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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順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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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石做了個夢,夢裏下了一場暴雨。

聽風崖在狂風驟雨中,就像漂浮在人間的一座孤島,而他只是島上的一只螻蟻,孤獨而又無助地顫抖著。

他躲在被窩裏,聽著窗外的風雨聲,和崖下洶湧了一夜的江水,感覺全世界都要被大雨淹沒了。他不禁想起在書上看過的一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什麽鯉魚躍魚門,水漫金山寺,還有哪咤鬧海……

想著想著便睡著了,等他醒來時,雨已經停了。朝陽初升,天地間一片清氣。聽風崖底下的江水漲高了幾尺,沿江的一小段土路被沖毀,連帶著路旁的樹一起掉下峽谷,卡在江邊的石頭上,任湍流沖刷著。

“看來又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出山了。”陸石把掃帚把子抵在下巴上,昨晚的雨把山上的樹葉刮下來一層,吹得滿院子都是,真是煩死個人!

他右手擋著耀眼的陽光及目遠眺,發出一聲哀嘆:“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路修好。”

陸石一邊嘆氣,一邊在院子裏掃葉子。忽然瞧見上崖的石階上,一個纖瘦的身影正拄著根樹枝,一步步盤旋上來。

“有人來了!”他跑到院前,探頭查下方的石階看去。

剛下過大雨,山間道路泥濘難行,一般而言山裏人都不會出門。看來,這人應該是從山外來的,陸石想不明白這人挑這樣的時候來山裏做什麽。

他扔了掃帚,一步兩三個臺階輕盈地跑下去。誰知一個影子“刷”的一聲,以更快的速度一掠而過,他家公子以更快的速度到了山腰上。

陸石急忙跟上去,跳到一棵樹上藏好,終於見到來者——是個鵝蛋臉,丹鳳眼穿著紅衣服的姑娘。

這穿紅衣服的姑娘,顯然就是冒著大雨進山,走了一夜才走到聽風崖上的。她一身狼藉地站在孟雪崖下方,頭發上掛著泥漬和樹葉,神色疲憊卻依然是個頂頂的美人兒。

陸石扒在樹幹上,看著美人兒這副模樣都覺得心疼,可他家公子卻板著張臉,矜持地站在原地。

這個時候,不應該立刻上去噓寒問暖,再讓人家姑娘去換身衣裳嗎?

陸石在心裏腹誹,見紅衣姑娘看著他家公子許久,突然聽她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你心裏……可曾有過我?”

啊哈,他家公子這棵二十年的老鐵樹這是要開花了?

陸石聽她這麽問,心裏緊張地“砰砰”直跳。

可惜他家公子臉上沒有絲毫變化,淡淡地說:“你多慮了。”

陸石不知為何,呼吸猛地一滯,急忙去看那紅衣姑娘,卻聽她自嘲地笑了聲。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問題了,否則為什麽能從別人的笑聲裏,聽出心碎的聲音呢?

“一時一刻都不曾?”

“一時一刻,都不曾。”

陸石看著她臉上綻開的笑容,拿出匕首割下一截袖子,扔到聽風崖下去,忽然覺得自己心也跟著她的一起碎了。

不是的!陸石在夢中拼命想解釋,卻怎麽也出不了聲。他家公子說了謊!他分明看見他藏在身後,用力得發抖的拳頭!

陸石只見到那個一身泥水的紅衣姑娘,拄著樹枝沿著石階一路往下。

“陸石!”孟雪崖看著那位姑娘的方向,沈聲叫了句。

陸石才發現孟雪崖攥出出現的雙手,心中一驚,立刻跳下樹來。

“那截袖子還找得回嗎?”

陸石楞了楞不知道怎麽回答。

可公子,為什麽要說謊?

“破鏡還能重圓嗎?”

破鏡還怎麽重圓呢?

孟雪崖苦笑了一聲,轉身留下一句話:“送她回姑蘇,不得有任何意外。”

“還有,不要讓她發現。”

是啊,像他們這種人,怎麽能被她發現呢?

陸石低下頭,看那個頭也不回的紅衣姑娘,說不出到底是誰對誰錯。但他知道,她這麽一走怕是永遠不會回頭了,他家公子第一次這樣在乎一個人,真的不會後悔今日說出的這些話嗎?

……

陸石猛地下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床上的帳縵發起呆,還沈浸在那截紅袖子裏回不過神來。夢裏孟雪崖最後的話,一遍又不遍在他耳邊回響,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陸石搖了搖頭,迷迷糊糊地下床穿好了鞋子衣服,把自己常用的刀佩在腰上。他總覺得夢裏的那個紅衣姑娘,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可具體在哪見過,他一時又說不出來。

陸石到了孟雪崖的院子裏,沒見著孟雪崖人。他抓住院裏的下人一問,才知道他家公子一大早就出門去了。

“出門去了?”陸石自言自語地重覆了句,想著今天應該是休沐的日子,孟雪崖又不愛與人應酬,能到哪裏去?

他又問那下人:“公子可說去哪裏了?”

