才走一年多，這事兒得兩年後才能談呢。”
“哎呀……我說陶姑娘啊，你是不是傻？”胡媒婆拉住陶葉的手，摩挲兩把，眉頭又是一皺，隨即便放開了，“老陶家都不讓你姓陶了，你還給你爹守什麽孝啊。胡姨告訴你，像孟員外家這樣的，打著燈籠都難找，你可別犯傻……”
胡媒婆口若懸河，把孟員外的富庶，以及孟家少爺的優秀細細形容了一遍，她倒沒太過分，瘸腿之事並未隱瞞，用一句稍微有些瘸便帶過去了。
“陶姑娘，要不是你長得俊，又能讀書寫字，孟家也相不上你。他家老太太為了看你，還特地趕過來買了你的肉粽呢，對你那是讚不絕口啊！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孟家老太太說了，只要你伺候好孟家大少爺，你兩個弟弟上學的束脩他們孟家全包了！”
……
這位胡媒婆很能說，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聊了一刻多鐘，直到說得口幹舌燥才停下來問陶葉的意思。
陶葉能有什麽意思，她才十二歲，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跟個脾氣暴躁的小瘸子綁在一起？
當然要拒絕，而且必須要拒絕啊！
她盡量婉轉地表明了態度，卻不料胡媒婆不以為意，見陶葉根本不想招呼她，便自己去外面的水缸裏舀了碗涼水喝，回來繼續勸說。
陶葉也不在意，她說她的，自己琢磨自己的。
杜寡婦說把她弄走，難道這“弄走”就是這麽弄走嗎？給她介紹一個家裏有錢的、讀過書的、長得不錯的小瘸子，嫁過去後，還給承擔兩個弟弟讀書的束脩，如果是原主，這件事說不定真的可以商量呢。
聽說做媒都會給做媒的銀錢的，如果孟家因此給杜寡婦一筆銀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了，以杜寡婦的身份，做這樣的事比賣掉自己，找來幾個專業騙子可要容易多了。
那麽黎家兄弟的事，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杜寡婦和陶有金的事，自己也過分了？
這個念頭將將浮現，陶葉腦門子上便出了一層細汗——杜寡婦還有兩個小兒子呢，若是因此自殺，她可就做大孽了。
不不不，沒必要這麽想。
杜寡婦把自己介紹到孟家，本也不是出自好心。
另外……陶葉腦海裏靈光一閃，趙氏的兩個女兒都在望海鎮，孟家的事，老陶家同樣有嫌疑的啊——他們對自己更是恨之入骨，卻一直沒有動作，想必也憋著大壞呢。把自己嫁到孟家絕對是個不錯的報覆手段，而且可進可退，即便惹出婁子也不會影響陶宥義，更符合老陶家的利益。
若是這樣，黎家兄弟就又多一分可疑了。
如果表親是假的，那麽，杜寡婦做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原因很簡單，為了陶宥義的前途，老陶家未必會使出這樣的辣手。
“陶姑娘，這真是好事，你可別犯糊塗啊。”胡媒婆終於結束了長篇大套的演講，一雙肉呼呼的細長眼直勾勾地盯著陶葉，似乎想要透過眼睛看到陶葉的心裏去。
“確實是件好事，但是胡姨，這可是大事，你總不能指望我這就答應下來吧。”陶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弟弟小，做不了主，但是我還有師爺爺和八奶奶呢，怎麽也得跟兩位老人家商議一下。”
胡媒婆輕輕“嗤”了聲，一拍陶葉的肩膀，說道：“哎呀，我的陶姑娘誒，都什麽時候了，還提你那師爺爺啊！你要是嫁到孟家，這拜師的事兒肯定就要黃了，你瞅瞅你這手，粗的喲！木匠活兒那是姑娘家能幹的嗎，嫁到孟家你就是少奶奶了，吃喝拉撒都是有人伺候著，嘖嘖嘖……可怎麽說你好啊！”
