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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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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 (29)

打緊……也虧得沒什麽大事,不然我心裏可要內疚死了。冬箏陪了姐姐這樣久,我若將她弄出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跟姐姐交代。”

“這又怪不得小姐,當時那情境,小姐若不推冬箏一把,傷著的就是修儀娘娘了。冬箏再金貴,也金貴不過娘娘肚子裏的龍嗣……這事要換了奴婢,也是要為小姐您擋一把的。”綠玉手巧,照著靜嘉舊日的習慣替她綰髻簪發,不一會兒便梳妝完了。

“知道你忠心,但可別盼著我攤上這樣的事。”靜嘉略點胭脂,並未上太濃的妝,“走吧,咱們去看看姐姐。”

靜嘉邁進宣梅殿的時候,靜嫻才讓人將早膳擺上,見靜嘉進來,靜嫻也未多寒暄,“別多禮了,先坐下用膳吧。”

“多謝姐姐。”靜嘉一福身,抿唇笑著在席中落座,她並未急著用膳,只是笑問:“一早兒便聽說蘇昭儀被打入冷宮了,果然惡有惡報,姐姐可以寬心了。”

靜嫻端起粥碗,淡然瞥了眼靜嘉,“那你必定未聽說,皇上今日一早,便為了蘇昭儀去了坤寧宮。”

“啊?”靜嘉一楞,“為什麽?”

“先用膳,一會兒我再同你說。”靜嫻說得不疾不徐,好似並不在意蘇昭儀是起是落,靜嘉無法,只能強自抑仄著好奇,耐下心來用膳。

一頓飯食不知味,靜嘉總算等到靜嫻放下筷子,她一面漱口拭手,一面已是急急切切地追問:“姐姐,皇上是去給蘇昭儀求情了?”

靜嫻從容往偏閣中去,在大窗下的軟榻上落座,“求情倒算不上……皇上乃是一國之君,何至於替誰求情?不過是看著蘇家的擁立之功,不願意蘇昭儀這樣落魄罷了。”

靜嘉心中不忿,“那也是她自作自受,怎麽偏生別人不落魄了?難道咱們家就沒有擁立之功?”

靜嫻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靜嘉,“你還好意思說?父親多年努力,也抵不過你這個待嫁的滇王妃的身份……你若是不想抹殺父親半生勞碌,就別再滋事了。”

靜嘉話音一滯,眉眼間飛揚神采立時淡了下去,她悶悶稱是,卻是再也提不起旁的興致來。她可以設身處地替靜嫻分析這宮中人心,而姐姐始終不懂她對岳以睦的心事……其實,說到底,還是繞不過成王敗寇四個字。

115重陽

果然,岳以承親自出面替蘇昭儀說了話,皇後也十分知趣地沒有和皇帝硬碰硬。蘇昭儀才在冷宮呆了不足半日,聖旨便將她赦了出來。好在,岳以承對靜嫻的情分到底不假,蘇昭儀雖免於在冷宮淒苦度日,卻還是被貶為正五品貴姬,於萬安宮禁足一月。

對此,靜嫻既未表示出對岳以承的不滿,更沒有流露絲毫對蘇貴姬的怨恨。她安心在長陽宮度日,為岳以承偶爾的臨幸感到歡喜。

靜嘉有時候忍不住去欽佩靜嫻,這樣心如止水的生活,恐怕是她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

九月很快便到了,隨著長陽宮中的銀杏黃了枝葉,結了白果,靜嘉的心一日比一日忐忑。她始終沒有忘記岳以承那一句“秋後問斬”,每逢夢酣之時,毓慎爽朗的笑聲,毓瑾細膩的關切,都敲打著靜嘉的心緒。

她睡不熟,也睡不安穩。

靜嘉料想過無數次他們長大的情境,哪怕毓慎沒有和她在一起,她也希望,三個人有各自的幸福……盡管那個時候,靜嘉並不相信,沒有毓慎,自己也會幸福快活。

誰知,重陽之日,岳以承突然駕臨霞汀館。

靜嘉迎出門的時候,並不意外地從鏡中看到自己驚惶的神色。她是真的怕,怕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

“臣女恭迎皇上,皇上萬安。”靜嘉認真地跪拜叩首,以期不在岳以承面前暴露自己的手足無措。岳以承大抵是早料到她的心情,因而並未太過刁難,極為痛快地就準她起身,在一旁落座。

岳以承戲謔的眼神從靜嘉臉上飄過,滯了幾分才移開,他語氣清閑,仿佛在刻意忽略靜嘉沈重的心情,“二小姐氣色怎麽這樣不好?霞汀館住得不合心?”

