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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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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子未破之前,無論衙差還是辦案的錦衣衛、三法司官員,都不可同外人說起案情,除非此人可能是相關證人,才會被請去衙門審問。

剛才他們詢問杏花嬸,也並未說小珍死狀,只給了畫像讓杏花嬸辨認。

但杏花嬸顯然對小珍的死不能釋懷,故而過來詢問熟悉的小巡捕,想要知道更多案情。

這一問,卻把自己問得越發痛苦不堪。

姜令窈沒取管段南軻如何處置小巡捕,她快步上前,輕輕拍了拍杏花嬸的後背,柔聲安慰:“杏花嬸,不如咱們會縣衙細細說來?依我之見,你是否還要其他故事要講?”

杏花嬸哭得幾乎都聽不見人聲,她耳中嘶鳴,只能感受到後背溫柔的安撫。

段南軻冷冷睨了一眼小巡捕,只道:“你自去尋捕頭請罪,以後切忌胡言亂語。”

姜令窈只輕聲安撫杏花嬸,待到她終於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才嘆了口氣,又說一遍:“杏花嬸,不如咱們回縣衙,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可好?”

“我們都想讓小珍瞑目,都想讓兇手償命。”

杏花嬸深深吸了口氣,她睜著那雙通紅腫脹的雙眼,定定看向了姜令窈。

她緊緊攥著姜令窈的手,突然用一種孤註一擲的口吻道:“好,這一次,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

回程路上,姜令窈跟段南軻一前一後,兩人並未交談,待回到縣衙,杏花嬸的情緒也略穩定下來,段南軻叫來裴遇,直接開了一間審訊室,便請了杏花嬸進入落座。

姜令窈原以為這一回會由段南軻主審,但段南軻卻並未多言,只是在副手位置坐下,把主位留給了她。

姜令窈倒也未多想,她在主位落座,看著杏花嬸滿臉頹喪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是在此處被詢問。

姜令窈讓衙差送了茶水進來,讓杏花嬸吃幾口水,穩一穩心神,這才道:“杏花嬸,既然巡捕已經同你說過,小珍死在花叢中,此事便不再贅述,我是想問,你為何會對此事如此傷心?”

杏花嬸緩緩擡起頭,她的目光落在姜令窈身上,眼神裏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

這一屋子錦衣衛,她一眼都不去看,只看著唯一的女推官姜令窈。

在沈默了許久之後,杏花嬸才啞著嗓子開口:“十四年前,我曾經被人囚|禁過。”

姜令窈手上一抖,她差點把手中的驚堂木扔到桌上,就連她身邊的段南軻,臉上也帶了些驚訝,所有人都沒想到,杏花嬸似乎同這案子也有關系。

杏花嬸似也不在乎姜令窈等人如何想,她眼神飄忽,在痛苦和掙紮中回憶著十四年前的過去。

“那一年我才二十歲,剛成親一年,我男人為了養家糊口,經常跟著村裏的大船出去捕魚,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有一次他剛出去,我想著家中的柴米油鹽剩得不多,便去了一趟縣裏。”

即便已經過去十四年,她對當年的事也依舊是記憶猶新,或者在這十四年裏,她日夜都在仔細回憶,生怕自己忘記任何細枝末節。

杏花嬸聲音幹啞,如同杜鵑啼血,如泣如訴。

“我去了縣裏,簡單采買了些家什,行至一處偏僻巷子前,就看到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哄著懷裏的娃娃。”

杏花嬸幾乎咬牙切齒:“那喪盡天良的賊人看著高高瘦瘦的,年紀也不大,他懷中的娃娃哭得極是可憐,賊人便求助向我,問我能不能幫他哄哄孩子。”

姜令窈屏息凝神,認真聽她話中的每一條線索。

杏花嬸眼睛一眨都不眨,她說:“我當時其實剛剛有孕,看見孩子便喜歡,便好心過去,幫他安撫孩子,繈褓中的孩子似不過周歲,小小一團,哭得小臉皺巴巴。”

“可我沒想到,我剛把孩子抱在懷裏,那男人便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嘴。”

杏花嬸這十四年日思夜想,都是當年之事,此番終於可以宣之於口,她言辭之間是流暢又果決的。

“十四年了,我至今還記得他把我捂暈後的輕笑,似乎我是個可以讓人輕易得手的蠢貨,他傷害我,欺辱我也笑話我。”

杏花嬸如此說著,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

姜令窈微嘆口氣:“嬸子,吃口茶,我們慢慢說。”

杏花嬸搖了搖頭,被她這麽一安撫,面上的表情隨之一緩,整個人也緩和下來。

她繼續說:“我再醒來,就是一處破舊的屋舍裏,我被綁在一張床榻上,手腳都不能動,身上除了自己穿來的衣服,其他東西都不見蹤影,我剛一動,邊上就有人開了口。”

“那是一個女人,”杏花嬸說到這名女子的時候,眼神一下子便柔和下來,她道,“那女人聲音特別好聽,她還逗我,問我是不是醒了,怎麽這麽笨呀被抓了來。”

“當時我很驚慌,沒有回答她的話,以為她跟那男人是一夥的,定是要把我拐去賣了。”

