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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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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拜帖也用不上了。穆凝湘克制著激動,竭力平靜地介紹自己。嚴軾恒雖是她父親的好友,又不常與內眷會面,她上一次見他還是七八歲的女童。

她敘述從容,談吐文雅,很快就取得了嚴軾恒的信任。他將她仔細打量一番,辨認出與老友肖似之處。

“想不到能在梅州巧遇侄女兒。”嚴軾恒詫異地點頭,“還是老夫疏忽,早知道該去楚府拜會一番。走,裏面說話。”

“元湛,在看什麽,”馬車裏,季元洪開玩笑地問,“見到故人了不成?”

他也聽到了那聲“嚴世伯”,還以為是來找嚴軾恒攀關系的。春闈放榜之後,督學行署立即變得門庭若市,要不是慶怡王府派出侍衛壓陣,恐怕行署衙門的臺階都要被踩塌。

“說哪裏話。”季元湛放下簾子坐穩,“看見了一個……小書生,覺得有點奇怪。”

確實奇怪。原來她認識嚴軾恒,她找他做什麽?難道也為了哪個考生的拔舉之事。前一天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說過啊。

季元洪掏出一塊造型奇特的西洋金表把玩,這是季元湛送他的,“是奇怪,整條街這副陣仗,尋常人就該退避三舍了,那學子居然不害怕,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嚴大人理他了沒有?”

“走遠了,沒看清楚。”季元湛含糊地答。

“這種小事嚴大人該經歷得多了,不必咱們替他擔憂,哈哈哈。”

季元洪混不在意,將懷表揣入兜裏,“我現在就想快點去嚴大人提的那家風雅茶樓坐一坐。梅州出美女,西子一般的茶道高手就更不多見了,那老板好大的手筆,這得砸多少銀子。”

“既是條不錯的財路,定會有跟風的人。”季元湛隨口應承,沒讓對方覺察到他眼中的深思。

在行署的小客廳,穆凝湘將來意悉數告訴嚴軾恒。

“……我在莊子上養病,堪堪好轉,後來聽說有份名單……情急之下想到世伯,貿然打攪,懇請世伯莫要見怪。”

嚴軾恒露出同情的目光,“讓侄女兒擔驚受怕了。名單我這裏有,只是……唉。”

穆凝湘腦子裏“嗡”的一聲。嚴軾恒這聲嘆息,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等他取來那份蓋了官印的名單,她急切地一行行掃視著,只尋找穆姓人氏,直到堂伯父和堂叔的名字赫然在目。

“怎會這樣。”她眼前模糊,腦袋裏像有無數把刀子在刮,“不是說有了對癥的藥方嗎?”

楚弈鈞說楚尉霆包藏禍心,她並不相信。無論如何,楚尉霆從出現至今,給予她的一直都是幫助。他確實按照她給的藥方采買大批藥材運往燕州了啊!換做前世,這個時候父母雙亡的噩耗已傳了過來。

嚴軾恒的聲音像隔著厚厚的棉褥,“畢竟還是有倒下的人,發現得越晚染病的就越多,俗話說三分治七分養,是否能挺過來還要看病人年紀,身體是否硬朗。”

穆凝湘拿手抹掉臉上的淚,又有新的淚水不斷湧出來。病逝的兩位堂伯父、一位堂叔,最年輕的也已五十多了。

“其實老夫看到他們的名字也極度震驚,都是功臣啊,眼下又身居要職,朝廷損失了他們,皇上得花多久重理人事……老夫曾給令尊去信,可你也知道,現在燕州算是與世隔絕的,官驛傳遞消息要等好久。所幸令尊他們安好……”

穆凝湘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巨大的驚恐襲卷身心,沖垮了最後一線希望,她昏了過去。

……

烈焰炙烤著全身,眼皮似覆蓋千斤重物,意識陷於火熱的黑暗中,卻不能像身體一樣沈睡。

那些湮沒的記憶碎片,一點點地漂浮出來,被拼湊,梳理,串成可怕的猜測。這就是打倒她的痛楚所在。

原來楚奕鈞是這個意思——燕州穆家必亡。她的父母或多或少預感到這個後果,顧不得計較外祖為人不端,將她送來梅州,認為這至少能保全她一條命。

嚴軾恒的話提醒了她。單單這三位長輩加在一起,所匯集的兵權、財權與人事權就已超過舉朝六成,強勢而雄心勃勃的安佑帝焉能不忌憚。

再多再好的藥方,再及時的補救,也不能挽回滅族慘禍。穆家權勢過大,功高震主,急於收權的新帝采用這個隱秘的辦法剔除掣肘。

時疫,完美的掩蓋,比公判誅九族要便宜得多,還能避免世人詬病,說他翻臉無情。

總有一天,她的父母也會出現在這份“病”逝名單上!