“多謝皇上關懷,臣女一切都好。”

靜嘉的態度恭敬又疏離,既沒有舊日的頂撞,也未有絲毫畏懼之情。岳以承有幾分意外,卻還是笑著接口,“唔,聽二小姐這樣說,朕就放心了,免得令尊令堂問起朕,朕心懷愧疚。”

靜嘉沈默地低首,並沒有再答話。這樣的安靜,讓室內立時有了些尷尬的氣氛,岳以承臉色略僵,片刻才又道:“今日是重陽佳節,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朕想著二小姐也入宮多日,必定思念父母,因而特地安排了倪夫人今日入宮。估摸著太陽落山前,倪夫人就該進宮了吧。”

岳以承的話與靜嘉所想大不相同,以至於岳以承話音落了良久,靜嘉才回神,她驚喜地擡首,冷不防卻對上岳以承探究的眼神。四目相對,靜嘉的喜色便被沖淡了一半,“多謝皇上。”

“你就這樣一句多謝了事?”岳以承眼睜睜地看著靜嘉表情的變化,不由有幾分隱怒。

他遣高重保來宣梅殿給靜嫻送賞賜時,聽高重保道靜嘉情緒不佳,臉色也差,只以為她是思家情切。他費心將邵氏邀入宮來,又好生平息皇後的不滿。奈何這妮子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半分不領情似的,直逼得他怒火上頭。

誰知,聽岳以承這樣逼問,靜嘉竟未反駁,只是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地叩首,“臣女叩謝吾皇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岳以承沒料到這就是靜嘉的反應,一時楞住,他知道靜嘉是故意曲解自己,他不缺靜嘉的感謝,可靜嘉只肯吝嗇地施舍他這樣毫無用處的感謝。

靜嘉卻難得老實,岳以承不吭聲,她就伏在地案上,紋絲不動,看起來恭敬又誠心。岳以承臉色漸漸發黑,心口被什麽堵住似的,連呼吸都變成痛苦。

岳以承唯有冷面起身,拂袖而去。

然而,即便如此,靜嘉依然沒有起身。

直至停在院落裏的聖駕也離開,雪桂才上前,伸手欲扶靜嘉。

靜嘉擡首,滿面都是無所謂的樣子,她一面彎腰撣去裙上浮塵,一面不滿地嘟囔著:“這岳以承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我倒要看看,他裝聖賢能裝到什麽時候。”

雪桂聽見靜嘉的抱怨,忙是從旁相勸,“小姐怎麽能直呼皇上的名字?若是讓皇上知道,必是死路一條啊……您就忍忍您的性子,再在宮裏委屈幾日吧。”

靜嘉撇嘴,不以為意,“他要想讓我死,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他既然留著我的命,自然是還有旁的打算,我才不怕。”

雪桂無可奈何,只能放縱靜嘉任性。好在,靜嘉很快便不再理這一茬兒,面上浮起欣悅之色,“母親要進宮,咱們趕緊去告訴姐姐一聲,也讓她歡喜歡喜。”

言罷,靜嘉便提裙往宣梅殿跑去。

靜嘉闖入宣梅殿的時候,靜嫻午歇剛醒,宮娥正替她重新綰發梳頭。

見靜嘉連跑帶顛地進來,春笛一面支人進去通傳,一面親自打起垂帷,“好久沒見二小姐這樣開心了,可是遇上了什麽事?”

