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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6待嫁序曲9--不可忽視的配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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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6 待嫁序曲9--不可忽視的配角們

數九嚴寒下皚皚白雪覆蓋的雍親王府是沈默肅穆的。下了大雪之後的書房及後花園更代表了沈默中的精品。除了偶爾幾只因為覓食困難膽怯地縮身在枯藤老樹下的鳥雀之外,凡眼及之處都好像融入了這個季節沈浸到冗長無聲的安眠之中,全都靜悄悄的。豎起耳朵傾聽,只能聽見桂花夾竹桃還有羅漢松幾種常青樹依舊濃密的枝葉縫兒中雪花簌簌抖落掉地的聲音。

有些掉了油漆的書房門框邊一個稚嫩矮小的身影趴在那兒已經很久了。順著書房的門縫兒窗縫兒眼不眨地良久註視著裏邊那兩個被自己看做全部希望寄托的男人,小男孩兒已經根本不在乎完全酸麻的腳趾和被凍得沒有知覺的手心了。心底那個小小的聲音在書房長久的沈默之後,忽然躍出了原先的訴求空間,一下子被人類最最愚蠢對仇恨的報覆情緒所控制。

手腳的不適在被註滿了由所有親人的喪失而累積起的悲憤之後,變得異常靈活,完全忘記了酸麻和凍僵的感覺。就連他的小腦袋和整個人都被“報仇”兩個字裝滿。

箭一般沖到後門的結果卻是碰到了一把嶄新的大鎖。就在他近乎歇斯底裏地憤怒的同時,配置這把大鎖的主人出現了。田文鏡從一座假石山後走向還是個孩子的李燦英。

“我就知道你要出事……”酸秀才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已經看不出任何的自得,而是在眼底騰現出更多的憂慮。

“田大哥!”小燦英憋屈地叫喚了他一聲,已經撲了過來,抱住了秀才的胳膊,一張小臉埋進並不寬廣的臂彎,嗚咽兩聲後竟是生生將淚水全都收在了咽喉處。

“田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所以你……就當是你可憐可憐我……就放了我去吧!”

放他去哪兒這已是個不需要問的問題。田文鏡自然曉得。

“燦英,你該知道我不能這麽做。四爺府裏的規矩也絕對不容許我這麽做。”

他只能說這麽多了,當初方不染定下的見機行事的策略已經幾乎很明確地界定了李燦英伸張正義求得公正的不可能性。雖然善意的隱瞞是一種美德,也可以說在李燦英還沒有足夠成長前這麽做對他是必須的,但是,是非公正的天秤已經衡量出一切。他們這些人正在利用這個小男孩兒最最傷痛的東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是麽?

暗自低咒一聲,深吸一口氣,溫和地捧起男孩兒漲紅的臉蛋,逼迫著自己戴上不得不掩飾的面具,

“事情正在處理當中,你必須有耐心。書房那邊四爺和年羹堯正等著共商此事的方不染的到來,他們……他們可都是很……很好的人。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謊話底線的張力擴散到此也只能顯得筋疲力盡,一如他構築編繕的力氣一般的所剩無幾。

“你該知道既然你請了四爺給你做主,就應該……完全地信任他。”

平生從沒有說過假話的秀才在講到“信任”二字時畢竟還是猶豫了的,與那些出口就是不著邊際的大話空話的在朝為官者相比顯得相當稚嫩可笑。

不過,小燦英卻被這段日子與他的朝夕相處而萌發出人類最樸實的依戀之情左右,對原本瘋狂的意念產生了片刻的動搖。

睜大了天真的眼睛,為自己沖動的行為臉紅,但是,天生敏感的直覺卻又很快成為他頭腦的主宰。攥緊小拳頭,離開了熟悉的懷抱,後退兩步仰視只高他一個頭的男人,

“既然早已決定要給我一個公道,那麽又何必在乎方叔叔的到來呢?”

如果不是正身處此種必須回應他質問的這般境地,田文鏡幾乎要為他早熟的睿智喝彩了!他根本說的一點不錯。違法者受到《大清律例》的制裁,這是討還公道的必然途徑。和方不染來不來參與決策根本沒有直接的關系。英祿殺害了李燦英全家,只需要通知相關執法者例行逮捕就是了。還需要費什麽周折嗎?

