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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6她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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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6 她的瘋狂

風馳電掣就是現在年小蝶的感覺。坐在馬背上,靠在一個讓她同時產生熟悉與陌生的男人身後,她緊貼著他狂奔在漆黑的暗夜裏。一陣疾馳出了敦煌古城之後,她蒼白著臉才作了一次深呼吸。此時,坐下的黑馬邁開四腿帶著他們進入一片曠野裏,不再是看不到頭的黃沙,星星點點的尖細的雜草出現在視野裏。然而,這些沙漠中的忍者們仍然離不開土地。因此,哪怕是石縫間隙裏的一點泥土,它們也甘之若飴。沒有根的植物是不存在的。沒有感情的人也已絕跡。

年羹堯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但,他曉得,當方不染提出冒險進入回軍敦煌領地的時候,他沒有猶豫。讓他毫不猶豫的原因是什麽,他不願意深究。現在該想的是如何早日回到和田營地。站在一處沙丘高地上,他仰天長嘯,很快,遠處一片沙塵飛揚過來,一對孿生兄弟騎著馬出現在年小蝶面前。朝男人恭恭敬敬行禮。他們稱呼他為大將軍。

小蝶大吃一驚,大將軍?在西北這塊土地上,一共有多少大將軍?眼前兩人分明是清朝人打扮,那麽也就是說,他們屬於清軍?理所當然,他們尊稱的大將軍也就是只剩下一種可能性。雖然仍不敢相信,但小蝶還是叫了出來,“哥哥?你……你真的是我哥哥嗎?老天!你……你竟然來到這裏?你不知道這裏的危險,你不知道萬一失手將招致的後果嗎?哦,我早該想到的,天下還會有誰有這樣叫我熟悉的後背……”從後面摟住男人,她嗚嗚哭了起來。

皓月清風自打行完禮,兩雙眼睛就再也無法從他們將軍的背後移開了。什麽叫梨花帶雨,此時,他們算是真正見識到。並由衷地感到揪心。雖然才第一次見面,可見到這樣的人兒在面前落淚,兄弟倆不禁也沾染上難過的心情。性格外向些的清風甚至勒著韁繩把馬往前靠了靠,掏出胸襟裏的一塊手帕,遞了過去。細心些的皓月等她哭得停住,看了看年羹堯的臉色,小心翼翼把水囊交到將軍手裏。兄弟倆期待關註的目光更讓某人覺得針芒在背,恨不得蒙住他們的眼睛。於是,惱怒之下,又將一腔不快轉移到猶自嗚咽的女人身上。

“並不是每個制造麻煩的人都有你這樣事後還能哭泣的幸運。”揮著手,讓兩個屬下遠遠跟從,年羹堯開始表露出自己的敵意。敵意?這個詞用在小蝶身上,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曾經默許終身的一對情人難道已成為相互攻擊的敵人了嗎?不不不,事情並非如此。他這麽告訴自己。但心裏仍止不住要對她生氣。

扯下臉上的面具,他露出原來的模樣,板起臉,跳下馬,看了她一眼。然後,開始宣布她的罪狀。“姓名,年齡,籍貫,所犯罪行……”

一時間,年小蝶瞪大了眼睛,“你……你竟是一直躲在外邊偷窺我?”沒想到,方才對“本善”蜥蜴的審判這麽快輪到自己身上。而且,審判自己的竟會是他。當然,撇開一切關系和感情不談的話,他是完全有理由這麽做的。公事公辦,她原本無可厚非。他是西北邊塞地區的大將軍,凡進入這個地域的大清子民都受他的直接管轄,這是雍正賦予他的超常權利。但,剛一見面,就被這麽格式化地對待,她受不了。感覺仿佛臉頰挨了一記悶棍似的。疼。

面對她的質問,年羹堯不理睬。“餵,回答我的問題啊?怎麽?不說話?你以為什麽話都不說就能含混對付過去?哼,要是這樣,你就想錯了!”

