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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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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因姜令窈和段南軻都是滿面嚴肅,語氣堅定,杏花嬸的悲傷略有些緩和,她抽泣幾聲,最終還是止住了眼淚。

“多謝兩位大人,”杏花嬸哽咽著問,“小珍沒有親人,我想去看看她,不想叫她孤零零一個人。”

姜令窈略一思忖,便道:“杏花嬸,現在小珍在順天府的停靈房內,有仵作看管,你若能去自是最好的,順便也可認認人,確認死者是否就是小珍。”

杏花嬸聽到這話,紅彤彤的眼睛陡然一亮,她忙不疊道:“我這就能去。”

“嬸子莫急,我想再問問小珍平日都喜歡去何處,除了她說的那個新認識的朋友,還有沒有交好之人?”

杏花嬸嘆了口氣:“小珍不愛說話,因著只能靠自己過活,她格外勤勞,一個瘦弱的小姑娘,也靠著自己學會了出船打漁,雖不及那些壯漢,卻也很是厲害,她總覺得孤身無依,因此從不玩了,每日除了打漁就是編織漁網,一月都去不了縣裏一趟。”

“若說朋友,她也就同我我們家親近一些,我女兒如今也有十三四歲,偶爾會去尋她玩,旁的人當真沒有。”

姜令窈便問:“嬸子,你女兒去了何處?不知可否問一問?”

“說起這個,當真是不湊巧,若是我家丫丫在,她指定日日都去尋小珍,又怎會不知她不見蹤影,”杏花嬸唇角有墜了下來,“過了端午第二日她就去縣裏小姨家中,去陪伴我要出嫁的外甥女,這些時候都在宛平,不在村裏。”

姜令窈同段南軻對視一眼,段南軻沖姜令窈微一點頭,姜令窈便起身道:“杏花嬸,我們先去看看小珍的棚船,待得查完便來接你一起去縣衙,可好?”

杏花嬸抹了抹眼淚,道:“好,小珍的棚船就在最東邊,同別家棚船都不連著,棚船外栽種了一顆桃樹,她應當鎖了門,我這有鑰匙。”

待取了鑰匙,姜令窈便同段南軻一起往村東行去,這個漁村下午時是最安靜的,行走其中除了白河翻湧來的潮氣,便是家家戶戶外面晾曬著的漁網腥氣。

姜令窈看著一望無際的棚船,道:“沒想到白河村這麽大。”

段南軻道:“白河涓涓而來,養育了兩岸百姓,也給宛平帶來了白河村,早年間災厄不斷,有不少災民湧入燕京,最後都留在了宛平,聚集在了白河沿岸,幾十年過去才有今日的熱鬧。”

幾十年休養生息,才有今日的繁榮。

一條棚船,一席漁網,就可以養活一家老少,能吃飽穿暖,不會饑寒交迫。

兩人在村中慢慢而行,因著兩側除了棚屋就是棚船,因此村中小路皆由木板釘成,走在上面吱嘎作響,在寂靜村中顯得很是刺耳。

姜令窈並非柔弱閨閣千金,她的身手雖不及沈素凝,卻也步伐矯健,在這崎嶇小路上竟也走得異常平穩。

段南軻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喬大人倒是根基很穩,這般路途都能走得順暢。”

姜令窈十分客氣:“哪裏哪裏,身手到底不如段大人,段大人見笑了。”

兩人客氣兩句,方才來到村落的最東側,最東側果然只停了一艘破舊的棚船,棚船上面補補釘釘,木板顏色深淺不一,顯然是被人丟棄後又撿回來重新修補,看上去傷痕累累。

棚船比一般的小舟要略大一圈,只在船中有一木棚,因白河村的棚船多用來住人,因此這搜棚船的棚屋處是加了門窗的。

作為一個流民,又是孤兒,村中人顯然並不願意多跟小珍走動,以至她就孤零零住在村東角上,四周除了其他的廢棄棚船,就再無其他村戶。

兩人快步來到棚船前,姜令窈剛要順著船邊堆放的石頭往上爬,就被段南軻伸手攔住。

段南軻倒是並未看他,自己兩三步上了棚船甲板,然後才回過頭看向姜令窈,沖她伸出臂膀。

“小心些。”

姜令窈抿了抿嘴唇,還是扶著他的胳膊上了棚船。

小珍的棚船雖然已經廢舊,可她打理得很是幹凈,甲板上曬著漁網,五六個背簍、魚簍堆放在角落,顯得很是整潔。

姜令窈捏著鑰匙來到門邊,輕輕開了門鎖。

隨著銅鎖被取下,那扇並不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借著下午時分的明媚天光,兩人一眼就望進了小珍的棚屋裏。

棚屋很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張板床,一個方桌並一個小小的箱子。

一切都是陳舊的。

被褥是舊的,方桌的四條腿粗細不一,一看便是拼湊而來,只有那木箱看起來周正一些,卻也只能堪堪放些雜物。

屋中低矮,段南軻很難進入,姜令窈便道:“大人在外面略等,我進去查看一番。”

段南軻嗯了一聲,又叮囑一句:“小心些。”