事實真相的殘酷性恰恰證明了小燦英逆反舉動的部分緣由。暗暗湧流著的一切氣息令人感受到的只有漫漫無邊的黑暗和腐臭,是同眾多衙門頭頂懸掛的“明鏡高堂”四個字的背面完全相符合的味道。因此,從田文鏡的角度看,他是不同意方不染這種非常時期非常對策的處置手段的。這也成為他犯下隨後之錯誤的主要原因。是後話。

舔舔嘴唇,只好端出大人慣常對待小孩子高大的身段與蔑視的態度,

“來,孩子,聽話,聽你田大哥的話……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敏感的小男孩盯著田文鏡上下打轉的眼睛,終於明白了被欺騙的真相。蒙罹大難的不幸和孤身漂泊的經歷讓他擁有了同齡人少有的智慧和敏感,也多了一顆更加脆弱的心。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吼叫著朝秀才捶打過去,

“聽話?聽什麽話?聽什麽人的話?是否你們大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就是衡量所有是非曲直的最直接的標準呢?如果不是,那我為什麽要聽你們的話?你們這幫騙子!你們難道還要欺騙我下去嗎?混蛋,放我出去!打開門!把鑰匙給我!快給我!我再也不要待在這裏!你們比起那殺人的惡魔還要壞!你們的壞超過了草原的寬廣和天空的深長,你們是奶奶口中夜晚會出來吃掉小孩子腦髓的精靈!惡魔!”

“燦英!”秀才接下來的沈默無疑宣告了李燦英猜測的真實性,他變得好像一頭暴怒的小獅子。對著田文鏡的長袍亂踢亂打。混亂間,冷不丁一把鑰匙跌落在被他們雙腳踏去雪跡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大一小兩人同時尖叫一聲。卻是小燦英借由身體的靈活搶到了鑰匙。哆嗦著雙手,他把鑰匙抱得緊緊的,紫青的嘴唇斷斷續續:

“天殺的惡魔,我來找你了,我來找你了……娘親,小妹,奶奶,我很快就會與你們相會了!”說完對著鑰匙親吻,眼神卻露出讓對面男人心酸的堅定。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雖然同為儒生,但比起入世更深的方不染,他這個酸秀才顯然更註重內心信念的不可動搖性。比起理想與現實主義同存的年輕翰林學士,田文鏡無疑是一個法理道德的堅貞扞衛者。他有自己獨立的信仰,那是不可以被別人左右的。因此,打斷小男孩兒的默默自語向他問起受害的家人這一舉動,看起來就不那麽奇怪了。大清朝知識分子本性中善良的種子並沒有在他身上腐敗潰爛,而是在某個瞬間自然地萌芽了。

“你妹妹?她多大?”秀才聲音有些激動,顯然是想起了自己早年的往事包括曾經在老家餓死的小妹。

“才兩歲……剛剛學會說話……”那頭因為突來的溫和也放松了下來,揉揉眼睛,擦幹淚跡,

“還記得那天是她的生日,我們全家都準備著給她過生日……娘親奶奶忙碌著給她所手搟面,爹爹爺爺有說有笑地要為她用白樺木做一個搖晃的小木馬……那天貪玩的我被小夥伴找了去,等我回來才發現……”

等說到這裏,田文鏡才發現眼前事物的朦朧,不是被漫天飄舞的雪花氤氳出的水氣,而是心底翻湧出的酸楚。

這種家破人亡的傷痛只有他這種同樣來自社會底層的貧苦階層才能深刻體會。腦海中不由刻劃出小妹臨死前浮腫發黃的面龐。早年饑寒交迫掙紮的記憶瞬間襲來,近乎野蠻地把他擊倒。田文鏡心頭一陣悸動。只感覺萬千股細細的小溪匯聚到咽喉,情緒激昂,原本被功名大業凡事手段必須以趨利為目而限制住了搏動的心一下子又活了過來。

仰起頭,看雪,他只覺得豪氣萬千。視線轉移至李燦英的小臉時,他的軀體終於聽命於心中早已蟄伏的念頭。

雖然他告訴自己這麽做只是為了阻止燦英可能爆發出的瘋狂,可是當他瞥見小男孩兒太過用力而被鑰匙割破流滿鮮血的手心時,搏動的心便更加膨脹了。

呼呼北風掠過,吹散了假山石上的浮雪,也吹開了並沒有帶上的小鐵門,松動的鑰匙環上還插著那把帶血的鑰匙,和著風雪敲擊在門環處,細細的聲響很快淹沒在張牙舞爪肆掠的風雪中。