“皇上適才過來跟我說,母親晚上要進宮來和咱們一同用膳。”靜嘉笑容洋溢,不過幾步就跑到內間。

靜嫻聽到宮娥稟報,便起身往外走來,她聽到靜嘉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一僵,片刻才露出笑,“二妹妹所言當真?”

靜嘉見到靜嫻,忙是蹲身一福,“見過姐姐。”

待靜嫻親自將她扶起,靜嘉方笑嘻嘻地答道:“自然當真,皇上適才過來說的,豈會是騙咱們?”

“太好了……”靜嫻握著靜嘉的手,臉上亦有遮掩不住地笑容,“春笛,快去和小廚房知會一聲,晚膳務必挑精致拿手的菜品做,母親難得入宮,可不能慢待了她。”

春笛應是而退,靜嫻方拉著靜嘉往內間中去,“今日是重陽節,照舊是要登高祈福的……我讓人支會皇後一聲,咱們去堆繡山上的禦井亭用膳可好?”

靜嘉面露疑慮,並未立時答應下來,“姐姐懷著身孕,哪裏能往堆繡山上去?”

“不打緊,母親難得入宮,也就這一次而已……”靜嫻清亮瞳仁裏都堆滿笑容,是鮮有的興奮。見靜嘉有些猶豫,靜嫻往她側頰上一拍,“別多想了,我這便吩咐人去坤寧宮支會一聲,免得和皇後沖撞了……你代我去禦花園挑幾盆好看的菊花,借著長壽之意讓母親帶回家去,皇上那邊我會說的。”

靜嘉拗不過靜嫻,只得頷首稱是,靜嫻滿面俱是欣愉之色,催著靜嘉去禦花園,靜嘉不得已,起身告了退。

直到半晌,春笛挑簾進來,稟告靜嘉已經出了長陽宮,靜嫻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春笛……你說,皇上為什麽會先去告訴二妹妹,而不是本宮?”

申時過半,靜嫻從長陽宮來禦花園找靜嘉,靜嘉才挑了兩盆紫菊,跟在她身後的內宦正連聲奉承,“二小姐果然好眼光,這都是汴州獻入京中的新品種,夫人見了,必定喜歡。”

“二妹妹。”不等靜嘉答話,靜嫻已從肩輿上下來,朝著靜嘉走近,“可挑完了?”

靜嘉先是福身行禮,被靜嫻扶起,她方指著內宦捧著的那兩盆花道:“總覺得這些花兒都長得差不多,實在挑不出什麽好壞來,倒是這兩盆顏色有趣,不如讓母親帶回家賞玩。”

靜嘉本不懂這些古人的情趣,讓她分辨花兒的姿態,還不如叫她去研究衣服上的繡紋……饒是在大魏朝生活了這樣久,靜嘉骨子裏到底是不以這些花草為樂。

好在,靜嫻的心思也不在這花兒上,她略略掃了眼宮人端著的菊,便不再糾纏這件事,只笑著上前,“二妹妹素來體貼母親心思,你挑的花肯定錯不了。時辰不早,估摸著母親馬上就要進宮了,咱們且去承光門前迎迎她。”

靜嘉乖巧稱是,挽住靜嫻便往承光門前步去。隔著承光門,是並不算巍峨的梓金山,梓金山上遍植松柏,因而即使是仲秋時節,漫山遍野亦是蓊蓊郁郁的濃綠之色。

靜嫻見靜嘉的目光落在山上,頓了頓,輕聲開口:“妹妹可知道皇上此時在哪?”

“自然不知。”靜嘉答得爽利,口中還有點兒不屑之意。

靜嫻下意識地斜睇了眼靜嘉,半晌方接上話,“皇上就在這梓金山上,宮中舊俗,每逢重陽之日,帝王要登梓金山遠眺,祈求萬歲長壽……你說,皇上現在可看得見咱們?”

