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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開荒第六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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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不應該, 但站在廚房的院子裏,被肉香味包裹,很難不讓人分心, 說著正經事的同時時不時看向鍋竈的方向。

好聞的味道已經充盈整個室內, 肆無忌憚地從房門、從窗戶、從任何縫隙湧出去,仿佛撕開了蒙在上空的陰雲,將希望的光帶了進來。

已經確定, 那人就是天花。

沒人想承認這一點, 但又不得不面對。事實擺在跟前,沒法指著黑色說白色,更沒法看著“存在”說“虛無”。

宋野不斷擦著汗, 這是他從業生涯面對的最大挑戰, 因為牽涉到的不僅僅是幽州百姓, 更有他的小孫子宋瑜,人都是這樣嘛,事不關己的的時候可以高高掛起,事若關己就方寸大亂了。

楊久給小甲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走到宋野身邊小聲地說了兩句,宋野無奈地點點頭,跟著小甲到旁邊坐著, 他腳步虛浮,走路踉踉蹌蹌的, 坐下時要不是小甲撫了一下他能夠直接坐空。被請過來的大夫有七八人,都是幽州城內數得上號的醫生, 藥堂裏不是掛著妙手回春, 就是華佗在世, 但此時此刻,或年輕或老邁的大夫們一籌莫展,誰都知道痘疫的嚴重性。

大家紛紛坐下,不時有人說話,卻不見熱鬧,反而襯得氣氛更加沈凝。

“我從醫五十餘年,從南到北,遇到過數次痘疫。”須發花白的老者姓陳,是城內回春堂的大夫,每天都義診三人,來幽州十六年從不間斷。

聽官府傳召,陳大夫沒有多想就收拾了藥箱進入了大槐樹巷子。

陳大夫瞇著眼睛,露出回憶思索的神色,“我記得第一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是我十三歲那年,還是個學徒,跟著師父下鄉看病。那家人把病人擡進了柴房,師父推開門時,光線正好落在那人的身上……那時候見識少,當場就吐了。我至今記得,那個村子叫做太平村,人口興旺,但那場痘疫過去,死了七七八八,慘啊,與我同去的師弟也是那麽沒的,那是我師父親兒子……唉。我命大,活到古稀之年,眼不花耳不聾的,現在又用得上我,老夫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在所不辭。”

他沒有任何掩飾地看著廚房的門口,“要是能天天吃上這麽一口,死也甘願了。”

楊久給老大夫倒水,聽到這話,手一哆嗦,差點倒出去,無奈地說:“陳大夫老當益壯,您那,還年輕呢。我天天給大家做,就怕你們吃膩了。”

“怎麽會!”陳大夫搖著頭,紅潤的臉頰上是通情練達的笑容,“吃不膩,老朽平生沒什麽愛好,就喜歡這麽個吃,十三歲那年活了一條性命,我就想著要吃遍山珍海錯。”

年紀最長的陳大夫說這一番話,不是強調天花的嚴重性,這個大家心裏面都清楚,而是在做表率和鎮定人心的作用。

楊久很感激。

“抗疫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我和王爺會給諸位提供力所能及的所有幫助,這場戰鬥,就拜托大家了。”楊久朝著眾人鞠躬,站起來時收起了所有軟弱,她正色說:“大槐樹巷子已經封鎖了起來,所有接觸過零號病人的人都已經控制,外面,王爺正帶人排查溯源,從張家賣出去的人去過什麽地方、接觸過誰,都會一一理清楚,所有接觸者都將送到大槐樹巷子內隔離。”

她頓了頓,平靜地看著面前的人,註意到他們露出不解、茫然、震驚的神色,等他們緩了緩,她就要接著說了。

事態緊急,容不得他們一一消化後再組織工作。

“大家都是從業數年數十年的大夫,天花的危害不用我說你們也知曉,想必許多從業者也在汲汲以求地找尋著救治良方,但很遺憾,我要告訴大家,天花沒有特效藥根治,你們接下來要做的是減輕發病者的痛苦,爭取讓更多人活下來。”

“怎麽可能!”有人反駁,“不懂醫理就不要信口雌黃,古人就有方子流傳下來‘取好蜜通身上摩,亦可以蜜煎升麻,並數數食;又方,以水濃煮升麻,棉沾洗之,若酒漬彌好,但痛難忍。’按照此法,定然是病患康覆。”

楊久沒有生氣,她淡淡地說:“如果你能證明有效果,就如剛才所言,你要什麽藥材,我和王爺定盡力相助。”

楊久的冷漠讓這名大夫開始自我懷疑,難不成書上看到的藥方真的沒有作用?尋求幫助地看向宋野,但宋野正心焦氣躁呢,指望不上。再看向陳大夫,老人家瞇著眼睛,仿佛在睡覺。

他一時氣結,恨不得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聽一個娘們在這兒叨叨逼逼個沒完,真是有辱斯文。

