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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7旅魂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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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7 旅魂斷 (1)

看著懷裏熟睡的女人,年羹堯久久不能移開眼睛。一時間,他想到太多東西,腦袋裏亂得不行。明明原本很清晰的思路卻在每看一眼她之後就變得模糊雜亂,什麽也理不清。

嘆口氣,他喃喃自語,“我想理清什麽呢?什麽又能真正被我弄清楚呢?即使我再怎麽想,恐怕很多事也是……”閉上嘴,他吞下“無能為力”四個字。誰又知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北大將軍,竟然是在感情面前的逃兵?他可以殺敵,可以豁出生命,為了大清也為了她,可他卻不能改變兩人必定殊途的命運?

就這點而言,他比小蝶更能把握到冥冥之中的脈搏。小蝶的情是純真的,她的愛更是熾熱、不計後果不顧一切的;但年羹堯就不行。他不是山野村夫,不是單單只活在故事裏的角色,他的感性世界一旦受理智主宰,現實主義的觀念就跟著恢覆。很多東西他必須考慮,也不能再猶豫。

他該對她放手,該對她狠心,更該克制住自己的情、欲。這些原則,他都知道。也都曉得其中的厲害。可……可是很多事,不是光知道,曉得就行的。躺著越想越心煩,他從軟榻上半坐起身,動作極輕,斜靠著支起半邊身體打量起身邊的女人。

她長大了,身形比三年前高挑了不少,五官各處的風韻更顯秀氣。原先孩子般天真的氣息在她舉手投足間轉化為嫵媚,只在她偶爾凝神想問題時才會把這股氣息重新展露。模樣雖更成人,但那副性子恐怕一如曾經。純樸、天真、無邪、聰慧、美麗的混合體。這樣一個精靈怎會叫男人不動心?

這樣想著,年羹堯更覺得後悔。若說四年前抱住她是因為情不自禁,那麽這顯然不能再成為此刻她躺在自己身邊這一事實的重覆的借口。狠狠揪住背後的辮子,他反手打在左臉上,一個耳光。

心裏對自己罵道,“年羹堯,你真不是東西,竟幹出趁人之危的害臊的勾當!小蝶懵懂不能把握自己,難道你也同她一樣,什麽都不考慮,什麽後果都不計較嗎?千言萬語一句話,她即使再吸引你,再……再能誘惑你,你也不該……不該……唉,她註定不屬於你!”

正苦惱著,忽然,大帳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聆聽到此動靜的年羹堯立即警覺,走下軟榻,朝氈簾走去的時候,已傳來近身侍衛皓月的聲音。

“大將軍,回族軍隊派使者來了。”

“哦?”年羹堯穿好衣服,正要掀開簾子,卻停下腳步,回頭往軟榻方向望了一眼,卻見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已被她踢到一邊,趴著身體繼續酣睡。他露出如冬日陽光般的笑容,走過去替她把被子蓋好,才急忙走出大帳。吩咐守候在附近的士兵嚴加守護大帳,不許任何人的靠近。交待完,才朝等著他的皓月招招手,走了過去。

年羹堯邊走邊問,“就派了一個使者前來嗎?”

“不,不是一個人,還跟著另外一個。”

“誰?”

“方不染。”皓月眼裏閃現出激動,“就是被我們大家以為已經殉職的那位欽差呀!老天,他居然沒死!可真是太好了!”

年羹堯也被他的激動所感染。眼裏卻多了份覆雜。

“哦?果真如此?”他聲音裏透露出的不僅僅是懷疑,還有別的東西。

年輕的侍從沒有察覺,仍沈浸在對英雄人物的崇敬之中。性格較弟弟清風穩重的他更欽佩於有勇有謀的人物,例如三國裏的趙雲。現在,方不染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出現,已然取代了他心目中的趙雲。畢竟,長阪坡的年代皓月不能經歷,他所能見證的是敦煌歷險後的傳奇。就能從敵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超群本領來看,方不染的能力顯然不輸於趙雲。雖然兩者所依仗的迥異,三國的英雄靠的是手裏的武器,而眼前的這位靠的是天才的謀算。

他還在讚嘆,

“看不出這麽文弱似乎書生一般模樣的欽差大臣竟是這般了不起的人物!乖乖,真是叫人看走了眼!不僅有舍己救人,為國捐軀的勇氣,更有周旋於敵營全身而返的謀略,此勇此謀真是叫人不禁鼓掌拍擊,心頭為之喝彩哪!”