陶葉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再怎麽也該說一聲的。”
“這倒也是。”胡媒婆點點頭，她做媒婆多年，還真沒幾個一回就能說成的，那就等等也成，“行，那你抓緊，我兩天後再來。”
兩人又說兩句，陶葉便送她出去了。
晚上，陶玄進門的第一句話便問的胡媒婆這一樁事，很顯然，陶葉的事再次傳遍了劉家鎮。
“姐，我們倆寧可不讀書，也絕不要你伺候那個瘸子。”陶玄斬釘截鐵地說道。
陶葉把飯桌擦幹凈，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嫁的，趙先生說什麽了？”
陶玄臉上又多了幾分凝重，原原本本地把趙先生的話覆述了一遍。
趙先生說黎家和湯家的事都是真的，兩家也確實是姻親關系。但他只是聽說過這兩家，並不認識兩家的人。而且這兩家的事當年在京城轟動一時，知道具體情況的人不在少數，有人以此行騙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一切都要慎之又慎。他囑咐陶玄，這件事一定要跟老陶家說清楚，以免受騙上當，如果有必要，他亦可以以陶玄師長的身份與黎家人見上一見。
陶葉覺得跟老陶家說清楚就不必了，陶花明兒大婚，撇開老陶家沒空理會他們兄弟不說，他們見識有限，並不比她聰明多少。
另外，如果黎家的事與老陶家無關，那麽陶家會有什麽反應，她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得出來：要麽一味地討好，攀上了京城大官正好可以為陶宥義鋪路；要麽就是任他們姐弟被帶走，他們不但省了銀子，還少不少麻煩。
陶玄認為陶葉的想法都很對，便也不再考慮向老陶家求援的建議。
飯菜盛好了，三人一狗將要吃飯，葛氏就來了。
她在大門口喊了陶葉一嗓子，然後也不進屋，就在院門口等陶葉出來。
“伯娘有事？”葛氏與八奶奶同輩，但她歲數比八奶奶小的多了些，陶葉沒拜師之前就叫她伯娘，所以各論各的，一直都沒改。
葛氏湊近了，小聲說道：“小葉啊，伯娘偷摸告訴你，那孟家是有錢，可那小瘸子不好伺候啊，聽說在望海鎮也挑過不少人家，沒一戶願意把自家閨女送進去的。”
雖然葛氏愛說閑話，但此刻讓陶葉頗為感動。
她說道：“伯娘放心吧，我爹才去一年多，這事兒我不能答應。”
104越來越強的真實感
“那就好。”葛氏便不再說胡媒婆的事，眼睛一轉，又道，“小葉，聽說你外祖家找來了？”
陶葉失笑，原來重點在這裏啊，“是有那麽一回事，不過，我娘從沒說起過外祖家的事，所以他們是不是我外祖家來的人，還真說不好。”
葛氏聞言，目光登時變得灼熱起來，“聽說還是當大官的呢，小葉啊，這事兒你可別認死理兒，人家是京城人，能找到這兒可不容易。從京城到咱澤縣可不近，何必非得來這兒騙你呢？我可聽說了，那倆人去你奶家隨禮了，帶了不少禮品呢，綾羅綢緞的不老少，最起碼得二三十兩銀子。”
哦？
陶葉感覺有些意外，居然去老陶家了，黎家兄弟這麽有恃無恐，難道他們確實是真的不成？
送走葛氏，陶葉跟陶玄一邊吃飯，一邊商量了一番，等收拾好碗筷竈臺，陶老爺子竟破天荒地親自過來了。
他同樣沒進屋，更沒搭理陶葉，只是把陶玄叫到柵欄門外，問問他將來如何打算，看樣子是認同黎家兄弟就是來自黎氏出身的黎家了。
陶玄說要考慮考慮，陶老爺子便略略講了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就要回去了，顯然是為了不讓旁人說他對兩個孫子薄情，所以才勉強走了這一趟。
陶玄趕緊把給陶花的二百文禮金交給陶老爺子——老陶家可以不請，但陶玄兄弟卻不能沒有表示。