靜嘉瞧著姐姐神色悵惘,只以為她是思君情切,不由玩笑著勸慰:“皇上看不看得見姐姐不重要,他想不想姐姐才要緊。”

“就你嘴巧。”靜嫻仿佛當真被靜嘉取悅,面兒上愁緒盡散,嘴角微彎。

正這個時候,承光門前終於出現了邵氏的身影。

邵氏身著命婦禮服,姿態一如舊日雍容端莊,唯一不同的是,不過分別月餘,邵氏卻忽然老了許多似的,眉央的愁緒幾乎掩飾不住。靜嘉知曉母親是替她擔心,眼眶立時便有些發熱。

“娘!”

116受傷

邵氏久不見這個疼到骨子裏的親生女兒,被靜嘉這麽一喊,她眼圈兒亦是紅了。靜嘉松開靜嫻的手,快步迎上邵氏,將宮裏的規矩本分竟是拋諸腦後,先投入邵氏懷抱。

“娘……”

邵氏像小時候一樣抱住靜嘉,在她背上輕拍了一拍,“嘉兒,娘在。”

溫醇而久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靜嘉只覺鼻翼一酸,和岳以承多日斡旋的委屈霎時湧上心頭,她克制不住落下淚來,“娘……”

靜嫻早料到這一對親生母女見面會是這樣一番景象,可料到與親眼見到是兩碼事,饒是心理做足了準備,她亦是生出幾分失落。

她的生母,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進到宮裏來看她一次。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在宮中生活這樣久,卻沒有誰可以給她一個這樣安慰的擁抱。

除了他。

“母親。”靜嫻整理好心情,將自己不小心透出的失落與不甘藏起,從容走向擁在一處的邵氏和靜嘉。聽到這個庶長女的聲音,邵氏忙松開靜嘉,恭謹地行禮,“臣婦恭請修儀娘娘萬安。”

靜嫻伸手虛扶了一把邵氏,溫和含笑,“母親不必多禮,今日適逢重陽,本該女兒給您道萬福才是。”

邵氏聞言,急忙擺手,“當不得、當不得……娘娘身懷龍嗣,可要小心為上。”

邵氏所言真誠,月餘未見,靜嘉沒由來地覺得,待靜嫻,母親舊日端著的嫡母架子,實在少了太多。想到這兒,靜嘉免不得又打量了一眼邵氏,她發髻中已昭然可見幾絲銀白,眼角的魚尾紋也不是傅粉就能掩飾得住了。

正對著邵氏發呆,靜嫻卻笑著開口:“母親一路進宮辛苦,二妹妹快別纏著母親,咱們去亭子裏坐下再說話。”

靜嘉忙稱是,她一面抹去眼角的濕潤,一面扶著邵氏往禦花園中去,“皇上一告訴我們娘要進宮,姐姐便讓人在對堆繡山上擺了晚膳,堆繡山是宮裏登高妙處,視線開闊,娘一會兒上去看了必定喜歡。”

靜嫻正引著兩人往堆繡山去,聞言忍不住回首打趣,“二妹妹說得就跟自己去過似的。”

“姐姐好壞,幹嘛揭穿我。”靜嘉故作不甘,眉眼裏卻是蘊了笑意,她偏首看向邵氏,從旁解釋著,“怕在母親面前露怯,我適才忙跟人打聽了這堆繡山的妙處。平日在宮裏,女兒也不敢到處亂跑,今次還是借母親的光,才登上這堆繡山呢。”

邵氏伸手在靜嘉手背上一拍,輕斥道:“沒大沒小,哪有這樣說修儀娘娘的。”

靜嫻舒眉展目,偏首看向邵氏,如同舊日一般替靜嘉說著好話,“無妨,女兒與二妹妹自小一處長大,哪還會與她計較這個……母親不必多慮。”

“娘娘寬容,看重姐妹之情,那是再好不過的了。”邵氏仁愛一笑,情不自禁又帶出了一些說教口吻,“咱們倪家最重氏族觀念,同根同源便理當相互幫持,娘娘如今不忘本,臣婦欣慰非常。”

靜嫻頓住身,恭謹地頷首應下,“母親過去訓誡,女兒自然不敢忘。”

言罷,母女三人相視一笑,重新邁開步子。

堆繡山背靠宮墻,一座由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山之徑共有三條,東西嶝道需得攀爬,是以靜嫻便領著一行人步入山洞之中,“女兒有孕,實在不便從兩側嶝道上山,只能走這一條盤旋而上的石階……洞中有些陰冷,還請母親見諒。”