他只顧著自己說,忽然記起了身邊一聲未吭的大將軍,立即驚覺,咬住了嘴。遂跟著年羹堯後邊往不遠處的軍中大帳走去。

正要邁入大帳,迎面突然沖過來清風熟悉的身影。直腸子的他朝他兄弟與他主子興奮地揮舞起了手臂。

“方不染沒死!他沒死!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你們聽說了嗎?太好了,太好了!這幾天,我還為他偷偷掉過好幾次眼淚!真是老天開眼,保佑好心人長命!哦!我的手都不聽使喚了。大將軍,大將軍,你快來看哪!”

誰知,年羹堯始終冷著臉,面無表情。他一言不發地打量著興奮當中的清風,看不見的疙瘩從他心底被揪起。

“方不染平安回來的消息此刻軍中還有多少人知道?”

皓月清風對望一眼,很快搖頭。

先恢覆狀態的皓月給出了詳細的說明。“啟稟大將軍,本來我們當初的暫時離開就是個秘密。去敦煌營救小蝶小姐是方先生的提議,為了顧慮小姐與大將軍的身份,將知情人只縮小到我們四個人的範圍。因此,即使是暗自調遣到敦煌城外的一支軍隊,也對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知情。”

拍著腦門,年羹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要不是你提起,我倒把那支戰鬥力極強的攻城軍隊給忘了,嗯,他們至今還停留在敦煌城外?”

皓月點頭,說是沒有大將軍的調令,他們會一輩子呆在那裏。

年羹堯滿意地點頭,才帶著兩個孿生兄弟不疾不徐步入大帳。由於是回族密使來訪,皓月已經提前做了安排,大帳中沒有多餘的閑雜人等,只剩他們主仆、作為回軍使者的烏汗和方不染五人。

在親眼看到方不染後,皓月清風都情不自禁呼喚了他一聲方先生,走過去,向他躬身行禮。這是越過軍中禮儀的言行,但卻又是發乎情最真切的意志的流露。他們的行禮表達出一種力量授予方不染的榮譽。榮譽,這個軍人最引以為豪的東西,現在由他們傳遞出的眼神,被表現得酣暢淋漓。接受者也立即感受到他們的好意,朝兩人微笑點頭。

對比皓月清風的反應,年羹堯顯得過於沈穩。甚至連笑容也懶得掛在臉上,只是匆匆往眼前這位朝廷欽差的臉上投過去一瞥。這一瞥,是不帶任何感情的註意。完全像是冰冷又堅硬的鐵條劃過你赤、裸半邊手臂。他的目光好似只是簡單的一次確認,確認這張臉的主人,確認他確鑿無疑的身份。

接下來,清風皓月聽到他們三個人很快說到主題。烏汗是代、表回軍求和而來,而他之所以前來的原因則是因為方不染的建議。那時,那柄懸在方不染後頸上的長劍當然沒有劈下去。

之後,方就被十四與烏汗帶到了回族軍隊的大營,並有幸見到了上了年紀的回族大汗——裘格。在那兒,以先秦蘇秦張儀的縱橫闔俾之術為核心,方不染對裘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直到把十四氣跑,直到把回軍的首領說動了心。

最後,他是這樣說的。

“回軍此時的確是大勢已去。這點毋庸置疑。若徒然拖延下去,勢必會增加雙方百姓的負擔。打仗某種程度上說就是互拼實力。但,大汗,你顯然更清楚,這實力真正的含義,它包括的不僅僅是你軍隊人數的眾寡,裝備的好壞,士氣的高低,還有更多實際的因素。物資儲備,領土百姓,財富稅收都比不過我們大清朝的回疆,你們拿什麽來與我們比拼?”

“長久的戰爭已消耗掉回疆一帶積蓄多年的財富和壯丁,大汗,睜開你的眼睛,仔細看一看周圍每個士兵的臉,你就會發現他們每個人心中的秘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家鄉的親人,每時每刻都在渴望著一份安寧。大汗,該您做出選擇的時刻到了。妻離子散的悲劇只要戰火一刻不停就仍會在繼續,大汗,百姓在哭泣,士兵在嘆息,您不應該再猶豫!”