他是在故意挑釁!聽著他照搬自己在客棧裏一時興起審問蜥蜴“本善”的臺詞,小蝶氣得臉通紅,胸膛一起一伏。男人趕緊轉過頭,把視線定格在附近一株被新鋸掉的胡楊樹的樹樁上,幾縷細細的沙棘草已占據了原本屬於大樹的土壤,密密麻麻纏繞住樹樁,不讓它再發出一絲喘息。而那樹樁也變了顏色,表面的樹皮開始腐爛,化作沙棘草需要的養料。樹樁的橫截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清晰的年輪在扼腕嘆息,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不幸。這就是生命,舊的生命體消亡之後,必然有新的某種東西代替,取代原本屬於它的東西。年羹堯忽然覺得難過,閉上眼,不計後果的忿恨之語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嗯,你還不說話?好吧,我就明白告訴你判決的依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知道不?餵,別給我裝,我可不吃這一套!別以為你屬於聖上眷顧的人物之列,我就不敢動你!法律面前眾生平等!知道不?”

年小蝶氣得鼻子都歪了,她不遠萬裏歷經磨難巴巴地從京城趕到這裏,可不是腆著臉皮來挨他訓的。

“我千辛萬苦來到這裏,是有特別緊急的事要告訴你……”

“緊急?”男人冷笑,拿不帶溫度的餘光看了她一眼,轉過身,脊背抖了抖,重覆她部分的話,“特別緊急?”

她來不及地點頭,話到嘴邊,正要往下說,卻被忽然轉身的年羹堯嚇了一跳。他輕蔑與不屑的神情深深把她刺痛!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不、相、信?追根究底,到底是不相信她說的話,還是不願再相信她這個人?年小蝶不敢往下想。胸腔內起伏不定的情緒不單單是委屈二字可以形容。

如果說三年前年家京城那場大火中年羹堯對她的反應讓她感覺到了背叛的痕跡的話,那麽此刻,這條痕跡便被用力地加深了。很多原本並不清晰的東西浮出水面。就像他離開京城的不告而別一般,許多話他不再說,許多事他更不屑去做,許多的意思她卻已漸漸明白。還有什麽比默默的放棄更叫人傷心的呢?實際上,他甚至不用說,“我要放棄你了”這樣決絕的話語,他只消轉過身,不說話,皺起眉,沈下臉,瞇起眼,咬著唇,她就能收到這些舉動背後表達的訊息。

真是蠢啊!她罵她自己。我早該明白的,不是嗎?為什麽到現在才肯相信這份殘酷的事實?難道三年前我一直在逃避,在自欺欺人嗎?哦,不,不是這樣的。小蝶閉上眼,嘴唇哆嗦著,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巴巴地又往男人那邊看了看,眼眶漸漸紅了。

瞅著她這份好似做錯事的新媳婦兒被老婆婆訓斥後竭力抑制的模樣,年羹堯更氣。

“怎麽不說話了?難道是詞窮?不會吧?你不是一向以飽覽群書,博學多識自居的嗎?你所讀的那些詩集、劄記、古文呢?統統都拿出來當槍使呀,來啊,抓起你那些武器,朝我這裏攻擊呀?怎麽,啞巴了,還是想故意在我面前裝可憐,好博取一份嗟來的同情?”

小蝶瞪大了眼,他怎麽可以把她想成這樣?她想據理力爭,但男人接下來連珠炮般的話又把她沈甸甸的腦袋炸暈。

“就著你方才的借口說……好,就算你當真有特別緊急的事要來西北找我,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首先在老十四的地盤上出現?若果真是為了尋覓我而來,理所當然該直接來和田才是,怎麽會弄錯了方向?嘿嘿,你不會要又告訴我,說你和你的同伴都迷路了這樣的爛借口吧?”

可這真的就是事實!她心中大叫。眉梢越擡越高,嘴唇輕啟,不可置信地搖晃著脖子一步步往後退。這是懷疑!這是猜忌!真的,他不再相信她了。心縮成一團,她捂著胸口,靠在馬鞍腳蹬邊,一個勁兒喘氣,她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年羹堯眼角帶著得意讓他的冷嘲熱諷繼續。

“所以,女人,”他故意不喊她的名字,“別太自作聰明,”說著,越過她,翻身上馬,坐在高高的馬背上,俯□,湊到她耳邊,“不要總把別人當傻瓜。我,年羹堯不是你利用的工具!”伸出手,稍稍抖動,把她拉上馬背,安放在身前坐好。

小蝶終於受不了。猛地轉過臉,盯著他下巴低叫,“工具?這個詞應該由我來說才合適!年羹堯!我才是你手掌心裏的工具!是任你擺布的棋子,是讓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布娃娃!不是麽?難道你還想否認這一切嗎?”

