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顧惜兒之前早就囑咐過了，溫喬也沒有反對。管事當然按章辦事，全按照顧惜兒的要求做了，到了牙行盡挑看著健壯，力氣大的，相貌好的一個都不要。

顧惜兒聽他這麽說，滿意地點了點頭，朝院子外頭拍了拍手，讓人領著一群下人走了進來。

顧惜兒欠了欠身子，坐直了身體看向那群下人。這一看倒不要緊，嚇得她當即出了一背的冷汗，這群下人之中有男有女，而為數不多的幾個男的，當中居然有在兗州的那兩個大漢！

“你怎麽選了幾個男的進來？”顧惜兒當即失了從容，瞪大眼睛高聲問。

管事也被顧惜兒嚇得夠嗆，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緊張，但仍然恭敬地解釋道：“少爺吩咐小的選幾個小廝，還要人高馬大的那種，小的在牙行看見他們兩個，便順道買了回來。”

顧惜兒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感覺胸腔裏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特別是那兩個大漢，看上去低眉順眼的樣子，實際上趁著管事不註意，還對自己露出一個充滿深意的笑容。

顧惜兒一想起前不久，自己還和他們同床同枕過，惡心得胃裏直泛酸水。

“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顧惜兒蹙緊了秀眉，嫌棄地看了眼大漢，轉向管事問道，“我記得少爺手裏是有個田莊？”

管事見到顧惜兒臉色稍緩，連連點頭道：“姨娘記得不錯，少爺手裏確實還有些田莊。”

顧惜兒臉色這才好看一眼，嘆了口氣道：“咱們溫府好歹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少爺身邊跟著的小廝，總不能太過難看。你看這兩個大漢，像是什麽斯文人嗎？不過，你即買了回來，便送到田莊去吧，那邊的管事想必會很滿意的。”

管事擦了擦汗，笑道：“果然還是姨娘想得周到，我現在便把他們送到田莊去。那餘下的人，姨娘可都還滿意？”

“其餘的都還不錯。”顧惜兒點了點頭，不敢再去看那兩個大漢的表情，“好了，你趁早把他們帶下去吧。今日虧得是我先見著，不然少爺那脾氣你是知道的。”

管事經顧惜兒這麽一說，再看那兩個大漢，確實也覺得結實過頭了。他們家少爺看上去那麽斯文的一個人，出門要是帶著他們，的確不大好看。

他心裏隱隱感謝起顧惜兒的提醒來，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便把人都帶了下去。

顧惜兒長出一口氣，這才看了一眼那兩個大漢離去的背影，心裏想道，虧是溫喬沒有掌過眼，要是他見到這兩個大漢，一定把他們拉去見官。要是把他們拉去見官，這兩個蠻子不知會不會把之前的事情抖出來，為了以防萬一自己還是要想辦法，把他們兩個早點從田莊趕出去才是。

顧惜兒想了又想，心裏惴惴不安的。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是有多麽無助，若是她父母還在京城，遇到這種事情也不會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她長長嘆了口氣，也飯也不吃了，只用了一些點心，便回到房裏躺在床上，一整天不言不語的。

這時候的宮裏，皇帝剛從禦書房出來，屏退了身邊的太監宮女，在宮裏四處走動起來。走著走著，便到了重華宮外頭，隱隱聽見重華宮裏響起一陣絲竹聲，走進去一看才發現重華宮上下都在臨時搭的戲臺子前看戲。

不但太上皇坐在前頭樂呵呵的，就連自己那個平常不茍言笑的長女，臉上也帶著幾分笑容。他一個皇帝倒像外人一樣，有點無措地站在一邊。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發現他來了，替他搬了椅子，坐在太上皇身旁，一起坐在戲臺下看起戲來。

京城時興看的是京劇，可戲臺上演的卻是黃梅戲。雖然起初看著有些別扭，但看慣了之後，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同。這出戲比皇帝平常看的戲節奏要快許多，他幾乎眼都不眨地看完了整出戲，看得他心跳加速，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原來，臺上正在上演一出謀逆大戲，主角是一個叫陳公的官員。當朝皇帝被妖妃所惑，而實際上那妖妃卻想把皇帝殺了，好扶自己的情人上位。好在陳公及時看出妖妃與那情人的狼子野心，帶著人馬到宮裏救出皇帝。最後，那妖妃與逆臣被處斬，整個朝堂又恢覆了已往的秩序。

“這是這家戲班出的新戲？”看完之後，皇帝忍不住問一旁的周牧儀。

周牧儀恭敬地回答：“父皇，這是京城有名的玉生樓裏的當紅戲班，名叫徽州班。徽州班一向只唱玉生鸞寫的《陳公案》，如今已經有許多出戲了，比如之前的《真假佛陀》就是他們唱的。”