陶老爺子老臉有些發燙，猶豫片刻，想到城裏要買的房子，到底接了過去，又勉勵陶玄幾句，便背著手回去了。
孟員外家提親的事好解決，陶葉一點兒沒往心裏去，但黎家兩兄弟卻著實讓人犯了難，她無心雕刻，便用木賊草給做好的木雕上光。
然而，在吱吱嘎嘎的聲音中琢磨了半宿，她也沒能拿出切實有效的章程來。
她決定親自去縣衙一趟，縣太爺年紀雖小，但到底是京城人，知道的說不定比趙先生多，另外還有劉師爺和郁先生，他們久居京城，就算不認識湯家，也能知道黎家的事，順天府府尹，那可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吶。
第二天是五月十八，陶花出嫁的日子。
一大早，熱熱鬧鬧的鞭炮聲吵醒了半個鎮子。
陶玄照常上學去了。
陶葉收拾好家裏，準備帶著陶青進城，剛要關窗，就見黎家兄弟又上門了。
這一次，他們是步行來的，身上又換了新的綢衫，頭上的玉簪晶瑩剔透，人手一把扇子，風流倜儻的樣子十分吸引人，後面竟跟了一大串男女老少。
“小葉表妹。”黎大公子在門外叫了一聲。
陶葉聞聲一怔，心臟狂跳兩下，放下手中的包袱，在炕沿上坐下來，深吸兩口氣，直到外面又叫兩聲，才迎了出去。
“二位公子，有何貴幹？”她隔著柵欄門問道，仍是一副拒之千裏之外的模樣，桃花眼裏一片漠然。
黎大公子說道：“表妹，我爹是你親舅舅，咱是實在親戚，叫公子就太客氣了吧。”
後面跟過來的人中有人高聲說道：“這陶葉咋回事，有這種親戚找上門還擺什麽架子啊？”
“不清楚，興許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吧。”
“是唄，要我說啊，這還不一定咋回事兒呢。大家夥兒瞅瞅，他們表兄弟一點兒都不像，陶玄兄弟可比這兩位長得好看多了。”
“拉倒吧，一個表親能有多像，你跟你表弟像嗎？”
“也不是全不像，眼睛就長得差不多。”
……
就是自家兄妹，長相也可能完全不像，更何況表兄妹呢？不過，黎家兄弟也是杏眼，跟陶玄陶青確實有那麽一絲相似。
陶葉想了想，如果就這麽拒之門外，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不如先請進來再說。
而且，雖不知這兩人的真假，但穩住他們還是必要的，萬一他們真的打定主意看住她，那麽，找個機會把她綁架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請進吧。”她打開柵欄門，請黎家兩兄弟進了院子。
屋子太小，陶葉便把二人安排在窗根底下，取出自己親手做的幾個小板凳和一張小桌子，讓兩人圍著坐了。
院子裏的菜長勢不錯，籬笆上的喇叭花開得旺盛，便是搬出來的這些小桌小凳也頗具特色。
黎大公子四下打量一番，視線再次落到陶葉身上時眼裏又亮了幾分，問道：“聽父親說，姑姑是才女，表妹也讀過書吧。”
陶葉淡淡說道：“讀書談不上，勉強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瞎罷了。聽說兩位公子去了老陶家，還帶了不少禮物？”
她不太明白，此二人為何空手來看他們姐弟，卻帶著厚禮去了老陶家。
黎大公子說道：“我們得到姑姑的消息純屬偶然，因不知真偽，便只顧著趕過來，除了銀子什麽都沒帶。咱們自家表親倒也罷了，反正進京後也會補齊，但老陶家就不能如此了，他們是姑姑的長輩，而且還正趕上辦喜事，就去縣裏買了禮物過去拜望一下。”
陶葉點點頭，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一個解釋，難道自己真的想多了？
