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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下來。
捕快老何一腳把龐正踹倒在地，喝道：“還不跪下！”
龐正摔了個嘴啃泥，歪歪斜斜地直起身子，狠狠地剜了楚餘一眼。
楚餘與他對了個正著，哂笑一聲，不徐不疾地問道：“龐正，你可知罪？”
龐正梗梗粗壯的脖子，“不知，小人沒罪！”
楚餘道：“既然你沒罪，又為何隨身攜帶刀具，企圖挾持鄧青山？”
“縣太爺，刀子草民天天帶著，草民沒想殺鄧青山，剛才只是想動一動。再說了，鄧老大死的時候草民正在家裏睡覺，縣太爺明察。”龐正再次鎮定下來，居然來個抵死不認。
“你放屁，龐正，昨晚上茅房時我可是看見你了，之前裏長問時我沒說，就怕冤枉你。既然你不敢承認自己晚上出來過，那這事兒肯定就是你幹的。”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站了出來，“擦你娘的，害老子少賺十兩銀子。”
“這麽說起來，趙老三的死也是你幹的，那天晚上我也瞅著你了，但誰都想不到是你幹的，我也就沒往那兒想！”又有人站了出來。
“你他娘的，連個老婆子都伺候不了的混蛋東西，居然還敢殺人了，看我不砍死你！”前頭那個死者的兒子趙東提著鐮刀就往龐正這邊沖了過來，但被捕快攔住了。
龐正轉頭陰毒地看了作證的二人一眼，回過頭來後，又誠懇地說道：“縣太爺，草民真是被冤枉的。”
楚餘哂笑，暗想，這廝心理素質不錯，滾刀肉啊，得想辦法突破他的心裏防線才行，便指著那套衣物說道：“既然你是冤枉的，這血衣又是誰的？鄧家的東西又為何在你家？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落，來人啊，把鞋和衣裳給他穿上。”
088命案（五）
兩個捕快走上來，將龐正夾在中間，準備動手。
龐正腿上稍稍用力便站了起來，左右一晃，將兩個捕快撞開，粗聲粗氣地說道：“縣太爺，那是有人故意害草民，偷了草民的衣裳。再說了，就算有人在胡同裏看見草民，也不能就說是草民殺了人吧，還請青天大老爺為草民做主。”說完，他又跪下了，還磕了個頭，很誠懇的樣子。
他這番話雖然強詞奪理，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人群中又開始騷動起來。
“是啊，這老小子這麽老實，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是不是真有人害他啊。”
“不能，鄧青山剛才說了，這老小子想拿刀紮他來的，要不是縣太爺給他一下子，鄧青山說不定咋地了呢。”
“確實，這個我信青山，那小子沒道理撒謊。”
……
顧成傑和其他三個禦前侍衛齊齊看著楚餘，想要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麽辦——事情進行到這裏，楚餘雖然出乎他們的意料，但也保不住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他們都很期待楚餘能多出一點兒醜，也不枉他們來澤縣當回捕快，丟一趟人。
劉師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但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個師爺，是不好越俎代庖的。
龐正如此難纏，讓楚餘有些意外，但他並不慌張，目光沈沈地盯著龐正。
十幾歲的少年稚氣全消，拉平的薄唇像極了出鞘的寶劍，給毫無表情的俊臉上平添一股殺意。
片刻後，他拿起之前的筆錄，緩緩說道：“龐正，你別忘了，這裏白紙黑字寫著呢，是你剛剛畫押過的。你說你那衣裳兒媳婦拿去洗了，這說明你知道衣裳沒丟，如此，你說的陷害從何說起，誰又陷害你作甚？難道是你兒媳婦陷害你？你說你回家後就再沒出去，可現在有人可以作證，你確實出去過。龐正，關於這兩點你如何解釋？”
龐正一時語塞，不安地扭動兩下，正要再辯：“草民……”
“狡辯是沒用的！”楚餘一拍桌子，打斷龐正，他站起來踱了兩步，最後在龐正前面站定，說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並不是你不承認事情就可以當做沒發生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惱本官沒什麽好果子吃。不然一旦上了大刑，本官必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是聰明人，要懂得識時務。”
龐正的身子顫抖了幾下，他垂下頭，雙眉擰成一個大疙瘩，又不說話了。
楚餘等了他一刻，見他還是不招，便徹底失去了耐性，決定來一劑猛藥，怒道：“龐正，本官原以為你是老實人，殺人也是因為兩名死者都笑話過你，確實傷過你的自尊，你才不得已而為之。現在看來，其實不然，你不但不是老實人，而且還壞透了，不但那話兒軟，全身的骨頭都是軟的，敢做不敢當的孬種，你女人不跑才怪呢，像你這種人就活該當一輩子王八！大家夥兒說是不是？”
他這話引起了某些人的共鳴。
“縣太爺說的是啊，他早就不行了，女人守了好幾年活寡，不跑也不行啊。”
“他也不算太老實吧，別看那話兒不行，可哪家女人多，他就往哪家湊。”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以前我也沒覺得，可現在你瞅瞅，趙老三的兒媳婦好幾個，老鄧家也總聚著好幾個婆娘，龐正一到這兩家就走不動道。”
“拉倒吧，一個廢人也敢起那個心思？有心無力，那不是活受罪嗎？嘎嘎嘎……”
……
羞辱一句接著一句，迫不及待地沖進龐正的耳朵。盡管平時聽慣了這些言辭，但此時惡行暴露的懼怕早已讓他變得更加敏感和脆弱，就像一只即將爆炸的火藥桶，稍有刺激，就會一觸即發。
他雙眼變得通紅，憤怒地轉過身子看向人群，綁在身前的兩只大手緊緊握著，青筋暴起。
這時候，一直站在楚餘身後的小李子忽然出現人群中，他大聲說道：“也不知他那兒子是不是他的呢，個子比他高那老多吶！”
“可不是嘛，這還真不好說啊！”
“哈哈哈……”人群哄笑起來。
龐正再也忍不了了，突然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喊道：“放屁，都放屁！等著，你們都給老子排好嘍等著，一個一個的來，老子要放幹你們的血，把你們全弄死！”
他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現場陡然安靜了一下，隨即“轟”的一聲，又爆發了。
“他承認了！”
“是啊，真是他！”
“太狠了！”
“跪下！”老何再次上前將龐正踹倒。
楚餘負手而立，等下面安靜些，方朗朗說道：“兇手認罪，簽字畫押！”
劉師爺已經寫好龐正剛剛喊出來的那段話，拿著供狀下來，捕快老何抓起龐正的手沾上朱砂，在供狀上按下手印。
楚餘道：“如大家所見，殺人者就是龐正。他知道死者獨自在家，便起了殺心，趁夜而去，敲門進屋。死者親手沏了花茶，以為可以暢聊，卻不料引來的乃是殺身大禍。幾盞茶後，龐正趁死者下地，用小飯桌將其砸昏，再極其殘忍地將其殺死。”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龐正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依照律法當判斬立決，核定後立即執行。”
“判得好！”
場院上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
在回去的路上，劉師爺感慨地說道：“縣太爺進步神速，後生可畏啊。”
楚餘微微一笑，說道：“這龐正很有頭腦，用搶劫掩蓋報覆殺人的意圖，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另外，也是本官運氣好。”
劉師爺點點頭，又搖搖頭。