穆凝湘看見前世的自己。她坐在秋涼苑的臥房裏,含淚對著妝臺。銅鏡裏的人,滿身縞素,雙眼紅腫。身後,杜鵑端著一盅藥湯哭著勸她喝藥,她在得知噩耗後就像現在這樣,高燒了數日。

院子裏,丫頭們的議論聲透過窗縫清晰傳入。

“表姑娘這下孑然一身了,唉。不過還好,她已和大少爺定了親,也算有個依靠。”

“聽說夫人不太高興,跟老爺抱怨來著,嫌定早了。別的不說,辦喜事就得拖到三年以後。”

現在她知道了。所謂“別的”,自然是穆家沒人了,什麽勢也借不上了。

“噓,橘葉姐姐千萬別這麽說,表姑娘在屋裏呢。”

“好可憐,病成這樣,”橘葉嘆道,“大少爺倒是一心向著表姑娘,就不知道小胳膊能不能別過大腿去。”

“依我看,老爺應該不會改,傳出去不是讓人唾棄嗎,咱們可是仕宦之家,斷不會做這樣不地道的事......”

場景變了。穆凝湘看見楚奕鈞撫著她的臉輕聲細語,“凝湘,你別怕。我會等你除服,娶你過門。今生,我只有你一個妻子。”

那時,她被楚奕鈞所打動。他說服長輩娶她為妻,她過門之後楚家人也待她不錯,她認為這也有他的努力。

所以,她也為了他和楚家傾心付出,直至心力交瘁。

轉瞬就是慈祥的楚夫人,憐愛地抱著她,“凝湘,好孩子,留在外祖母、舅媽身邊吧,燕州沒人了呀!”

燕州沒人了......

“不!”

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下,抗爭的欲.望盤旋已久,終於沖破樊籠脫口而出。

她絕不回到那個深淵般的楚家去。

父母托孤一般地將她送來,她寄人籬下,只能任人擺布。族裏無人了,外祖父母就是她的家長,即使她現在不必嫁給楚奕鈞,他們也會出於自家利益考慮,給她安排別的婚事,比如,嫁給白煒堯那樣的花花公子,或者給哪個“有前途”的中年鰥夫做填房……

“我不去,”刺痛的聲帶發出嘶啞的呼喚,“死……都不去。”

前額拂過一陣清涼。有人低沈地安撫,她在他的引導下漸漸平靜下來。

她和他交流了很久。嗓子燒壞了,發點聲就疼痛難忍,然而只言片語那人馬上理解,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

末了,那個聲音問她,想去哪裏。

“回家。”她緊緊抓住探過來的手,寬厚的大掌,幹燥而微帶涼意,也許因為她的手太燙。

“我只想回家。”她忍著撕裂般的疼,“和父母親團聚……再也不要,生死相隔。”

也許他們已“染”上疫病,她離開燕州時母親的病就來得莫名其妙;也許沒有,只徒勞地等著“上面”的安排——她要陪著父母,他們才是骨肉至親。留在梅州,下場不過是晚幾年殞命而已!

那人輕輕嘆息,給她拭淚,低聲哄著,“好的,我知道了……你一定能回家,一定能,相信我。”

穆凝湘慢慢松手。這不是簡單的撫慰,而是承諾。語氣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說話的人是誰?

竭力撐開沈重的眼簾,終於成功。她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頸下墊著高高的引枕。眼前一個陌生男人,拿著絲帕的右手正迅速離開她的腮。

差點以為是楚尉霆。相貌完全不同,比他更俊美也更年輕,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氣質高華,望著她的神情,似曾相識。

目光掃過他的左手,掌心有幾個淺紅的月牙狀指甲印。

“你醒了。”

男人站直身後退一步,笑容清雅,語氣恬淡。這聲音與楚尉霆無半點相似之處,剛才的熟悉,似乎是錯覺。

他轉身走了出去,靛藍織金錦袍上的暗紋盤龍隨之晃動,帶起一陣輕風。門口有兩個仆役侍立,他一走,那兩人也靜悄悄地跟著離開了。

穆凝湘坐了起來。全身都疼,不過,好像沒有夢裏那麽難受了。臉卻依然火燒火燎的,是窘迫。

剛才和她說話的是這個男人麽?天,她把他的手掐成那樣,可見那對話不是夢……對了,這是哪兒?

很快就進來一個端著托盤的婦人,後頭跟著一身便服的嚴軾恒。燭火閃爍,已是夜晚了。

穆凝湘忙要下地,婦人笑著按住她,探向她的額,笑瞇瞇地說,燒退了。

婦人掀開托盤上的碗盞餵穆凝湘吃藥,嚴蘇軾便捋著胡子,將她昏倒這幾個時辰的事說給她聽。

“……你乍然病倒,看完大夫天都黑了,總也不醒,急死老夫了。穆澤說你們住在榆樹莊,這樣遠,怎麽你舅媽她們把你孤孤單單地撇在那呀……哎,今晚只好委屈你在客房將就了,讓藍姨娘照顧你罷。”

穆凝湘咽下一口苦澀的湯汁,沙啞地道,“多謝世伯,多謝姨娘。”

“對了,世子來看過你。”

“世子?”她猜到那人的身份,但不知是哪個世子。

“就是剛回來沒多久的慶怡王世子,今晚他作東道,宴請賢王世子和老夫。老夫沒去赴宴,他特地過來接,剛好趕上你昏倒,大夫還是他叫的呢。”

季元湛。穆凝湘眼前浮現出花朝節那天在慶怡王府偶然窺見的側顏。原來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楚尉霆:好想克隆一個我陪著湘湘,可是不行,我會吃醋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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