黎二公子審視地看著陶葉的側臉，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艷之色，也開了口，“表妹，收拾收拾去京城吧，你們是姑姑的親骨肉，老陶家不是仁義之家，祖母是絕對不會讓你們留在這兒的。”
陶葉不吭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院子外面看熱鬧的人們還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聲，讓人不勝煩惱。
黎大公子忽然說道：“表妹，不知姑母葬在何處，我們想去給她老人家燒點紙錢，上柱香。”
這讓陶葉有些驚著了，瞪大了眼睛——如果戲唱到這一步，這兄弟倆還可能是假的嗎？她的心砰砰直跳，似乎事情越真實，人就越容易慌亂。
她思忖片刻，心道，既然兄弟倆要求了，自己當然不能拒絕。
於是，姐弟倆鎖了門，帶黎家兄弟去街上買了些燒紙、熟食，以及白酒，便去了老陶家的墳地。
幾人一絲不茍地祭拜一番，回到鎮裏時已經辰時過半了。
路上聊了不少，陶葉與黎家兄弟也熟稔了一些，但她始終沒有放棄向縣太爺求證的想法。
黎家兄弟把他們姐弟送到胡同口，黎大公子說道：“表妹，中午在福運酒樓一起吃頓飯吧。”
陶葉笑著推辭道：“這個只怕不行，時間不早了，我和陶青得去趟城裏，有些事要找師爺爺商量一下。”
105生變
陶葉這麽一說，黎大公子就知道她要商量的是什麽了，“表妹，望海鎮那事兒祖母不會同意的，我勸你也別動那個心思，那樣的人家配不上表妹。”
黎二公子點點頭，附和道：“表妹，就是咱家的大丫鬟也不會考慮那樣的人家的，而且，你的婚事你那位師爺爺說了不算！”
兄弟倆的話說得極為篤定，且不容置疑。
“即便這件事無需考慮，你們來的事也得讓老人家知道的呀。”陶葉試探著說道。
兄弟倆對視一眼，黎大公子說道：“確實有這個必要，那……我們送你一趟？”
“這就不必了，去城裏很方便。”陶葉想了想，又道，“而且，明天是陶青學習的日子了，鄭大家和郁先生那裏也得知會一聲，我們今天去，明天晚上才回來呢。”
“鄭大家？”黎二公子眼裏有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詫，“可是丹青大家鄭大家？”
他這麽一問，黎大公子面色便是一滯，隨即恍然，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大，他看向正在訓練豆包撿東西的陶青，說道：“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大機緣，小表弟好福氣，鄭大家可不是誰都收的啊。表妹，郁先生亦是大儒，有小表弟的關系，玄表弟有沒有希望拜入郁先生門下？”
陶葉見這兄弟二人表情不似作偽，心中又安定幾分，說道：“小玄現在的先生也不錯，而且郁先生沒有收學生的打算。”
黎大公子頷首道：“既然如此，表妹就把這些事情處理一下，我們就在鎮上等著你們。”
陶葉笑著應了，順勢告辭，回家收拾好要拿的東西，兩人一狗上了劉三兒的車，趕往縣城。
從劉家鎮出去，走五六裏地後，會經過一座矮山，坡不大，但山兩側的松樹不少。
路上很靜，除了車軲轆的轔轔聲，幾個婦女的閑聊聲，以及林間鳥雀的叫聲外，什麽都沒有。
劉三兒的騾子車剛剛爬坡，陶葉就聽到山那邊傳來兩聲馬匹的嘶鳴聲。
“劉三叔，你聽聽前面，有馬車過來的聲音嗎？”陶葉問道。
“沒有。”劉三叔仔細聽了一會兒，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又道，“可能誰把牲口拴在那頭山下了吧，說不定是趕車的內急。”
陶葉“唔”了一聲，心道，自己一夜沒睡好，這是有些神經過敏了，黎家兄弟雖說來的時機湊巧，但目前看來並沒什麽太大的破綻，不過……