“你什麽意思?”他陰惻惻抽動嘴角,長嘯低吟,手揚馬鞭,呼喚著遠處清風皓月,繼續策馬奔馳。

兩耳邊的風呼呼刮在臉上,吹揚起地上的沙粒,化作眼前團團迷霧。被一粒沙迷了眼的小蝶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話。此時,她不是在向他乞求施舍的憐惜,而是在為自己靈魂的正義辯白。她不能接受被最親近的人誤會的委屈,絕對不能忍受。

在她純潔的世界裏,已經出現過太多的委屈與不公平。從剛開始來到這裏被扣下害鈕鈷祿氏小產的那頂帽子開始,她郁悶的衣櫥裏就被掛滿了各式各樣罪名的外衣。接踵而至的流言蜚語讓她逐漸負擔不起。傳聞她與方不染,與太子,與十四,與胤禛,說她是天仙,說她是妖精,說她是狐貍,說她是娼、妓,眾說紛紜。再後來,又傳聞她成了準十四福晉,接著,該傳聞又化成泡影,再後來,就等到了被宣判服毒自盡的秘密旨意。可以說,她幾乎是在誤會和扭曲的傳聞中一路成長的。所有這些,甚至在被胤禛宣布賜死的那一刻,她的面貌都是符合註入在她身體裏那個異樣靈魂的特質的。她始終咬著牙,坦然接受,包括死亡。這倒不是說她不想反抗,恰恰相反,表面的鎮定更說明了她反抗意識的堅定。

性情天真的她同時深谙世情的俗理。反抗有用嗎?她的心已把這句由疑問轉為反問。難道她該像個瘋子一般舉著鐵錘木棍朝那些背後議論她的所有人砸下去夯過去?不不不,她控制不了別人的嘴,能做的卻是守護住自己的心。雖然還不能完全上升到“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的境界,但面對閑言碎語,這是留給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有時,她甚至會想得更積極。試圖想通過自己端莊的言行來向人們證明,希冀用實際行動粉碎那些欲加之罪的虛偽外衣。

然而,促使她做出這些判斷和行為的源頭並非僅僅因為她有個強大的內心。相反,她是脆弱的,脆弱到見了花瓣飄落會落淚,見了枯葉滿地會傷心的地步。因此,支撐她一路默默走來的其實是一份晶瑩剔透的信念。這信念好比一張厚實的盾牌,四面張開,保護著她,讓外界那些惡毒的孢子與她隔離,使她免疫。而她一顆玲瓏易碎的心就躲在這盾牌後面,很小心很小心地藏著,不受任何風雨的侵襲。

現在,小蝶徹底傷心。她的盾牌失去了所有防禦的能力。沒有其他原因,只因為這張盾牌的名字叫情。

“年羹堯,你必須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我不是心有城府會算計的女人,這點,你應該明白……”

她巴望著能從他眼裏讀到點半分昔日的情意,但,她失望了。

他的回答更加刻薄。“時間能改變一切,女人,陪伴四爺的三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你這麽說又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是在暗示我和胤禛這幾年密切的關系嗎?年羹堯,你……你簡直可恨!我……我該怎麽用語言表達才能向你證明自己的清白,表明我和胤禛沒有任何距離的突破,我……我要被你氣死了!”

“哼,語言表達?不用了,你已經說得夠完美!密切關系?距離突破?這些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據?哦,對了,還有,放眼天下,膽敢直呼萬歲爺其名的怕是沒有第二個人了吧,瞧瞧,胤禛,這個稱呼叫得多夠味兒?”

