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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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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煒堯帶人搜查了整個村莊, 弄得到處雞飛狗跳, 什麽也沒找到,傍晚才悻悻離開。然而第二天,又來了更多官兵。

皇帝極重視此次搜捕,命京畿衛統領楚奕鈞帶隊,花了五六日,附近的村莊都被仔仔細細地找過了。最後, 他們強抓了一些村民。

楚奕鈞每天收兵之前都來莊院進行所謂的探望,穆凝湘次次不見。

她不想看到他的虛偽嘴臉。以前還覺得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漢, 可現在呢, 他為了交差,居然強拉無辜百姓充數。做了小侯爺, 那張正人君子的皮便整個兒剝了下來。

想起從前益發後悔。這樣助紂為虐的侯府,她何必傾盡所有地支撐?

她站在老柳樹下,輕輕撫摸著柔軟的柳條。那個楚奕鈞掘地三尺也想抓住的男人, 應該沒事吧?他真的流了好多血, 後來她回房換衣服, 發現衣襟染了一大片。

成王敗寇, 晏宗被趕下皇位, 追隨的人都被當權者描述成罪大惡極的匪徒。那天他藏在這裏,其實完全可以拿她要挾白煒堯, 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她對這男人全無惡感, 也不後悔自傷手臂掩護他。

“傷口還疼嗎?”

清潤低沈的男音就在耳邊,穆凝湘猛地回頭, 這次,她沒有驚叫。

是他。他穿著一身京衛的制服,臉色略帶蒼白,卻更顯得更俊美清雅。黑眸閃著柔光,笑盈盈地看她。

穆凝湘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楚奕鈞他們已撤走,這個男人真大膽也真聰明,他是不是一直都隱在京衛之中。他出現得真突兀,好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不過,還是這個角落。

男人走近一步,猶指著她的手臂。穆凝湘撫了撫右臂,“已經好多了。你呢?”

感覺很奇特。兩人這樣彼此問候,可她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我也差不多沒事了。”男人忽然擡起她的右臂查看,那裏包紮著白布,透出淺淺的藥味。

“謝謝你,穆姑娘。”他將一個小瓷瓶塞到她手裏,“等傷口不紅腫了,早晚抹一次,不會留疤。”

穆凝湘吃驚地握著涼習習的小瓷瓶。

他叫她穆姑娘,而不是大少奶奶、少夫人這些代表了楚家的稱呼。是的,她姓穆,是穆家的女兒......不幸落入楚家掌控而已。

看看周圍,並無別人。她輕聲道,“你知道我是誰還來這裏,就不怕再被追殺麽?”

“這個時候他已進了城門。”男人微笑著說,“而穆姑娘更不會出賣我。”

他又走近了些,她嗅到他的氣息,亦帶著淡淡的藥香。“我叫楚尉霆。”

他拉起她的手,在手心寫下那三個字,“聽說過嗎?”

大手幹燥溫暖,掌心有硬繭,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穆凝湘臉紅了,搖搖頭道:“沒有。”急忙抽出自己的手後退幾步。

“沒有嗎?”楚尉霆好像有點失望。

“楚公子,我不怎麽關註官府通緝的要犯。”

楚尉霆無聲地笑起來。俊逸的五官,燦爛的笑容,宛若湛藍晴空。這份氣定神閑,哪像通緝犯。

“穆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令尊居然從未對你提過我,唉,也罷。”

她目光一黯,“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你……認識我父親?”

“倒不曾見過令尊,但有一位叔父與穆九爺生前是故交。”

“是麽?”穆凝湘驚喜,想要再多問幾句,卻聽見有下人說話的聲音。

“我會再來。”楚尉霆輕輕按了按她的肩,飛快地跳上柳樹,就勢躍下圍墻。

......