“娘娘玉體要緊,臣婦自然無有不從。”

這是靜嫻第二次有孕,岳以承舊日的女眷中,如今只有靜嫻尚無所出。盡管靜嫻並非邵氏親生女兒,但為了倪子溫,更為了倪氏的未來,邵氏也決計不會和這個孩子過不去。

果如靜嫻所言,洞中微冷,連靜嘉都忍不住攏指成拳,汲取著掌心的暖意。

看著洞中的石階,靜嘉不由有些擔心,這石階雖比外面的路好走一些,卻仍然有些陡峭。她將目光轉向靜嫻,扶著她欲往上去的是一個眼生的宮娥,靜嘉蹙眉,忙是叫住兩人,上前問道:“冬箏身子不適……春笛怎麽也沒陪在姐姐身邊?”

“我讓春笛盯著小廚房呢。”靜嫻壓低了聲,面兒上浮出些愁容,“皇後娘娘聽聞母親進宮,親自指了個司膳房的人過來,生怕怠慢母親……我總覺得不放心,便讓春笛留下來盯著了,妹妹別怪我草木皆兵。”

靜嘉伸手握住靜嫻,溫聲寬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姐這樣想就對了。只是這石階實在危險,還是我親自扶著姐姐上去吧。”

“沒事兒,妹妹去扶母親吧。”靜嫻下意識地推拒,眼風飄向自己身後低垂首的宮娥,“有她們扶著,不打緊的。”

靜嘉順著靜嫻的目光看去,那宮娥實在是面生。其實常在宣梅殿侍奉的近身宮娥,靜嘉都是認識的,唯獨這一個,她竟是半分印象都沒有。“還是我扶著姐姐吧,假手他人,妹妹不放心。”

見靜嘉堅持,靜嫻只得應了下來。她笑著回首,朝邵氏道:“二妹妹既然非要扶著我,那就請母親先上去吧,免得我們在前面走,還要擔心您。”

邵氏忍不住莞爾,“臣婦雖老了,卻也不至於這樣笨手笨腳。不過,娘娘有了吩咐,臣婦還是恭敬不如從命罷。”

聽著母親打趣,靜嘉忐忑的情緒被揮散了一些。待宮娥扶著邵氏往上走了幾步,她才偏首詢問靜嫻:“姐姐,咱們也上去吧?”

“好。”靜嫻低首,任靜嘉扶著自己往前走去。

兩人踏上石階,沒走幾步,靜嘉忽地眼皮一跳,她心中突然一陣不安,驟然加速的心跳昭示著不好的預感……靜嘉改用一只手扶著靜嫻,擡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揉眼,想要盡快平覆這種異樣的感覺。

正這個時候,靜嘉卻用餘光發現靜嫻在冷臉盯著自己。

那表情太陌生,森然地目光讓靜嘉動作一頓,怔在原地。她放下手,剛想詢問靜嫻是否不適,卻猝不及防地被靜嫻伸手推了一把。

靜嘉大驚失色,她重心不穩,正往後錯了一步,想要借地站穩,卻因一腳踩空,直直向後倒去。

“娘——”

失重的感覺逼著靜嘉在空中胡亂揮手,想要抓住什麽,可光滑的石壁讓靜嘉無處著力,唯有那只拉著靜嫻的手,仍在潛意識中緊緊巴著靜嫻的袖口。

絲滑的綢緞正在從指縫溜走,靜嘉在恐慌中下意識地攥住,卻又被理性逼著她自己松開。

那是靜嫻的袖袂……倘使自己一力之下連帶著將靜嫻也拽下去,那麽就算沒有摔死,到時候,也肯定會被岳以承砍了頭。

靜嘉絕望地松手,她看到靜嫻嘴角浮起陌生又陰冷的笑,而不等靜嘉再作反應,她便摔在了石梯上。石階堅硬的凸起剛好磕在靜嘉頭上,她只覺一陣尖銳地疼痛刺入腦仁,連帶著四肢百骸都生出劇痛。

靜嘉又往下滾了幾階,才終於停在冰冷的地上。石洞中霎時變得寂靜,靜嘉痛楚地閉上眼,她只聽得見自己情不自禁發出的嚶嚀……

“小姐!”