當時大汗的表情烏汗已記不清,但他卻感到當兩鬢斑白的裘格在聽到“妻離子散”四個字的時候,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緊接著,他就帶著大汗無奈的嘆息來到了這裏。

回顧完方不染之前的經歷,我們還說眼前上演的劇情。

西北的天,亮了。又長又斜的光線鉆過厚重的氈布簾子的縫隙,淺淺地投射進來,只在入口處撒下些閃亮的光輝。帳內的篝火還沒有熄。火光映照出擺設事物的影子重疊在仍站在大帳中間的烏汗和方不染的五官上,形成一片黑乎乎的區域。站在主帥位置身後左右兩邊的清風皓月忽然看不清他們英雄的臉,烏汗的樣子也跟著模糊。

坐在椅子上的年羹堯接過烏汗遞過來的請和密信,捏在手中,反覆看著,始終沒有開口。這副模樣,被一介文人的方不染看在眼裏,卻會錯了意。

他示意烏汗退到一邊稍作休息,走到年羹堯座椅邊,小心詢問,“大將軍難道是在為朝廷那邊的意思擔心嗎?”

此言一出,年羹堯大驚。心想,此人果真心思細密,觀察入微。不僅雄才偉略,而且滿腹經綸。雖然不同曉領兵打仗之事宜,但胸中氣象萬千,實則不輸於我這個堂堂大將軍。若他日被四爺發現他這等千古難覓的良才,那到時候,叫我年羹堯的位置又往哪裏擺呢?再者說,僅僅敦煌營救小蝶一計,此人就贏得清風皓月的欽佩之心。此等人才,若長久呆在軍中,又哪裏還會有我年羹堯的立足之地?現在我才是這片領地上的首領。憑什麽他一來,就要讓我處處聽從他的建議?

接著又想,撇去此人諸多才華不談,但就他能單槍匹馬深入敵營,成功說服回族大汗和談這一項功績,就足夠超過他年羹堯三年來鏖戰的全部辛苦了。手裏和談密信裏寫的清楚,只要朝廷軍隊停止攻擊,回族將向大清俯首稱臣,歲歲納貢,只求保留裘格可汗原有的地位。這種條件的和談恐怕已與降書無異。任何有點常識的君王都曉得如何選擇如何處理。

但,這樣一來,他年羹堯一番努力豈非都要化作泡影?西北的戰事沒了,還要他這個大將軍做什麽?好不容易掙來的東西又將失去!得而覆失的心痛再次把他襲擊。不,不,他不要這樣!他不要這個結局。小蝶他已經失去,名利他絕對不能再丟棄!可是,他究竟該怎麽處理眼前的亂局?

舔舔發幹的嘴角,他朝清風皓月使了個眼色,吩咐兩人去準備酒菜,招待貴賓。清風皓月對望一眼,想到能結束戰爭,回歸到正常百姓的生活,兩人覺得高興。興沖沖地並肩忙活去了。

只剩下他們三個了。年羹堯瞅著眼前的方、烏二人,心裏默念。假裝咳嗽一聲,餘光瞥了瞥懸掛在座椅背後的長劍,又把臉轉了過來,對準等待著他回答的方不染。

決心雖下,可有些枝節還必須弄清。尤其是關系到厲害的枝節問題更不容忽視。長久枯燥的軍旅生涯磨礪出年羹堯的細心。

支著半邊下巴,他看著方不染,擺出一副苦惱猶豫的神情。

“欽差大人所言極是!本將軍正是為如何上報朝廷此事憂心。不知……不知大人是否已先將此事奏報了上去?”

見方搖頭,年羹堯心中大喜。臉上仍是不動聲色,眉眼間卻已泛出一縷殺機。整日浸淫在書香裏的方不染哪裏見識過這等城府用心,絲毫沒有防備,低著頭,正想湊過來問什麽,這伸頭的模樣被年羹堯死死鎖定住,喉頭發癢,手心攥緊,忽地轉身,拔劍,劈砍,殺慣人的他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十分連貫。速度快得讓正吃著點心的烏汗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回族青年嘴巴張開,正想叫嚷,卻才發現自己已然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那柄帶著方不染鮮血的寶劍已隔斷了他的咽喉。“嘶嘶……”這是他癱倒在座椅內最後的遺言,臨了,還睜著眼睛。

年羹堯提著劍,又往方不染屍體邊走去,蹲□,忽然發覺他還沒斷氣。正要再補一劍,耳邊傳來垂死者的喘息。方不染斷斷續續又微弱的聲音開始沒能讓他聽清,但從他的表情年羹堯可以判斷出他是在呼喊一個人的名字。