杏花嬸的聲音越發溫柔:“可當外面漸漸天亮,那小屋中有了些許亮光,我才發現她跟我一樣被綁在床上,正百無聊賴哼小曲。”

“我們兩個中間隔著木柵欄,看不清彼此面容,但光聽她聲音,我都能聽出她一定是個極美的女人。”

“我那年不過二十,剛被抓時自是極為害怕,但一|夜過去,又看到了一樣的人,倒是鎮定下來,開始問她這是什麽地方。”

姜令窈看著她回憶中帶笑的眉眼,便知那女子跟她一定相互扶持,那女子是她心中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人。

杏花嬸道:“那女子告訴我她叫秀紅,被抓來三天了,這四天裏沒有人進來送過飯,只是每隔兩個時辰,那賊人進來解開繩索,讓她去邊上的隔間如廁,每日只能得一碗水,她才勉強活了下來。”

姜令窈此時全副心神都在杏花嬸身上,聽到此處,她幾乎已經肯定杏花嬸與十四年前的雙屍案有關。

杏花嬸繼續道:“秀紅是個好人,她特別樂觀,看我難過還勸我,說她一直在找機會,即便不能逃出一條命,也要跟那賊人同歸於盡,不叫他好過。”

“可我卻能聽出來,她已經是很虛弱了,聲音都有氣無力的,這樣我們如何能打得過那賊人?”

杏花嬸嘆了口氣:“但秀紅卻偏就不肯服輸,尤其是當她得知我剛剛成婚,懷有身孕時,她就越發堅持。”

杏花嬸說起秀紅的時候原本已經冷靜許多,可說到此處,她眼中淚水便又緩緩傾瀉而下。

“秀紅告訴我,她是個妓|女,早就年老色衰,時日無多了,她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但我還年輕,我有幸福的家,有相愛的丈夫,也有即將出生的孩子,她想讓我活下去。”

杏花嬸如此說著,眼淚如同泉湧,怎麽都止不住。

她也不打算止住。

杏花嬸說:“因為有秀紅在,我沒那麽怕了,不過兩個時辰之後,我就看到了那賊人。我聽到他拿鑰匙開鎖,聽到他輕輕走進屋中,聽到他嘴裏哼著搖籃曲。”

“然後他就解開秀紅,先趕她去如廁,待得秀紅回來,他把秀紅綁好,才過來動我。”

杏花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看到他,我就又開始害怕,我當時太怯懦了,我為什麽不掙紮,為什麽不逃脫,又為什麽不當面罵他一頓,讓他也嘗嘗痛苦的滋味。”

許多遭受過極端傷害的人,最後能僥幸生還,都會在生還之後反覆回憶事發時的細節,他們會止不住的埋怨自己,怨恨自己為什麽會被傷害,為什麽沒有反抗,亦或者幹脆死了算了。

杏花嬸能如此頑強活到現在,看起來也極是善良溫柔,之前村長就說過,她經常幫助村中的孤寡老少,她會如此,大抵同這位果敢的秀紅分不開關系。

姜令窈低聲安慰道:“嬸子,這不是你的錯,若換成是我,我可能也只會嚇得躲在櫃子裏,就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我還不如你。”

這話成功安慰了杏花嬸,也把段南軻的目光引到了她身上,但姜令窈卻並未理會段南軻,她只盯著杏花嬸看。

“嬸子,你繼續說。”

杏花嬸點點頭,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淚,這才道:“之後又過了一日,這期間秀紅姐同我說了好多話。”

“秀紅姐說她被綁來時屋中原本也有個姑娘,只是她來時那姑娘瞧著就不太好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過多就就被帶走,不知去向。”

“秀紅姐說,如果我們能逃出去,讓我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說起此事,即便我們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但人言可畏,做女人又尤其艱難,為了孩子,我也一定什麽都不能說。”

“我那時並未想到秀紅姐在告訴我以後如何生活,因為懷孕本就難受,加上無法進食,胃中疼痛不已,便一直嘔吐,大概因我太過煩人,那賊人顯然也有些不耐煩,還叫我老實點。”

“秀紅姐就抓到了這一點,她做好了準備,提前解開繩索,然後開始喊。”

“秀紅姐同他說我看著身體不好,面黃肌瘦的,若是死在這裏,不是賣不出好價,大概是怕我真的死在那小屋裏,那賊人到底不耐煩送進來一塊饃,直接塞進我嘴裏。”

“他這次進來是突然之舉,忘記關好房門,也就是在此刻,早就準備好的秀紅姐從床上掙紮起來,用從隔間裏尋到的木棍刺入賊人的腿上。”

“賊人腿上受傷,顯得非常憤怒,我眼睜睜看著他從袖中掏出一把刀,直接刺入秀紅姐的後背。”

“那血濺了我一臉。”

“當時我已經嚇傻了,我想去救秀紅姐,秀紅姐卻死死抱著他的腿,讓我聽話趕緊跑,我就那麽傻兮兮跑了出來,沒頭沒腦往前沖。”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家,回去之後我就病倒了,一直昏睡了三日才勉強醒來,”杏花嬸臉上的淚再度滑落,“但我醒來之後,又險些小產,一直昏昏沈沈,待到我終於能說話,已經過去十日了。”

“可到那時,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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