院子裏的下人早習慣了,只要孟雪崖一閑下來,定是往那處跑的。這陸石雖然是孟雪崖的侍衛,身手不凡,但在人情上卻呆頭呆腦的,什麽事情都最後一個才知道。眼下這不明所以的樣子,倒也正常。

“陸侍衛你不知道嗎?”他笑著向陸石說道,“還能去哪?自然是去找梅家姑娘去了!”

找梅家姑娘?陸石的思緒一下被拉回在山神廟裏的那晚,那雙特有的鳳眼一下子撞進他視線裏,居然和夢裏的那個紅衣服的姑娘迷之相似!

陸石氣喘籲籲地跑到梅府附近時,發現自家公披著一身狐裘,一個人站在梅府門前。

連門都進不去嗎?陸石莫名地覺得丟臉,他家公子在京城也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少人想請他喝茶,連面都見不著,居然……被這位梅小姐拒之門外了?

陸石一邊嘆氣一邊搖頭,照他對他家公子的了解,看來這次真的栽到梅小姐手上了。

梅府攏香院中。

梅謙讓下人從酒窖裏搬出幾壇親自釀制的歲酒,要安排梅少卿送到府去。梅家這樣給溫府送歲酒,已經連續送了十多年了。

這是他丹化縣的風俗,每年開春的時候收集好驅寒的藥材,制作成藥囊投進酒中,到了除夕夜裏家中老少都要飲一口,意味著祛除百病,來年身體康健、百病不生。

給溫府送酒,梅少卿自然是不願意去的。其餘人便罷了,她尤其不願意見到溫喬,一看見他的臉,就讓她回想起上輩子他在靈堂裏,壓著春眉做出茍且的事情。每每想起這些,梅少卿的胃裏就翻江倒海地想吐。

梅謙哪裏不知道梅少卿與溫喬間的齟齬?

但他總認為,這是小兒女間的打鬧。等日後成了親,幾十年的歲月相處下來,夫妻之間哪還有什麽嫌隙?兩人鬧便鬧去吧,他也沒心思管梅少卿了,只盼她能順順利利地嫁去溫家,他就能松口氣了。

“你不願去也可以。”梅謙看著梅少卿,這次他可摸著他這個長女的脾氣了,只要沈得住氣,還怕治不了她?

“你若不願意去,我就讓眉眉去送。”梅謙和顏悅色地頓了頓,“正好許家姑娘的案子不是也抓到犯人了?你便待在府裏,等開春了我替你選個好日子,與溫喬那孩子成親吧。”

梅管家見梅少卿不說話,梅謙也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著急地戳了戳她,低聲道:“姑娘,孟長史還在外面候著呢!”

梅少卿瞪了他一眼,孟雪崖等著就讓他等著唄,關她什麽事?

父女兩人都沈得住氣,只有梅管家在一旁幹著急。

不多時,兩個丫鬟從旁邊經過,挽著手低聲說話。

“唉呀,外面又下雪了!”

“是啊,還下的挺大。突然就冷下來了,看來到春天還有一陣冷的。”

梅少卿出門時,果然看見孟雪崖還站在外頭。她這輛車招搖得很,想不被人發現都難。梅少卿一邊尋思著要不要換一輛差一些的,一邊撩開車簾看向車外,正好與孟雪崖的視線對上。

“梅小姐現下可有空了?”

梅少卿發現孟雪崖今天穿了件狐裘,頭上戴了玉冠,儀表非凡,再加上他容易騙人的那張臉,看起來竟像出身高貴的貴公子。

她知道孟雪崖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吩咐車夫停下車,讓他坐上車來。

孟雪崖坐上馬車,才發現梅少卿的馬車裏居然還有個小姑娘,正一臉傲氣地審視著他:“姐姐你一天到晚地往外跑,就是和他在一起的?”

梅少卿聽見這義正言辭的指責聲,仿佛身邊坐了第二個梅謙,橫了她一眼冷聲道:“你既要做我的馬車,就把老實點,否則我不介意把你從這裏丟下去。”

梅少卿真是煩透了,梅眉這丫頭一向與她不對盤,今天不知道發什麽瘋,在梅謙面前一個勁地撒嬌,說想要梅少卿近親近親。

近親?她倆一個連璧生的,一個賈英男生的,怎麽可能親近?梅少卿冷笑,想必又是賈英男整的幺蛾子,要在溫府鬧出什麽事情來,所以才派梅眉來把混水攪起來。只可惜,她母女二人不知道,溫府若真要退婚,那才如了梅少卿的意。

孟雪崖見到梅眉,也只是楞了楞,而後彬彬有禮地對梅眉笑了笑:“孟某奉皇太女之命,請令姐幫個大忙,還望梅小姐見諒。”

果然,凡是女人,無論老少都對孟雪崖沒有抵抗力,尤其還是看起來這麽禮貌的孟雪崖。梅少卿第一次覺得“梅小姐”三個字有些刺耳,梅眉是梅小姐,她也是梅小姐,誰知道他孟雪崖究竟是在叫哪一位?