“公主那邊你盡可以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的。”他以為他是放心不下妻子。

誰知方不染用力搖頭,劇烈的程度是任何被割斷咽喉只剩一口氣的人都無法做到的,由此可見這個臨死叫他念念不忘之人在他心中位置重要的程度。

“說吧,你放下不下的是誰?”年羹堯手指擦拭掉長劍上的血跡,半跪在他身前,忽然抓住了方不染的胳膊,“看在我欠你一條命的份上,或許,我會考慮幫你好好照顧那人。不過,你的反應倒真是叫人奇怪呢,怎麽,難道你不恨我嗎?”

“恨?”方不染異常艱難吐出這個字,喘了好幾次氣,才勉強成句,“談……談不上……恨……年羹堯……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換做朝廷裏其他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會像你今天這樣做的……我……我只怪我自己……猜得透敵人心思……卻沒弄懂自己人的心理……我……我不怪別人……只怪我……我自己……其實……從我……跟定……跟定……四爺的那日起,我就準備好……準備好了這樣的結局……這樣很好……”

他嘴角被妖艷的桃花染紅,開始吐血。年羹堯看得出,要不是被某種非完成不可的信念支撐著,他可能早就咽了氣。

“哦,原來你是求仁得仁,哼哼,那看來我倒是成全了你。”年羹堯站起身,把長劍別在身後,背對著方不染開口。

“是啊,君臣一夢,夢一場。”他臉上忽然閃現出奇異的光,眼角渙散的神采似乎被某種東西凝聚,說話聲竟奇跡般的連貫了許多。

“什麽都過去了,不要再……提。年……年羹堯,我只求你一件事……”

不耐煩的男人沒好氣地說,“你外公在鄉間安享晚年,四爺每年都會派人給他送奉養過去,你不必擔心。”

方不染繼續搖頭。

年羹堯吃驚,“不是妻子,祖父,難道你掛念你的幾個孩子?他們和他們那當公主的額娘,說到底也是皇室的宗親,自有四爺罩著,你不必為黃口小兒擔心!”

方不染又搖頭。

“不……不是他們,你讓我說……我……我已沒有多餘的一寸光陰……”緩緩閉上眼,他嘴角邊的鮮紅忽然活了過來,眼睛再睜開時,人已籠罩在一種神奇的光環裏。這時,天已經大亮,停留在氈簾處的陽光鋪蓋到方不染的全身,就像給他所有肌膚鍍上層銀白色似的,連帶他咽喉處仍然流淌的血滴也朦朧起來。

從這副將死的軀殼裏年羹堯忽然感受到某種力量,究竟是什麽,他也說不清。也來不及想,因為方不染剛剛吐出的答案剝奪了他思考的能力。

“小蝶。我想問的是她,她……她……還好……嗎?”說完最後一個字,在等到年羹堯的點頭之後,方不染的胳膊終於軟了下去,仿佛一根生了銹的鐘擺晃動出生命裏最後一次振幅,很輕很輕。他沒了聲音。

年羹堯提著劍走到座椅內坐下,擦拭完血跡正轉過身預備收劍入鞘,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他以為是清風皓月就沒有回頭,然而久經沙場的身體卻領先意識一步,嗅到了詭秘的氣息。猛地,他回過頭,兩個陌生的士兵低著頭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站住!”他朝這兩人命令。同時感到奇怪,軍中主帥大帳從來都是非請勿入,是整個軍隊運籌帷幄的樞紐中心,只要有一點常識的士兵都曉得他定下的這條規矩。

然而,眼前這兩個看似普通的士兵卻像壓根沒聽到他這位大將軍說話似的,越走越快,最後竟是同時朝他沖過來,兩人的手也都按在了腰間的劍鞘上。

年羹堯的呼吸為之一頓。盯著他們手的方向,迎著晨曦最燦爛的一縷陽光,裹著鯊魚皮的劍鞘落入他的眼裏。

年羹堯醒悟過來。顯然,他們絕不是大營裏的士兵!

