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茹這次生養得順利，產下弘暾後服了一碗湯藥便恢覆了氣色。八福晉捏著弘暾的小手把他抱進裏間，十四福晉與四福晉跟在後面皆是歡喜不已：“和他阿瑪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十三弟要是看見他一定合不攏嘴。”

宛茹嘴角一滯，垂下的睫毛上帶著微微的濕意。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一股幾乎令人窒息的氣味縈繞鼻尖經久不散。四福晉與八福晉對視一眼，相繼為宛茹拉高被角，尋了話題岔開去：“剛才閑著無事，十四福晉給暾兒畫了幅肖像圖，虧得十四福晉手巧，暾兒眉眼都還沒有長開，就這般朦朦朧朧的樣子也能畫出來。”

十四福晉興奮地遞上畫紙，一個粉嫩的娃娃瑟縮在繈褓裏，皮膚瑩潤如玉，吹彈可破。畫中的弘暾看起來比現實越發伶俐些，兩只眼睛微微睜著，雖然沒有眉毛，但只憑那雙深黑的眸子就能讓人聯想到胤祥，同樣囧囧有神，同樣帶著一份聰慧。十四福晉見宛茹看得出神，忍不住笑道：“你們十三府上的墨不好，要是換了咱們府上的墨把他畫下來那才像呢。”

八福晉拍了拍她的臉，打趣道：“有沒有你說得那也好我們可不知道，除非哪天你畫了你家十四爺來給我們看。”

十四福晉羞得面色通紅，別過頭去不再理她。八福晉笑著哄了好一陣子，她方才撅著嘴把頭轉回來。

宛茹同她們笑鬧了一陣，隨後拉著十四福晉的手說道：“有件事我想求十四福晉你幫個忙，我想送些敏渝與弘暾的畫像進去，可否勞煩你每半個月替我畫上一張？”

“送去哪兒？”十四福晉不解地問，八福晉連忙扯著她的袖子遞眼色，她楞了片刻才明白，點頭笑道，“這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你要是想要，我天天來替你畫也無妨。”

與十四福晉幾人湊在一起說笑已經成了宛茹打發寂寞辰光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生下弘暾以後的頭兩個月幾乎是臥在軟榻上度過的，這兩月裏也有別的福晉來府裏探視，只不過大多都是為了看十三府的笑話而來，她們說了些許冰透人心的話也就再未打過照面。

十四福晉來得最為殷勤，一個月跑了七八次，每次都要拉上敏渝畫上好幾幅畫才罷休，弄得敏渝一見了她就拼命躲，就像見了毒蛇猛獸似的。

而十四福晉早已經樂此不疲，既然敏渝躲著她，宛茹和弘暾自然成了她的“消遣品”。幾個月的功夫，宛茹房裏的畫早已經堆積如山，小虞一邊挑選畫卷準備送去養蜂夾道，一邊笑著說道：“涓祁要是再往府裏多跑幾次，恐怕我們府上買米糧的銀子都要貼補在紙張上了。”

宛茹吃吃一笑，埋頭理出八幅畫仔細包裹好，笑道：“這話要讓她聽了去，仔細下一個畫在紙上的人就是你。”

小虞做出惶恐狀，吐吐舌頭說道：“還是饒了我吧，一動不動站上一天可是夠嗆的。”

正聊得起勁，府裏的小安子叩門進來：“稟福晉，德妃娘娘差人請福晉進宮去，另外萬歲爺聽說涓祁有番好手藝，特地讓福晉帶了東西進宮去給萬歲爺瞧瞧。”

宛茹心下喜不自禁，原本還愁著不知該如何想辦法把畫卷送去胤祥那兒，沒想到康熙已經處處設想周到，看樣子還得感謝胤禎的一張快嘴。

匆忙拾掇了一番就急急往宮裏趕，這是生下弘暾後的第一次入宮，沒想到康熙也在德妃宮裏，臉上的焦急與痛色令宛茹升起不好的預感。她按奈著擔憂向兩人請過安，正揣摩著如何詢問，不料康熙已經沈沈地啟口：“老十三媳婦，磬兒與淳兒雙雙歿了。這事朕還未對外宣布，就連老十三那兒也不曾知會過。”

康熙的話似從遠處飄來，伴著滿室的芬芳，聽起來如此虛幻飄渺，無半分真實感。宛茹哆嗦著雙手，捏著帕子角對康熙欠了欠身，直到聲音從喉口發出才發現整個人都抖得厲害：“皇阿瑪恕罪，宛茹許是聽岔了，可否勞皇阿瑪再說一遍。”她咬了咬唇，胸臆間一股痛意瞬間上湧。

“老十三媳婦，朕打算暫時瞞著他，畢竟憑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定會吵嚷著出來。謦兒在信上托朕給你帶句話，她有了多爾濟的孩子，這輩子算是圓滿了。”康熙一改往日嚴父的形象，眉宇間終於有了幾分慈色，然而物是人非，走到這一步再去感嘆父女緣淺已經無多少意義。

“謦兒與淳兒都是歿於難產，只是謦兒的孩子保下了，也算是謦兒臨終前的一點安慰了。”德妃淚眼婆娑，見宛茹顫得厲害，讓宮女遞了一個手爐給她。火熱的手爐捧在手裏，捂暖了冰涼的掌心，卻捂不暖一顆滿懷愧疚的心。如果當年不是她在帳子外偷聽，太子便不會為了撇開謦曦而讓多爾濟假意接近。如果當年謦曦不曾見過多爾濟，她便不會為了他豁出命去留下一子。

所有的悲劇仿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空氣沈悶無比，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恍恍惚惚地應承了一陣，直到康熙刻意提起十四福晉作的畫，她才想起自己進宮的真正目的。

小順子捧來包好的畫，康熙竟當著德妃的面親自將它拆了，稍稍瞄了幾眼便對宛茹道：“如今弘暾還年幼些，有額娘親自照料總穩妥些，不過朕知道即便是弘暾也終歸沒法把你圈在十三府裏的，所以朕打算等弘暾過了兩周歲就把他接到永和宮來。”

宛茹強笑謝恩，隔著薄薄的窗紙，滿天雲彩繚繞，一雙飛鳥盤旋在一片廣雲兩端，如隔著一道廣闊銀河。就好比她與胤祥，盡管養蜂夾道距離十三府不過一個時辰的車程，但是在宛茹看來，就好像隔著千山萬水，關山千裏。兩年的分隔，七百二十餘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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