綠玉最先反應過來,第一個沖到靜嘉身邊,她伸手想要扶起靜嘉。而挪動帶來的疼痛卻讓靜嘉落出淚來。

“綠玉……”靜嘉微弱地喚著她,“別碰……會疼……”

靜嘉蹙眉,盡管疼痛不斷在刺激她的神經,可她仍能感覺到自己眼前越來越黑,意識也隨之變得模糊,“是姐姐推我……”

“告訴母親,是靜嫻推的我。”

※※※

靜嘉昏了兩天兩夜才徹底醒來,她醒的時候正值子夜,霞汀館裏卻是燈火通明。床邊不知什麽時候添了一個通臂巨燭,靜嘉久未見光,這樣的明亮刺得她眉骨一陣生疼。靜嘉不適地哼了一聲,守在床前的雪桂立時被驚醒,“小姐……小姐您醒了?”

“雪桂……”靜嘉虛弱地喚了一聲,“現在是什麽時辰?怎麽這麽亮?”

雪桂卻並未顧上理她,猶自跑到外間,喊著綠玉,“小姐醒了,快去請太醫過來。”

趁雪桂出去的工夫,靜嘉伸手摸了摸自己腦後,她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樣被靜嫻推下,身上刮蹭的傷口其實並不重要,她怕只怕自己摔出個腦震蕩、顱內出血……不論中醫是一門多麽神奇的學問。可在這個年代,開顱手術卻實在是難以企及的高度。

好在,靜嘉沒有摸出自己後腦勺有什麽缺口,除了有些腫痛,好似別無異樣……她又晃了晃頭,稍微有些暈,但視力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

真是萬幸……靜嘉長出了一口氣。

“小姐?”雪桂重新繞回寢間,見靜嘉正半撐著身子坐著,雪桂忙快走幾步上前按住她,“小姐快躺下,太醫說您這幾日必須臥床靜養,萬萬不可挪動。”

靜嘉想做的事情都已做完,自然乖順地躺了下去,雪桂眼底有著明顯的血絲,她精神不算好,分明的疲態讓靜嘉能猜到自己的昏迷必定讓她著急了。

117淡漠 [捉蟲]

靜嘉打量著雪桂的神色,她緊抿著唇,眼圈卻越來越紅,想必是在忍著淚。雪桂一向是最持重之人,靜嘉不知道自己到底讓她擔心了多久,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我昏了多久了?現在是什麽時辰?”

“兩天兩夜,這是第三宿了……胡太醫今日走的時候說,小姐要是明天還醒不過來,恐怕就再也醒不了了……”雪桂聲音哽咽,到底還是落下淚珠兒,“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回來就成這個樣子了。小姐,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讓奴婢擔心啊。”

靜嘉從小到大,第一次見雪桂這樣失態。她楞了楞,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寬慰雪桂,只好故意與她玩笑:“哭什麽呀,我這不是醒了麽。”

見雪桂去蹭眼角的淚,靜嘉又是學著她的口氣道:“我出門的時候你還恭恭敬敬的,怎麽回來就敢數落我了?”

聽到靜嘉的打趣,雪桂果然收住哭勢,嗔怪地罵道:“小姐怎麽還顧得上說笑,人都不能動了……您是沒看到夫人那天有多著急!”

靜嘉從被子中抽出手臂,伸指在雪桂額上彈了一下,“烏鴉嘴,誰告訴你我不能動了?我這才醒過來,你就跟哭喪似的,誠心氣我?”

雪桂自知說不過靜嘉,乖覺閉上嘴,轉身欲走,“不跟您爭,奴婢去看看太醫來了沒。”

“哎,等等——”靜嘉忙叫住雪桂,“趁太醫沒來,我先問你點事兒……綠玉有沒有告訴母親是姐姐推的我?”