兩人同時拔劍朝他刺過來!殺戮游戲的角色瞬間轉換。殺人的人現在即將要被殺。好比生物界環環相扣的食物鏈,重覆著吃與被吃不斷循環的自然節拍。很難說螳螂捕蟬,等待其後的黃雀殘忍。要想活下去,獲得食物就成為它的必須。從客觀的角度而言,這不過是生物體為了生存而表現出的一種本能罷了。

現在,年羹堯面對的兩個男人正是在表現出他們這項本能。不錯,他們是殺手,是刺客,是為了新一場殺戮而來。暗處,他們已潛伏許久,在數萬將士的軍隊中濫竽充數,並潛藏下來。他們仔細觀察,他們謹慎戒備,終於,選定了出手的時機。但,就在要動手的時刻,卻見證了另一番不可思議的腥風血雨。有誰會想到大清皇上派遣來的欽差會死於西北大將軍之手?又有誰會想到前來求和企圖化幹戈為玉帛的和平使者得到的會是自己的身首分離?

兩個黑鷹幫的刺客躲在大帳外最隱蔽的地方把方才上演的恐怖事件看了個仔細。之後,瞠目結舌尚不能反應出他們的表情。著實為要面對這樣一個兇狠殘忍的敵人而感到心驚。要是等待到他體力恢覆,精力重聚,怕是更不容易得手。因此,他們決定趁老虎疲憊喘息時給出致命的攻擊。

兩人的長劍,鋒利無比;兩人的招式,招招致命。

殺戮本身而言,並不讓他們感到畏懼。無知者無畏。他們已達到了那樣的境界。

所以,他們害怕的不是殺人或被殺,而是掏空的腸胃。

饑餓,才是他們一切行動的源泉。

對於躋身在黑鷹幫的這兩個人而言,殺一個西北大將軍和殺死一頭牛沒有多大的區別。唯一的不同是後者所帶來的是直接從屍體上掉下來的夠吃幾天的鮮肉;而前者則是通過另一種東西來間接體現出他們一番努力作為的價值的。牛肉可以生吃(兩個殺手都曾嘗試過),人肉卻叫他們惡心。所以,他們只吃間接的人肉,橫在中間那種間接的東西叫金錢。用別人的生命換取得來的報酬。靠著這份報酬,他們可以吃白米吃上一年。

沒有任何東西能去非議他們中止他人生命的這種行為,即使那本鑲著金邊沈甸甸的《大清律例》也不能。任何時代的律例都只是統治階級意識具體化的產物,是權力象征者的一言堂。天子犯法並不與庶民同罪。律例也失去了意義。既然如此,世間也就無所謂判斷是非公正的真正的天枰。什麽是對,什麽又不對?不是單單靠法條律例的幾個限制性定語就可以得出的一二一。

這裏,想被表述出的並不是對這兩個刺客暴力行為的鼓勵,恰恰相反,只是想探討出封建社會時代背景下被生活被環境逼迫得沒有選擇的人們的一種困境。在這些人的概念裏,事情沒有對錯,沒有是非,沒有所謂的仁義禮智信,活下去已成為他們的唯一目的。恐怕,這種無知愚昧又強韌的求生意識才是催生封建統治能殘留華夏數千年的病根之一。

管理一群牛羊般只為生存的百姓和管理一般沒有頭腦的讀書人一樣容易。或許照此推論,才出現了焚書坑儒,才出現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統一。知識分子不好管就用儒學那一套把這些聰明人的腦袋束縛起來,統統灌進學而優則仕的死板禮儀。讀書為了什麽?當然為了君王,為了朝廷。

於是,縱觀歷史,中國千百年來似乎很少知識分子興風作浪,更替政權。如果硬要說有的話,恐怕也只有兩個,一個司馬懿一個王莽。兩人均是曇花一現。其他凡開拓新朝之君主,或出身於行伍,或出身於貴族,甚至出身於農民,但都沒再出現過文人當政。由此,也可看得出中國古代士人被禁錮思想之悲哀了。從側面可看出方不染之死的悲劇性。

言歸正傳。

年羹堯被兩柄長劍夾擊得幾乎不能反擊。並不是說他的武功弱於這兩個刺客,而是氣勢上的衰退。已經出過鞘的劍即使再鋒利也必定磨損了銳氣。我們的男主角節節敗退,險象環生,幾乎喪失了全部的招架之力。兩個刺客步步逼近,不容獵物得到絲毫喘息。

受襲者無奈接連倒退。

兩刺客,一人橫劈,一人縱斬,彼此交錯,籠罩住獵物的所有退路。“砰”地一聲,年羹堯被腳下烏汗的屍體袢住,摔倒下來,卻乘機鉆入座椅前的案幾下,撐著木制案幾倒豎過來,抵在身前,權充作盾牌護衛住身體,暫時擋住蜿蜒如毒蛇信子的兩柄長劍。