她到底在心裏轉了個折，職業騙子當然不會破綻百出，此番進城也是最後一試，一旦騙子怕了，不是逃走，就是提前動手，若逃走了倒也無妨，可要是強行綁架，自家姐弟可要倒大黴了。
不管如何，她此刻只有念阿彌陀佛的份了。
車子上了坡，又下坡，剛要出山，就見前面的林子裏走出幾個男人，其中前面兩個身量頎長，身著綢衫，雖帶著面巾，卻仍能看得出年紀不大，甚是斯文。
劉三兒在這條道上走多少年了，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心中一慌，便要停車，卻聽陶葉一聲斷喝：“劉三叔，沖過去！”
緊接著，劉三兒手裏一空，眨眼間，鞭子就到了陶葉手裏，鞭稍在空中一抖，抽打在騾子身上，發出“啪”的一聲，騾子吃痛，當即快跑起來。
因為是下坡，車速迅速飆升。
攔住前路的幾人見勢不妙急忙躲避，騾子車飛速通過。
陶葉正要松一口氣，卻見一輛不帶廂的馬車陡然從路旁沖出，結結實實地擋住了官道，沒留任何通過的餘地。
“籲籲！”劉三兒撥開陶葉，急忙收攏韁繩……
騾子嘶鳴著慢了下來，直到快撞上時才堪堪停住。
“你他娘的瘋了？”劉三兒壯著膽子罵了一句，卻沒敢下車。
牽著馬車過來的人，將背在身後的鋼刀一擡，指指陶葉陶青說道：“你們下車。”
陶葉的心瞬間沈到谷底，方才她已經認出為首的蒙面人是誰了，黎家兄弟竟真的冒然下手了。
自己有這麽值錢嗎，讓他們如此大動幹戈！
她沒動，但放下了手裏的筐，把裏面的包袱皮扯出來，把陶青綁在背後，小聲說道：“別怕，等會抓緊了姐姐。”
“我讓你下車，聽見沒有？”那人逼了上來，錚明瓦亮的鋼刀閃著凜凜寒光。
“你還不趕緊下去？”
“就是就是！”
“想讓咱們陪著你倒黴？沒門兒，快點滾下去！”
幾個女人嚇得瑟瑟發抖，大吵大嚷著。
劉三兒小聲道：“小葉不能去，劉三叔想法子沖過去。”
一個女人耳朵尖，聽到劉三兒的話當即就不幹了，“沖個屁啊！往哪兒沖？就她的命值錢，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讓她滾下去！”
“對，滾下去！”
三個女人一起撲過來，打算把陶葉推下去。
只有一個年歲大的沒動手，顫巍巍說道：“這節骨眼兒上你們把她弄下去，這孩子不就毀了嗎？”
“要不她還是啥好人咋地？”一個女人離陶葉最近，已經抓到了她的肩膀。
陶葉猛地一拍，將那女人的手打走，然後往一旁躲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發現先前那幾人也快到了，心道，再猶豫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一咬牙，提著筐，順著三個女人推搡的力度跳下車子，從筐裏抽出菜刀，胳膊一甩，荊條筐便突然飛了出去，“咻”的一聲，直奔前面那人面門。
“操，反了你了！”那人揚起手中的鋼刀，一劃拉，荊條筐登時一分為二，筐裏的零碎散出來，灑了一地。
而這時，陶葉已經與他擦身而過。
“小樣兒，你是能跑得了咋地？”那人反應不慢，一個轉身便追了上去。
兩人之間距離不過兩步，情勢十分危急。
而這時，陶葉忽然收住腳步，右腿一躬一頓，左腳飛起，便來了一個回旋踢。
那人毫無防備，被陶葉踹到嘴巴，一屁股坐到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疼得呲牙咧嘴。
“小青閉眼！”陶葉大喊一聲，平穩落地後順勢上前，遞出菜刀，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往那人的脖子砍了過去。
那人大駭，提起鋼刀就要自衛，卻不料一個狗崽子忽然撲了上來，對著他的手腕便是一嘴，血一下子便流了出來。