他抽打馬鞭的力度越來越大,那黑馬吃痛更加狂奔,小蝶被顛簸得搖晃起來,要不是他胳膊牢牢摟住,怕是早已摔下馬去。

“年羹堯,你簡直不講道理!”她氣急敗壞地紅了眼睛,那沙子沒揉出來,眼淚卻已掛在腮邊。單薄的身體早已不適應異地的氣候,被蜥蜴咬傷後的傷口開始疼痛,咬著舌尖,她努力睜了睜眼睛。

不能忘記此次前來的目的。小蝶小聲告訴自己。這就是她了,即使遭人誤會,也始終讓善良排在第一位。

“餵,年羹堯,我不想再和你為了我的什麽……有關我的事情爭辯了,我……我不想再說什麽,唔,我的頭好重……眼皮也像要黏在一起……年羹堯,你聽著,不要打斷我……讓我告訴你那個特別緊急的消息……是……那就是……有人要……要……”

勉強支撐著身體的她忽然身體前傾,整個人斜著往側邊下滑,正全力催馬奔行的男人嚇了一跳,一邊勒住韁繩停下馬,一邊抖動肩膀攬住她又重新坐回了身前。

這時,他才呼喊出她的名字,“小蝶,你怎麽了?”摸摸她的額頭,被燙手的熱度驚異,糟了,他壓根忘記她還是個傷員的事情。卷起她袖口,瞥見白紗布出滲透出的一片殷紅,他不由握拳往自個腦門上用力捶擊,低聲咒罵。

後邊的皓月清風驅馬上前,分左右把他倆圍在中間。

“大將軍,小姐似乎是在發熱……”清風看了看皓月,望著一臉擔憂的主子,表示出不安。

“離和田還有多遠?”

男人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

皓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清風,急忙回答,“回主子,連夜趕路的話,還有三天的功夫才能到達我軍駐地。”

年羹堯不再說話,抱住小蝶,重新抖動韁繩。清風見了,有些著急。吆喝著馬趕到主子身旁,表示出不同的建議。“大將軍,小姐她看起來很虛弱……而且,她的傷口正在流血……您再看,她的嘴唇發紫,臉色又那麽蒼白……大將軍……我們……我們……”接受到兩道殺人的目光,他不知從哪兒借來的勇氣,硬是把下邊拂逆主子的話給說了出口。

“我們借道前邊不遠處的村莊,去給小姐尋個大夫吧,小姐那麽……那麽樣的一個人,可千萬別給病魔給……給耽誤了。”說完,跳下馬,跪在地上,朝男人磕頭。

年羹堯不說話,斜眼看向皓月。顯然是在要他表態。穩重些的孿生哥哥也跳下了馬,和弟弟跪到在一起。男人冷笑數聲,低頭看懷裏的人兒。

“呵呵,沒想到連初見你的男人都能為你如此著急。小蝶,你真是好樣的……”抿了抿嘴,轉過身,“啪”地重重抽起馬鞭。

清風皓月對望一眼,急忙上馬追了過去。

“大將軍,小姐……小姐……真的病得不輕吶……”

“是啊,主子,我們還是稍事歇息一下吧……”

年羹堯雙眼盯著前方,馬鞭抽打更急。

過了一會兒在靠近前方村莊的集市入口,他忽然回頭,朝兩個侍從交待了一句,“去,給我找只有毒的蜥蜴來。”

三天後,小蝶蘇醒。環顧四周,已知來到了清軍的大營。躺在一張鋪著鹿皮的臥榻上,她渾身依舊沒有力氣,動了動受傷的那只手臂,忽然發現重新被包裹的痕跡。摸摸額頭,不舒服的感覺也消失。手掌搓了搓臉頰,她睜大了眼睛。

立即被頭頂一張熟悉的刺繡圖案吸引。地圖!那是大清朝舉國邊塞疆界的地圖。曾經,她在某個地方見到過一次,現在,又在這兒與它相會。想到這個詞,她不禁又想到地圖的主人。眼神頓時變得黯淡,如果她與他剛一見面的吵架也算一種相會的話。地圖刺繡出現的位置恰好是這張軟榻的上方,想來是依據這裏的主人每逢入睡休息前向上仰視的習慣所設計。想到這兒,她臉旁微酡,側過身,抓起被子的一角,放在鼻前,深深嗅了嗅屬於某人的氣息。慢慢地,她臉漲得通紅。趕緊從床上坐起,走到用羚羊角做支柱的一張矮幾邊,為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口氣喝了,才覺得腦袋算徹底清醒。

揉揉太陽穴,她立即又被帳篷裏南北兩個個方位懸掛的牦牛頭骨所吸引。長長黃褐色的犄角扭曲蜿蜒從斑白的頭骨上方伸出,左右對稱向外擴張,似乎仍延續著某種生命力。很難想象,如果牦牛的骷髏頭顱失去這一對角的話,將會變成什麽模樣,小蝶托著下巴想了半天,仍難描繪出被分離後的形象,但在她的眼前,已然出現穿著民族服裝,騎在這種動物身上歡笑人群的模樣。牦牛似乎成了西北高原地區動物象征的代名詞。

“它是屬於這片土地的……”她為成為墻上掛飾的頭骨感到哀傷,觀察著前後兩個頭骨,看了看它們的牙齒,判斷出它們在壯年結束生命的悲劇。撫摸上尖利的犄角,她喟嘆,

“在替人們耕地辛勞之後,這就是等待你們的命運嗎?”