並沒有那麽簡單，把傷口和小炕桌以及茶杯串起來思考，邏輯上雖不是必然因果，但也是案情柳暗花明的關鍵，這可不是運氣了。
他佩服地說道：“大人觀察細微，思維縝密，在龐正抵死不認時推動老百姓激怒龐正，處理得十分聰明，學生領教了。”
這劉師爺比芯子裏的他也大不了兩歲，楚餘被表揚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外看了一眼，便轉移了話題，“到衙門了，小李子把肉粽拿上，回頭熱了給劉叔嘗嘗。”
“肉粽？”劉師爺早就餓了，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那是什麽？”
……
089王二有消息了
陶葉和八奶奶的小生意取得了開門紅，除去成本凈賺一百四十個大錢。
晚上，陶葉學完必須的功課，與兩個弟弟回家，洗漱完畢便上了炕。
陶青把分來的七十個大錢數了第三遍。
“哥，姐說這裏也有我的份，我厲害不？”他挺著小胸脯，驕傲得很。
陶玄點點頭，捏捏他越來越有肉的小臉蛋，“比哥厲害。”說完，他佩服地看看正在做鞋的陶葉，“姐你更厲害。”能琢磨出這麽好吃的粽子，所以才有那麽多錢賺。
陶葉謙虛地笑了笑，為了順理成章地做出肉粽，她前幾天假模假式地試著做了好幾次呢。哄小孩子似的誇獎就不用了，不懷疑她就很好了。
她見陶玄又拿出書本，說道：“小青也別數錢了，去洗洗手，姐給你們講故事。”
“好哦！”陶青歡天喜地地下了炕，在水盆裏嘩啦兩聲，又跑了上來，把小腦袋枕在陶葉腿上，“講故事咯。”
陶玄也饒有興致地把書放下了。
陶葉清了清嗓子，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開講：“話說前朝有個姓林的書生，很喜歡讀書，一心想通過科舉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努力學習，聞雞起舞，廢寢忘食，一段時間過去後，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今天背下的東西隔兩天就忘記了，這成了他的心病，有一天，他遇到一位特別有學問的人，就趕緊去請教……”
故事沒有往日的精彩，陶青瘋玩一天，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陶玄倒是聽得越來越精神。
這是陶葉編的如何高效學習的故事，重點在於如何提高記憶力——這是她在網上看到的學習經驗，適當加以改編就成了這個時代某個不知名大儒的學習方法。
聽完故事，陶玄深受啟發。
他細細琢磨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好用，說道：“姐，這個故事好，從哪兒聽來的。”
陶葉就猜到陶玄會有此一問。
她覺得，盡管自己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且盡量按照原主的習慣說話辦事，但她們終究是兩個人，接受的教育程度也不同，總會有很多細小的出入，以陶玄的精明，偶爾有所懷疑是正常的。
她把陶青抱起來，輕輕放在他自己的被褥上，好整以暇地說道：“還能是哪兒，當然是聽咱娘說的了，其實你也聽過的，但你當時還太小，早就忘記了。”
黎氏去世時，陶玄已經記事，黎氏講的故事多半是勸學和向善的。
“哦。”陶玄隨口應了一聲，又琢磨故事裏的方法去了，還磨墨取紙，把故事的精髓部分記了下來。
陶葉偷偷窺著他，見他再無疑慮方放下心來，暗道，自己還是做賊心虛啊。
提起黎氏，陶葉把掛在脖子上的青玉玉佩拿出來摩挲兩下，暗道，不好意思哈，又拿你做擋箭牌了，沒辦法，這也是為你兒子好嘛。
這塊青玉玉佩是黎氏唯一留下的物件，圓形，葉青色，玉質很不錯，但一條極長的裂痕讓其變得一文不值。玉佩上有浮雕，技法稚嫩，勉強能看出那是一只兔子，青玉是軟玉，陶葉估計那是用刀子反覆刮出來的圖案。
從裂痕裏面積澱的汙物來看，玉佩有些年頭了，最起碼要十幾二十年。
一般人都不會把這樣的東西當做寶貝藏著。
然而黎氏不但珍藏了，而且在臨終前鄭重囑咐她，一定要保管好。
陶葉覺得，這塊玉佩應該是有故事的，黎氏也是個故事的人。原主可能感覺不到，但在現代的陶葉看來，黎氏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極有才華，懂為人處事之道，在孩子的教育上也與普通農家不同，這也是他們姐弟在氣質上與老陶家格格不入的原因。
她猜測，這個雕刻了黎氏屬相的玉佩應該是她一個十分親近的人送給她的。
那麽，這人會是誰呢？
玉佩是定情信物，還是家人的禮物？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送玉佩的應該是男人，送的時候年紀不大，而且會點兒武藝，不是情人就是兄弟。
陶葉感覺是情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麽，原主是黎氏私奔的產物？還是夫家發生不測後，黎氏懷著身孕被打為官奴，才輾轉落入陶有根之手呢？
從黎氏的為人來看，陶葉覺得第二種猜測更靠譜一些。
如果猜測成立，她能不能打聽到親爹是誰呢？她這一世很多地方與前世相同，那麽親爹會不會也姓葉？她娘是京城口音，如果親爹也在京城……嗯，找一個敗落的葉姓大戶人家或者不是很難吧。
“咚……”陶葉正琢磨著，院子裏先是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嚓嚓”的腳步聲響起，很快到了窗前。
陶葉迅速把玉佩放進衣服裏，同陶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跪坐起來，往窗前膝行了兩步。
“大妹子，大妹子在家不？”窗外傳來王二的聲音。
“在家呢。”陶葉松了口氣，趕緊下了地。
陶玄放下毛筆，追過去小聲問道：“姐，他找你幹啥？”
“雇他查了件事，姐出去一下，就在院子裏，你看書吧。”陶葉穿好鞋子，見陶玄也要下地，攔住他，“不用下來， 你還小，聽不了這事。”
陶玄聞言有些不明所以，“姐，我聽不了，你就能聽嗎？”
“姐是不得不聽，你乖啊，聽話。”陶葉開門出去，把房門帶上了。
陶玄無法，只好把耳朵貼在了窗戶上。
陶葉打開前門，先跑到胡同裏四下張望一圈。
王二說道：“我都看過了，沒人，大妹子放心。”
陶葉點點頭，問道：“查到什麽了？”
王二嬉皮笑臉地說道：“你讓我查的都查到了唄，我說，你那二叔可真不是東西，嘖嘖，還罵別人搞破鞋呢，我呸啊。”
“大妹子，你想怎麽辦？劃出道來，二哥給你出氣。”王二很敞亮，底氣十足。
“不急……”
“咋不急呢，端午一過，你二叔就得去修水庫了，聽說那水庫得個月把，要想整他就得上秋了。”王二打斷陶葉的話。
“對啊。”陶葉撫掌，她也想起這事兒，“今晚上他去了嗎？”
“沒有，昨兒下午他才去了一次，就在那個窩棚裏搞的。”王二也還是童子雞，說起這些很不好意思，“他說明兒上午過去，還在那窩棚裏。”
090事情成了
“哦……”陶葉想了想，又問，“這幾天你有沒有看見杜寡婦家來過什麽人？”
“什麽人？”王二沒太明白，“去她家的人可多了，男的女的都有，都是咱鎮子上的，還有，她那兩個弟弟也來過。”
陶葉想過，讓她消失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殺了她，另一個是拐到別處去，這兩種手段都需要可靠的幫手，而杜寡婦的兩個弟弟是最適合的人選。
但這只是猜測，得不到證實，她一個小小的農家女能做的實在有限，只能先從搞臭他們下手。
既然如此，那就讓王二明日上午把消息散播出去好了，把杜寡婦的生活攪亂，先讓她無暇旁顧再說。
想到這裏，她扭頭看了眼窗戶，見一個黑黑的小影子緊貼在窗戶上，便壓低聲音給王二交代幾句，末了笑著問道，“能辦到嗎？”
王二樂得直跺腳，“這個法子好，就這麽辦，大妹子你放心，我保證讓他們找不著我。”
陶葉點點頭，“那行，趕緊回去吧，省得讓人瞧見了。”
送走王二，陶葉回了屋子。
“怎麽樣，聽到什麽了？”陶葉笑著上了炕。
陶玄粉嫩的臉蛋一下子紅了，囁嚅著說道：“聽見他說二叔了。”