在這瞬間，陶葉到了，再拿刀已然來不及，那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側身避讓。
陶葉動作很快，那人避開脖子，卻沒能避開肩甲，只聽“哢嚓”一聲，菜刀砍在那人的肩頭上，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鮮血噴湧而出。
106救命啊，殺人啦！
“啊！”
“老天！”
劉三兒等人失聲驚叫。
陶葉下意識地瞥了他們一眼，飛快拔起菜刀，再看後面，黎家兄弟眼看著就到了。
她自知斤兩，不敢戀戰，當下便沿著官道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豆包跟在她身側，一邊跑，一邊叫。
“姐，他，他，他們趕著馬車追上來了。”陶青在陶葉後背上哆嗦著，卻還不忘幫陶葉偵察敵情。
陶葉回頭看了看，黎家的兩輛馬車都來了，速度很快，距離她只有二十幾丈遠。
她再次加快速度，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這一帶稍微偏僻，村子大多建在山坳裏，如果遇不上幫忙的路人，陶葉會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跑。
“啪！”
“啪啪！”
鞭聲越來越急，馬蹄聲也越來越近。
“小葉，快跑！”劉三兒遙遙喊道。
“站住！”
“小表子你給老子站住！”
陶葉的喘氣聲越來越重，額頭大汗淋漓，但性命攸關，她到底又逼著自己快了一分。
很快，迎面駛來一輛驢車，上面坐著三男一女，三個男的都是孔武有力的莊稼漢。
陶葉精神大震，叫道：“掉頭，快掉頭，救命啊，救命！”
驢車上的人吃了一驚。
“出事了，有人想抓那姑娘。”
“確實，後面馬車上的漢子還拿著刀呢。”
“掉頭，咱們快掉頭。”
“掉個屁頭，哪個驢車能跑過馬車了？下車，咱下地裏去。”
陶葉眼瞅著就要跑到了，卻見車停了，那四人跳下車，飛快地往兩旁的地裏去了。
雖說沒人救他們，但車空了！
陶葉心中大喜，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見距離不算太近，便一把抓住驢車的韁繩，帶著驢車轉了彎，把豆包扔到車上，在驢屁股上狠狠拍上一掌，跳上了車。
“那是我的車！”
“偷車啦，偷車！”
驢車的主人叫得鬼哭狼嚎，氣得直跳腳，卻不敢回來。
陶葉狂拍驢屁股，車上只有姐弟倆和一條狗，車身輕便，速度並不慢。
後面帶車廂的豪華馬車裏。
黎大公子一把摘掉蒙在臉上的面巾，面色沈重地說道：“他娘的，低估她了，小娘皮殺過豬，下手真狠，估計弄回去也不好擺弄。”
黎二公子陰森森地道：“怕啥，等抓到了，下點兒猛藥，我第一個弄她，只要破了身子，你看她就範不就範。”
“呵。”黎大公子冷哼一聲，“費這麽大勁，弄一個殘花敗柳回去？你想什麽呢？”
黎二公子皺了皺眉，甕聲甕氣地說道：“大哥不是說回去也不好擺弄嗎？”
“那也輪不到你，你別忘了，有些貴人專門喜歡這樣的，越烈越好。”說到這兒，黎大公子把頭探出車窗，厲聲喝道：“大家夥兒把刀藏起來，速度再快點兒，追不上老子饒不了你！”
……
馬車越來越快，與驢車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陶葉心中焦急，一邊趕車一邊大喊：“救命啊！有人要強搶民女，救命啊！”
路上有行人，但第一反應都是避讓驢車，然後吃驚地看著三輛車飛馳而過。
“那丫頭長得怪好看，咱報案吧！”一個高壯的年輕人故意大聲喊了一句。
“往哪兒報？等你報了黃瓜菜都涼了。”與他同行的老人小聲說道。