躲在案幾背後的年羹堯終於傳出一口長氣,身體裏的各處氣息也在這喘氣中得以順暢。一手掩著案幾遮擋住身體,一邊繼續往右手邊懸掛寶劍的方向後退。此時,經過一番對峙他已摸清了兩個刺客的出手的招式。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反擊。

他的力氣逐漸恢覆,冷靜對敵的氣勢也逐漸穩住。好像一只蓄勢待發的豹子在黑暗的曠野上不疾不徐地前行。局勢自然扭轉。那兩位刺客也察覺到這點。劍法上更顯急躁。兩人開始拼命。顯然,他們知道,如果一味在姑息敵人喘息,那麽等待他們的不僅僅是任務的失敗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吃與被吃,已成為擺在面前的試題。

又一輪頻繁的攻擊來襲。密密麻麻好似夾著鉛粒的雨點般,集中落到年羹堯手裏唯一的屏障——那張已傷痕累累的案幾上。畢竟是木頭的,論強硬,比不過冷兵器。咯吱一聲,承受住兩人合力的劈斬,案幾正中央出現深深的裂紋。透過裂紋,劍刃遞到了年羹堯的咽喉前,差一點就要了他的性命。

瞬間,陰森的黑暗撒下密網,包裹住獵物。

年羹堯透過劍刃傳過來的氣息感覺到了某種訊息。“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為什麽要刺殺本將軍?”

兩刺客對望一眼,均不說話,繼續手裏下狠招。年羹堯扳著案幾兩側狼狽抵抗,終於,在又一次木頭碎裂的聲音之後,他失去了最後的屏障。刺客其中一個眼睛較小的見是機會,連忙提劍就刺,年羹堯就地翻滾才化險為夷。等到撞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睜眼細看,才知曉是撞到了方不染的屍體。於是,急忙揪起屍體,抗在後背,站起來往懸掛寶劍的地方跑。

長劍滴血,刺中的卻是早已沒有生命的肉、體。呼吸,喘氣,全是血腥。抓住了!在他抓住武器,捏緊自己長劍的時刻,欣喜若狂的表情覆蓋住年羹堯的五官。從他得意上揚的眼角可以看出,他手裏握住的東西已超過一柄長劍的涵義。

正要甩下方不染屍體,轉身朝身後兩人大幹一場的時候,忽然,一個身影掀開了大帳的簾布。年小蝶突然在眼前出現。沒有挽髻的長發隨意披散,臉上似乎還帶著沒睡醒的朦朧。但這朦朧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切驚醒。鮮血,屍體,謀殺,刺客,這一切都叫她睜大了眼睛。

她尖叫一聲,情不自禁捂住嘴,汩汩外流的鮮血正從方不染的胸腹各處流淌下,染紅了他的衣服,也染紅了年羹堯的後背。

兩個刺客見來人是個弱質女流,倒也不放在心上。目標仍盯準年羹堯攻擊。但此時手裏握住長劍的男人已非可以乘虛而入的獵物般可以被輕易捕獲。他的反擊逐漸叫兩人感覺吃力。與虎謀皮向來沒有好結局。兩人得出這個結論時已然遲了。悲哀絕然的眼神同時劃過兩個刺客的眼睛,他們下了必死的決心。同歸於盡已成為結束眼前一切最理想的方式。

哀兵必勝的道理正在上演。甩下方不染,年羹堯充分感受到它的真實。他看起來並不急躁。招式防守居多,因為他曉得這是敵人最後一通的沖擊。他又信心,更有耐心。很快,他就用自己的實力占據了上風。“我再問你們一遍,是誰,派你們兩人前來?”只需幾招,他就可以致兩人於死地。

遠遠站在大帳一角的小蝶關心則亂,竟然搶在兩個刺客前回答了問題。

“是隆科多!還有法華寺的覺空!哥……年羹堯,你……你……要小心!你為什麽渾身都是血?還有方不染,他怎麽了?”

