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猛地聽周牧儀一說，背上也嚇出一聲冷汗。他的確是為了孟雪崖和梅少卿的事情重生的不錯，可他並沒有想到孟雪崖竟是前朝的人。

不過現在想來，他第一次見到孟雪崖的時候，對方似乎勢力強大。得知有重新見到梅少卿的機會之後，居然不顧手下的反對，直接投身回到從前。

從前他在京城裏，從來沒聽過孟雪崖這麽一號人。這麽說來，他竟是為了梅少卿，而放棄了從前的身份，而甘心在周牧儀手底下，做一個小小的太女長史！

“昭和啊，我問你，那孟長史到現在可是還沒入官藉？”太上皇問道。

周牧儀點頭：“確實沒入，他一直反對，說自己不過是閑雲野鶴，說不定哪日便離去了。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之前他親口向我坦露了身份，我才明白過來這是為什麽。”

“他親口向你言明了他的身份？”太上皇吃了一驚。

他原以為孟雪崖的身份是被周牧儀發現的，沒想到居然是他自己告訴周牧儀的。難道他不知道，萬一周牧儀起了殺意，一個手起刀落，他便是直接喪命了嗎？

“若非如此，我怎麽可能留他到今日？”周牧儀嘆了口氣，語氣裏有幾分疲倦，“可笑我自他之後又找了個梅少卿，卻偏生把梅少卿配給了他。如今，卻不知她的心在何處，會不會同這個前朝嫡系，來與我大周江山作對。”

太上皇搖了搖頭，不同意周牧儀的說法。

周牧儀不知道梅少卿，他哪能不知道？前世之時，他親眼目睹梅少卿在周牧儀身邊待了這麽多年，要說造反頭一個便不可能是她。只是沒想到，孟雪崖的身份竟這般不凡罷了。

周牧儀見太上皇不同意，臉上有了一抹笑意：“怎麽？祖父有其他看法？”

“若是孟雪崖真為了前朝之仇而來，又何必在你身邊待這麽久？你仔細回想，他有無數機會可以殺了你，可他並沒有這麽做。相反，你有今天的地位，卻少不了他的一份力。”太上皇說道，又問，“重要的是，他突然向你坦白他的身份，卻又是為何？”

周牧儀道：“據我所知，前朝一些大臣，想要他結合母族的勢力，娶了王夢歧。只可惜，他喜歡上了玉莊，可他們卻動了他的軟肋，向我表明身份，大概是為了還擊吧？”

周牧儀越說越暗自心驚，如果不是孟雪崖透露，她根本不知道在繁華的大周之下，還有這麽多勢力蠢蠢欲動，就連大周的宰輔都是他們埋在朝堂之中的一枚暗樁，只待不時之需。

“若是如此，任他去便是了。”太上皇想了想道，“只怕他不願意在你身邊多留，而他與梅少卿的關系，從此之後便要損失兩名大將。”

周牧儀想到這個便覺得胸悶，一時之間臉色沈下來，怒道：“這可由不得他，就算他對我大周並沒有意圖不軌。可他身是前朝嫡系，竟潛伏到我身邊來，真是其心當誅！”

饒是太上皇也被她發努時的氣勢驚到，心想他的這個孫女，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便生得如此有氣勢。他約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雖然對朝政也有了些概念，卻也比不上她。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若是大周以後由周牧儀來繼承，他也就能安心離去了。

“有的時候，無須對自己太過嚴厲了。”太上皇稍稍一頓，臉色便恢覆如常，他心中暗暗有種事情已將圓滿的預感，便向周牧儀道，“祖父年事已高，也不知還能看著你到幾時。近些日子，也有不少人向祖父請教太女夫婿的事情，你可有看中的人選？”

周牧儀聽到這件事情，便覺得頭疼不已。這些年她一心撲在政事上，換作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二十幾歲早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也就只有她連成親都不曾。

這段時間以來，眼看著自己的地位日漸穩固，朝中也不是沒人催促，只讓她敷衍過去了。可哪想到，他們在她這邊勸說不通，便到她祖父這裏來勸了。

“如今卻不是想這件事的事情。”周牧儀說道。

過不了一會兒，她便站了起來，向太上皇道：“我就不留在祖父這裏用晚膳了，長慶殿裏還有一些事情等著我去做呢。”

太上皇笑瞇瞇地看著周牧儀走了。

他心裏暗自琢磨著，孟雪崖的事情既然周牧儀已經知道了，那其他人知道也是遲早的事情。而朝堂裏孟雪崖那小子得罪的人可不少，梅少卿也不是省事的，兩人加起來的仇人那可是一大筐，如果自己這邊不想著法子護著一點，那他要不要去見他的孝文皇後了？

想到這裏，他從外面叫來一個人，問道：“楊浚那小子那邊，最近可有什麽動向？”