真假佛陀這出戲，皇帝倒是聽過。原因在於前任吏部尚書何昌是個戲迷，當時就是他把這出戲在京城推開的，後來一眾大臣又把戲帶到了宮裏。當時他看完這出戲，實在是感慨良多，心裏還暗暗嘖舌，那寫書的玉生鸞實在是個真英雄。

當時何昌勢大，放眼整個京城，沒幾個人敢得罪他。而他區區一個寫書的，竟敢寫這麽一出戲暗諷何昌，可見是個置生死於度外的。

想到這裏，皇帝給徽州班賞賜了些東西，便同太上皇與周牧儀一道往殿裏去了。

“昭和你一向不做無用之事，今日特地請這徽州班入宮唱戲，別說沒旁的目的。”皇帝看向周牧儀。

她這個時候，在自己和太上皇面前低眉順眼，卻不代表她在別處也這樣。皇帝自認為很清楚周牧儀的性子，她可是一把利刃，好在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並沒有針對自己的意思。

一想到親生女兒，皇帝就想起被貶去伊犁的宜安公主。他最寵愛的這個女兒，臨到頭卻在暗地裏計劃著要奪自己的王位，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他整個人倍受打擊，有那麽一段時間，誰也不願意相信，就連胡貴嬪那處也不愛去了。

如今看著這個一向冷冷清清的女兒，卻比以前順眼了許多。

周牧儀道：“其實並沒有旁的事情，只是想起遠去伊犁的宜安。若是她聰明一些，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提到宜安公主，皇帝心裏就像有一團怒火直沖上來，一下子沈下臉，道：“提那個不肖女做什麽？她一出生就錦衣玉食，朕何曾有一件事情虧待於她？她雖不是嫡公主，可待遇比之昭和之前也不差，可她卻暗地裏勾結逆賊，想要害朕。朕將她流放到伊犁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周牧儀聞言收了聲不再說話。

倒是太上皇那邊嘆了口氣，問道：“皇帝，我問你。以你對宜安的了解，她像是那種一個人就做得出這種事情的人嗎？”

皇帝聞言皺了皺眉頭，許久不說話。宜安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雖然養得嬌縱了，但卻是成不了大事的，不像周牧儀一樣，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現在仔細一想，當初宜安被抓的時候，胡貴嬪的反應的確很不尋常。一般母親遇到這種情況，不應該為宜安求情嗎？更何況是胡貴嬪這樣，極其護短的人？

可宜安出了事情，她反倒深明大義起來，居然沒有為宜安求情。皇帝當時還感動於胡貴嬪站在自己身邊，可現在反過來一想，卻覺得其中大有蹊蹺。

“那依父皇的意思是？”皇帝看向太上皇。

他知道他這一輩子都越不過他父親去，早些年血氣方剛的時候還想成些大事，現在年紀大了便漸漸低了頭，看向太上皇尋求他的意見。

太上皇搖了搖頭，道：“你自己已經想到。否則，今日又怎麽會走到我的重華宮裏來？皇帝，你是個重情之人，這本是件好事。只不過，這些年來你確實太過糊塗了。”

皇帝沒有回答太上皇的話，他想起了自己一直寵愛的胡貴嬪。她對自己一心一意，帶著周旻等了他那麽多年，這難道都是假的嗎？他疼愛周旻，一心想扶他坐上帝位，難道他對周旻的疼愛，永遠捂不暖他的心嗎？

皇帝深深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宜安來。想起天牢的人來報，說宜安始終不願意見胡貴嬪與周旻。當時，他還以為是宜安恨母兄二人不願為她說話，可現在看來，怕是恨他們犧牲了自己吧？

重華殿裏，皇帝不說話太上皇與周牧儀也沒有出聲。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如枯木一般的皇帝終於動了動，看向周牧儀道：“事到如今，朕也不是不清楚你的能力。朕百年之後，皇位便在是你的，至於周旻那個逆子……或許，該讓他到伊犁去陪陪宜安吧？”

周牧儀站起來向皇帝行了一禮，太上皇也點了點頭，道：“皇帝，你總算通透一次了。”

皇帝沒再說什麽，而是徑直回到宮裏。

這時已經是傍晚，時節到了秋季，太陽落下的時辰也越來越早。重華殿裏微微有些昏暗，只有幾縷微弱的陽光透過窗紙，灑落在地板上。

等到皇帝完全出了重華宮，周牧儀才開口道：“祖父，如果說我身邊的孟長史，是前朝那個孟氏。祖父覺得我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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