雪下得更大了,很快把地面上兩排大小不一的腳印淹沒……

由於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京城幾處最熱鬧的小徑上正擁堵著紛亂避雪的人群。這些所有生計都仰仗著手推小攤來過活的底層百姓顯然沒有更多富貴人家賞雪飲酒作對的雅興,大呼小叫你推我搡地以一種雜亂的方式匆匆收拾著自己的貨攤。除了各色各樣的小吃攤販外,還有很多事賣廉價布匹和贗品首飾的,相較於前者的稍顯鎮定,後者更擔憂自己的貨品遭受到暴雪的撫觸而褪色難賣。

不敢走大路的秀才攙著小燦英冰涼的手來到了其中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岔口。本就欠打算的兩人到此時才發現一個尷尬的事實——兩天前出現在這裏的惡人並非屬於這些固定攤販中的一員。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完全失去了他的蹤跡。想和一個人拼命,卻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這是此時躲在暖閣壁爐前品茶談天人口中的笑話。但是在此刻命運已經被無形聯系在一起的兩人看來卻是再嚴肅不過的事情。其實,與其說嚴肅,倒不如說殘忍更直接。想死卻死不了的焦躁開始表現在李燦英臉上。

迎著稚嫩的目光,田文鏡看到了更貼近自然的信任。比起四爺刻意栽培的用意更叫他動心的感受在身體裏蔓延,鉆進他每一條血管,溫暖了他的心。不求任何回報的感情才是人類最最真摯的感情吧。受到鼓舞的他拉起小小的手,走到小攤販身邊依次詢問,想從他們口中獲知一些可利用的信息。卻在半個時辰後以失敗告終。

這是一個四岔路口,前後左右都是早年人為踩出的小路,泥濘汙穢,四周白茫茫的空間裏充斥著攢動擁擠的人頭。他們兩人牽著手,站在原地,誰也沒有提重新回到起點走進那個很可能依舊敞開的小鐵門的話。在這一點上,兩人的固執竟是如此的一致。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臉闖進了田文鏡的視線。雖然只有在方苞壽宴上的一面之緣,但是對於美麗的臉孔,他一向都是不會輕易忘卻的。

謝小風在人群簇擁中一點點向他們靠近。顯然,她也看見了他們,並為此差點雙手膜拜。眼前這個秀才不正是方府壽宴那天跟在四爺身邊的人嗎?憑借他與四爺的關系,那是必定能幫助她的。

很快,她擠到了他們身邊,並且向他們禮貌地問好。接著,就以一種異常焦急的口氣和懇求的目光迎向田文鏡,

“先生,請恕我冒昧,可是我想這件事十分緊急,恰好在這裏碰見了你,因此,我想由你來幫忙的話會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說完,從袖口裏掏出一封剛剛花了十二個銅板寫給她好朋友的信箋。

田文鏡在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時不禁感到忸怩和猶豫,以為是她們姑娘家之間的私語秘聞之類的,臉孔感覺發燙。便垂下了原本預備接過的手腕。

於是很自然又很必然地那封信落葉般的飄到了地上,接著在擁擠人流的腳印和手推車車輪的碾軋下,很不幸地灰飛煙滅了。

面對這突然的狀況,謝小風感覺就要崩潰了。在友情和親情的天枰上,她現在的舉動看來是在維系著它的平衡的。但是,畢竟後一端是需要她安慰和更多實際幫助的姐姐,她已經在前一次殘忍地傷害過她了,絕對不允許第二次可能性的發生。

“哎呀,這麽著,我就向你傳個口訊吧,麻煩你轉告年小姐……”

秀才為自己的輕率正感到內疚,遂環扣住燦英的手用勁捏了捏,讓他稍微忍耐。

“謝姑娘請說吧,只要不是不方便轉達的事情就好……”

謝小風在聽到“不方便”三個字時臉也漲紅,但是很快就被焦躁的情緒驅趕。從事情發展的推斷上說,如果消息及時送給年小蝶,那麽四爺那邊也就會有相應的動作用來阻止隆科多,而他完成任務的可能性也就變得極其渺小。她的姐姐也就不會很快被接走了。