“嗯，二叔和杜寡婦攪在一起了，聽說杜寡婦想要你姐我從劉家鎮消失，我就給王二一兩銀子，讓他幫我看著他們。”反正明天全鎮子的人都會知道，陶葉很幹脆地把事情始末告訴了他。
陶玄在一瞬間變臉，捏著小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她敢！”
“敢，有人給銀子，還有什麽不敢的呢？”陶葉掐了把他的小臉蛋，“別氣了，人為財死嘛，很正常。等過了明日，她自保還來不及，自然就不會再琢磨別的了。”
“姐，過了明天，她狗急跳墻、變本加厲怎麽辦？”陶玄可不是陶青，一兩句話糊弄不了他。
陶葉拿起針線繼續做鞋，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麽。”
“那……你不會親自出面吧。”陶玄又問。
“放心吧，你姐我又不傻，這是你姐我能親自出面的事情嗎？”
陶玄見她成竹在胸，而自己幫不上一丁點兒忙，不由有些氣悶，心裏鬧騰一陣子，到底拿起書本，以更大的熱情學習起來。
……
第二天早上，陶玄上學前欲言又止好幾次。
楚餘對劉家鎮人小懲大誡，讓徭役變得嚴苛之後，關於陶葉的流言慢慢沈澱，現在已經沒什麽人在外面講了。
陶玄很是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如今出了杜寡婦的事，他又把心提了起來。事情是明擺著的，一旦陶葉把自己攪進這件事裏，肯定會再起風波。
陶葉知道他愛操心，但這也不是她說上一兩句就可以不操心的事，不如就讓他這麽熬著，熬多了，也就學會信任和堅強了。
整理好菜地，她和陶青豆包又去了隔壁。
米和肉都處理好了，今天還得繼續賣粽子——雖說吃過這東西的都能依葫蘆畫瓢的做幾個，但也不是誰都能做好的，市場肯定還有。
進院子的時候，劉八爺還在做扇形書架，這東西稍稍有些覆雜，兩天才能做一個，他們打算多攢幾個，等節後統一雕花，統一賣。
“來啦！”八奶奶正好端著泡葦葉的盆出來，“昨兒賣的好，今兒就多泡了幾張葉子，小葉你覺著今天能不能比昨兒多賣點兒？”
陶葉小跑幾步，把盆接過來，笑著說道：“八奶奶放心，今兒也差不了，再說了，這東西禁放，多包幾個也沒事兒。”
八奶奶就想聽這話，挑釁地看了眼劉八爺，說道：“還是我家小葉會說話，不像你八爺爺，一點兒好聽的都不會說。”
“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劉八爺笑著說道。
“年輕時你可不這樣，真是越老越壞了。”八奶奶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陶葉便笑了，老小孩小小孩，還真是的。
“八奶奶，八爺爺也是好意嘛，沒事兒，不用想那麽多，我做那麽多天餃子，哪天都沒剩下，您說是吧？”
“對對對，來來，趕緊幹活兒。”
將近一個半時辰，兩人包了整整四大盆粽子，陶葉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趕緊起了火。
水剛滾起來，胡同裏就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陣比一陣緊促，一陣比一陣人多。
陶葉知道，事情成了！
“八奶奶，我去看看出什麽事了。”陶葉往竈坑裏塞了把柴，快步出了廚房。
剛打開大門，陶葉就見陸氏在陶強的陪同下小跑著過來了，便趕緊關小了門縫。
“娘你別哭，肯定是他們看錯了，不可能是我爹。要我說娘還是別去了，等我爹回來，咱再好好問問。”陶強邊跑邊安撫著陸氏，兩人都沒註意到偷窺的陶葉。
“必須得去！你不用替他說話，是不是他我心裏有數兒。”陸氏哭著說道。
“咋不是你爹啊，好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陶有金光溜溜地被堵在窩棚裏了，衣裳都沒穿上。”有人在旁邊說了一句。
“要你多嘴，給我滾開！”陶強吼了那人一句。
那人長得瘦小枯幹的，被陶強嚇得二話沒有，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這時候，陶葉後背突然一沈，八奶奶也湊了過來，從她肩頭探出腦袋，問道：“這是出啥事兒了，誒？那兩人像是陶強和你二嬸。”
“就是他們，剛才有人說陶有金被人堵在杜寡婦的窩棚裏了。”陶葉說道。
“我的老天爺啊，還有這事兒？哈哈……”八奶奶拍手大笑起來，“老頭子，你聽見沒，老陶家出大事兒啦！”她早就把那會兒的不快忘記了，忙忙地小跑過去，在劉八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八爺“哼”了一聲，道：“丟人！陶宥義托生他家也算倒八輩子大黴了……你們可不許去看熱鬧啊！”
“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兒， 白讓我老婆子去，我老婆子都不去。”八奶奶又往大門口走了過來，“小葉你趕緊過來，咱可不能摻和。”
八奶奶要是不說，陶葉還真想去看看，雖說只是個小場面，但畢竟是她第一次設計別人吶，不親眼瞧瞧效果，白瞎了一兩銀子啊！
但二老既然說了，就只能絕了這個念頭了，陶葉慢吞吞地關門，雙眼賊溜溜地盯著外面，在門即將合上的時候，看到隔壁葛氏在門口一閃而過，不由心中大喜，暗道，這下好了，有她在，不愁不知道細節。
091捉奸現場
不管哪個時代，捉奸的戲碼都是一場精彩的大戲，等葛氏抵達杜寡婦窩棚外面時，小樹林子裏已經站滿了人。
她撅著屁股往裏鉆，硬是擠進了頭一排。
窩棚裏已然狼藉一片。
陸氏抹著淚，正拿著一根帶葉的粗荊條與陶有金對峙。
杜寡婦蹲在陶有金身後穿衣裳，她剛穿上上衣，還在扣扣子，下身光著，兩條雪白的腿不時地露出兩分，引來不少響亮的口水聲。
陶有金站在窩棚外面，努力地遮擋著杜寡婦。
他只穿了條褲子，衣裳還捏在手裏，精壯的上半身多了好幾條紅痕，臉色蒼白地說道：“孩子他娘，你咋地也得讓她把衣裳穿上吧，逼死了人，那倆孩子咋辦，你可別作孽。”
“我作孽？她勾引我男人，還是我作孽了？”陸氏快要氣瘋了，一跺腳，又撲了上去，越過陶有金，一腳踩上窩棚的炕，荊條“啪啪”往裏抽，打得杜寡婦縮成一團，又哭又叫。
“你他娘的純心讓人看笑話是吧，有啥事不能回家說去啊，非得在這鬧？”陶有金從後面抱住陸氏，拉下窩棚，使勁往陶強懷裏一推，“趕緊帶你娘回去，還嫌不夠亂咋的？”
陶強也不笨，當然明白陶有金的意思，要不是攔不住陸氏，他根本不會來。
他也豁出去了，幹脆從後面抱住陸氏，勸道：“娘，別鬧了，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我爺肯定饒不了我爹，咱回家關上門說，何必讓人白看咱家笑話呢？”
陸氏要是有理智就不會站在這兒，她來就是為了跟杜寡婦鬧個不死不休，所以她死命掙紮，將陶強帶得東倒西歪，嘴裏還喊道：“你要是我兒子就放開我，我要把那賤貨撓個滿臉花，讓她再勾引人，讓她再犯賤，你趕緊給我起開！杜氏，你個賤貨，天生寡婦命，你那麽喜歡讓公的弄咋不找條公狗，野狗到處都是，保管你日日下不來炕……”
有人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嘖，這話說的，男人多的是，找狗幹啥？”
又有人道：“估計是有人連狗都找不到，所以早就瞄準狗了吧。”
這話可真夠毒的。
葛氏向來看不慣陸氏，抿著嘴兒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這功夫，杜寡婦已經穿上了褲子，筆直的腿被罩住，男人們又有些騷動起來。
“嘖，這衣裳穿的還挺快，來晚了。”
“我瞅著了，杜寡婦身子不錯，胸前那一對兒又大又白。”
“確實確實，那小腰兒，比我婆娘的細多了。”
“陶有金有福氣啊，等哪天問問杜寡婦我劉老三有沒有機會。”
“就你？瘦得跟猴兒似的，那玩意兒不得跟荊條似的啊！”
“滾你的吧。”
周圍的人聽到這一句，都哈哈大笑起來。
杜寡婦此時死心都有了，雖說她也想過自己可能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迅猛，這麽熱鬧。