“判斷事物的標準靠的不是感情。”年羹堯邊說著這句話邊掀了氈簾走了進來。她慌亂地捂住嘴,朝他瞪大了眼睛。

“怎麽,才醒,就想勾引人嗎?”才出口,又是嗆人的火藥味兒。說完,年羹堯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他也不想這麽對著她說話,可是該死的,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口氣沖得要命。

小蝶顯然被他的話噎住,半天不吭一聲。生怕再說一個字又惹他不快。咬著嘴唇,偷偷朝他打量。忽然,瞥到他胳膊處也纏著白紗。頓時,緊張的情緒把她吞沒。

“你受傷了?要不要緊?給大夫看過了嗎?上了藥了嗎?傷口可以……可以給我看看嗎?”

差點年羹堯就要走過來,攥緊拳頭,才把這種沖動克制住。於是,他擡頭望著墻上的牦牛頭骨轉移話題,

“別因為它們被剝奪了生命就對它們釋放出同情。女人,你不再是孩子,該曉得理智的定義。”頓了頓,他比劃著墻上的頭骨,說,“對於刺傷同類牲畜的下場,這就是最好的範例!”

“刺傷同類?”她重覆著問。

在談到與她無關的事情時,男人終於恢覆了心平氣和,點點頭,他向她解釋。說是在他剛來這裏的一個春天,牧民養的牦牛群裏忽然發生了械鬥。兩只公牦牛為了求偶,開始了戰鬥。它們氣勢洶洶,牛氣沖天,而且互不相讓。在傷害對方的同時還戳傷了好幾只同類,牧民對此束手無策,找到駐軍大營來尋求幫忙。於是,他的大帳內就多了兩個掛飾。並讓生前這兩個對頭遙相對視,始終凝望對方。

“所以……”他下了總結語,“這種長角的動物絕對不是什麽馴服的東西,恰恰相反,它們是角鬥的標記!女人,你看,看清這又長又彎的尖角了嗎?這就是證據!你知道它代表的意義嗎?在西北,很多人家裏都懸掛著牦牛的頭骨,尤其是掛在男主人的房間裏,也是出於對它背後象征意義的敬畏。嗯?你搖頭……表示不能理解……嗯……的確……地處京城的我們很難想象在家裏擺放這麽一副動物的屍骨……但是,在這片土地,卻只有一個解釋,別捂著耳朵,來,我告訴你——答案。很簡單,兩個字,力量!女人,雄性牦牛的犄角象征著力量!”

“準確地說,對於大將軍而言,或許該稱之為‘權力’吧!”她一語中的。眼裏升起了悟,或許,正是由於對這方面的迷戀才使得她被放棄?

男人的怒火又被激起。

“你是在嘲笑我嗎?嘲笑我現在掌握的東西與你京城裏那位爺相差懸殊,遠遠不及嗎?”

她楞了楞,張大嘴巴,忽然有些明白為何打從見面他就朝她發火的部分原因。

於是,她又叫他哥哥,“難道你這樣惱我,氣我,兇我,都是出於嫉妒嗎?”捧住臉,她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嫉妒背後的意味是什麽,她一想到就激動不已。

聞言,他身體僵住,仿佛被人澆了盆冷水,從頭涼到腳底。醍醐灌頂的一句話讓他心驚。也讓他完全明白為何只要一沾染到與她有關男人的事情,他就會失去所有好心情的真正緣由。為此,他全身顫抖,心也跳得加速。或許,三年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逃避?想到這裏,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胤禛勢在必得的表情。於是,他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去。想,再想,已失去所有的意義。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需要他呵護的花蕾,而是專供帝王垂憐的貢品。他,不能再恣意妄為下去。至少,他得管住自己的身體。

小蝶一步步朝他走來,年羹堯卻在心底呻吟。只求這時會有一兩個不識相的閑人來到他專屬的休憩大帳來打擾,但他卻忘了曾下達給所有人不得接近這座帳篷的命令。

“你……噢,我不能再叫你哥哥……如果堅持這個稱謂,下面很多話,我就無法說出……年羹堯……你為什麽低下頭,你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為什麽十指相扣,你又為什麽喘著粗氣?或許,或許我猜測的是實情?或許,或許在逃避的是你真正的感情?”