想到這裏,她開始懷疑自己送信而來的真正動機。難道我只是想利用小蝶姑娘麽?不,不是這樣的。在從那個可恥男人口中獲悉密謀的瞬間,除了為姐姐遇人不淑感到悲哀之外,對於新交的朋友的關心完全是發自她內心的。尤其是在聽到八爺試圖不顧一切打擊她的哥哥,破壞她與十四美好姻緣的時候,她整顆心都是在為同樣心思細膩敏感的朋友懸掛的。

田文鏡的聲音敲斷了她的思緒,“啊,你說什麽?我想轉告的事情是什麽?啊,是……是這樣的……”扭頭看著人群,她拽過兩人走到可以暫時避雪避人的墻角下,略微遲疑,簡單地開始說明:

“我……我和年姑娘是朋友,很好的朋友。雖然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可是情意很深。本來礙於我低賤的身份,是想托人轉一封信向她說明的,可是……現在情況很急,我就直截了當地和你說了吧……八爺,八爺預備加害小蝶,我就是要說這個,因此,請你務必及時通知她,叫她小心提防,還有要叫她的哥哥小心……”

雜亂無章的話令田文鏡覺得混亂,同時和他主子如出一撤的多疑迫使他重新打量這個嬌俏的女子,開始懷疑她一番言語的真實性。

小風很快察覺到這點。收起有些受傷的自尊心,為了整體事態而放下了面孔上緊繃的線條,

“你的懷疑我很能理解。可是,你必須相信我,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是千真萬確的!那個九門提督叫隆科多的已經照著八爺的吩咐去逮人了,要是你們這邊再耽擱的話,恐怕就要殃及到小蝶姑娘的哥哥了!”

“逮人?逮捕什麽人?”男人鼻尖冒出冷汗。

“啊,叫什麽來著的,那是個很古怪的姓……好像不是我們漢人的名字……”

謝小風的話叫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同時緊張起來,眼睛緊盯著她那張可以唱出美妙曲調的小嘴,眨都不眨。

“是姓……”小燦英著急地開口,聲音卻消失在男人捂住的大手中。

沒有註意到他倆古怪行為的女人忽然拍了下腦門,叫道:“英祿!對了,就是他!就是這個人!”

田文鏡幾乎可以完全相信她的話了,可是對於這一消息源頭的可靠性還需要再次的檢驗。

“很抱歉謝姑娘,可是這是我必須要問的,你是如何得知這一消息的?”瞇著眼,他瞥了眼身邊的小影子,多餘地解釋道:

“我倒不是懷疑你,只不過若是四爺或者年姑娘問起,我總要有個說法不是?”

對於這個合情合理的問題,謝小風理性的那面終於占了上風。比起姐姐的名譽,她的安危、年小蝶的安危才是更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於是,她以一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告之了謝小雲與八爺胤禩之間異常親密的關系。不過,倒是沒等來對方鄙夷的神態,而是一種不明真相單純的欽佩。

原來女子當中竟也有這樣的!田文鏡暗暗喝彩一聲,立即問出令他和小燦英半個時辰前真正困擾的問題。

“哦,這個讓我想想?八爺好像倒是沒有直接說……不過……”

聽了她前邊的話差點急死的兩人一聽轉機,連忙豎起了耳朵。

“不過倒是聽八爺說叫隆科多去一個什麽人那兒抓他的!”

“誰?”兩個人同時大喝。

被嚇了一跳的謝小風在吐出更加難記的“巴爾烈”三個字後,眼前兩個影子就一下子消失了。害得她只好奔出墻角,對著他們縮小的背影大叫別忘了趕快通知年小蝶,但是很快,就淹沒在狂風暴雪之中。

這時顧盼左右,才發現四岔路口上只孤零零地站著自己一個人。灰蒙蒙的天與白茫茫的地好像兩張沒有五官表情的臉,相互凝視著,對峙著,彼此都帶著無邊的冷漠和偽善,而這之間,就是幾乎快變成雪人的自己。

稍一恍神,咬著嘴唇,冒著風雪,秀麗的影子沿著曲折的來路返回。偌大的空間內只剩下一陣賽過一陣烈風的嗚咽,簌簌雪片落地的聲音被融化其中,所能被感受到的只剩下它們在天空中的散播飛舞和降落凝結的自然規律。

雪本身潔白無瑕,可是因為它的覆蓋,也掩飾住了很多罪惡的一面,不是麽?揮舞開眼前這些惱人飄舞的玉蝴蝶,小風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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