如今名聲肯定完了，兩個孩子怎麽辦？劉家鎮還容得下自己嗎？
她穿好衣裳，呆坐在裏邊，一動不動。
陶有金把上衣穿好，嘆息一聲，說道：“你先走吧，你走了他們也就散了，別想太多，為孩子你也得多保重。”
“保重，當然得保重了，不保重咋能繼續勾引漢子呢？各位大姐大妹子小媳婦，可得把你們家的男人看好嘍，不然讓這賤貨得了手，不定弄走多少銀子呢……陶強你放開我，趕緊的，放開放開！”陸氏見杜寡婦要走，又瘋了似的掙紮起來，奈何陶強的力氣著實不小，她使了吃奶的力氣也沒把自己拯救出來。
杜寡婦醒過神，知道自己確實不能再呆下去了，迅速下了地，因為心亂，腿也軟，剛走兩步就被一堆荊條根絆了一下，摔了個大馬趴……
杜寡婦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逃走，葛氏等人就只能看老陶家的熱鬧了。
但陶有金不蠢，他攥住陸氏的手腕，分開人群，徑直往家走。
陶強本是想讓陸氏去杜寡婦家鬧，鬧夠了，火氣散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些了。
但陶有金顯然不是那麽想的，他就怕陸氏再去杜寡婦家鬧，杜寡婦還有兩個弟弟，都是窮得底兒掉、混不吝的主兒，真要鬧出人命，他、他兒子、老陶家，乃至於陶宥義，都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主角走了，人們也就散了……
葛氏回來的時候粽子還沒熟，她一屁股在劉八爺家院心的小板凳上坐下了，比比劃劃地把她覺得可笑的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就想等粽子好了，自己拿家兩個去。
“這杜寡婦日後可怎麽活喲，以往也覺得她騷，可那都是瞎猜，現在被大家夥兒堵了個正著，嘖嘖，這要是擱在過去，可是要浸豬籠的。”
“沒想到啊，陶有金連豬都不敢殺，這時候還挺爺們兒，硬是把杜寡婦給護住了。”
“哎呀，陸氏打不著杜寡婦，可把陸氏給氣死了，要我說陶強多餘攔著，就讓陸氏打唄，也不知道他到底誰兒子。”
八奶奶聽不下去了，打斷葛氏的車軲轆話，說道：“你這可說錯了，不攔著咋弄啊，杜寡婦要是不尋死還好，一旦尋死，老陶家指定倒黴，你可別忘了，娘家再窮也是有娘家的！”
“也是，要說這杜寡婦也不容易，她那點兒地哪能養活三家子啊，不靠男人整點兒零花錢，這日子絕對過不下去。”葛氏說到這裏，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八嫂子，她那兩個弟弟會不會逼著陶有金把杜寡婦收了二房啊。”
杜寡婦要是做了二房，她那兩個弟弟就撈不著錢了，沒人做賠本生意。
但陶葉感覺挺有意思的。
沒出今天這事兒之前，她覺得陶有金肯定會一退六二五，把所有事推到杜寡婦身上，任由陸氏打罵杜寡婦。那樣的話，他和老陶家的面子都能好看些，哪怕背地裏給杜寡婦點兒銀子，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卻不料，他竟反其道而行之，這說明杜寡婦的兩個弟弟可能確實不太好糊弄。
那麽，這是不是也可以推斷：杜寡婦的毒計多半就著落在他們的身上了呢？
也就是說，即便她讓杜寡婦出了事，高懸在她頭頂上的危機依然沒能解決，甚至還會加快它的到來。
之前的喜悅被這個推斷打擊得蹤影全無，陶葉沒有心思再聽下去，跑去廚房看火去了。
092一個巴掌
老陶家。
陶老爺子聽著信兒，扛著鋤頭從地裏趕回來，一進院子就朝陶有金的屋子去了，喝道：“孽畜，你給老子滾出來！”
陶有金在堂屋，正跪在趙氏面前承認錯誤，聽到那聲暴喝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躲到趙氏身後。
趙氏雖然生他的氣，卻也不敢讓老爺子在這種情況下動手，要是打傷了還得花錢治不是？她迎出去，硬著頭皮說道：“老頭子，老|二已經知道錯了，你就……”
“知道錯了，老子就不能打了？你滾一邊兒去，今兒老子非打死這個不要臉的不可！”陶老爺子大步走過來，拎著鋤頭就要進門。
趙氏雙手一伸，擋在門口，眼裏的淚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道：“老頭子啊，你把他打傷了，徭役的事咋辦？陶花的親事又咋辦？咱一家不是更亂套了？到時候你讓咱家老五咋整啊！你快點兒消消氣吧，哎呀，我老婆子的命苦啊，啊……”
陶宥義就是老陶家的緊箍咒，只要念一念，小、大、老三代猢猻就能頭疼一番，收斂一些。
陶老爺子也不例外。
他氣哼哼地放下鋤頭，轉身去廚房找了根燒火棍出來。
趙氏稍稍放了心，陶有金做出這等醜事，而且還弄得人盡皆知，就是她也是想打他一頓好的。
她收了淚，進了裏屋，順手還把房門關上了。
所以，劉氏帶著陶紅進院時，陶有金正被陶老爺子打得鬼哭狼嚎的。
“三嬸來啦。”在廂房門口繡嫁妝的陶花站了起來，她臉上的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十分耐人尋味。
“嗯。”劉氏淡淡應道。她來是想問問這事是不是徹底解決完了，還會不會有其他變故，陶紅的親事才有點兒眉目，這時候出這樣的事影響太大了，她心裏不舒服，想跟趙氏念叨念叨。
但這種情況，她進去顯然不合適，便只能轉身回家了。
陶紅把大門關上，說道：“娘，二伯這也太丟人了吧，連帶著咱家都擡不起頭來，我五叔回來非得氣瘋不可。”
“行了！”劉氏斥了她一句，“你女孩子家家的少說那些，就當不知道吧……唉，不省心啊！”她加快了腳步，這烏七八糟的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呆。
……
節日前夕，鎮子上的人比往日多好幾倍，城裏也是一樣的。
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
在澤縣縣城裏住的人都知道這兩日城裏發生了大事。
昨天中午，一位姓林的官爺在悠然齋外面被人當眾暴打，屎尿弄了一褲子，當場昏厥，至今人事不省。
縣太爺聽說後大怒，責令所有捕快連夜搜捕犯人，忙活一宿半天，卻連個人影都沒找著。
這位林官爺雖然是京城林家庶支，但他嫡出的親哥曾給當今皇上做過王府典簿，現在在工部做正六品的主事，與林貴妃的親大哥是知交好友，關系非比尋常，這才是他敢仗著林貴妃囂張跋扈的根本原因。
至於前面八奶奶提過的林家大少爺，說的就林貴妃親哥的大兒子。
將近午時，陶葉已經開始賣粽子的時候，縣太爺楚餘才在小李子“汪汪汪”的叫聲中醒了過來。
小李子把準備好的衣裳放在床邊，“主子，林家的大少爺來了，您趕緊起來吧，都快午時啦！”
楚餘先是伸出雙臂，舒服地抻了個懶腰，濃密挺翹的睫毛抖動幾下，極艱難地睜開了，“午時了，林家那廢物幾時到的？”
小李子說道：“他也是剛來。”
“剛來？這個時候來，是想本官請他吃飯嗎？”楚餘一腳踢開被子，雙腳落地，站了起來。
小李子趕緊幫他穿衣裳，一邊穿一邊絮叨，“小的估摸著他也是剛起來……”
“什麽叫“也是剛起來”，不要拿我跟他比。”楚餘皺著眉頭打斷小李子。
“是是是，他比主子起的早了點兒。”小李子趕忙補充道。
楚餘擡手便給了他一個爆栗，“滾遠點兒，你主子我自己穿。”
小李子嘿嘿一笑，揉了揉被敲的腦門子，他不過是想借機勸主子早點兒起來罷了，怎麽就那麽難呢？
楚餘慢條斯理地洗臉刷牙，吃午飯，半個時辰後才四平八穩地邁著方步去了二堂的會客廳。
“娘的，怎麽還不來？什麽東西，敢讓少爺我等這麽久！”客廳裏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少爺，再忍忍吧，人家是縣太爺呢。”
“縣太爺就是個屁！”
“祖宗誒，你可小點兒聲吧。”
聲音不大，但楚餘習武，耳力遠在常人之上，聽得清清楚楚。
他給小李子使了個眼色，小李子又給提著茶壺過來的婆子打了個手勢，然後兩人躡手躡腳地靠上去……