這時候，只聽馬車上有人喝了一聲，“官府抓逃奴，無關的人滾一邊兒去！”
“你瞅瞅，官府的，閑事管不得啊，趕緊走。”
……
驢車和馬車越來越近，很快便與驢車齊平，一名大漢起身一躍，跳到驢車上。
但車速太快，減震極差，顛簸劇烈，他下盤不穩，晃動幾下後，還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陶葉心中雖慌，但理智尚在，持刀的右手向後一甩，便往大漢的胳膊砍了過去。
大漢急忙向車尾一跳。
這時候，驢車與馬車撞了一下，車子一抖，那大漢便被顛了下去。
“廢物！”平板馬車上有人罵了一句，緊接著又有人起了身，叫道：“讓我過去，這小表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等下一定要她給我三弟磕頭請罪！”
“姐！”陶青抓緊了陶葉的肩頭，大大的杏眼驚恐地盯著旁邊馬車上的匪徒。
“救命啊！救命啊……”陶葉已然無措，只能徒勞地大喊大叫起來。
這時候，驢被馬壓制，速度慢了下來，不過幾息功夫，便徹底罷了工，怎麽拍都不跑了。
而兩輛馬車因為慣性，又小跑一段，也停了下來。
所謂的黎家兩兄弟下了車。
黎二陰森森地笑了兩聲，邁著方步走過來，說道：“跑啊，你怎麽不跑了？”
陶葉也不理他，跳下驢車，下到地裏，避開秧苗，沿著壟溝飛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朝著不遠處正在彎腰幹活的農民喊道：“救命啊，京城來的壞人要強搶民女啦！”
她特地強調京城，就是防止黎家兄弟再說她是逃奴，以期激起當地人的憤慨。
果然，幾個農民齊齊站了起來，握住鋤頭，往這邊走了兩步。
黎大冷笑一聲，喝道：“亮刀子！”
四個隨從便齊刷刷地拔出腰刀，發出一陣響亮的“鏘啷”聲。
黎二喊道：“抓逃奴，無關人等都給本官爺滾蛋！”
幾個農民聞言，轉身撒丫子就跑，速度比陶葉還要快上幾分。
陶葉登時心涼如水，趕緊拐了個彎，調轉方向，再也顧不得是不是踩了秧苗，又往官道上跑了過去。
“救命啊，救命啊，土匪強搶民女啦！”
“呼呼……”
陶葉背著個孩子跑，早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啦啦的喘息跟風匣子一樣，要不是一口精神氣支撐著，早就跑不動了。
“我看誰敢救你！”黎二高聲叫道。
男人們身高腿長，陶葉剛到官道上，就被黎大等人圍在了中央。
陶葉握緊了菜刀，喘著粗氣說道：“誰也別過來……”
“過來怎地？”黎二挑著眉，邁近一步。
“同歸於盡唄！”陶葉汗如雨下，她轉了個圈，手中菜刀胡亂地揮著，逼退一幹人等，然後又張嘴喊了一嗓子，“救命啊，殺人啦！”
黎大冷冷一笑，撣了撣袍子上的浮土，說道：“喊吧，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敢救你的，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保證你吃香喝辣，不然有你好看的。”
“救命啊，殺人啦！”陶葉還是喊，反正也跑不了了，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汪汪，汪汪汪……”豆包在外圍配合著陶葉，叫得聲嘶力竭。
一個漢子對黎大說道：“大爺，這小娘皮不見棺材不掉淚，給她來點兒狠的吧，傷不了她，咱還傷不了她弟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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