但看了眼在院子門口守著的將士,他的屁股仿佛和椅子縫在了一起一樣,怎麽也擡不起來。

被打斷了不要緊,楊久有耐心,她繼續說:“天花的傳染性很強,主要通過飛沫和接觸傳染,以後接觸病人,所有人都要佩戴好口罩和手套,口罩和手套最快明早,最遲明晚就會安排到位。平時註意個人衛生和清潔,切記不要用手揉眼睛,所有接觸過病人的衣服會有專人回收處理。”

最後,楊久說:“所有參與救治的人中,有人過世了,官府會照顧你們的家人。”

悲哀的氣氛頓時在人群中蔓延。

楊久的嗓子眼兒也跟堵著東西一樣,她張張嘴,一下子竟然發不出聲音。

做了兩個深呼吸,她說:“肉燉得差不多了,大家吃飯吧。”

燉得恰到好處的肉,蒸得顆粒飽滿的飯,端上的五菜一湯看一眼就集合了色香味形,如果不是此時此地、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大家肯定大快朵頤,而不是味同嚼蠟,也就過了古稀之年的老大夫吃的興高采烈,直呼他老人家今兒個吃到這頓飯那是賺了。

吃飯的空檔,楊久把之前進門時問她“可是種痘”的女子喊到了一邊。身量高挑的女子五官上少了些許柔軟,看起來多著幾分棱角,是個容貌很颯但性格怯弱的女子,楊久本來想直接問她的,但她問完就倉惶地躲到一邊。

“你好,我是楊久。”楊久柔聲說。

女子垂著頭,聲音不大,“奴家馮王氏。”

楊久皺眉,“你叫什麽?”

“馮王氏。”

“不,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女子終於擡起了頭,怔怔地看著楊久,嘴唇翕動,小小的聲音從齒縫間洩露出來,“王異,有異他人的異。”

“王異你好。”楊久握住王異哆嗦著的手,笑著打招呼。

王異肉眼可見的抖了起來,眼底的酸澀沖得眼眶紅紅的,“你、你好,我是宋叔師弟的孩子王異,因丈夫在家鄉得罪了權貴,來投奔宋叔的。”

他們夫妻就是冬日時宋野與趙禛說的精通婦人疾病的大夫,來了後拜見過王爺,因楊久太忙了,加之宋野帶著人四處巡診,就始終錯過,沒有見過面。

“你知道種痘?”寒暄以後有的是時間,楊久更關心這個。

王異點頭說:“聽過,也見過。”

楊久眼前一亮,她腦子和堵住了一樣,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點給忘記了,究竟怎麽種痘、種的是什麽痘。她知道天花沒有特效藥,唯一戰勝它的方式就是接種疫苗,現代有疫苗,小時候打一針就好了,沒有疫苗的古代怎麽辦?想不起來啊。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王異的話讓她生銹的腦袋尋找到了轉動的契機,她仿佛聽到了齒輪轉動的聲音,吱嘎吱嘎——

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王異膽子真的很小,楊久握住她的手力氣大點,她都畏縮地向後縮著肩膀。生怕把王異也給嚇忘了,楊久的聲音更加溫柔,頗有幾分蔡娘子的真傳,柔柔的、輕輕的,“能和我具體說說嗎?”

“好,好。”王異縮著肩膀小聲地說:“那是家鄉下一個小鎮裏,有個大夫,不,是個道士,他把天花病人的痘痂曬幹了碾碎,哄著一些小叫花子把一點點痘痂粉吹進他們的鼻子裏。我爹那時候還在,他性格急公好義,見不得人草菅人命,就沖上去打那個道士,那個穿得破破爛爛的道士說,他這是在種痘。”

楊久呼吸急促,她就知道肯定有人善於觀察和總結,肯定是發現了只要生過天花的人就不會再生病。

“那些小孩後來怎麽樣?”

“有些人死了,那個瘋癲道士因為殘害他人性命,被官府打入了大牢,後來也死了。”

“那是因為人痘不安全。”答案呼之欲出,生銹的大腦重新運轉,楊久整個人都變得自信了起來,“種花家很早就采用了種人痘的方法預防天花,後來這種方法傳到了別的國家,救人性命無數。可是接種人痘還是有死亡的風險,好像一個外國人發現了擠奶工身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牛痘,接種牛痘。”

楊久松開王異的手,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小甲小乙二話不說緊緊跟在她的後面……

······

北境郡府一帶出現了奇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了數萬只雞,散在田裏,吃著蟲子。

一畝地,一畝地的吃。

一村一縣的蟲害減輕。

這一日,近來每天都樂呵呵的蕭德嚴收到一份來自幽州的禮物,打開箱子往裏面看了一眼,身為封疆大吏的他立刻就看出了不同。送禮的寧王幕僚適時地遞上來一封信,“我家王爺的手書。”

蕭德嚴接過信打開,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的他幾乎是頃刻間收起了散漫,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後又逐字逐句地看著,看完了後立刻吩咐手下:“收拾藥材,立刻送去幽州。”

他目光落在曲轅犁上,論心胸,他遠不如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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