“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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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老何一腳把龐正踹倒在地，喝道：“還不跪下！”
龐正摔了個嘴啃泥，歪歪斜斜地直起身子，狠狠地剜了楚餘一眼。
楚餘與他對了個正著，哂笑一聲，不徐不疾地問道：“龐正，你可知罪？”
龐正梗梗粗壯的脖子，“不知，小人沒罪！”
楚餘道：“既然你沒罪，又為何隨身攜帶刀具，企圖挾持鄧青山？”
“縣太爺，刀子草民天天帶著，草民沒想殺鄧青山，剛才只是想動一動。再說了，鄧老大死的時候草民正在家裏睡覺，縣太爺明察。”龐正再次鎮定下來，居然來個抵死不認。
“你放屁，龐正，昨晚上茅房時我可是看見你了，之前裏長問時我沒說，就怕冤枉你。既然你不敢承認自己晚上出來過，那這事兒肯定就是你幹的。”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站了出來，“擦你娘的，害老子少賺十兩銀子。”
“這麽說起來，趙老三的死也是你幹的，那天晚上我也瞅著你了，但誰都想不到是你幹的，我也就沒往那兒想！”又有人站了出來。
“你他娘的，連個老婆子都伺候不了的混蛋東西，居然還敢殺人了，看我不砍死你！”前頭那個死者的兒子趙東提著鐮刀就往龐正這邊沖了過來，但被捕快攔住了。
龐正轉頭陰毒地看了作證的二人一眼，回過頭來後，又誠懇地說道：“縣太爺，草民真是被冤枉的。”
楚餘哂笑，暗想，這廝心理素質不錯，滾刀肉啊，得想辦法突破他的心裏防線才行，便指著那套衣物說道：“既然你是冤枉的，這血衣又是誰的？鄧家的東西又為何在你家？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落，來人啊，把鞋和衣裳給他穿上。”
088命案（五）
兩個捕快走上來，將龐正夾在中間，準備動手。
龐正腿上稍稍用力便站了起來，左右一晃，將兩個捕快撞開，粗聲粗氣地說道：“縣太爺，那是有人故意害草民，偷了草民的衣裳。再說了，就算有人在胡同裏看見草民，也不能就說是草民殺了人吧，還請青天大老爺為草民做主。”說完，他又跪下了，還磕了個頭，很誠懇的樣子。
他這番話雖然強詞奪理，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人群中又開始騷動起來。
“是啊，這老小子這麽老實，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是不是真有人害他啊。”
“不能，鄧青山剛才說了，這老小子想拿刀紮他來的，要不是縣太爺給他一下子，鄧青山說不定咋地了呢。”
“確實，這個我信青山，那小子沒道理撒謊。”
……
顧成傑和其他三個禦前侍衛齊齊看著楚餘，想要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麽辦——事情進行到這裏，楚餘雖然出乎他們的意料，但也保不住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他們都很期待楚餘能多出一點兒醜，也不枉他們來澤縣當回捕快，丟一趟人。
劉師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但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個師爺，是不好越俎代庖的。
龐正如此難纏，讓楚餘有些意外，但他並不慌張，目光沈沈地盯著龐正。
十幾歲的少年稚氣全消，拉平的薄唇像極了出鞘的寶劍，給毫無表情的俊臉上平添一股殺意。
片刻後，他拿起之前的筆錄，緩緩說道：“龐正，你別忘了，這裏白紙黑字寫著呢，是你剛剛畫押過的。你說你那衣裳兒媳婦拿去洗了，這說明你知道衣裳沒丟，如此，你說的陷害從何說起，誰又陷害你作甚？難道是你兒媳婦陷害你？你說你回家後就再沒出去，可現在有人可以作證，你確實出去過。龐正，關於這兩點你如何解釋？”
龐正一時語塞，不安地扭動兩下，正要再辯：“草民……”
“狡辯是沒用的！”楚餘一拍桌子，打斷龐正，他站起來踱了兩步，最後在龐正前面站定，說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並不是你不承認事情就可以當做沒發生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惱本官沒什麽好果子吃。不然一旦上了大刑，本官必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是聰明人，要懂得識時務。”
龐正的身子顫抖了幾下，他垂下頭，雙眉擰成一個大疙瘩，又不說話了。
楚餘等了他一刻，見他還是不招，便徹底失去了耐性，決定來一劑猛藥，怒道：“龐正，本官原以為你是老實人，殺人也是因為兩名死者都笑話過你，確實傷過你的自尊，你才不得已而為之。現在看來，其實不然，你不但不是老實人，而且還壞透了，不但那話兒軟，全身的骨頭都是軟的，敢做不敢當的孬種，你女人不跑才怪呢，像你這種人就活該當一輩子王八！大家夥兒說是不是？”
他這話引起了某些人的共鳴。
“縣太爺說的是啊，他早就不行了，女人守了好幾年活寡，不跑也不行啊。”
“他也不算太老實吧，別看那話兒不行，可哪家女人多，他就往哪家湊。”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以前我也沒覺得，可現在你瞅瞅，趙老三的兒媳婦好幾個，老鄧家也總聚著好幾個婆娘，龐正一到這兩家就走不動道。”
“拉倒吧，一個廢人也敢起那個心思？有心無力，那不是活受罪嗎？嘎嘎嘎……”
……
羞辱一句接著一句，迫不及待地沖進龐正的耳朵。盡管平時聽慣了這些言辭，但此時惡行暴露的懼怕早已讓他變得更加敏感和脆弱，就像一只即將爆炸的火藥桶，稍有刺激，就會一觸即發。
他雙眼變得通紅，憤怒地轉過身子看向人群，綁在身前的兩只大手緊緊握著，青筋暴起。
這時候，一直站在楚餘身後的小李子忽然出現人群中，他大聲說道：“也不知他那兒子是不是他的呢，個子比他高那老多吶！”
“可不是嘛，這還真不好說啊！”
“哈哈哈……”人群哄笑起來。
龐正再也忍不了了，突然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喊道：“放屁，都放屁！等著，你們都給老子排好嘍等著，一個一個的來，老子要放幹你們的血，把你們全弄死！”
他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現場陡然安靜了一下，隨即“轟”的一聲，又爆發了。
“他承認了！”
“是啊，真是他！”
“太狠了！”
“跪下！”老何再次上前將龐正踹倒。
楚餘負手而立，等下面安靜些，方朗朗說道：“兇手認罪，簽字畫押！”
劉師爺已經寫好龐正剛剛喊出來的那段話，拿著供狀下來，捕快老何抓起龐正的手沾上朱砂，在供狀上按下手印。
楚餘道：“如大家所見，殺人者就是龐正。他知道死者獨自在家，便起了殺心，趁夜而去，敲門進屋。死者親手沏了花茶，以為可以暢聊，卻不料引來的乃是殺身大禍。幾盞茶後，龐正趁死者下地，用小飯桌將其砸昏，再極其殘忍地將其殺死。”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龐正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依照律法當判斬立決，核定後立即執行。”
“判得好！”
場院上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
在回去的路上，劉師爺感慨地說道：“縣太爺進步神速，後生可畏啊。”
楚餘微微一笑，說道：“這龐正很有頭腦，用搶劫掩蓋報覆殺人的意圖，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另外，也是本官運氣好。”
劉師爺點點頭，又搖搖頭。
並沒有那麽簡單，把傷口和小炕桌以及茶杯串起來思考，邏輯上雖不是必然因果，但也是案情柳暗花明的關鍵，這可不是運氣了。