雪桂停住腳,不以為意地答:“說了呀,修儀娘娘也認了。這法子雖拙劣了些,但總歸是為了小姐好……夫人也只不過埋怨了娘娘幾句,卻到底沒多說什麽。”

“為我好?”靜嘉錯愕,“把我摔成這樣是為我好?”

雪桂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娘娘了解小姐,娘娘說了,小姐必定不會懂她的難處。”

靜嘉匪夷所思地盯著雪桂,不可置信地重覆了一遍,“不懂她的難處?把我推下來是她的難處?”

“小姐!”雪桂恨鐵不成鋼地喚了她一聲,“您知不知道,皇上已經準了娘娘所請,只要小姐醒過來,就準許小姐回倪府養病,不必再留在宮中了。”

“什麽?你說得可都當真?”

“自然當真……小姐昏迷的時候總是哭著要回家,娘娘在一旁守著,也跟著小姐哭,皇上一個不忍,便答應了修儀娘娘,許您回府。”

能離開這座牢籠,遠遠地避開隨時都能取她項上人頭的皇帝,靜嘉當即便生出狂喜。這一跟頭摔的雖然疼,可到底不是虧本買賣,能讓岳以承心軟,也算靜嫻的功勞不是?

靜嘉自然而然便理解了適才雪桂所說的靜嫻的“難處”,她知道自己在宮裏的不快活,卻又沒辦法勸服岳以承放自己出宮,唯有心狠手辣行一個苦肉計,趁難得母親入宮,兩廂施壓,岳以承不應不行。

他如今是皇帝,金口一開,自然沒有再反悔的道理。

這樣看來,她是真的可以逃開這個鬼地方了!

事急從權,母親進宮進的突然,靜嫻沒機會與自己商量也是有的……靜嘉自己就替靜嫻找好了理由,心裏的陰霾漸漸散去,她只覺頭不暈,身上也不疼了。

“姐姐是在幫我對不對?”雪桂聞言頷首,靜嘉情不自禁漫開笑意,“我就知道,姐姐還是疼我的。”

正說話,久未露面的綠玉挑起簾子,探進半截身子,“小姐,太醫來了。”

雪桂聞言,忙站起身要替靜嘉放下床帷。夜裏當值的太醫未必是負責靜嘉脈案的人,靜嘉尚未出閣,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

誰知,雪桂才放下半面簾兒,靜嘉便看到跟在綠玉身後進來的太醫,巧便巧了,不是外人,正是胡太醫。靜嘉出聲叫停了雪桂,自己偏過頭,笑嘻嘻地喚道:“胡太醫,久違。”

胡太醫平素就是一副笑面孔,靜嘉醒來,病情好轉,他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自然更是滿面喜色,“二小姐可算醒了,您再不醒,臣就要自裁謝罪了。”

“哪這麽嚴重。”靜嘉心情好,也樂意與胡太醫玩笑,“不過是摔個小跟頭,讓大人您擔心了。”

綠玉滿不樂意地上前來啐,“二小姐說的輕巧,您這一跟頭摔的,整個大魏宮都被鬧得不安生。”

胡太醫沒多與這幫丫頭片子拌嘴,只是忙著去給靜嘉探脈看傷,確定沒有大礙,他方重新開口,“夜深人靜,臣也不怕隔墻有耳,就跟二小姐交代一句實話吧。臣還留在宮裏,為的就是您一個人,要不然早隨著王爺去雲南了。”

他此言一出,靜嘉的笑頓時垮了下去。岳以睦快成為她藏在心窩窩裏最隱秘的一段回憶,輕易不敢拿出來示人,這樣驟然被人提起,靜嘉下意識地便想作出保護的姿態,護住她心裏那個本該替她遮風擋雪的人。

可靜嘉怔了怔,又突然意識到,說起這話的人,和她一樣,俱是岳以睦營下之人,他們有一樣的立場和信仰,有同樣支持並期待的人。

胡太醫沒註意到靜嘉心情的變化,只以為小姑娘是有了內疚。他瞇眼笑笑,好聲好氣兒地開解著靜嘉,“當初臨走,是王爺讓臣留下,為的就是防著二小姐有個萬一,京裏沒有認識您的人幫襯……沒想到臣自己還能派上用場,繼續替二小姐料理身子。”