穆凝湘就這樣認識了楚尉霆。此後的日子,他隔三差五就來找她。

她心事重重,喜歡獨自坐在秋千上發呆,他時常悄悄出現在她身後,輕輕地推一把。於是,她便知道這是楚尉霆來了。

她和他越來越熟稔,不再叫他楚公子,而他親昵地稱呼她,湘湘。

他話不多,停留也不長,有時不過靜靜地陪著她蕩秋千,她卻覺得很踏實。心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有他在身邊,痛楚都被拋卻腦後了。

楚尉霆從來不提自己的事。有次她問楚尉霆,她的父親與他那位叔父是怎樣的故交?他只淡淡地笑,說其實他也不清楚。

她右臂的傷疤消失得無影無蹤,楚尉霆又拿來一盒香料和一對銀薰球,說可促進睡眠,增強胃口。她摩挲著銀球上的雕花纏枝蓮紋,內心一陣陣悸動。原來她寢食不安的樣子早落在他眼裏。

她從他的目光中看出越來越濃的情意,自己也一次比一次更甚地期盼他出現。可是,他們都沒有說破。而他待她也總是發乎情止乎禮。

她不敢多想未來。在她內心驟降暴雨之時,他的出現像一道彩虹,給她淒愴黑暗的生活帶來了安寧與靚麗。而彩虹,只是短暫的。

終於有一天,楚尉霆告訴她,他要離開了。

“馬上就走嗎?”她覺得眼底有熱淚湧出,“以後,都不回來了?”

楚尉霆緊緊地抱住了她。

“湘湘,”他在她耳邊低喃,“跟我走好嗎?我知道我來晚了,可是,還不算太晚。我們本該在一起的。”

她伏在他的懷裏,任由淚珠不停滾落。是晚了。他肩負沈重的使命,而她這京畿衛統領夫人的身份,會使追隨他的人離心。

“好不好,湘湘。”

她張了張口,只說了這樣的理由,“我不能離開女兒。”

她曾憤怒地提出和離,楚夫人勸到最後,竟不冷不熱地說,楚家的小姐,只能留在楚家。她走了,白穎柔會怎樣待小女孩,要她自己好好想想。

“我們帶她一起走。”楚尉霆抹去穆凝湘的淚,“我會當她是我的女兒。”

她震驚:“可我們的身份......你難道就不怕......”

“不會有事。”他輕輕描摹她的雙眉,“真的,相信我。湘湘,你不必有任何顧慮,只要你願意和我走,沒什麽事難得住我。”他一眼看穿她所有擔心的。

這天晚上,穆凝湘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楚尉霆的安排很完美。他將於三天後帶她離開,這期間他的人會設法將她的女兒接走,到了安全地點,她就能見到孩子。

真不敢相信這麽容易就逃離藩籬般的生活。還有三天,楚尉霆能成功麽?

因為從不過問他的事,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反而胡思亂想,總覺得自己是累贅。他本來可以馬上走,為了她和女兒卻要多花三天時間,會不會有危險呢……

到了約定的日子,楚尉霆沒有來。

來的人是楚奕鈞,他抱著他們的女兒,滿臉是笑,“凝湘,你住這麽久也該回去了,囡囡都想你了。”

小姑娘咿咿呀呀,蹣跚著撲到她的懷裏。

穆凝湘顫抖著抱起女兒,楚奕鈞又笑道:“昨天晚上居然有人潛入府裏試圖擄走囡囡,讓我交給刑部了。正愁抓不到合適的人呢。這下你相公我又要晉升了,哈哈!好大膽的賊寇……”

“那……賊寇,長什麽樣?”穆凝湘盡量不讓聲音發抖。

“看著很年輕,生得倒是不錯,還頗有兩下功夫,難纏得很。他不知道我設了弓箭手,被射成了刺猬,可惜沒留活口啊,不過白煒堯和他的狐朋狗友都在,能做個見證,說他是皇上要抓的要犯肯定沒問題……”