年羹堯壓低了眉毛朝她看了一眼,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牽動嘴皮,咬緊。忽然瞅見兩個刺客暗自使出的眼色,心中一動,暗叫一聲不好。待要撲往小蝶那邊相救,卻被一個刺客纏住無法脫身。而另一個刺客卻是提著劍朝小蝶刺去。

此時說出他們秘密的年小蝶竟成為新一輪獵殺的目標。所幸的是攻擊小蝶那名刺客體力消耗過多,劍招章法俱已混亂,雖然仗著手中利劍的鋒芒,但卻如沒了牙的毒蛇,攻擊力大大減弱,幾次刺殺都被小蝶機靈地躲避過去。

不再執著於背後主使追問的年羹堯出手再不容情,目光閃動之際見血封喉,很快料理掉手邊的刺客。讓那人重重摔倒在腳下。躺在方不染屍體旁邊。

小蝶已朝他這邊奔跑過來。過度的驚慌讓她臉色煞白。但眼角卻透露出臨逢大事展露出的鎮定。年羹堯讚許地瞥了她一眼,扶住她伸過來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後。對著那僅剩的一名身形頹廢的刺客露出豺狼般嗜血的眼神。他提起劍朝那人膝蓋刺去。慘叫兩聲後,先前狠毒的刺客倒在血泊中,疼痛的滾做一團,低聲□。

在確定年羹堯安然無恙後,小蝶已朝全身是血的方不染屍體走過去。蹲在方不染身旁,她摟住他的脖子不停搖晃,催促著要他睜開眼睛。然後繃著臉沖到年羹堯身旁,抓住男人的長袍懇請他找來營中最好的軍醫救治她的朋友。

“血,他流了好多血……年羹堯……求求你,快,快去找人來救他的命!不染他,他,他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他還有救,他還能活命!年羹堯……求求你,快去找人來……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抓著男人長袍下擺的她把手中綢緞的布料死死攥緊,腦袋貼著他的腿,聲音淒慘。

急沖沖闖進來的清風皓月印入眼簾的就是小蝶苦苦哀求的一幕。

“外面附近一對守夜的兵士被人暗算,中了迷香紛紛跌倒在帳外,被我們撞見,才知道出事了……”清風用極快的語速向他主子稟報,接著和皓月一般表示出極大的震驚。方才出賬前仍是一派和平,儼然兩軍修好的前景,怎麽一眨眼功夫就血流滿地,屍體代替了生命呢?

小蝶問出了他們的疑問。

“哥哥,究竟怎麽回事?不染兄,他,他怎麽會弄成這樣?是……是……難道是……這兩個刺客幹的事情?”

爬滾在地的那名刺客剛稍稍仰起頭顱,就被年羹堯提劍刺進嘴巴,割下了他的舌頭。吐出滿嘴鮮血,饒是那刺客再想如何說出實情,也只能發出如聾啞人的聲音。

擺出一副正義凜然模樣的西北大將軍閉上眼,長久不語。好半天,睜開眼,他突然又朝眼皮下刺客的屍體補了幾劍。然後,扔掉劍,撲倒在方不染屍身上放聲痛哭。

“方兄……我為你……報仇了……方兄……嗚嗚嗚……你為國捐軀……盡了為人臣的忠心……嗚嗚嗚……可是你死得好可惜……方兄……前一刻我們還在談休兵主和的密議……怎想到殺出來的兩個刺客突然向我們帳內的三個人發動了襲擊……烏汗先倒地,然後是你……方兄……想你風裏來,浪裏去,歷經生死的大船……沒想到卻死在這兩個區區宵小的手裏……老天,當真叫人想不到……竟是……京城派來的刺客……”

說到這兒,蜷曲在地窩成蝦殼般的那名刺客不停搖頭,扭動身體。但卻沒引起任何人註意。年羹堯狠狠踢中他的額頭,叫這刺客暈厥過去。

屬於某人的獨角戲仍然繼續。

嗅嗅鼻子,故意裝出哀傷的表情,年羹堯忽然大叫一聲,吩咐清風皓月去找軍醫。

“或許,或許小蝶說得對,方兄,你是這麽偉岸的大丈夫,上天會保佑你,你不會死的。像你這樣的人,老天怎麽舍得收了你?”

他的一番話讓小蝶不停點頭附和,清風正要轉身去找大夫,卻被理智的皓月拉住,搖搖頭。“方先生已經去了。”皓月說得聲音極低,卻像根刺紮進小蝶的心裏。終於,閉上眼睛,她撲進年羹堯的懷裏,“不染他沒死,沒死……”

女人痛楚的哭聲震蕩在軍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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