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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不阻止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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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名儒官略行禮, 隨沈恪而去。

禁軍們皆十分憤怒,申興上前行禮請命,“陛下, 讓屬下帶人抄了沈家,拿人下了獄, 也就不敢這樣放肆無禮了。”

疾步趕來的楊明軒急道,“萬萬不可。”

當世之上,又有幾人能稱之為一聲先生。

這些年廢帝大興辦學, 太學一改勢微,隱隱有越過沈家族學的聲勢, 但沈家族學能與太學比肩,本身便不容小覷。

受沈氏學宮蔭澤的學子猶如過江之鯉, 自沈氏學宮學成出來的名士占著清流半壁江山,沈恪此來宮中,是為廢帝請命,此時殺了沈恪,剛剛平穩些的形勢,只怕又要掀起更大的波瀾。

楊明軒嘆氣,“沈先生入宮, 好些讀書人自發候在宮外, 一是等結果,二是擔心沈先生出事,眼下這般時局, 如何對待沈家, 需得格外慎重, 重拿也得輕放, 還請陛下三思。”

言罷心下嘆息, 如若能爭取到沈家的支持,於穩定朝局上是一大助力,剛聽說容護衛是沈恪胞弟,他還思忖著容護衛居中調解,能緩和沈家與陛下的關系。

現在情況急轉直下,眼看是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外頭亂七八糟的流言崔漾也聽過一些,心下好笑,“不要對沈家抱有幻想,沈恪此人,面如佛子,頗有遺世之風,實則是個果斷金剛的內心,一旦他認定朕不該坐在這龍椅上,便絕不會手軟,沈熔的武功你也清楚,如若不廢,勢必成沈家另一大助力。”

楊明軒遲疑道,“可沈先生至今未娶,家中……”

崔漾擡手微壓,制止了他的話頭,“只是因為有婚約在身,出於責任供奉了牌位,至於終身未娶一事,他有書卷為伴,欲讓天下人少有所教,老有所依,哪裏有什麽功夫娶妻生子,守節二字,不知情人誤傳罷了。”

申興等人亦聽說過沈氏族學,沈氏學宮裏的弟子離開書院前,都會帶著沈家的行資,選擇一個地方建蓋私塾,收弟子教學,時長達一年,教學成果納入學成考核,經年累月,受惠之人多不勝數,便是漠北窮鄉僻壤,偶爾也會聽百姓艷羨地嘆息,說要是沈先生的子弟能來這裏辦學就好了。

一時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楊明軒嘆息,與這樣的人為敵,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崔漾倒沒什麽意外的,吩咐楊明軒,“沈家的子弟為官者數千,遍布各州郡,一旦截斷運糧道,會有很多麻煩事,你去找於節,再聯系秋修然,讓他們務必小心。”

天色漸晚,崔漾叮囑申興,“宮中防備用不了這麽多人,你分撥一半去查各營兵器,每一柄都要登記造冊,避免被有心人利用了。”

局勢一亂,自有人趁機渾水摸魚,不得不防。

申興一聽便明白了,與楊明軒兩人,各自領了聖令告退。

崔漾回中正樓,沈熔本是暗衛之首,現在走了,原來的屬職洛拾遺提正。

洛拾遺遞上密折,這些年來他一直負責探查沈淵的事,是暗衛裏唯一一個知曉沈熔身份的人,垂首勸道,“沈熔根骨極佳,武學一道上的天分造詣高到常人不能想象,沈氏一族裏沈平結交了不少豪俠,要找些上乘秘籍並不難,沈熔哪怕武功被廢,從頭再練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將來勢必成為一大勁敵。”

崔漾不語,洛拾遺沈默一會兒,擡頭道,“讓屬下去殺了沈熔,以絕後患,陛下切勿心軟留下禍根。”

崔漾示意他把密折呈上來。

洛拾遺目光落在那浸血的龍袍上,很快垂落視線,承上密信,回稟道,“十八年六樁,沈淵做得十分小心,只有三樁案件留下了些蛛絲馬跡,幾乎是滿門被屠,屬下正在查。”

東西還很少,崔漾翻看完,叫洛拾遺起來回話,“繼續查,必須要切實的人證,物證,口供,另有一樁要事,需得你從旁輔助。”

“屬下萬死不辭。”

崔漾手裏有一批人,和沈熔一起長大的,只不過沈熔天分最高,情況覆雜,武功是她親自教授的,餘下三十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孩,每年以武功論資排位,十年來皆是洛拾遺是排名第二,衛隊裏的庶務也一直都是洛拾遺在打理。

此人性格沈悶刻板,崔漾見他不肯起來,也不再勉強,交代道,“女帝登位,選後宴的消息一出,最多兩月,必定會傳至諸侯王的耳朵裏,以荊楚魏淵距上京城最近,路途也最順暢,我已派許晨前往布控,但信途遙遠,消息難免滯澀,你再帶著一部分暗衛斥候,分四路潛到交界處,盯著各路大軍的動向,隨時送消息回京城。”