穆凝湘抱著女兒,身子慢慢下蹲。小女孩腳一沾地,她便軟軟地倒下,雙目緊閉。小女孩嚎啕大哭地晃她,她卻始終沒有醒來。

……

鳥兒的歡唱聲將穆凝湘從夢中驚醒。她揉了揉腫脹的眼睛,眼角還是濕潤的。

心頭還在隱隱作痛,枕邊兩只銀薰球靜靜地躺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來到窗前。

原來是這樣。前世和楚尉霆差點就在一起了,他卻因她而死。

那時,她痛苦得不願醒來,大病一場。痊愈的時候,竟然忘了這段往事。

也許在內心深處,與夫君背叛、白穎柔荼毒相比,失去楚尉霆的痛苦才是她最不願面對的。

只有杜鵑知道楚尉霆的事。杜鵑見她忘了他,不忍她繼續痛苦,便把他送的玉顏膏、香料、香薰球等能令她想起他的東西都丟掉了。

兜兜轉轉,今生她又遇見了他,他也送了她香料。這香料有安神作用,居然還喚醒了她前世失卻的記憶。

穆凝湘拿起小球,將它們貼在心口。楚尉霆……

他說,他來晚了,他們本該在一起。當時她沒有細想,現在,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回燕州後向母親問起楚尉霆,楚秀茹一樣不知道什麽十四舅舅,卻告訴了她另一件事。

穆皓嶸始終未給穆凝湘定親,對外宣稱算命的說女兒十六歲之前不宜定親。其實是另有原因的。

楚秀茹說,穆凝湘一歲的時候,穆皓嶸被派去茶陵稽考。

茶陵是江州下面的縣城,地勢險峻而多山。朝廷只派了四個衙役跟隨,天色漸晚,偏偏在休息的時候走失了馬兒。

天黑了,星光晦暗寒鴉哀號,大家又冷又餓,心裏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走。

沒有腳力也沒有向導,萬一山裏出來只猛虎,大家還有命回去麽?

恰在此時,一隊舉著火把彎刀的漢子叫喊著沖了出來,穆皓嶸嚇得心裏一涼,這是遇到山匪了吧。

為首的是個紅臉彪形大漢,兇巴巴地揪住他們盤問一番。

“你是都察院穆禦史?”紅臉大漢楞住了,繼而眉開眼笑,“爺知道穆大人,是個好官兒,清廉正直。”

都察院每年派員去各地稽考,但凡穆皓嶸出馬,往往查出不少冤案,他極其認真,費再大力氣也要妥善處理。

“穆大人和咱家有恩,該厚待。”紅臉漢子命手下擡了竹轎,走了一夜,將他們五人一直送入縣城。

“對不住了穆大人,你是官我是匪,不能留你把酒臨風報答恩情。”

紅臉漢子說著,似乎很不滿,抓耳撓腮一番,忽地嘿嘿笑道,“我知道穆大人有個小女兒。這樣吧,我送你一個上好的女婿,生得是清秀俊俏、聰明伶俐,五歲就會吟詩作畫,學什麽什麽在行,絕非池中物,將來必然貴不可言。”

“這……好漢客氣了,下官……”

穆皓嶸哭笑不得,這算哪門子的報恩,合著他幫了這土匪不知道什麽朋友,還得搭上自己的寶貝女兒。

紅臉漢子也知道他心中的顧忌,急忙告訴他,那個男孩七八歲了,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一個結拜兄弟的孩子。

“穆大人放心,我那兄弟是做大事的人,和我這樣的絕非一路,不會連累大人,更不會辱沒了小姐。”

見都沒見過的男孩兒,被紅臉大漢誇成了天上有地下無的貴婿。話也說得小心客氣,穆皓嶸沒辦法,生怕惹怒這個紅臉大漢,只好答應了。

紅臉大漢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卻讓穆皓嶸寫了穆凝湘的庚帖。

“為免耽誤小姐,女孩兒十六歲之前,要是我那侄兒始終不曾上門求親,穆大人大可將小姐許配別人。”紅臉大漢樂陶陶地說著,自以為這樣很細心很體貼。

穆皓嶸雖然惱火,卻也是個明事理守信用的人。紅臉大漢有那麽點逼迫之意,但他到底受了對方襄助。世道混亂,貪官汙吏壓榨成風,誰願意做土匪,不都是走投無路的百姓嗎。

就當做緣分吧。姑且相信這漢子一回,回家慢慢地等,大不了女兒十六歲再嫁人。

穆凝湘就這樣被定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夫家。楚秀茹告訴她的時候,她除了吃驚,只覺得好笑,那紅臉漢子其實挺可愛的。

現在她想起了被遺忘的過去。楚尉霆說他的叔父認識穆皓嶸,是不是這個憨直的山匪?

她已嫁人,所以楚尉霆不再提這定親的事,只後悔地說,他來晚了。

而這一世,他一見她就說:“你就是凝湘?”

前世今生,他都知道她是他的小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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