那人進來點亮了蠟燭，原來是太上皇身邊的大太監，他笑了笑道：“太上皇總算想起了，我這邊可盯了他好一段時間呢。是這樣的，前段時間王宰輔進了天牢之後，王夢歧到國公府裏找了他，兩人怕是商量了什麽事情。還有，這段時間連瑜那邊正琢磨著，怎麽把新仇舊恨一並給楊浚算了呢。”

“他那不必擔心。”太上皇笑了笑，想起連瑜的模樣，“他可不是十幾年前的那個黃毛小子了，再加個他們連府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連家木大根深，除了孟雪崖那樁事，怕是沒什麽可以撼動得了他們。”

大太監讚道：“太上皇說的是，連家一家得太上皇如此信任，真是十世修來的福份。”

他說的一點也不錯，若是平常人家，和前朝逆黨扯上什麽關系，只怕不分青紅皂白，便鬧得家破人亡了。只有連府這一家，到現在宮裏的幾位貴人還能不動聲色，這可不是天大的福份？

說完這句話，他又問道：“那接下來，您還有什麽吩咐？”

太上皇搖了搖頭，回答：“短時間內倒沒有旁的事情了，只是皇帝那邊我還需要親自去打個招呼，省得他一聽聞前朝逆賊什麽的便慌了神。”

要說和真正威脅到大周的，可不是孟雪崖和梅少卿。實際上，真與前朝扯上關系的，倒是他們周家內部的人，之前海龍衛的事情，皇帝疼兒女疼得過份，居然說算就算了。

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因為顧念親情，而有絲毫手軟。

“一旦楊浚那邊再有動作，立刻向我稟報。”太上皇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太監低頭稱是，仿佛看到了太上皇年輕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坐在皇帝的禦座上，像一只盤臥的金龍，大周四方屬國來朝。只要一吐龍息，便是一場急風驟雨，讓四方為之顫動。

太上皇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大太監擡起頭來，還沒從剛才的餘威當中回過神來。他看著太上皇有些佝僂的身影楞了楞，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發皺的皮膚，以及發間的一縷縷銀絲，終究還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今，已經是年輕一輩的天下，就算是太上皇這樣的人，也不得不服老了。

太上皇才同皇帝談了沒幾天，果然楊浚在朝堂之上當眾發難，說周牧儀被奸人蒙騙，其實她身邊的長史孟雪崖，就是前朝孟氏的嫡氏。此言一出，舉朝百官紛紛側目。

大周建國這麽多年，最勞動朝野的無非就是邊境問題，以及一些隱藏在底下的逆黨問題。前不久才出了宜安公主逼宮，以及王宰輔謀逆之事，這會子居然周牧儀身邊的長史，那個驚才絕艷，替周牧儀解決了無數問題的孟雪崖，也是前朝餘孽？

一時間，朝中文武百官要求徹查此事。

好在皇帝心中早打了個腹稿，把太上皇交代的話往上一套，這才堵住了悠悠眾口。但他心中也疑惑得緊，若是孟雪崖真如太上皇所說，是被奸人誣陷，又何須勞煩太上皇親自同他通氣？

但他想歸這麽想，還是明白太上皇與周牧儀絕不可能害了他。而他現在也自顧不暇，他上一次透露了要把周旻派到伊犁去戍邊的意思，胡貴嬪便開始不依不饒起來，甚至搬出自己曾經許諾，讓周旻繼承皇位的話來。

一時之間，就連周旻也不安份起來。他留了個心眼，在周旻身邊按插了不少眼線，居然發現胡貴嬪與周旻母子與楊浚來往密切。單是自己試探了這一回，周旻就往國公府裏去了兩回。

看來，真如太上皇所說。他對這對母子寵愛有加，可他們二人卻不一定真心對自己。想到這裏，皇帝便愈發的覺得，這世上鮮有真情，這些天裏往他那位以前覺得端莊得過份了的皇後那邊，多去了幾回。

而連瑜在太學裏，也迎來了楊浚的造訪。

這天，他正在太學的碑林裏走動，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車馬之聲，然後守門的士衛便來報，說是楊國公到太學來了。

這京城裏，只有一個楊國公，連瑜哪裏不曉得是什麽人？他剛想說不見，就看到楊浚一身朝服下了馬車，直接走進太學裏來。

他本來就生得不討喜，上了年紀之後臉上兩道淚溝尤其重，唇色有些發紫，嘴唇也微微下垂，只要臉上沒什麽笑容，就能嚇退一群人。而此時，他身上穿著黑色朝服，更顯身上威勢，嚇得周圍幾個太學學子紛紛垂首避開。

他提了提衣裳下擺走進門來，看見碑林間站著的依舊風光霽月的連瑜，笑道：“瑜弟，多年不見，為兄已經老了，你卻猶勝當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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