他佩服地說道：“大人觀察細微，思維縝密，在龐正抵死不認時推動老百姓激怒龐正，處理得十分聰明，學生領教了。”
這劉師爺比芯子裏的他也大不了兩歲，楚餘被表揚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外看了一眼，便轉移了話題，“到衙門了，小李子把肉粽拿上，回頭熱了給劉叔嘗嘗。”
“肉粽？”劉師爺早就餓了，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那是什麽？”
……
089王二有消息了
陶葉和八奶奶的小生意取得了開門紅，除去成本凈賺一百四十個大錢。
晚上，陶葉學完必須的功課，與兩個弟弟回家，洗漱完畢便上了炕。
陶青把分來的七十個大錢數了第三遍。
“哥，姐說這裏也有我的份，我厲害不？”他挺著小胸脯，驕傲得很。
陶玄點點頭，捏捏他越來越有肉的小臉蛋，“比哥厲害。”說完，他佩服地看看正在做鞋的陶葉，“姐你更厲害。”能琢磨出這麽好吃的粽子，所以才有那麽多錢賺。
陶葉謙虛地笑了笑，為了順理成章地做出肉粽，她前幾天假模假式地試著做了好幾次呢。哄小孩子似的誇獎就不用了，不懷疑她就很好了。
她見陶玄又拿出書本，說道：“小青也別數錢了，去洗洗手，姐給你們講故事。”
“好哦！”陶青歡天喜地地下了炕，在水盆裏嘩啦兩聲，又跑了上來，把小腦袋枕在陶葉腿上，“講故事咯。”
陶玄也饒有興致地把書放下了。
陶葉清了清嗓子，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開講：“話說前朝有個姓林的書生，很喜歡讀書，一心想通過科舉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努力學習，聞雞起舞，廢寢忘食，一段時間過去後，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今天背下的東西隔兩天就忘記了，這成了他的心病，有一天，他遇到一位特別有學問的人，就趕緊去請教……”
故事沒有往日的精彩，陶青瘋玩一天，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陶玄倒是聽得越來越精神。
這是陶葉編的如何高效學習的故事，重點在於如何提高記憶力——這是她在網上看到的學習經驗，適當加以改編就成了這個時代某個不知名大儒的學習方法。
聽完故事，陶玄深受啟發。
他細細琢磨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好用，說道：“姐，這個故事好，從哪兒聽來的。”
陶葉就猜到陶玄會有此一問。
她覺得，盡管自己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且盡量按照原主的習慣說話辦事，但她們終究是兩個人，接受的教育程度也不同，總會有很多細小的出入，以陶玄的精明，偶爾有所懷疑是正常的。
她把陶青抱起來，輕輕放在他自己的被褥上，好整以暇地說道：“還能是哪兒，當然是聽咱娘說的了，其實你也聽過的，但你當時還太小，早就忘記了。”
黎氏去世時，陶玄已經記事，黎氏講的故事多半是勸學和向善的。
“哦。”陶玄隨口應了一聲，又琢磨故事裏的方法去了，還磨墨取紙，把故事的精髓部分記了下來。
陶葉偷偷窺著他，見他再無疑慮方放下心來，暗道，自己還是做賊心虛啊。
提起黎氏，陶葉把掛在脖子上的青玉玉佩拿出來摩挲兩下，暗道，不好意思哈，又拿你做擋箭牌了，沒辦法，這也是為你兒子好嘛。
這塊青玉玉佩是黎氏唯一留下的物件，圓形，葉青色，玉質很不錯，但一條極長的裂痕讓其變得一文不值。玉佩上有浮雕，技法稚嫩，勉強能看出那是一只兔子，青玉是軟玉，陶葉估計那是用刀子反覆刮出來的圖案。
從裂痕裏面積澱的汙物來看，玉佩有些年頭了，最起碼要十幾二十年。
一般人都不會把這樣的東西當做寶貝藏著。
然而黎氏不但珍藏了，而且在臨終前鄭重囑咐她，一定要保管好。
陶葉覺得，這塊玉佩應該是有故事的，黎氏也是個故事的人。原主可能感覺不到，但在現代的陶葉看來，黎氏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極有才華，懂為人處事之道，在孩子的教育上也與普通農家不同，這也是他們姐弟在氣質上與老陶家格格不入的原因。
她猜測，這個雕刻了黎氏屬相的玉佩應該是她一個十分親近的人送給她的。
那麽，這人會是誰呢？
玉佩是定情信物，還是家人的禮物？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送玉佩的應該是男人，送的時候年紀不大，而且會點兒武藝，不是情人就是兄弟。
陶葉感覺是情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麽，原主是黎氏私奔的產物？還是夫家發生不測後，黎氏懷著身孕被打為官奴，才輾轉落入陶有根之手呢？
從黎氏的為人來看，陶葉覺得第二種猜測更靠譜一些。
如果猜測成立，她能不能打聽到親爹是誰呢？她這一世很多地方與前世相同，那麽親爹會不會也姓葉？她娘是京城口音，如果親爹也在京城……嗯，找一個敗落的葉姓大戶人家或者不是很難吧。
“咚……”陶葉正琢磨著，院子裏先是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嚓嚓”的腳步聲響起，很快到了窗前。
陶葉迅速把玉佩放進衣服裏，同陶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跪坐起來，往窗前膝行了兩步。
“大妹子，大妹子在家不？”窗外傳來王二的聲音。
“在家呢。”陶葉松了口氣，趕緊下了地。
陶玄放下毛筆，追過去小聲問道：“姐，他找你幹啥？”
“雇他查了件事，姐出去一下，就在院子裏，你看書吧。”陶葉穿好鞋子，見陶玄也要下地，攔住他，“不用下來， 你還小，聽不了這事。”
陶玄聞言有些不明所以，“姐，我聽不了，你就能聽嗎？”
“姐是不得不聽，你乖啊，聽話。”陶葉開門出去，把房門帶上了。
陶玄無法，只好把耳朵貼在了窗戶上。
陶葉打開前門，先跑到胡同裏四下張望一圈。
王二說道：“我都看過了，沒人，大妹子放心。”
陶葉點點頭，問道：“查到什麽了？”
王二嬉皮笑臉地說道：“你讓我查的都查到了唄，我說，你那二叔可真不是東西，嘖嘖，還罵別人搞破鞋呢，我呸啊。”
“大妹子，你想怎麽辦？劃出道來，二哥給你出氣。”王二很敞亮，底氣十足。
“不急……”
“咋不急呢，端午一過，你二叔就得去修水庫了，聽說那水庫得個月把，要想整他就得上秋了。”王二打斷陶葉的話。
“對啊。”陶葉撫掌，她也想起這事兒，“今晚上他去了嗎？”
“沒有，昨兒下午他才去了一次，就在那個窩棚裏搞的。”王二也還是童子雞，說起這些很不好意思，“他說明兒上午過去，還在那窩棚裏。”
090事情成了
“哦……”陶葉想了想，又問，“這幾天你有沒有看見杜寡婦家來過什麽人？”
“什麽人？”王二沒太明白，“去她家的人可多了，男的女的都有，都是咱鎮子上的，還有，她那兩個弟弟也來過。”
陶葉想過，讓她消失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殺了她，另一個是拐到別處去，這兩種手段都需要可靠的幫手，而杜寡婦的兩個弟弟是最適合的人選。
但這只是猜測，得不到證實，她一個小小的農家女能做的實在有限，只能先從搞臭他們下手。
既然如此，那就讓王二明日上午把消息散播出去好了，把杜寡婦的生活攪亂，先讓她無暇旁顧再說。
想到這裏，她扭頭看了眼窗戶，見一個黑黑的小影子緊貼在窗戶上，便壓低聲音給王二交代幾句，末了笑著問道，“能辦到嗎？”
王二樂得直跺腳，“這個法子好，就這麽辦，大妹子你放心，我保證讓他們找不著我。”
陶葉點點頭，“那行，趕緊回去吧，省得讓人瞧見了。”
送走王二，陶葉回了屋子。
“怎麽樣，聽到什麽了？”陶葉笑著上了炕。
陶玄粉嫩的臉蛋一下子紅了，囁嚅著說道：“聽見他說二叔了。”