靜嘉熨平了心事,亦是朝胡太醫一笑,“王爺和您的恩,我都記得……就不知道這會子,王爺過的好不好。”

“二小姐放心,木府是王爺舅家,自然會護得王爺周全……這條退路是王爺早就安排好的,怎麽回來王爺也自有章程。二小姐安心護好自己,等王爺凱旋就是。”

胡太醫從來都是笑瞇瞇的模樣,說話不疾不徐,格外讓人信服。靜嘉勉力朝他一笑,縱是仍然擔心,也十分順從地回答:“我知道,王爺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一定會回來。

靜嘉雖是夜裏醒來,卻因連著睡了兩日,精神頭十足。可綠玉雪桂兩人白日夜裏都要當值,瞧著疲憊得緊,為了讓這兩人好生休息,送走了胡太醫,靜嘉便借口困乏,打發了這兩人下去,兀自躺在床上發呆。

輾轉反側好幾回,終於熬到天亮,雪桂綠玉起了身,一面張羅著人去煎藥準備小食,一面又打發人去宣梅殿給靜嫻報喜。靜嫻聽聞靜嘉醒了,立時便領著人過來看望。靜嘉認定了姐姐一心為自己,早先受傷也不再往心裏去,兩人很快便說開了,依舊是一番親昵模樣。

靜嫻坐在靜嘉身邊,又是幫著換傷藥,又是親自餵靜嘉用膳,靜嘉瞧著姐姐忙前忙後,沒由來地覺得,靜嫻好像在逃避什麽似的。

趁服完了藥的工夫兒,靜嘉伸手拽住要起身的靜嫻,輕聲喚道:“姐姐,先別走了,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靜嫻身子僵了一下,片刻方將手裏的藥碗遞給她身後的宮娥,撫裙坐在了靜嘉床邊,替她掖了掖被角,“怎麽了? ”

靜嘉按住靜嫻的手,拉到自己身邊,擡眼問道:“我知道姐姐是為了送我出宮才這樣做,我心裏不怪姐姐,姐姐也不要自責了。”

“是我手重了,沒料想你會傷的這樣厲害,母親那邊……我也交代不過去。”靜嫻低了低眉,“我一時起了主意,並未同妹妹商量,妹妹怎麽會不怪我?”

靜嘉見自己果然猜中靜嫻心事,忍不住一笑,她握著靜嫻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溫聲寬解著,“姐姐別多心,莫說是被姐姐推一下,倘使能出宮,姐姐捅我一刀我也甘願。這宮裏實在無趣,皇上又是那樣的人……姐姐可不是害了我,是救了我。”

靜嫻聞言,方露出幾分釋然之色,她憐愛地替靜嘉捋順了鬢邊烏黑的發絲,彎唇含笑,“姐姐知道你想出去,過去府中拘不住你,如今這宮墻也拘不住你……只是姐姐能做的不多,辦法也拙,唯有盼你體諒些了。”

“姐姐這麽說不就見外了?”靜嘉眉眼裏都有笑意,靜嫻看的出來,她是真的歡喜,“我知道姐姐在宮裏不容易,如今姐姐又是雙身子……能為我做這些,我已經很高興了。等我身子好一些就出宮,姐姐自己在宮裏,千萬要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

靜嫻悶應一聲,不置可否,眼神卻是下意識地低了下去,落在她自己的小腹上。怔忡片刻,靜嫻方重新開口:“妹妹不喜歡皇上?”

靜嫻的問題讓靜嘉有些意外,她黛眉微顰,眼底盡是不屑之色,“姐姐怎麽看王爺,我便怎麽看皇上,而且……我也不認為他會一直是皇上。”

“嘉兒!”靜嫻面色有變,對靜嘉的態度很是不滿,“不要胡說,這可是掉腦袋的罪。你也及笄了,說話做事多替父親母親考慮考慮,怎麽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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