她繼續靠近,終於在距離他一根手指的地方站定。她語速越來越快,嗓音也逐漸提高,興奮的光澤籠罩住她全部的身軀。

伸出手,她抓住他的,包裹住,捂在掌心。

沈默好久,一句在心底反覆了百次,一句在腦海裏旋轉了千次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

“我還在你的心裏,並沒有被抹去,是嗎?”

她追問得小心翼翼,他抑制得如錐刺心。

必須狠下心。年羹堯告誡自己。

於是,他搖頭。看似簡單的動作卻耗費掉他身體裏最後的勇氣。想說不愛你,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嘆息中,他嘴角噙著殘忍的微笑,

“我說過,判斷事物的標準不能單單依靠感情。女人……”

話沒說完,她就撲倒在他懷裏。於是,他什麽話也說不下去。費了半天的勁兒,他才克制住想摟住她的手,用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楚來轉移他澎湃的感受。在她倒在他懷裏的那一瞬間,奇妙的事情再次上演。他之前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憤懣都隨著她主動朝他表示出的親近而煙消雲散。如果說剛才被醍醐灌頂還只是他被動的反應,那麽現在,他則清楚摸到了自己的心。

卻原來,臨到頭,什麽都沒走遠,一切又回到原點。

她貼在他胸膛,小手緊緊攀附著,好半天,擡起頭,生氣地朝他挺了挺一雙彎彎的秀眉,

“我聽過你的心了,所以我的判斷不再是單單依靠單方面的感情。所以,你勿需再為自己狡辯,更不需要再故意向我展現出你精湛的表演。不要再偽裝自己,年羹堯,我求你!”再一次,她把他抱緊。

“讓你自己的心做主。讓你自己的意志做主。不要再說違心的話語,不要再心口不一。不要再騙我,不要再折磨我們自己!年羹堯,這一切都只因一個原因,到現在,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我在你心裏。”

“一派胡言。”他仍在掙紮,並試圖甩開她,可力大無窮甚至可以一次制服兩頭發情牦牛的他此時卻全身軟綿綿的,手指虛弱地往空氣中一抓,卻是被她反握住,貼到了她異常柔軟的胸脯上。觸電似地,他的理智叫他趕緊把手收回,可是,堅硬的石塊抵擋不住綿綿溪流的侵襲,他的手僵硬,不能動彈。他的眼神也跟著改變。很多他竭力想忘記的東西一瞬間湧了過來,往昔的潮水把他淹沒,讓他回憶起當時的種種甜蜜。

終於,他望向她的眼睛。他又叫起她的名字。

小蝶大喜。不顧一切的深深陷入他的懷裏。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年羹堯的手扣住她的腰,而她細細的小手抓在他後背。兩人間不再有一絲縫隙。

“我一直都沒告訴你一個秘密……”她呢喃在他懷裏。

“什麽?”男人沙啞著聲音,用溫柔的眼睛逐個吻遍她脖頸耳背。眼底燃燒著熠熠生輝的東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四年前……”她細聲細氣地嬌喘著,“自從四年前的那個夜起,我就一直好想……好想……你……”

她彎曲著手指不經意撥動著他胸襟上的盤扣,原本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堤壩再也禁受不住一滴雨滴,就在他低吼朝她伸出雙手的同時,她卻先他一步,紅著艷若海棠的臉頰,撲朔著濃密睫毛,閉著眼,朝他的下顎湊了過來。

他被吻得驚愕住。同時,在那如春風般溫和,如細雨般纏綿的雙唇裏,他讀懂了她會這麽做的含義。她是鼓起了靈魂最深處的勇氣來對待他的。

直接點說,一句話他感受到的含義是——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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