“嗯，二叔和杜寡婦攪在一起了，聽說杜寡婦想要你姐我從劉家鎮消失，我就給王二一兩銀子，讓他幫我看著他們。”反正明天全鎮子的人都會知道，陶葉很幹脆地把事情始末告訴了他。
陶玄在一瞬間變臉，捏著小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她敢！”
“敢，有人給銀子，還有什麽不敢的呢？”陶葉掐了把他的小臉蛋，“別氣了，人為財死嘛，很正常。等過了明日，她自保還來不及，自然就不會再琢磨別的了。”
“姐，過了明天，她狗急跳墻、變本加厲怎麽辦？”陶玄可不是陶青，一兩句話糊弄不了他。
陶葉拿起針線繼續做鞋，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麽。”
“那……你不會親自出面吧。”陶玄又問。
“放心吧，你姐我又不傻，這是你姐我能親自出面的事情嗎？”
陶玄見她成竹在胸，而自己幫不上一丁點兒忙，不由有些氣悶，心裏鬧騰一陣子，到底拿起書本，以更大的熱情學習起來。
……
第二天早上，陶玄上學前欲言又止好幾次。
楚餘對劉家鎮人小懲大誡，讓徭役變得嚴苛之後，關於陶葉的流言慢慢沈澱，現在已經沒什麽人在外面講了。
陶玄很是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如今出了杜寡婦的事，他又把心提了起來。事情是明擺著的，一旦陶葉把自己攪進這件事裏，肯定會再起風波。
陶葉知道他愛操心，但這也不是她說上一兩句就可以不操心的事，不如就讓他這麽熬著，熬多了，也就學會信任和堅強了。
整理好菜地，她和陶青豆包又去了隔壁。
米和肉都處理好了，今天還得繼續賣粽子——雖說吃過這東西的都能依葫蘆畫瓢的做幾個，但也不是誰都能做好的，市場肯定還有。
進院子的時候，劉八爺還在做扇形書架，這東西稍稍有些覆雜，兩天才能做一個，他們打算多攢幾個，等節後統一雕花，統一賣。
“來啦！”八奶奶正好端著泡葦葉的盆出來，“昨兒賣的好，今兒就多泡了幾張葉子，小葉你覺著今天能不能比昨兒多賣點兒？”
陶葉小跑幾步，把盆接過來，笑著說道：“八奶奶放心，今兒也差不了，再說了，這東西禁放，多包幾個也沒事兒。”
八奶奶就想聽這話，挑釁地看了眼劉八爺，說道：“還是我家小葉會說話，不像你八爺爺，一點兒好聽的都不會說。”
“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劉八爺笑著說道。
“年輕時你可不這樣，真是越老越壞了。”八奶奶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陶葉便笑了，老小孩小小孩，還真是的。
“八奶奶，八爺爺也是好意嘛，沒事兒，不用想那麽多，我做那麽多天餃子，哪天都沒剩下，您說是吧？”
“對對對，來來，趕緊幹活兒。”
將近一個半時辰，兩人包了整整四大盆粽子，陶葉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趕緊起了火。
水剛滾起來，胡同裏就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陣比一陣緊促，一陣比一陣人多。
陶葉知道，事情成了！
“八奶奶，我去看看出什麽事了。”陶葉往竈坑裏塞了把柴，快步出了廚房。
剛打開大門，陶葉就見陸氏在陶強的陪同下小跑著過來了，便趕緊關小了門縫。
“娘你別哭，肯定是他們看錯了，不可能是我爹。要我說娘還是別去了，等我爹回來，咱再好好問問。”陶強邊跑邊安撫著陸氏，兩人都沒註意到偷窺的陶葉。
“必須得去！你不用替他說話，是不是他我心裏有數兒。”陸氏哭著說道。
“咋不是你爹啊，好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陶有金光溜溜地被堵在窩棚裏了，衣裳都沒穿上。”有人在旁邊說了一句。
“要你多嘴，給我滾開！”陶強吼了那人一句。
那人長得瘦小枯幹的，被陶強嚇得二話沒有，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這時候，陶葉後背突然一沈，八奶奶也湊了過來，從她肩頭探出腦袋，問道：“這是出啥事兒了，誒？那兩人像是陶強和你二嬸。”
“就是他們，剛才有人說陶有金被人堵在杜寡婦的窩棚裏了。”陶葉說道。
“我的老天爺啊，還有這事兒？哈哈……”八奶奶拍手大笑起來，“老頭子，你聽見沒，老陶家出大事兒啦！”她早就把那會兒的不快忘記了，忙忙地小跑過去，在劉八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八爺“哼”了一聲，道：“丟人！陶宥義托生他家也算倒八輩子大黴了……你們可不許去看熱鬧啊！”
“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兒， 白讓我老婆子去，我老婆子都不去。”八奶奶又往大門口走了過來，“小葉你趕緊過來，咱可不能摻和。”
八奶奶要是不說，陶葉還真想去看看，雖說只是個小場面，但畢竟是她第一次設計別人吶，不親眼瞧瞧效果，白瞎了一兩銀子啊！
但二老既然說了，就只能絕了這個念頭了，陶葉慢吞吞地關門，雙眼賊溜溜地盯著外面，在門即將合上的時候，看到隔壁葛氏在門口一閃而過，不由心中大喜，暗道，這下好了，有她在，不愁不知道細節。
091捉奸現場
不管哪個時代，捉奸的戲碼都是一場精彩的大戲，等葛氏抵達杜寡婦窩棚外面時，小樹林子裏已經站滿了人。
她撅著屁股往裏鉆，硬是擠進了頭一排。
窩棚裏已然狼藉一片。
陸氏抹著淚，正拿著一根帶葉的粗荊條與陶有金對峙。
杜寡婦蹲在陶有金身後穿衣裳，她剛穿上上衣，還在扣扣子，下身光著，兩條雪白的腿不時地露出兩分，引來不少響亮的口水聲。
陶有金站在窩棚外面，努力地遮擋著杜寡婦。
他只穿了條褲子，衣裳還捏在手裏，精壯的上半身多了好幾條紅痕，臉色蒼白地說道：“孩子他娘，你咋地也得讓她把衣裳穿上吧，逼死了人，那倆孩子咋辦，你可別作孽。”
“我作孽？她勾引我男人，還是我作孽了？”陸氏快要氣瘋了，一跺腳，又撲了上去，越過陶有金，一腳踩上窩棚的炕，荊條“啪啪”往裏抽，打得杜寡婦縮成一團，又哭又叫。
“你他娘的純心讓人看笑話是吧，有啥事不能回家說去啊，非得在這鬧？”陶有金從後面抱住陸氏，拉下窩棚，使勁往陶強懷裏一推，“趕緊帶你娘回去，還嫌不夠亂咋的？”
陶強也不笨，當然明白陶有金的意思，要不是攔不住陸氏，他根本不會來。
他也豁出去了，幹脆從後面抱住陸氏，勸道：“娘，別鬧了，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我爺肯定饒不了我爹，咱回家關上門說，何必讓人白看咱家笑話呢？”
陸氏要是有理智就不會站在這兒，她來就是為了跟杜寡婦鬧個不死不休，所以她死命掙紮，將陶強帶得東倒西歪，嘴裏還喊道：“你要是我兒子就放開我，我要把那賤貨撓個滿臉花，讓她再勾引人，讓她再犯賤，你趕緊給我起開！杜氏，你個賤貨，天生寡婦命，你那麽喜歡讓公的弄咋不找條公狗，野狗到處都是，保管你日日下不來炕……”
有人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嘖，這話說的，男人多的是，找狗幹啥？”
又有人道：“估計是有人連狗都找不到，所以早就瞄準狗了吧。”
這話可真夠毒的。
葛氏向來看不慣陸氏，抿著嘴兒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這功夫，杜寡婦已經穿上了褲子，筆直的腿被罩住，男人們又有些騷動起來。
“嘖，這衣裳穿的還挺快，來晚了。”
“我瞅著了，杜寡婦身子不錯，胸前那一對兒又大又白。”
“確實確實，那小腰兒，比我婆娘的細多了。”
“陶有金有福氣啊，等哪天問問杜寡婦我劉老三有沒有機會。”
“就你？瘦得跟猴兒似的，那玩意兒不得跟荊條似的啊！”
“滾你的吧。”
周圍的人聽到這一句，都哈哈大笑起來。
杜寡婦此時死心都有了，雖說她也想過自己可能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迅猛，這麽熱鬧。