洛拾遺應聲稱是。

他做事,崔漾是放心的,只還是多叮囑了兩句,“切記勿要小看三綱五常的威力,女子不得當政不能當政是許多男子根深蒂固的觀念,別說是驛館,就是你手底下的人,也要小心甄別,開關卡直接放叛軍進來也未可知。”

洛拾遺握著劍柄,低垂了眼眸,“是。”

事關重大,輿圖上該註意的地界崔漾都細細囑咐了,“收拾好行裝,這便出發罷。”

洛拾遺收了輿圖,起身行至殿門邊,又回身叩首行禮,“沈熔叛變,長風隨軍護衛秦將軍,鐵衣護丞相去了濮陽,屬下這一走,沒有三月不能回,廢帝無歸順之心,秋修然只為利計,沈恪沈熔與陛下有世仇,皆不可信,陛下定要小心……”

洛拾遺本是沈悶的性子,先前沈熔做首領,崔漾十天半月也不定能見他現身說一句話,現在啰啰嗦嗦一長串,便一時失笑,“去罷,論武功,你們四人合力,或可勉強一試,天下比你們厲害的,一個巴掌也數得過來,不必掛心。”

洛拾遺叩拜告退。

天已黑全,宮燈初上,崔漾用了膳,去武場練武一個時辰,沐浴完回中正樓,尚未推門便先感知到了低微的真氣波動。

“見過陛下。”

候在外間的宮婢宦從行禮問安,崔漾讓他們都去歇息,自己推門進去。

那真氣消散得很快,殿中並沒有旁人,只司馬庚立在階前,手臂上搭著巾帕,微闔著眼瞼,神色清淡。

崔漾看一眼便知這人方才調息過,猜度此人是打算趁被關押的休閑時光,習武自救。

沈熔十五歲後便不肯再稱她為師父,平素又不是很註意進退禮儀,今日這一出,定是得了人點撥。

而司馬庚絕不會做無用功,約莫是從沈熔那交換來了上乘心法,短短半日過去,便練完第一層,凝結些許真氣內勁,悟性不能不說是非凡。

那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沒入銀盆的水中,仿佛玉落清潭。

崔漾視線掃過他手背泛著淡淡藍青的血脈經絡,似笑非笑,揮滅半室燈火,擱了外袍趴到被褥上,懶洋洋問,“推拿術學了麽?過來給朕試試。”

那身軀伏於榻上,蠶絲柔軟塌陷,纖濃起伏,半截手臂懶散地搭在床沿,垂下的手指纖細如莞蕪,羊脂壁玉般垂墜著流光。

司馬庚目光觸及,立時背過身去。

崔漾聽到動靜,偏頭睜眼看,好笑道,“我不接觸你,是你摸我,總不能算是折辱戲弄了罷,我聽藍開說,你用那假人做練習,認穴位不是認得挺好。”

言畢,又慢悠悠問,“怎麽,難道你認穴不是為了推拿,而是另有旁的目的?”

司馬庚定住神行禮回稟,“只是擔心臣手拙,伺候得陛下不滿意——”

崔漾凝視他一瞬,心下不免讚他好演技,唔了一聲又趴了回去,“無妨,或輕或重,朕指點你便是,上來罷。”

司馬庚卻並不上榻,只在榻邊坐下來,崔漾也不管他,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動作,扇骨絲先纏住,將人甩來榻上,不耐道,“你想白吃米飯不幹活麽?男子漢大丈夫,軟飯別硬吃。”

司馬庚垂落身側的手掌握成拳,聲音微啞,“三月後陛下選後大婚,罪臣畢竟是男子,此舉只怕不妥。”

崔漾動了動手指示意他快些,“難道男子們結婚前,不會請丫鬟婢女按摩解乏麽?你給朕動作快些,少廢話。”

司馬庚閉了閉眼,手掌落於那纖細的肩上,灼/燙的溫度透過銀白色薄綾落進肌/膚裏,一顆心臟便也似感知了溫度,不由人控制。

崔漾睫羽動了動,閉著眼睛笑道,“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

司馬庚身體一顫一僵,垂眸便能見自己連手臂都變成了緋紅色,更勿論臉上,脖頸上,一時所有自制力都用在又輕又緩地拼命調整自己的呼吸上,心下背誦詩書禮經,在她睜眼看過來前,盡力平穩了呼吸,“喜歡什麽?”