孟雪崖瞥了梅少卿一眼,正好撞上她的目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眼裏有一絲狡黠:“梅姑娘這是要往何處去?”

梅眉對孟雪崖的好感直線上升,見梅少卿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連忙接話道:“我和姐姐要送歲酒去溫府,順便拜訪一下伯父伯母。姐姐回京城後,一直沒有合適的時間去拜訪,我爹說成親前一定是要去一次的。”

孟雪崖聽完梅眉的話,眼底卻黯了黯,意味不明地笑道:“哦?那孟某是該祝賀祝賀梅小姐了?”

梅眉以為孟雪崖在和她說話,看了眼梅少卿,意味不明地說道:“溫喬哥哥和姐姐的婚事是打小定下的,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沒註意到,因為她這一句話,孟雪崖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梅少卿瞥了眼孟雪崖,如果不是他,她也不用巴巴地給人送酒:“孟長史是來搭我的順風車去溫府?”

梅少卿穿了身鵝黃色的鬥篷,顯出這個年齡少女應有的活潑來,令孟雪崖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難怪他看梅少卿與往常大有不同。原來她今天要去溫府,所以收斂爪刺,特意打扮了一番,就是為了去見未來公婆,給他們留下個好印象?

孟雪崖垂了垂眼簾,手指在坐墊上敲了敲,他做出這個動作,通常表示他已經很不悅了:“原來梅小姐今日特意去溫府拜訪,是孟某考慮不周了。”

梅少卿聽他陰陽怪氣的,又管她叫梅小姐,心裏也不舒坦,沒好氣道:“孟長史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事?”

孟雪崖見她不解釋,似是默認了這個說法,臉色不愉道:“上次許應如的案子,皇太女很看重梅小姐,特地遣我來問梅小姐的意願。”

梅少卿蹙眉,冷哼一聲,狗改不了吃屎::“孟長史有話便說。”

是了。孟雪崖這個人一慣不喜歡直接說,有什麽事情都要藏著掖著。偏生他又藏得好,你若不大註意,不能發現他同你賭氣了,他便處處找你岔子。你若太快猜中了,他又害怕被你知道,做些矯情的事情。

上輩子她一頭紮進去,忍著哄著就罷了。這輩子他孟雪崖與她毫無幹系,她才不忍他那鬼脾氣呢!

孟雪崖道:“皇太女希望梅小姐入她太女府中,成為她的幕僚。”

聽到這裏,梅眉也瞪了大了眼睛,她沒想到梅少卿竟這樣厲害,短短幾日便讓皇太女都對她青眼有加。甚至還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來邀請梅少卿做她的幕僚。而且,梅少卿還是個姑娘家,這對於梅眉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行!”梅眉在梅少卿之前,飛快地插嘴,“我姐姐馬上要嫁給溫喬哥哥了,怎麽可能去當什麽幕僚!更何況,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頭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梅眉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她承認自己有些嫉妒梅少卿。可她說這些話,全都是為了他們梅家好,梅家女兒要是在外頭與男人一起共事,豈不要被人笑掉大牙!到時,溫府也會不高興,說不定還要把梅少卿休了!

孟雪崖聞言,看了梅眉一眼,見她活脫脫第二個梅謙,不由地頭疼起來,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梅二姑娘果然有乃父之風,你這席話我幫你保守秘密,絕不到皇太女面前說去。你也要記得,出門在外不似在家裏,可要管好自己的嘴。”

梅眉這才想起,周牧儀就是她口中在外頭拋頭露面,和男人共事的姑娘家!她一下子漲紅了臉,想起梅謙說的什麽母雞司晨的話,終究還是沒主出口。

梅少卿見梅眉已經閉上嘴,也不再提醒她第二次。

“幕僚?天下幕僚何其多?而長史唯有你孟雪崖一個。”她不甘心地看向孟雪崖,論起智謀她比一點也不輸孟雪崖,憑什麽孟雪崖搶了她的位置,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此次機會實屬難得,梅小姐不考慮考慮?”孟雪崖又問道。

梅少卿不想理會他,剛好馬車也到了溫府門前。她便命車夫搬下轎凳,順便命人把馬車後邊的兩壇酒搬進溫府裏去。

孟雪崖在她車上待著,一點沒想動的意思。只見梅少卿下馬車下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沒好氣地說道:“孟長史順風車也搭了,如今你也瞧見我實在有事,你腿腳康健要去什麽地方自去,我說不準要留被邀請留下來吃年夜飯呢!”

孟雪崖聽見梅少卿的話,不知是因為被下面子,還是因為其它什麽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梅眉剛被他訓過,見他堵上門口,只好提心吊膽地繞過他,跟在梅少卿後頭下了馬車。她真後悔答應梅謙,來溫府幫忙看著梅少卿,不讓她闖禍了。她倒黴姐姐生氣氣來誰夠嚇人了,誰知這裏還有個和她半斤八兩的!

梅眉看著孟雪崖鐵青的臉,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對他的好感都是錯覺!

她一時間也無比尷尬,急忙附和道:“是了是了,我姐妹二人可能被溫府留下來用飯呢,就不多送孟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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