如今名聲肯定完了，兩個孩子怎麽辦？劉家鎮還容得下自己嗎？
她穿好衣裳，呆坐在裏邊，一動不動。
陶有金把上衣穿好，嘆息一聲，說道：“你先走吧，你走了他們也就散了，別想太多，為孩子你也得多保重。”
“保重，當然得保重了，不保重咋能繼續勾引漢子呢？各位大姐大妹子小媳婦，可得把你們家的男人看好嘍，不然讓這賤貨得了手，不定弄走多少銀子呢……陶強你放開我，趕緊的，放開放開！”陸氏見杜寡婦要走，又瘋了似的掙紮起來，奈何陶強的力氣著實不小，她使了吃奶的力氣也沒把自己拯救出來。
杜寡婦醒過神，知道自己確實不能再呆下去了，迅速下了地，因為心亂，腿也軟，剛走兩步就被一堆荊條根絆了一下，摔了個大馬趴……
杜寡婦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逃走，葛氏等人就只能看老陶家的熱鬧了。
但陶有金不蠢，他攥住陸氏的手腕，分開人群，徑直往家走。
陶強本是想讓陸氏去杜寡婦家鬧，鬧夠了，火氣散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些了。
但陶有金顯然不是那麽想的，他就怕陸氏再去杜寡婦家鬧，杜寡婦還有兩個弟弟，都是窮得底兒掉、混不吝的主兒，真要鬧出人命，他、他兒子、老陶家，乃至於陶宥義，都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主角走了，人們也就散了……
葛氏回來的時候粽子還沒熟，她一屁股在劉八爺家院心的小板凳上坐下了，比比劃劃地把她覺得可笑的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就想等粽子好了，自己拿家兩個去。
“這杜寡婦日後可怎麽活喲，以往也覺得她騷，可那都是瞎猜，現在被大家夥兒堵了個正著，嘖嘖，這要是擱在過去，可是要浸豬籠的。”
“沒想到啊，陶有金連豬都不敢殺，這時候還挺爺們兒，硬是把杜寡婦給護住了。”
“哎呀，陸氏打不著杜寡婦，可把陸氏給氣死了，要我說陶強多餘攔著，就讓陸氏打唄，也不知道他到底誰兒子。”
八奶奶聽不下去了，打斷葛氏的車軲轆話，說道：“你這可說錯了，不攔著咋弄啊，杜寡婦要是不尋死還好，一旦尋死，老陶家指定倒黴，你可別忘了，娘家再窮也是有娘家的！”
“也是，要說這杜寡婦也不容易，她那點兒地哪能養活三家子啊，不靠男人整點兒零花錢，這日子絕對過不下去。”葛氏說到這裏，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八嫂子，她那兩個弟弟會不會逼著陶有金把杜寡婦收了二房啊。”
杜寡婦要是做了二房，她那兩個弟弟就撈不著錢了，沒人做賠本生意。
但陶葉感覺挺有意思的。
沒出今天這事兒之前，她覺得陶有金肯定會一退六二五，把所有事推到杜寡婦身上，任由陸氏打罵杜寡婦。那樣的話，他和老陶家的面子都能好看些，哪怕背地裏給杜寡婦點兒銀子，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卻不料，他竟反其道而行之，這說明杜寡婦的兩個弟弟可能確實不太好糊弄。
那麽，這是不是也可以推斷：杜寡婦的毒計多半就著落在他們的身上了呢？
也就是說，即便她讓杜寡婦出了事，高懸在她頭頂上的危機依然沒能解決，甚至還會加快它的到來。
之前的喜悅被這個推斷打擊得蹤影全無，陶葉沒有心思再聽下去，跑去廚房看火去了。
092一個巴掌
老陶家。
陶老爺子聽著信兒，扛著鋤頭從地裏趕回來，一進院子就朝陶有金的屋子去了，喝道：“孽畜，你給老子滾出來！”
陶有金在堂屋，正跪在趙氏面前承認錯誤，聽到那聲暴喝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躲到趙氏身後。
趙氏雖然生他的氣，卻也不敢讓老爺子在這種情況下動手，要是打傷了還得花錢治不是？她迎出去，硬著頭皮說道：“老頭子，老|二已經知道錯了，你就……”
“知道錯了，老子就不能打了？你滾一邊兒去，今兒老子非打死這個不要臉的不可！”陶老爺子大步走過來，拎著鋤頭就要進門。
趙氏雙手一伸，擋在門口，眼裏的淚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道：“老頭子啊，你把他打傷了，徭役的事咋辦？陶花的親事又咋辦？咱一家不是更亂套了？到時候你讓咱家老五咋整啊！你快點兒消消氣吧，哎呀，我老婆子的命苦啊，啊……”
陶宥義就是老陶家的緊箍咒，只要念一念，小、大、老三代猢猻就能頭疼一番，收斂一些。
陶老爺子也不例外。
他氣哼哼地放下鋤頭，轉身去廚房找了根燒火棍出來。
趙氏稍稍放了心，陶有金做出這等醜事，而且還弄得人盡皆知，就是她也是想打他一頓好的。
她收了淚，進了裏屋，順手還把房門關上了。
所以，劉氏帶著陶紅進院時，陶有金正被陶老爺子打得鬼哭狼嚎的。
“三嬸來啦。”在廂房門口繡嫁妝的陶花站了起來，她臉上的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十分耐人尋味。
“嗯。”劉氏淡淡應道。她來是想問問這事是不是徹底解決完了，還會不會有其他變故，陶紅的親事才有點兒眉目，這時候出這樣的事影響太大了，她心裏不舒服，想跟趙氏念叨念叨。
但這種情況，她進去顯然不合適，便只能轉身回家了。
陶紅把大門關上，說道：“娘，二伯這也太丟人了吧，連帶著咱家都擡不起頭來，我五叔回來非得氣瘋不可。”
“行了！”劉氏斥了她一句，“你女孩子家家的少說那些，就當不知道吧……唉，不省心啊！”她加快了腳步，這烏七八糟的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呆。
……
節日前夕，鎮子上的人比往日多好幾倍，城裏也是一樣的。
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
在澤縣縣城裏住的人都知道這兩日城裏發生了大事。
昨天中午，一位姓林的官爺在悠然齋外面被人當眾暴打，屎尿弄了一褲子，當場昏厥，至今人事不省。
縣太爺聽說後大怒，責令所有捕快連夜搜捕犯人，忙活一宿半天，卻連個人影都沒找著。
這位林官爺雖然是京城林家庶支，但他嫡出的親哥曾給當今皇上做過王府典簿，現在在工部做正六品的主事，與林貴妃的親大哥是知交好友，關系非比尋常，這才是他敢仗著林貴妃囂張跋扈的根本原因。
至於前面八奶奶提過的林家大少爺，說的就林貴妃親哥的大兒子。
將近午時，陶葉已經開始賣粽子的時候，縣太爺楚餘才在小李子“汪汪汪”的叫聲中醒了過來。
小李子把準備好的衣裳放在床邊，“主子，林家的大少爺來了，您趕緊起來吧，都快午時啦！”
楚餘先是伸出雙臂，舒服地抻了個懶腰，濃密挺翹的睫毛抖動幾下，極艱難地睜開了，“午時了，林家那廢物幾時到的？”
小李子說道：“他也是剛來。”
“剛來？這個時候來，是想本官請他吃飯嗎？”楚餘一腳踢開被子，雙腳落地，站了起來。
小李子趕緊幫他穿衣裳，一邊穿一邊絮叨，“小的估摸著他也是剛起來……”
“什麽叫“也是剛起來”，不要拿我跟他比。”楚餘皺著眉頭打斷小李子。
“是是是，他比主子起的早了點兒。”小李子趕忙補充道。
楚餘擡手便給了他一個爆栗，“滾遠點兒，你主子我自己穿。”
小李子嘿嘿一笑，揉了揉被敲的腦門子，他不過是想借機勸主子早點兒起來罷了，怎麽就那麽難呢？
楚餘慢條斯理地洗臉刷牙，吃午飯，半個時辰後才四平八穩地邁著方步去了二堂的會客廳。
“娘的，怎麽還不來？什麽東西，敢讓少爺我等這麽久！”客廳裏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少爺，再忍忍吧，人家是縣太爺呢。”
“縣太爺就是個屁！”
“祖宗誒，你可小點兒聲吧。”
聲音不大，但楚餘習武，耳力遠在常人之上，聽得清清楚楚。
他給小李子使了個眼色，小李子又給提著茶壺過來的婆子打了個手勢，然後兩人躡手躡腳地靠上去……
“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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