姜令窈彎腰進了棚船,她身量比尋常女子要略高一些,因此在棚船站直,總覺得頂棚都能碰到頭頂,很有壓迫之感。

“死者身高約五尺,比我要矮了幾寸,如此看來這棚船倒還勉強能住。”

姜令窈先是翻了翻床鋪,又看了一眼方桌,最後打開箱子。

箱子裏只有兩件舊衣,一床冬日的薄棉被,其餘再無他物。

這間棚屋可謂是家徒四壁,一點值錢物件都無,若說有什麽特殊之處,便只有桌上的一盞紙燈。

這屋裏上上下下都是舊物,只有這紙燈是嶄新的,紙燈是六面燈,每一面上都繪了一叢繡球花,看起來極是細膩。

姜令窈捧起這盞燈,裏裏外外看了一圈,也未在燈上尋到匠人印記,便轉身問段南軻:“段大人,屋中只這一盞燈特殊,不如先取回縣衙,暫做證物。”

段南軻瞇著眼瞧了瞧,道:“可。”

待得兩人從小珍棚船出來,段南軻才道:“我觀那杏花嬸,總覺她對於小珍之死太過悲傷,小珍雖是她家所救,但通她家並無關系,這兩年也並非日日都來往,但那位杏花嬸卻哭得難以自已,反覆說是因自己之責,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錦衣衛審的犯人多如牛毛,無論是嫌疑人、犯人還是證人,他幾乎都能一眼看出破綻,就如同杏花嬸這般,悲傷得太過,也是一種與常人不同的破綻。

姜令窈腳步微頓,她卻微微蹙起眉,不太讚同段南軻的話:“同情弱者,傷心逝者,我以為極是尋常,難道杏花嬸對於小珍的被害不應該難過?”

段南軻也頓住腳步,兩人便在安靜的漁村中對望。

姜令窈的鳳眸狹長委婉,眼頭微垂,眼尾上揚,笑時有流光溢彩閃現,不笑時卻又那麽沈穩堅定。

此時她定定看著段南軻,眼中的否決之色異常明顯。

段南軻卻並未因此而生氣,相反,他臉上笑容不墜,就連那雙桃花眼也是笑意盈盈,似對姜令窈的反駁毫不上心。

他道:“尋常人應當傷心難過,但杏花嬸有些傷心過度,對於尋常人而言,她只是略有些出格罷了。”

“喬大人怎會因此事生氣?”段南軻笑著看向姜令窈,“本官只認為應該再詢問杏花嬸,看她是否還有其他故事未曾說明,如此,可好?”

段南軻雖未同姜令窈生氣,但他作為錦衣衛,必有錦衣衛的為官之道,有錦衣衛的審問方式,也正因為反駁他的人是姜令窈,他才會解釋一句。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姜令窈第一次見段南軻如此堅持,他的堅定和理智仿佛都刻在骨骼上,在他嬉皮笑臉的外表之下,包裹著極致的理智和淡然。

她知段南軻在錦衣衛肯定有不短時日,她只是想不到,段南軻可以如此冷酷,如此清醒。他以錦衣衛多年的審問經驗評析著每一個人,即便是杏花嬸為小珍痛哭,她表現得更悲傷,哭得情難自已,也都可以作為錦衣衛審案的因由。

別人的動情至深,別人的痛苦難抑,到了段南軻這裏,都成了嫌疑。

但他說的有錯麽?姜令窈卻不知再要如何反駁。

在她心底深處,卻隱隱有些不安,她不知段南軻這般下去是對,還是錯,她也不知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他這樣的人。

姜令窈沈默看著他,她不知要如何回答,也不知要不要回答,她突然意識到,即便兩個人現在可以並肩破案,可以一起為死者伸冤,卻依舊只是陌生人。

他們或許不會成為同路人。

姜令窈的沈默令段南軻臉上的笑容微微斂起,他深深看了一眼姜令窈,決定不再同她在此事上多糾纏,轉身便大步往前走。

一陣風兒吹來,拂過姜令窈略有些溫熱的面頰,也拂去了她心中的煩躁。

姜令窈長長舒了口氣,也未在此事糾結,快步追了上去。

兩人來時還算有說有笑,回時卻冷漠以對,待回到村口時,姜令窈正想叫住段南軻,問他是否還要去接杏花嬸,卻遠遠就聽到杏花嬸的痛哭聲。

她的哭聲在安靜的村子裏顯得異常刺耳,那聲音裏的悲痛不似作偽,嗚嗚咽咽,痛苦至極。

姜令窈只能聽到她哭著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姜令窈定睛一看,只見杏花嬸就靠在巡鋪之外,一個年輕的小巡捕正手足無措站在她身邊,勸也不是哄也不是,急得滿頭大汗。

兩人還未來得及上前,那小巡捕就看到大紅的飛魚服,立即嚇得面無人色:“大人,我不是故意告訴她案情,只是她太可憐,我……我忍不住就說了。”

不等段南軻問,巡捕自己就招了:“我只說死者死在花壇裏,杏花嬸就哭起來。”

“我別的一句話都沒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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