崔漾反手拉了他的手掌,挪到蝴蝶骨下的穴道上,見溫度更甚,不由笑起來,“你的身體,比普通人熱,暖和,像個不用加柴燒水的暖爐。”

那傾世容顏笑得帶上紅潤,司馬庚只願舍去二十年壽命,此刻便能有絕世武功,好將其壓於身下——

司馬庚閉眼,覆又睜開。

許是被氣的,背上的溫度更熱了,崔漾樂了一聲,吩咐說,“不要撥一下,動一下,兩只手一起。”

那傾世容顏笑得帶上紅潤。

司馬庚垂眸,再睜眼時,眼底微瀾散去,“陛下當年癡心沈恪,到如今也是一般念想麽。”

崔九對沈家態度暧昧,沈熔並未趕盡殺絕,叫他頗為意外。

崔漾手腳並用盤住對方,整個人往上拖,幾乎像趴在一塊會發熱的毯子上,下頜搭在他肩頸的地方,暖和得像半接著溫泉水,放松身/體/密/密/緊/貼,闔眼懶洋洋道,“年輕時渴慕一名男子,如今登上帝位,還不能隨心所欲麽,對旁人還需稍有顧忌,對待血海深仇的仇人,總不需要心存憐惜了罷。”

這就是她的念想,再大的念想,亦不過是關進囚牢,當一株會呼吸的苗木。

司馬庚平著呼吸,擡眸,又垂了眼瞼,“當年沈恪為何要將你逼上死路,依照他的脾性,一向不會與婦孺為難,非要將你挫骨揚灰,究竟是為何?”

若說為這一樁當初沈恪無法拒絕的親事,卻也不盡然,她十三歲時,沈恪去東邙山閉學,回來時給她帶熟透的櫻桃。

櫻桃沒熟透時酸味略重,熟透了後甜軟,卻極難保存,最多不過一日便會腐爛,車馬顛簸都易損壞,每當這時,沈恪總是自己拎食盒,走一夜的路送回上京城。

沈恪甚少入宮,但她偶爾也會說起,十四歲時的初春,她在園中看雪中梅花出神時,救起一只翅膀受傷的幼鳥,那幼鳥養好傷後,通身雪白,她便叫人送去給了沈恪,說雪團是雪一樣的顏色,夏日時沈恪見了,便像見冬日的雪,心境清涼,熱癥便不那麽難受了。

那山雀如今正縮著腳立在榻邊的架子上,毛發雪白蓬松,似雪中精靈。

崔漾正看著那山雀出神,這小鳥約莫是記掛當年救命之恩,再遇便不肯走了。

她是不怎麽想要的,但任憑大貓如何驅趕恐嚇,它也不走,晚間飛出去過,叼了許多的山果子回來,放在她手心,案桌前,一整日忙著捉中正樓裏的蚊蟲,飛累了,這會兒才歇下。

身體忽而換了個方向,被主動擁住,崔漾回神,便又看了他手背一眼,兩人貼得近,無需探脈她也知曉對方經脈正在逆轉。

沈熔只有一本心法《浮屠經》,是《屠浮心經》的翻版。

當年她根據沈熔的脈絡根骨調整的,半是屠浮經,半是新創。

之所以調整,是因為沈熔根骨與常人不同,但無論是《浮屠經》還是《屠浮心經》,一旦第一層修煉完,真氣已凝結,便每夜都受經脈寸斷之痛,一日疼過一日,能不能成功另兩說,需得疼足四年,且一旦開始,便絕無回頭之路。

崔漾懶洋洋問,“你找沈熔要秘籍,沒有問過這本秘籍有何害處麽?”

司馬庚掌心微滯,“他說並無。”

崔漾一時啞然,片刻後失笑嘆息,這本秘籍是最適合沈熔根骨的秘籍,沈熔來練,一日千裏,從未吃過苦頭,而沈熔是個秉性純真的人,不會說謊。

他的話,誰也不會懷疑,也無需懷疑。

司馬庚袖中手指微攏,“你不阻止我?”亦或是他估計錯了,沈熔設下陷阱,秘籍有異。

困意上來,崔漾拉過被子把自己蓋嚴實,擋住秋涼夜風,倒笑了一聲,“我阻止不了,約莫你是早把秘籍背熟了,我便是搶來燒掉也無用。”

司馬庚眉宇微蹙,片刻後方道,“你不殺沈熔,後患無窮。”

“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便好。”

想著他夜間痛起來,既不好看也不暖和,也只得歇了再叫他暖榻的心思,便道,“自明日起你不必再暖榻,但每日醜時末寅時前在寢殿外候著,伺候起居。”

想著她每日多數時間是在處理朝務,剩下大把時間,便又道,“我看這十來年禦花園風景更甚從前,四時皆有景,前些日子宮中宦從跑沒了,沒人打理禦花園,你來打理,過幾日我會來視察。”

半響不見應答,崔漾睜眼,“怎麽,不能做麽?”

司馬庚眸光沈靜平和,“知道了。”

明日寅時朝議,時間到困意上來,崔漾閉上眼睛,很快陷入了沈睡。

司馬庚眸光落在咫尺間雲鬢華顏上,亦不去問為什麽無需他暖榻,只拉過被褥與她蓋好,輕輕坐起,沈心靜氣闔目修練,觀她神色,這秘籍只怕有異,如今再催動內勁,經脈便有寸痛之感。

但無妨,但凡有一絲能自立自足的希望,便是痛不欲生,也好過茍且偷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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